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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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少林寺,可以看做一个小号的江彬。
但也正因为此,他才不怕少林,你少林再牛也只能算是小号的江彬,而没人把江彬称为大号少林寺,就可知两下的高低。锦衣卫只要挂着江彬这张老虎皮,还怕对方赌斗势力么?
漕帮说来树大根深,在黑白两道都有不少靠山,比如官场上的凤阳总督监管漕运,那就是漕帮第一大靠山,也是实际上的漕帮帮主。不过在面对江彬的问题上,漕运总督还真就起不了太大作用。
自从刘瑾死后,江彬就是大明第一大佞幸,甚至有资格和皇帝同榻而眠。其威风最盛时,就连世袭罔替与国同休的成国公朱辅,见了他也要长跪。漕帮的这点人脉,跟这种混人对抗,实在是有点不够看。
杨承祖冷笑一声“少林大师,很了不起么?普净在豹房那边,不知道与我家伯爷能否有资格相提并论。如果九爷不服气,可以修书一封,让普净师父跟伯爷说说,把军饷的事停了。你猜猜看,这事是能成,还是不能成?再有,你这漕帮有如此多的股东,却偏容不下我锦衣卫一股,这就是九爷对我锦衣的看法么?若是你坚持如此,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今天在楼上的,不过是我们二十几个人,手上未带寸铁,九爷不如发个话,让你的人上来,把我们都填了黄河。要不然的话,我就会让你知道知道,锦衣卫是什么样的手段!”
赵九雄本有心拍案而起,真的翻脸撕打上一回,可是一想想自己偌大的家私,这巴掌哪里落的下去。杨承祖没什么了不起,可他身后的是江彬啊。那可是平虏伯,是得天家赐姓的亲信,正德朝第二个立皇帝一般的角色,哪是自己这种小把戏惹的起的。
他身后有少林和尚是不假,可是和尚到底有多大作用,那就难说的很了。少林大师佛法精深,最擅长的就是化缘,但缺乏售后服务意识。
如果说自己不交香油钱,佛祖震怒,肯定是要船翻仓毁的。可自己交了香油之后,少林大师们做的也就是为他念经祈福,如果说要为他去对抗平虏伯,那些大师们脑袋没有坏掉,应该是干不出这火中取栗的蠢事。
再者说来,正如杨承祖所说,少林寺是很厉害,可也不过是有皇帝的手书匾额而已,比起江彬的关系,终究是差的远了。可是自来善财难舍,入袋的钱再掏出去都觉得肉疼,更别说是让别人平白分走一股。他只好无力的抗辩道:“杨少爷,不是我要钱不要命,实在是这漕帮表面风光,实际上也有许多开支……”
“这么说就不对了吧,九爷。猫有猫道,鼠有鼠道,我们锦衣卫吃的是个消息饭,于你漕帮收益,难道心里就没个数的?我们入这一股,所得并不多,能破费的了几个?再说贵帮人多势大,难免鱼龙混杂,内中难免就有些不法之徒。若是有心人借题发挥,我看你这坛主之位,也不怎么安稳。九爷有偌大家私,不为自己想,也该为你的儿女想想,总不能让子孙后代受了连累不是?若是你跟我们锦衣卫联成一线,咱们就是一家人,谁要敢攀诬九爷,我第一个放他不过。”
他沉吟了片刻又道:“我也给九爷交个底,我昨天因缘际会,救了张县尊。在县尊面前,也算说的上话,日后若是贵帮里有谁不幸为县衙拿去,我也为为九爷关说关说,递个人情。再者,卫辉府的段户侯那,我也是能说上话的。这次军饷的事,段户侯也是伤透了脑筋,若是九爷能替户侯了了这心事,户侯一高兴,说不定你就能做卫辉府的坛主,而何必屈居于小小的滑县呢?”
他这一软硬兼施,赵九雄越发感觉难以应付,心道:好个厉害的杨家小子。以前只知道他爹是有名的杨大胆,他有家传的拳脚功夫,不过一个匹夫而已,被人架空了权柄,都无力夺回。怎么今天一见,传言皆都不实?这小子把自己这个老江湖挤兑的无路可走,若说他是个匹夫,自己又成了个啥?
现在对方是水火并济,两下夹击,自己又该如何?如果还是拂了对方的面子,恐怕下场就不大好了。人家不仅点出了平虏伯,又说出了段千户乃至张县尊。若是再不让他入股,也就是说得罪的不是他一个,而是这所有人。漕帮不会倒,可是漕帮的帮主不一定不会倒。
这些年漕运兴旺,漕帮内部也几番风云变幻,就拿这滑县来说,黄河还是那条黄河,力夫还是那些力夫。可是这滑县的坛主,不知有多少就被人扔进黄河喂了甲鱼,由后任者取而代之。今天杨承祖这么大张旗鼓而来,未尝没有广而告之之意。如果自己真恶了他,焉知不会有些卑鄙小人趁机投靠,要出卖漕帮利益,换取自身发达?
到了那时,有了锦衣卫及衙门的支持,自己也不过是黄河上一具无名尸而已。事实上,他这个坛主之位也是这么得来,前任坛主的姨太太和闺女,现在都成了他的姨太太。若是自己死了,那自己的姨太太和闺女,不也就成了别人的小妾?
终究是家大业大输不起,他只好拱手道:“杨小爷,您说的对,是赵某自己的眼窝子浅了。别的不说,只冲交您这么个少年英雄,这个股就值得。不知您手上有多少银子,打算入多大的股份?”
第二十三章恩威并济
他这话的意思,当然不是打问杨承祖要出多少钱,而是想问问,他到底有多大胃口,一年想从自己身上割去多少肉吃。哪知杨承祖却一本正经的算道:“九爷,小的是个后生晚辈,不比您这老前辈家大业大,那点小钱实在拿不出手。算上我现在住的房子,以及白马坡的四十八亩上好水浇地,全部家私也不超过七百两。我再去找人借点,凑够一千两银子入股,不知道您老人家意下如何?”
他是真想入股,而不是空口说白话?赵九雄微微一愣,要是对方想入好汉股,只要随口说个数字,自己就得认。事实上,大多股份都是这么个入法,而像杨承祖这么仔细计算的,就说明他真有入股的诚意,而不是单纯靠权势硬拿。
杨承祖又道:“九爷,我方才说的话,您大概以为是手段,实际我说的是事实。您的眼光如果只放在滑县一地,未免格局太小了一些。咱们河南这条黄河,年年闹水,年年让父老乡亲背井离乡。可是话说回来,这条黄河也是一个聚宝盆啊,只要漕运畅通,就能给沿河父老带去无数红利。这些都是真金白银,谁不赚,谁就是天字一号的傻子。我是锦衣,不想入漕帮,可是我确实是想跟九爷互相帮衬着,在这个好时候发上一笔大财。”
他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漕帮每年赚着无数银钱,也愿意使钱打点,可是自古来宁堵城门,莫填海眼。光是三节两寿,给伯爷上点孝敬就行了?说句不客气的话,天下那么多人,你们送的礼物,伯爷未必就记在心上了。当然,你们要是不送礼,伯爷就一定会记在心里。整个河南的漕帮,就没有一家帮着伯爷筹措军饷的,也没有主动让锦衣卫入股的。只要你九爷开这个头,我就敢上本章为你请功,我不敢说这本章能落到伯爷手里,但我敢说,一定能落到宋指挥手里。只要宋指挥将来见伯爷时提上一句,你九爷还怕不能飞黄腾达?”
“再说这股份一入,咱们就是一家人,彼此之间就有个关照。像这次逆贼的事,我若是贪图你的家业,只要咬住不放,难道你不破出一半家产打点,这事能过去?眼下么,我分的分红是出自漕帮的公帑,落下的交情,却是咱两实打实的私交,九爷您是个老前辈,这点事还想不明白?我这股份也不是白拿,不光真金白银入股,还会借几副官衔牌和官灯出来,单就这省下的税款,一年下来怕也不少了吧。”
“我别的不敢保障,贵帮如果跟锦衣联成一线,几十个军余名额,我说了算。您想想,您手下这干好汉要是穿上官衣,那得是什么样的威风啊,这里面的关窍,不用我多说了吧。”
大明此时商税废弛,不过正德天子用钱的地方多,也要在商税上想些办法,各处钞关比起以往要严格了不少。虽然漕船自身不接受钞关制约,可毕竟不是所有商船都能夹带。还是有行商要支付赋税,想要逃避税收的最好办法,就是借几副官衔牌晚上再挂几盏官灯。
这样一来,遇到钞关搜检,只需要说一句自己是某某大老爷家的船只,那些钞关就不好为难。毕竟大家同朝为官,彼此得讲个面子,不能伤了同朝情分不是?只是这官衔牌和官灯,也不是那么好借的,毕竟借出去不在自己掌握之中,万一运了什么禁物,自己也要跟着吃干系。
赵九雄有财无势,于官府而言,只能算爆发户,却不算真正的缙绅人家。输捐报效时,他头上的摊派格外重些,偶尔还会被指派为粮长承担粮税之责,官衔牌更是想也别想。
杨承祖与张嘉印新晋拜了把子,别的事不敢说,借一副官衔牌出来还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赵九雄听他述说之后,心里却是起了一番波澜。原本他对于杨承祖今天来硬入一股的行为,打心里不痛快,若不是自己家大业大,江彬凶名远播,非要跟他拼上一拼不可。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那点不痛快的劲,却是烟消云散,反倒是一把抓住杨承祖的手道:“杨公子,你可曾定了亲?老朽不才,家里有几个丫头,你不如挨个挑上一挑,你相中哪个,我就把哪个送你做老婆,再陪送一半家产做嫁妆。”
他几个儿子都不成器,皆没有继承家业的希望,今天杨承祖一番分析点播,尤其是点出股份不过是漕帮公帑,只要报上去,总坛那是要核销的。而结交的,却是两人私人交情,让他大感茅塞顿开。自己到时候只要多报几百两,不就是能自己落下么?
再听对方是如此手眼通天的角色,能把呈文一路递到宋兆南手中,还能借来官衔牌,对杨承祖的看法,就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这是少年英雄啊,有狠劲有冲劲还有脑子,背后有靠山有关系,这样的人,正合适招为女婿,为自己家支撑门户。自己只要对他好一点,还怕他不能知恩图报,将来照顾一下自己那几个败家儿子么?
杨承祖心道:门当户对,你赵家无非是个洗白了的黑道人物,你的闺女如果说送来做小还可以考虑,居然想要做正妻。不过嘴上则道:“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可不敢跟九爷面前应承什么,我得听我娘的。咱先说这入股的事,九爷您是应还是不应?”
赵九雄哈哈笑道:“这有什么不应的?我方才是猪油蒙了心,没看出这里的成破利害,多亏杨公子一言点醒梦中人,才让我明白这里的关键。能在平虏伯面前提我个名字,就值金山银山。我赵九在这说一句,您的股份就算入了,到外面我也说是收了您的金银。可你要是把钱送来,就等于是打我的老脸。你一说我一听,这一千两我就当你入了。从今天开始,每年我给锦衣卫分红一千五百两。若是将来生意好了,我还要多分,咱们现在就可以立字据。”
他心里想的通透:到时候我给总坛报帐时,就说每年给锦衣卫分红两千,总坛一样得给我报销。否则的话,就等着被锦衣卫敲打吧。
里面谈的什么,外面无从得知,王铁头等人手里攥着白蜡杆怒目横眉,还等着一会撕打起来,冲进去救人。哪知赵九雄拉着杨承祖的手,两人脸上带着笑容从里面走出来,看那模样,怎么看怎么也是忘年之交,而不是什么仇人。
赵九雄更吩咐道:“来人啊,去给我叫几桌上等的酒席,款待各位锦衣中的少年英雄。我这就写字据,从今年开始,每年锦衣卫滑州小旗所,可以从我漕帮手中分红一千五百两白银。”
第二十四章义薄云天
滑县是个县城,而且也不是江都县那种辖下有几大盐商的富县,锦衣卫每年上解款项任务不过四百两银子。即使加上这次的两成,也还不到五百。杨承祖这一趟走下来,等于是替锦衣卫每年多赚了一千两白银,这可是一千两,每个锦衣身上,少说也能落几十两的实惠啊。
这群少年郎就算有的有点城府,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城府,一听到一千五百两银子这个数,不由得目瞪口呆,只听几声响亮,却是几位小英雄虽然武艺高强,胆色过人,却敌不得孔方之威,白蜡杆落在楼板上,只嘀咕着“一千五百两,一千五百两啊。那得是多少钱啊。”
王铁头一步过去,给杨承祖来了个熊抱“杨哥,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亲哥啊。滑县城里谁敢对你不敬,我第一个过去撕吧了他。您可得跟我爷爷说一声,让我袭职,我哪怕是当军余,也要跟着您干。痛快,真痛快啊。”
在滑县这里如果不考虑和尚的因素,漕帮是当之无愧的江湖第一大势力。这些人混迹于街巷,三天两头组织群体武术对抗演习,都认为自己是个爷字号人物,可是凭心而论,就算是其中最混的也知道,跟漕帮碰属于鸡蛋碰石头,一定会吃亏。今天就是自己这二十几号人马,居然硬生生从漕帮要出来了份钱?以后十年都有的吹了,知道爷是谁么,爷是从漕帮要出份钱的人王,你还想跟我来劲么?
等到酒席摆上,王铁头等人听说,杨承祖居然是拿了自己全部身家入股,为锦衣卫挣挑费,就连宋国恩的眼睛都红了。他们毕竟还都是十六、七的后生,正在血气方刚之时,听了这话只觉得心里像燃了一团火,嗓子那又像堵了个什么东西,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眼睛有点泛酸。
那王铁头城府最浅,这时却已经在桌子上嚎啕起来“杨哥……这哪成啊,哪能用您的钱给我们挣吃喝,拿了这钱那还算人么?不成,第一年的钱,您必须自己留下,要不然的话,我铁头头一个不答应。”
赵九雄别看没成为杨承祖老丈人,心里已经拿他当姑爷看待。刚才杨承祖没正面驳他面子,只是说老娘做主,这话谁听也没毛病。毕竟这个时代的风气就是如此,婚姻容不得自己选择,按他想来,那柳氏不过是个妾,被这个儿子叫了几声娘而已,没什么根脚。又是小门小户出身,也没有见识的,自己到时候多陪送嫁妆,还怕她不答应?
既然拿杨承祖当了女婿,他自然要想方设法为女婿的形象考虑,那份股金他明明没要,却说的仿佛是因为杨承祖出了一千两银子,他才答应给锦衣分红。这样一来是保全了自己的面子,免得被人看轻了自己,另一方面,就是帮着杨承祖收买人心。
他看的出来,杨承祖抵押家产这一点,固然是表示自己的诚意,同时也是为了在锦衣卫内树立绝对威信。从这一刻起,谁要是对他的位子有所惦记,他大可把脸一翻,你也把你们家的产业都拿出来入股,给所有弟兄换银子花,我就把位子让你来坐,办不到的就给我滚边待着去。
那些老锦衣边缘化杨承祖的事,他要说心里不记恨也是假的,只不过碍于锦衣的规则,他没法进行报复。而那些人暮气已重,并不适合杨承祖的行事方针,他这次带了这群子弟兵出来,就是想逐步用这些人的子孙,把他们的父辈取代。到时候办个退职袭职,这滑县的锦衣卫,就算是彻底掌握在他手里了。
这种安排既提高了他的地位,还不会引发大规模反弹,反正是你儿子接你的班,你吃亏了么?至于说父子传承,换汤不换药等问题,那就纯属多虑。杨承祖就没想在锦衣卫里大动干戈,搞什么翻天覆地的变化革新,只是想让这支队伍能够服从命令听指挥,那些该有的陋规常例乃至各种见不得人的规则,他都会全部保留,不会进行更改。
这些规则的存在,不管说对谁有损害,但是对锦衣卫必然是有正面意义的,否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