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明-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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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也,国逢乱世,恰是将军建功立业的时机,若翟东家得空,今年一定要望东阳与我一晤。”许都看起来好像不是那么很有心机的人。
第338章财源
送走许都,翟哲微醺回到商号。
凭直觉,他感觉许都这个人不简单,但他对江南之地太陌生了,很多人的关系他不清楚,很多人的背景他也不熟悉,如同瞪眼瞎子一样。这也是为什么他要把自己装扮的那么神秘,少露面便会少说错话,少做错事。只往外撒银子总不会惹人嫌。
其实借助卢象升的名气,他一开始结识都是复社魁首张溥和前任阁老周延儒这般人物,也没人敢随意来寻他的晦气。
回到书房坐定,翟哲命亲兵往厨房要了一碗醒酒汤,喝完等了一刻钟左右才慢慢恢复清醒。
“把王义和季弘叫过来。”
亲兵离去功夫不大,王义与季弘同时来到书房门外。
乌兰一行到了杭州,翟哲才知道永莹也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两个孕妇在城郊安静的宅子中好生养胎,季弘来到商盟帮忙。季弘断臂过去三年了,整个人的气质大变,走路步伐沉稳有力,曾经如他惯用的戚刀那般凌冽的气息不见了,双目神气内敛,一截衣袖随风飘飘。
“拜见东家!”
“拜见寨主!”
不同的称呼显示了两人不同的地位。亲兵出身的人特别的称呼表现他们和翟哲与众不同的关系,就如同萧之言和孟康有时候会称呼翟哲小哥。
“我初到江南,人生地不熟,行事太过不便。朝廷有东厂、西厂和锦衣卫,我在北境主事多年,王义曾经掌管暗营。但自从交到耿竹手上,这件事就停滞了,现在我要重启此事。”
翟哲的目光在这两人的身上转了一圈,说:“此事由季弘负责,王义当他的帮手,负责打探消息,探明需要了解人的底细,我会尽量提供银子。”
“遵命!”季弘心中泛出一丝激动,三年了,他终于重入寨主的眼睛。
“从商号着手,先在江南各地留下探子,首先交给你们的任务是查清东阳许都这个人,就当是给你们的考验。”
“是!”季弘和王义领命退去。从现在开始建立探子网络,他们悠闲的日子结束了,这份差事伸缩性极大,做好了如同朝廷的东厂、西厂,权势倾天,做不好就像之前的暗营,变成只能通报消息的信使。
两人一个想证明自己是有用之人,一个想借此抓住更多的权力,都憋着一股劲。
才交代清楚,翟哲还没来得及松口气,院子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亲兵飞一般奔进门,喊叫:“东家,东家,夫人生了!”
“什么!”翟哲像是触电了一般,三步并作两步奔到门外,出门时差点被门槛绊倒,“你说什么?”根据稳婆所说,乌兰还有十几日才会分娩,所以他才放心来到杭州。
“昨夜二夫人腹痛,子时产出一子,母子俱安。”那亲兵一口说完。
翟哲松了口气,匆忙招呼车夫,“速速套车。”
等他回到城郊的宅子时,天色将晚,西边天空的红云像两军对垒一般,色如鲜血。翟哲看了一眼,感觉有些不舒服,刻意垂头避过目光,冲入院子。永莹正挺着个大肚子指挥仆妇忙前忙后,宅内一片欣喜景象。
“老爷,恭喜!”见到翟哲像一头蛮牛一般冲进来,文莹捂嘴偷笑,屈膝行了个半礼。
翟哲几步走到南厢房门口,看见乌兰正咧着嘴对自己笑,笑容灿烂的如春日的桃花,心中才最终安定下来。
“我这两个儿子出生,我都不在身边!”翟哲自嘲一句,走到床边坐下。一个皮肤皱皱巴巴的婴儿躺在乌兰身边,双眼紧闭。
“这就是我们的儿子!”乌兰说了一句话,微微喘气。
“你好生休息,不要说话。”翟哲伸手轻轻抚弄乌兰的头发,偏头的时候恰巧又看见窗外血色残阳。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叫他天行吧,翟天行!”几乎是脱口而出,翟哲给儿子取好了名字,快的让他自己都有些惊讶。
乌兰微微点头,闭上双眼,靠在松软的枕头中。
翟哲看看儿子,再看看因虚弱又入睡的乌兰。他终于发现,他已经完全融入这个时代了,他有了两个妻子,两个儿子,有了那么多忠心耿耿的下属,又见证了卢公的无奈身殒。这一切都是真实的,真实的大明末年,而他只还有一件事没有做。
“若想拯救这个时代,必须要融入这个时代。你想领先一步投机取巧,只会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窗外形状各异的火烧云落在翟哲眼中有些狰狞。仿佛倒映了他在草原的十年征战,最后沦为镜花水月。
“在这大明朝,没人会在意一个武将。我只知道一个秘密,是这大明朝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秘密。”
十月金秋,宗茂携带大批银两并货物到达杭州,这里是翟哲所有的家当。十几万两银子,只有交给宗茂这样的人手中翟哲才会放心,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忠心,更因为他的傲气。一个傲气的年轻人是不屑贪墨不属于自己的银子。
范伊和天健留在北京城帮忙协调商盟与大盛魁之间的关系。对于范伊,翟哲深觉自己亏欠她许多,从一开始这桩婚姻就是一场交换。先是范永斗想借此与翟家联合,再是范永斗想利用他在蒙古的势力,没想到最后演变成他要借助范家的商号。谁又能从一开始就能看见结局,若范永斗知道自己的心思,不知当初还会不会如此选择。但范伊作为他的夫人,却是让他最安心。
宗茂只在杭州呆了半个月,立刻返回江北,在京畿南大名府设立商盟分号,联系南北。今年畿南三府大旱,朝廷在那里赈灾,最直接的结果是藏在太行山的中四千兵马不外出掳掠难以生存。
中原战事胶着,杨嗣昌调集九镇兵马对张献忠和李自成围追堵截,官兵气势汹汹,流贼暂避锋芒。左若和逢勤严禁兵马外出,以免惹祸上身。商盟不得不从江南购置大米,运送到大名府,暗中输送往太行山中。
翟哲需要银子,他从未像现在这样需要过银子。
十月底,浙东。
东阳县。
翟哲与许都对面而坐。
许都住的地方叫做许宅,意思就是许家的宅子。这里不是所有的人都姓许,但所有人都听许都的号令。
“翟东家,我没想到,你真会来东阳来看我。”许都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丝憨态。
“自从上次与许公子一别,在下一直不忘公子风采。”翟哲端起手边的茶盏尝了一口,慢悠悠的说:“这东阳茶与碧螺春和龙井相比,味道太浓,苦涩味太重,因此一直卖不上价格。”
“因人而异,碧螺春和龙井太过柔和,是盛世里文人墨客最爱的东西,我还是喜欢东阳茶的滋味。”许都不以为忤。
“许公子上次对我说的话,一直响在耳边。”翟哲轻咳一声,“我当时只当是许公子对朝政不满,随意发几句牢骚,没想到许公子竟然效仿那水浒传中宋江之事。”
许都右手一抖,竟然把眼前的茶碗打翻,他身后站立的一个汉子“仓”把佩刀拔出一半。
翟哲又喝了一口茶,坐在座位上纹丝不动。
“你暗中查探我!”许都脸色微变。
“我这个人交朋友一向很小心,许公子说出来的那番话,我是当真知灼见,为交许公子这个朋友,不得不如此,请公子莫要见怪。”
许都后面的汉子面现焦急之色,说:“大哥,休要听他花言巧语,他知晓了那个秘密,绝不能放他离开这里。”
“莫要大惊小怪,若你们知道我的过去,就该明白你们现在做的这些事,我十年前在草原就做过了。”翟哲稳如泰山。
许都弯腰把茶盏捡起来,摆手示意身后随从莫要多言,答道:“实话实说,我确实了解过翟东家的在草原的经历,所以才专门去拜访了东家。”
“这就对了!”翟哲又喝了一口茶,一不小心被茶水呛到,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半天才止住,说:“这样对你我才公平。”
“翟东家此来,是想入伙吗?”许都现出兴奋之色,“若是翟东家愿意,头把交椅愿交给翟东家来坐。”
翟哲摇头微笑,说:“你是宋江,我不是卢俊义。”
“那翟东家是什么意思?”许都脸色阴沉下来。
“现在还没到举事的时候。许公子操之过急,只怕会惹祸上身。”翟哲哈哈一笑。
“以翟东家之见,该如何?”许都定下心神。
“广制军备,联络义士,等待时机。”
“翟东家此行不是光给我献计来的吧!”许都戒备心起。
“当然不是,我此来是要有一笔大财富要与许公子分享。”
无论想干什么,银子总是缺不了的。
第339章海贸
“许都,东阳人,祖父曾官至副使,年幼时在嘉兴求读,与几社陈子龙、徐孚远、何刚以及浙江余姚富户郑遵谦等交好,有豪侠之风,爱散钱财交勇士,常有不满朝政的言论,有传闻曾遣部属加入括苍山白头军义军,东阳豪强多以他为尊。”
这是季弘花了近一个月时间查探,交给翟哲有关许都的消息,字数虽然不多,但言简意赅,把许都的背景来历,平日交往交代的清清楚楚,尤其是与白头军有联系的秘密传闻,让翟哲摸清许都的底细。
东阳、义乌之地处浙东山区,民夫彪悍,传闻当年戚继光正是见识了义乌两派矿工打架的勇猛,最终以浙东子弟为基础操练出名闻天下的戚家军。朝廷在这种地方往往控制力薄弱,地方豪强势力强大,许都能搞出点名堂出来也不稀奇。括苍山的白头军是一群暴动的山民,活动在浙东之域,常打家劫舍,劫富济贫,但名声不算响亮。
但有了这些已经足够了,足矣让翟哲亲自来东阳面见许都。
“朝廷无道,但还没到许公子起事的时候。”翟哲品着许都给他奉上的东阳茶,这茶虽然有些苦涩之味,与他在草原常饮的砖茶相比,已算上是轻口味了。许都干的这些事,在江南之地可能算的是离经叛道,骇人听闻,但放在陕西、中原不值一提,更何况在他这种曾与蒙古诸汗之间周旋过的人面前。
“翟东家也这么认为!”许都示意背后的头目把刀收起来。
“我在北境时曾对大明有眷顾之心,事事以汉人的利益为重,卢公之死,让我的心冷了。”翟哲这句倒是实话。有时候也要说几句实话才能让人相信。
“十几年来,我走遍南直隶和浙江各地,满眼中全是世间不平之事。李自成和张献忠能纵横中原十年,朝廷屡剿不绝,想来那里的情形更胜江南。翟东家是带兵打过仗的人,若能加入,何愁大事不成?”
当然远胜过江南!翟哲暗自感慨,若不是断绝生计的人十中有九,谁会走上造反之路。
许都的神态、言语落在翟哲眼中,完全就是一位初涉世事的富家公子。心中有不平,但论心计、本事差的太远,否则不会让季弘这么快就打听清楚了底细。
还以为你是宋江,没想到很可能只是王伦。翟哲心中反而犹豫了,他想找个人合作,许都是最合适不过,虽然有本事的人难以掌控,但与没本事的人合作风险更大。一旦事泄,全是赔本买卖。
浙东处于江南偏东,与浙中、南京、松江、扬州之地相比,山林众多,地方偏僻。但浙东往北毗邻江南五大富庶中心的杭州,也是商盟的立脚之地。翟哲端起茶连喝了好几口,最终还是下决心赌一把,虽然有风险,但眼下这种局势,再想四平八稳的行事,机会渺茫,“许公子麾下有精兵几许?兵甲几许?铳炮几许?钱粮几许?”翟哲的几句话把许都问的目瞪口呆。他虽然有部众加入白头军义军,但还没下决心加入反叛朝廷的行列,这些东西更是从未细细筹划过。
翟哲心中叹了一口气,说:“许公子麾下就算有数万部众,但兵甲钱粮等物怕还是大大不足吧。”
他只是个外来人,与许都只是第二次见面,几句话把许都的底细打探的清清楚楚,眼前这个人确实不是可以成事之人。如果注定要踩着无数人的肩膀才能爬到高处,那就让你成为我的垫脚石吧。
许都站起身来,弯腰拱手去,求教:“请翟东家教我。”
翟哲也起身,还了一礼,伸手示意两人坐下,说:“在下不敢当。”眼睛却扫向站在许都身后的随从。
许都会意,摆手道:“朱大彪,你们且回避。”
朱大彪在用戒备的眼神在翟哲脸上转了一圈,无奈带上两个随从退出大厅。
待几人出门,偌大的会客厅内只剩下两个人,翟哲问:“请问许公子,江南之地何人最富?”
许都想了想,说:“杭州沈氏、松江顾氏,均为大富望族,但要论何人最富,难以断定。”
翟哲微微一笑,说:“江南诸公虽富,均不及福建郑氏一族。”
许都听闻连连点头,答道:“正是如此。”
翟哲所说的福建郑氏,指的正是福建总兵郑芝龙一族。郑芝龙本是海盗出身,朝廷屡剿不利,崇祯初年被福建巡抚熊文灿招安,借助朝廷的势力火并了其他几家有实力的海盗,后被升职为福建总兵,又在澎湖海战中打败荷兰舰队,完全垄断了日本、大明和南洋三地的海贸。若把宣大镇与蒙古的贸易比作一盘水,这三地的海贸利润相当于一座池塘。
熊文灿正是尝到了当年招安郑芝龙的甜头,被调到中原追剿流贼时也想着招安张献忠。没想到此流贼非彼海盗。郑芝龙需要借助大明的各种货物与日本和以及荷兰人贸易,所以心甘情愿当大明的顺民,从中捞足了好处。张献忠的野心早在十几年的流窜中膨胀到无法抑制,中原之地无法安抚的流民是无法消除的****,最终因张献忠复叛被逮捕入狱。
“海贸之富,本不是闽人专有,几十年前还是浙人的天下。”翟哲似心有感慨。
“当年的事,不提也罢,当年若不是海商惹祸上身,导致东南沿海皆遭倭人****,又怎会有今日闽人专享其利。”许都不知道到翟哲为何要说到此事,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嘉靖东南倭寇之乱,本就是因为江浙的海商勾结倭寇而起。后戚继光和俞大猷平定海难,大明禁绝海贸,片船不得下海,宁波府的双屿岛从繁荣变得萧条。隆庆年间,因闽人走私不绝,福建巡抚许孚远奏请开放漳州月港海贸,变堵为疏,从此闽人在海贸中一枝独秀。浙江与大明税赋重地太近,朝廷担心放开海贸后诱发祸患,封禁之命一直不松。
此消彼长,到崇祯年间,朝廷控制不力,闽人走私愈演愈烈,早就不限于月港一地,郑氏借此富可敌国。浙江边境也有些穷困之徒下海为盗,但终究起不了大气候。闽人家乡族老情节很重,下海后多抱团,浙人被排斥在外。浙人往闽地走船,要给郑氏缴纳税金,还要随时面对海盗侵扰的危险,常常有赔本买卖,甚至葬身鱼腹,出海远行的人也就渐渐少了。
翟哲近年来虽然在北境边陲之地,但商盟经常会抄送朝廷的塘报送往塞外,柳随风又给他说了大明朝政的各种隐秘迭事。让他对大明数十年的朝政变端,以及对各地的影响慢慢熟悉。可以说,朝堂之上,一言可富一地,一言也可穷一地,牵涉的激烈斗争远非表象看起来那么简单。
“闽人郑氏气候已成,浙人自食苦果。”翟哲嘿嘿一笑,喝口茶润润嗓子,接着说:“但郑氏海贸的货物,如丝绸、棉布、瓷器等物,多数来自江浙,你我要想办法从中分一小杯羹,就足够成大事了。”
“虎口拔牙!”许都脑子还没混乱到翟哲说什么他就信什么的程度。
“许公子,休要急躁,我自有办法。”翟哲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摸样。
“翟东家若是有办法从中获利,在下当然愿意与东家合作。”许都听翟哲说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