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3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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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鼎臣别看只是伴食阁老,那也依旧是阁臣,哪怕是把他三个字拿出来,就有不知道多少商铺上赶着送他干股。所谓怕麻烦,或是想着分红,不过是此老的戏谑之语,实际上,他是来表态度,愿意来当这个盟友。
一位阁臣股东,对于杨记的意义非同小可,现在这种局势下,一个阁臣阁老的加盟,不知道要让多少提出终止合作的商家悔青了肠子。杨承祖先是施了个礼表示感谢,又问道:“未斋公,您就真的那么看好我这个小小的商号?”
“小小的商号?杨都督,你太客气了,当初家父开的那个针线铺子,那才叫做小小的商号,一共只有几件门面,每个月也赚不了多少钱。可就是那么一间店铺,就足以养活我们一大家人。现在不独是京师,就算是整个北直隶,又有多少人不知道杨记呢?若是这都只能叫做小铺子,那天下的生意人,就不要活下去了。老朽相信都督,也相信惟中的眼光,眼下虽有泰山压顶之势,但是我相信,杨都督必能过了此关。”
严嵩与顾鼎臣此来,其实就是在表达一个态度,他们准备和杨承祖站在一条线上,共进同退了。顾鼎臣似乎并不满足于做一个应声宰相,可不管论科分辈分,还是论手段以及声望,他距离杨廷和都有太远的距离。能实现他愿望的,怕是只有杨承祖,只有靠杨承祖的提携,顾鼎臣才有希望再进一步。
至于严嵩,他身上始终有帝党的标签,而现在帝党第一大将,无可质疑的就是杨承祖。一旦他真的有了什么意外,那么整个帝党怕是都要比相党压住,他这个祭酒也没什么好日子过。他们这次过来,算是表达善意,同时宣布,结盟开始。
虽然这两人未必能在弹劾的事里提供多少帮助,但是一个国子监祭酒,一个阁臣站过来跟自己结盟,这种发展态势总是能让人感到欢喜,有一种得道多助的感觉总是好的。再者就是他们终究是文臣,关系、门路以及权势都是有的,就像是那些衙门的官吏,只要顾鼎臣说一句话,就没人敢来再找麻烦。
严嵩对于做生意并不陌生,两下说着昨天的事情,在那里慢慢分析,又考虑着,如果面临后续的动作,又该如何拆招应敌。在五城兵马司以及京师地方衙门,两人都有自己的关系,放几句话下去,也就没人敢继续刁难杨记,也没人敢再来寻衅生事。
杨承祖先是道谢,又说起了张文丰的事,不过对这位举人,这两位文臣也缺乏了解。说到底张文丰只是河北才子,距离全国才子还有很大距离。尤其大明朝文风南胜于北,一个北地一省的才子,在他们这些大儒眼里,还算不上如何出色,最多就是,知道张家有这么个人,似乎与普通张氏子弟不一样,其他的都谈不到。
但是对于尚主的事,他们还是知道的,顾鼎臣道:“内阁对这事没有什么意见,只是希望这事谨慎……再谨慎一点。毕竟先出了陈钊,后出了谢昭。如果再出了问题,那么永淳殿下的颜面,乃至我们大明朝廷的颜面,就都无法保全了。”
“你听到了吧,关系大明朝廷颜面呢,敢不用心啊,就斩了你的头。”永寿公主府内,永寿的手,在杨承祖的脖子上轻轻一切,随即就被他抱住,两人笑着滚做一团。
虽然张延龄过来放了话,两人的私情多半已经暴露,但是两人显然不准备终止这种往来,就在次日天刚亮,杨承祖就到了永寿府里,连两位国舅说的事,也向永寿做了说明。
天赐被他带了过来,那个总被他拽头发的宫女,陪着天赐跑来跑去的疯玩,时刻防范着天赐跌倒。永寿则在里屋,将点心喂到杨承祖嘴里。等到吃完了早饭,她才哼了一声
“知道就知道啊,我看他们能怎么样,要不要砍了我的头,为大明正一正纲纪啊。我就不信,他们能用这事,做出什么文章来。原本我对这个张文丰,只是因为他是张家的人,心里有些不把握,现在这么一搞,我倒是越来越觉得,这个人似乎有问题了。”
“难说,也许他们只是怕我从中作梗,也许知道你对他们没好看法,所以想来做个保险。不过他们对这事,确实热心的有点过分,不过秀嫦娘子你放心,有我在,一定不会让二妹吃了亏。总要她找一个合心意的郎君才嫁,她要是不喜欢张文丰,不管张家拿出什么手段来,这婚事也是成不了。”
朱秀嫦暗自一叹,她若是遂了心意,你这官也就做到头了。不过这种话,总是不能说破,只好问着“今天那么闲,一大早就过来陪我,不用去锦衣卫衙门做事么?”
“你相公现在是冠带闲住,等到万岁观操之后,说不定就要革职查办了。到时候我披枷戴锁,样子凄凉的很,就只能指望你这个公主千岁救命了。千万要看在儿子份上,来救我这个孩子他爹啊。”
“呸,我才懒得救你。我要向小弟告状,说你这个坏蛋趁人之危,占我的便宜,还让我给你生儿子,到时候你啊,就等着斩头吧。”
两人说笑了一阵之后,朱秀嫦才道:“你不用用那种话骗我,你自己心里有分寸,单纯搞点钱,小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不过观操的事,一定要弄的好一点,那事关万岁的脸面,如果会操出了问题,那你只好先在家里好好反省一段,这叫二罪归一。”
杨承祖点点头,显的成竹在胸“娘子放心,一切都在为夫掌握之中,等后天会操时,保证让万岁满意。”
第九百二十三章解甲(上)
京师城西校场,战旗飘扬,战鼓隆隆,近万名将兵,在校场上反复冲锋,整齐的方阵,锐利的火器,以及一声声赤心报国,声浪在校场上空回荡。
这处校场本来就是三大营操练的场地,占地宽广,上万人马也施展的开。这次操练安排的很是用心,将各种复杂阵型的变化,以及列阵时间,冲杀时间等众多因素都考虑了进去。乃至新装备的佛郎机炮,鸟铳等火器,也都进行了表演。
校场上硝烟弥漫,标靶被轰成碎片,士兵们则不知疲惫似的,从一边冲向另一边,再依据主官的命令返回位置,烟雾升腾,场面很是热闹。包括那些后世的走正步,练队列等方式,杨承祖也都移了过来,让士兵一一演练。对这些东西的作用褒贬不一,但是必须承认,在阅兵时,这种队列和正不确实能给人强大的视觉冲击。
看着成百上千的士兵,迈着整齐的步伐通过观操台下,口内高喊万岁的时候,少年天子心里的想法没人知道,只能看到,他的手紧握着配剑的剑柄,指节捏的有些发白。
今天陪驾同来的大臣,比如吏部尚书廖纪、户部尚书孙交、兵部尚书金献民、都察院左都御史李钺等人,都有带兵经验。要么是在内地剿过贼,要么是在九边带过兵打过仗,算是极能将兵的那一群人。他们不会问出一些蠢问题,也不会鸡蛋里去挑骨头,相反对这支部队的优点,也不吝惜赞许。
在京师里,他们看士兵会操看的多了,三大营每年都要组织若干次会操,各地上班选锋将士,一样要组织操练。其中亦有一些劲旅,或者也有一些人,是部队中很出挑的人物。他们身怀绝技,会操时也会表演一些自己的拿手本领。那些人手段高明,施展出来,就算是一般的武林高手,其实也比不上他们。
京师里,各勋贵府上都有自己的武力,那些太监们手上的军伴,也往往都是武艺高强的汉子。可是这些军伴或是家丁,不管个人表现如何出色,在这些大臣眼里,其实都是一勇之夫。类似于人类看大猩猩,并不会因为某只猩猩比较强壮,或是某只猩猩是族群里的王者,就真的去欣赏他。而这些大佬,对于眼前这支队伍,却是真的露出了欣赏的神色,从骨子里开始看好他们。
这种看好,不光是表现出来的一些素养,更重要的,是他们看到了这支部队身上的气。这种气,不同于边军的悍勇桀骜,也不同于京营的浮华,而是如同一柄磨的飞快的利刃雪藏于鞘内多日,今天忽然抽出来,冷锋扑面,杀气迫人。这样的部队拿到战场上,即便是北虏,怕是也不敢轻视他们。
看着日晷的变化,廖纪看了看金献民“蓉溪兄,这些士兵,已经冲杀了多少时辰了?”
“两个时辰,足足两个时辰。”金献民原本是在都察院做左都御史,彭泽被罢官之后,他也就顶了上来,做上了兵部尚书。他虽然原本是言官之首,但是自己也有过带兵打仗的经验,当然知道,两个时辰的冲杀,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些士兵虽然没有真的遇到敌人,但是铠甲负重没变,这种往来冲锋,即便是边军,也战不了那么长时间。在战场上,就是这种耐战的能力,就足以靠反复冲锋的手段,把敌人活活拖垮。
以往这种耐战的劲头,只出现在北虏贼身上,明军中,有这种素质的,只有那些将主身边的心腹家丁,总数并不多。像是这种近万人的队伍,维持这么高的士气和素质的,却是从未见过。
孙交看了看,也不由点头道:“好手段,果然是好手段,即便是那些边将身边的家丁,我看也未必有这么强的战力。看他们列好阵势时,队型严整,与边军的散漫作风大不相同。内地之中,或许可以找到队型严整者,但是要说冲锋中还能保持队型不散,而且频繁变阵的,却是再无见过。”
“也许,这是早就操练好的……”在稍远的地方,一名兵部的属官,用细不可闻的声音,小声嘀咕了一句。
徐阶作为宠臣,也被天子带来观操,这时嘉靖忽然把他叫了过来“徐卿,你是个文官,也没带过兵。但是你们心学鼻祖守仁公,则是堪比李卫公的名将,你是他的弟子,一定不会差劲。你来跟朕说一说,这支人马如何?”
“在臣看来,这支人马如狼似虎,足以称的上强兵二字。正如下官所言,杨都督练兵有方,带兵有法,实乃国之干城。这些兵将若用于沙场足以以一当十,恕臣大胆直言,此九千兵甲,足以抵的上京营十万官健!”
嘉靖点点头,并未说话,直到最后一次操演完成,随着阵阵金锣响起,士兵重新列好阵势,按着各自的归属,排成队型,与刚开始准备受阅时,几无二样。
此时的天气已经入夏,气温炎热,在日光照射下,士兵及军官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流淌下来,落到地上,随即被土壤吸收,不见了踪迹。不过所有人的身形不动,挺拔若松,仿佛两个时辰的冲杀,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与他们没有半点关系。
徐阶上前一步,小声道:“天气炎热,臣恐将士演阵辛苦,是否可让杨都督下令,让儿郎们解去甲胄,以显万岁皇恩浩荡。”
观操台上,一些站的稍远的中下层官员,也在小声抱怨着天气。还有的人,则轻轻的松开了一两个扣子,让自己凉快凉快。嘉靖身边有中官为他扇着风,但是依旧觉得心里燥热,再看看那些兵士的模样,显然也是受了不少的罪。点点头,一名小太监来到杨承祖耳边说了几句,杨承祖大声喝道:“尔等听我号令,全军,解甲!”
传令的小校把大都督命令解甲的军令喊下去,立刻有士兵一个接一个的朝下喊,但是三营新军不动如山,仿佛没人听到命令。杨承祖连喊三次,新军情形依旧,气氛变的颇有些尴尬。
整个观操台上,原本大家小声议论着什么,可是等到连续三次将令无人接受之后,没人再说话,场面渐渐变的冷了下来。
嘉靖的面上看不出喜怒,只看着杨承祖,又看着下面不动如山的士兵。金献民忽然撩袍下跪道:“陛下,臣有本,请治杨承祖带兵不严,怠惰公务之罪。”
第九百二十四章解甲(下)
“昔日孙武演阵,吴王妃不遵号令亦斩,是以吴军令行禁止,可称强军。今日,主将三次下令,军卒将佐置若罔闻,可见其为骄兵悍将,不遵号令。以此等士卒临阵,主将将令难行,何以能胜?老臣以为,其东南平倭之功,其中必有蹊跷。”
金献民是都察院左都御史改授兵部尚书,以总宪而至本兵,职业习惯似乎一时还没改过来,行动中还是有很强的都察院风格。就算是东南杀倭事中,杨慎自始至终全程参与,他也丝毫不给面子。看来如果有必要,他不介意把杨慎一起拉下来弹劾一通,很有当初坐镇都察院,铁面无私的风格。
嘉靖天子不嗔不喜,看向身边其他几位大员“众卿,依你等之见,杨卿是否有罪?”
“臣以为,今日会操,功过两分。新军善战,有目共睹。新军不遵号令,亦是众人亲眼所见,是以应将其重新整编,着五军都督府,重新教练,严军法,明赏罚,以振士气明纲纪,此军方可堪用。”现任总宪李钺是边帅出身,带的边军亦称骄横,不过像这种公开无视命令的,也是第一次见。
他显然还是很爱惜这些新军的精神,不管怎么说,能够反复冲杀演练两个时辰的部队,都不能说是弱兵。能把部队练到这个程度,也不能说主将无能。他斟酌了一下字句,居然为杨承祖求情。
“陛下,老臣以为,杨都督练兵确有成效,但只求战力,不求纪律。将士凶如虎浪狼却无绳索束缚,士卒可以不遵号令,若用以为战,必要害民。因此,只能算是不过不失。东南杀倭之功应无虚假,然东南地方所奏,新军滋扰地方,残虐生民之事,亦应详查。”
嘉靖不置可否,忽然看向了孙交“孙爱卿,你也是在边军带过兵的,如何看待此事?”
孙交脸上的神色颇有些复杂“万岁,臣以为,还是招杨都督当面问个清楚为好。老臣看来,这支人马夏日冲杀两个时辰,又于日光下列阵,阵型不乱,兵无怨语。如果说这样的士卒军纪涣散,老臣无法认同。”
一语中的,金献民、李钺全都不再做声。事实上,看出这个问题的大臣并不是孙交一个,但是现在内阁以及都察院包括刑部、大理寺,传出来的风向都是要倒杨,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当这次的会操结束后,对杨承祖的调查就要开始,随后就会拿出他收受贿赂,贪墨军饷的证据,接着就是对他的清算。
在这种大背景下,他唯一翻盘的机会就是这次会操,如果他能在会操中取得一个不俗的成绩,说不定天子就会爱惜他的才干,而对他高抬贵手,网开一面。这样的结局,显然是这次调查的发起方以及内阁所不能接受的。
也正因为此,今天观操的大臣,实际上分为两派,那些武功勋贵世袭将门是来站台撑场子,这些带过兵,真正有实战经验的文臣,主要就是来找麻烦的。
从这支部队的表现看,这绝对不是什么纪律涣散的散兵游勇,甚至眼下在国朝境内,也找不出一支有同样素质同样纪律的军队出来。可是大家都选择性回避这一点,重点还是谈他们不听号令的事。至少要在舆论上形成导向,让万岁认定,杨承祖带兵无方,把这方面的路堵死。
武功勋贵那边,内阁想来已经跟他们通了气,这次要动的只是杨承祖,不是那些勋贵。包括郭勋的山西练兵,都是利益交换的一部分,保证这些人不要乱说乱动,破坏内阁方面的布局。
当然,如果那些勋贵真有人不知死活的跳出来硬顶,杨廷和这边也有足够的弹药,把他们一起收拾掉。是以今天这个场合,那些世代将门的勋贵们,只是带了个脑袋过来,嘴不会说一个字,哪怕这个问题放在明处,也不会出来分说。
孙交这时候出来,却把这个大家都在掩盖的问题摆了出来,这就有点不配合了。金献民等人甚至在想,他不已经和杨承祖划地绝交了么,怎么还出来站台,难道杨承祖的夫人出了问题,要他女儿做填房?
众人胡思乱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