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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大官人-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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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的朋友,在这里当司吏,是以一来就当上这一片的灶长,基本没下田晒过盐。

不过他会做人,上下逢源,倒也没人特别不爽。

众人知道,王头的儿子让人背着来找他,肯定不是为了送冬衣,必然有什么事要说,便只管喝酒,让他父子俩到远处说话。

王老爹背着王贤往海边无人处走,半晌才低声问道:“你咋弄成这样了?”

王老爹每月都会收到报平安的家信,竟对儿子差点被打死,家里债台高筑,儿媳跑回娘家这些事儿一无所知。

王贤讲完这半年来发生的事儿,低声道:“娘可能是觉着,爹在这里服劳役,帮不上什么忙,只能白担心,所以没说。”

“唉……”王老爹叹口气,他知道儿子方才为何是那副表情了。

一路沉默地背着王贤,来到海边,找了块大石头让他坐下。王老爹缓缓站直了腰,又叹一口气道:“你娘看着精明,实际是个笨蛋。她要是告诉我,老子总能给她弄到钱。”说着看王贤一眼,目光中闪过一丝狠厉道:“是谁吃了豹子胆,敢动我的儿子?”

王贤眼泪差点涌出来,心说,怪不得王二那样的家伙,做梦都想让老爹回家。有爹的感觉,实在太是太好了……

“说话!”老爹催促道。

“不知道,是六个膀大腰圆的外县人,”王贤轻声道:“但应该和赵家有关系。”

“……”听到‘赵家’两个字,王老爹眼里的寒芒盛了十倍,双拳攥得咯咯直响,良久才长吁口气,问道:“赵家为何要置你于死地?”

“因为……”王贤低头道:“孩儿找人写状子,想为老爹伸冤……哎哟!”话音未落,脑袋上便挨了一拳,痛得他眼泪都下来了,赶忙两手抱头。

“混账臭小子,也不看看自己吃几碗干饭,还想学人家翻案!”老爹气得胡子直翘:“要不是看你还病着,老子非把你卸成八块!”

“爹,陈知县他爹已经下狱死了……”王贤抱着头道:“林荣兴也要秋后问斩了。”

“唉……”老爹登时颓然。王贤猜得一点错没有,当年他吃了大刑也要保陈知县,就是指望陈知县的爹,那位凶名赫赫、震古烁今的左都御史陈瑛,能在救儿子的同时,拉自己一把。这选择一点错没有,可是陈瑛这一倒台,自己就成了个笑话。

所谓‘造化弄人’,不外如是。

“爹,你是被冤枉的。”王贤轻声道。

“废话。”老爹撇撇嘴道。“老爹我从来不收造孽钱,就是怕报应在你们身上。”

“林秀才也是冤枉的。”王贤又道。

“嗯。”到这地步,老爹也无可不言了:“就他那个熊样还杀人,连只鸡他也杀不了。”

“那女尸根本不是他媳妇,而是被上游一家大户人家杀死的!”王贤接着道。

“咦……”老爹面现惊疑之色道:“你怎么知道?”

“我大明齐民编户、里甲互保,小户人家失踪人口,根本瞒不住,父亲查访那么久,都没有消息,说明死者肯定是深宅大院里的。”

“你还知道什么?”老爹不禁重新打量起王贤,这还是自己的儿子么?

“我还知道这个凶手,为了避免查到他头上,才暗中胁迫赵家上告,因为他知道,何观察和陈知县有仇,只要有机会,一定会把他往死里整!”

“对!”老爹一拍儿子大腿道:“龟孙子就是打的这主意!”说完叹口气道:“知道有什么用,人家用的是阳谋,已经板上钉钉了。”

王贤痛得龇牙咧嘴道:“但是林荣兴他媳妇很可能没死!”

“什么?”老爹又是一惊道:“怎么可能?”

“很有可能……”王贤沉声道:“我听说,那赵美娘是个远近闻名的大美人。”

“美则美矣,就是太浪,不然林秀才也不会打她。”老爹色色地啧啧道。

“现在所有人都认为她死了,而且案子已经结束,那幕后凶手有什么理由杀掉她?”王贤悠悠道:“家里死一个人,他既然能瞒住,当然也能瞒住,家里多一个人了……”

第十二章胡捕头

“嗯。”老爹想想也是,上一个女子死亡的后果,应该把那凶手折腾怕了。现下好容易才抹平,只要没感到什么威胁,他估计不会再杀人的。

“所以只要找到赵氏,就能翻案!”王贤一脸果决道。

“废话!”老爹骂道:“老子找了她半年,把个富阳翻了个底朝天,人毛都没见到一根!”

“肯定有没搜到的地方。”王贤道:“比如当年爹排查无名女尸案,即将查到的那个大户家!”

“不错,老子后来在牢里想过,就数他们家嫌疑最大!”老爹叹口气道:“可惜何观察为泄私怨,根本不容我开口。”

“那,是谁家?”王贤沉声问道。

“是……”老爹回头看看他,一下下揪着胡子道:“算了,这事儿你办不成,等我家去再想办法吧。”

“那时候,黄花菜都凉了!”王贤断然反对道:“林荣兴的人头一落地,谁还敢翻这个案子?那可是当今皇帝御笔勾决过的啊!”

“嗯。”老爹知道,他说的是正理,却摇头道:“我差不多猜出那厮的身份了,可正是这样,我才不能告诉你。”

“为啥?”

“老子还不想绝后!”

“这样窝囊的活着,跟死有什么区别?!”王贤激动地挥舞着双手道:“若不能平反,老爹这一生毁了,你儿子这一生毁了,甚至你孙子的一生,也毁了!这比断子绝孙更可怕!至少断子绝孙了,儿孙不用来世上被人践踏一生,还能投个好人家!”

王兴业瞪大眼睛,看着血脉贲张的儿子,虽然他素来信奉‘好死不如赖活着’,但也不影响他认为,儿子说得也对。

“这件事,家里没人知道,连累不到他们!”王贤压低声音道:“何况就算我死了,也不过是给家里减少负担。爹,你就让儿子试一次吧!我,不甘啊!”

“……”老爹面色变幻许久,方盯着王贤咬牙道:“儿啊,你今年十六了,这是你选的路!要是被人宰了,可不许后悔!”

“我不后悔!”王贤早想清楚了,这样的人生不是他想要的,豁出命去,闯出一片天!不然,毋宁死!

回富阳的船上,王贤心潮澎湃,望着两岸蒹葭苍苍、芦花飘飘、偶有水鸟从眼前掠过,他竟有剑客赴约决斗之感,不是狂热,而是冷静!不是害怕,而是决绝!

……

第二天早晨,船回到了富阳县,在码头停稳后,田七招呼个滑竿过来,把王贤弄上岸去。

林清儿一上了岸,正要跟王贤告别,突然听到不远处有熟悉的说话声。她眼角一瞥,便看见一男一女,女的二八年华花枝招展,体态风流眼儿媚。男的头戴方巾、身穿宝蓝夹纱直裰,生得唇红齿白,浓眉大眼,后头还跟着个提篮子的小厮。

林清儿却转过脸去,似乎不想和来人照面。

然而这码头狭窄,不照面是不可能的。果然,走到近前时,那女的站住了脚,像是才发现她似的,一脸惊喜道:“这不是林姐姐?”

林清儿只好转回头来,抬出笑容道:“刁妹妹,好久不见。”

“是啊,想死小妹了。”刁小姐亲热地笑问道:“姐姐,这是要出去啊,还是刚回来?”

“回来。”林清儿轻声道。

见她不问自己去干嘛,刁小姐瞥一眼滑竿上的王贤,大惊小怪道:“吓,这不是王二么,林姐姐,莫非传言是真的?”

“什、什么传言?”林清儿愣了。

“好了玉娥,别说了,船要开了。”边上的玉面书生有些绷不住,他叫李琦,是刁小姐的丈夫,也是林清儿的前未婚夫。

刁小姐的父亲是本县主簿,李公子的父亲则在直隶为县丞,两人无论家世年纪,样貌才情,都很般配,至少刁小姐自己这样认为。无奈神女有情、襄王无意,李公子却迷上了林家姑娘,央着家里和林家定了亲。

眼看就要成亲,结果林荣兴案发,林家成了罪犯家属,李家这样的官宦人家,自然避之不及。为了断了儿子的念想,李县丞专门告假回乡,向刁家求亲。刁家小姐把李琦当成狗头金,这门亲事自然一拍即合。

婚后刁家小姐很是快意,唯有一桩,就是夫婿一直对林清儿念念不忘,让她很是不爽。是以想抓住机会,让林清儿颜面扫地,彻底断了丈夫的念想。

“急什么,我和姐姐说两句话。”她白一眼李琦,用团扇捂着嘴,压低声音道:“姐姐刚回来不知道,县里已经传开了,说你和王二同船出游……”说着忍不住轻笑道:“我是不信的,姐姐怎么可能,跟这种人鬼混在一起?没想到……”

她一口吴侬软语,其实挺悦耳,但林清儿听了,却羞愤难当,脸都红到耳根,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是猪啊!”她正无言以对时,突然听王贤一声冷哼。

那刁小姐登时变了脸色,因为王贤是对着她说的。王贤坐在滑竿上,阴着脸道:“看不见老子瘫着?林姑娘几辈子没见过男人,抬着个瘫了的无赖二混子出游,这得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想出来?又得什么样的猪脑子才能信?”老娘在家里连打两个喷嚏,暗道:‘哪个猢狲背地骂我?’

刁小姐气得嘴唇直哆嗦:“那,那你们孤男寡女的出去作甚了?”

“你瞎么?没看到还有田七叔一起?”王贤睥她一眼道:“至于我们去干什么,干吗要告诉你?”说完不再搭理这女人,转而对林姑娘道:“教你一句话。”

“啊……”林清儿错愕道。

“下次遇到这种女人,你就像这样对她说……”王贤拍拍轿夫,示意起轿,然后冷笑着对刁小姐道:“贱人就是矫情!”

刁小姐哪曾被这般羞辱?更要命的是一针见血,登时暴跳如雷。

林清儿歉意地笑笑,放下幂罗,也离开了码头。

走在回家的路上,田七忧心忡忡道:“姑娘,你和王小哥的谣言……”

“管不了那么多了。”林清儿沉默一刹,方轻声道:“正事要紧。”

“唉……”田七再叹一声。

……

王贤回到家,还带回了老爹给的一坛子醉蟹。他去时是蟹子正肥的时候,盐场这玩意儿多得成灾,吃不了便用酒醉起来,到过年都可以享用。

老爹不能让他空手回家,便让人装了一坛带回来,给老婆孩子尝尝鲜。

“分了不?”王贤回来时,可不少街坊都看到了。

“别急。”老娘眉头紧皱,里外端详这一坛醉蟹道:“你爹鬼名堂太多,里面不一定夹带什么呢。”

“不能。”王贤摇头道:“出来时候检查得仔细,没有任何夹带。”

“哼……”老娘却只是冷笑,她让银铃端个盆来,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发现螃蟹和酒汤都没有异样,老娘便将那坛子往石桌一摔。

“别……”话音未落,兄妹俩就看见,那坛子厚厚的底部,竟然是中空的。摔碎之后,便露出雪白的食盐,撒了一桌子,足有三斤……不愧是两口子,果然心意相通!老娘就知道老爹终究不纯!

一夜无话,翌日一大早,王贤便让哥哥给县里的捕头胡不留,送去老爹的亲笔信。

胡不留正要去衙门应卯,见王贵送来老上司的信,便重新坐下,撕开‘胡贤弟亲启’的信皮,掏出信瓤看了起来。越看他脸色越凝重,最后竟站起来,背着手在堂中踱步。

王贵局促地坐在客座上,也不知自己老爹写了什么内容,竟让胡大叔这样为难。但是弟弟嘱咐他,无论如何也得有个准信才能回去,也只能硬着头皮等下去。

好半晌,胡不留才意识到自己要迟到了,赶紧把信收到靴页子里,对王贵道:“我得去应卯了,不然要吃板子的。”

王贵赶紧站起来,小声问道:“胡大叔,那这事儿,你答应不?”

“我能不答应么?”胡不留无奈苦笑道:“你回去吧,我会向县尊禀报的。”

“啊……”王贵也不知道什么事儿,听说还要跟县太爷汇报,登时有些害怕,诺诺地送胡不留出了门,自己也去上工了。

却说胡捕头一路上,乃至应卯排衙时,都魂不守舍,一直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年轰动一时的秀才杀妻案,如今伴着林荣兴被判秋后问斩,似乎已经落下尘埃。虽然作为当时的经办人,胡不留仍有满肚子疑窦,但眼见着昔日的县太爷、上司、同僚纷纷落马,周仵作还被活活打死,他哪里敢多说一句?只盼着林秀才赶紧人头落地,彻底掀过这一页。虽然他也知道,林荣兴是冤枉的……

但是王兴业一封信,让他不得不再次卷进这个要人命的案子里。尽管很不情愿,但他不得不照做,因为他欠着王兴业的人情……当年王兴业揽下所有罪责,才没有牵连到他,不然他也得去盐场晒盐。更因为王兴业手里有他的把柄,自己若不照他的吩咐去做,就不只是去晒盐那么简单了!

第十三章知县的决断

京师官场流传着一个段子,说外任官与京职官相遇,外任官曰:‘我爱京官有牙牌。’京官却道:‘我更爱外官有排衙。’

排衙又叫‘小上朝’。皇帝老儿在京城金銮殿上大升朝,县太爷们则在地方县衙里小上朝。虽然是典型的苍蝇脑袋蚊子头、螺蛳壳里做道场,但礼仪和制度不可废。每日卯时,县衙梆发炮响,县丞、主簿、训导、教谕、典史、巡检、驿丞、税监……这些头戴乌纱的芝麻绿豆官,还有六房司吏、典吏、三班首领这些身穿黑衫的胥吏,全都在二堂分班肃立。

待到二梆敲过,堂鼓击响,长随出来高唱一声:‘县尊升堂了!’

知县大人才端着方步,从‘海水朝日’的屏风后转出,在大案后坐定。

一众官吏齐齐拜见,高唱道:“拜见堂尊!”

然后知县叫免礼,请一众佐贰杂官就坐。一众胥吏没资格坐,只能站着听大老爷讲话。

县老爷在上面讲,众官吏却眼观鼻,鼻观心,心神涣散……只盼着赶紧结束,好各回各衙,再拿自己的属吏摆威风。

这种县里的衙参,也跟国家大朝一样,只是个仪式而已。正经的公务,有案牍往来,有单独面议,只有形成决议,才会在这里公布而已。

可能不少官迷,对排衙百试不厌,但富阳知县魏源,今年只有二十九岁,正是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年纪,对这种暮气沉沉的仪式很是不耐。他一看到堂下那些貌似恭谨、实则各怀鬼胎的脸,就恨不得把他们统统打板子!

可惜也只能想想罢了……

寒暄之后说几句套话,魏知县便问众官吏,可有事奏来?

见众人都不说话,他便微微颔首,长随马上唱道:“退堂!”

众官吏赶紧起身拱手:“送堂尊。”

魏知县朝众人拱拱手,便转到屏风后,回到自己的签押房。

又一名长随为他更衣,然后端上茶点,魏知县用了两块点心,感到心情不那么灰恶了,才问道:“谁在外面?”

长随禀道:“是胡捕头。”

“让他进来吧。”魏知县对胡不留这个人,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对自己交代的事,还算兢兢业业。

胡不留进来后,深深一揖道:“拜见堂尊。”

“有什么事?”魏知县面沉似水道,作为一县之长,他不能让人看出自己的好恶。

“卑职有要事禀报。”胡不留低声道。

“你先下去。”魏知县一挥手,长随便退出签押房,将门掩上。

“说吧。”魏知县点点头,胡不留便凑到近前,小声道:“县尊可记得,你上任之前,那个伤人案么?就是原先县里的刑书王兴业的儿子,被人打成了活死人那个。”

“嗯。”魏知县这才想起来。因为是他上任前的案子,且伤者应该是因为赌博纠纷受伤,不算什么良民,是以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问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那受伤的王贤,如今醒过来了。”胡不留轻声道。

魏知县闻言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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