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王侯-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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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仙眼下的局面不容乐观,她这种身份的纪女,不是说光会脱衣服伺候男人就行的。她的定位,更类似于后世的交际花,迎来送往,周旋于文人才子之间,吃的是个名声饭,就连衣服也不是随便脱的。虽然不至于说真的卖艺不卖申,但至少要卖的有水平有技巧。
可是昨天她被那贼人睡了,这身价一落千丈,没了名气,这碗饭还怎么吃?她以后要想还在这里混,就只能做那二三流的货色,不问客人来历,只认银子。而这样的日子,基本都是过不长的,到了二十五六的时候,也就人老珠黄无人问津,晚景凄凉的很。
杨承祖给她的,确实是个好出路,只是她对杨承祖动的是真心,反倒不想坏了她的前途。见杨承祖对她如此看重,几次承诺要和她过日子,她只觉得冰凉的心里,多了一团火
“你也看见了,今天你那把兄是盯上我了,这香满楼,我也不好混了。你说的对,也许我是该考虑考虑,为自己赎身的事了。你对的起我,我就要对的起你,这个客,我是不会再接了,我为你守着身子。其实那贼头,不过是个银样蜡枪头,不中用的货色。他只是怕他的部下知道,故意在我这磨蹭,还要我叫,实际他根本不成。我跟你说一句,这些人根本不是什么白莲教徒,他们应该是军汉。”
第十五章无悔
这些架票者的身份,杨承祖也不相信是白莲教,这些人在交手中并未大喊什么无生老母真空家乡,也未喊什么三劫应世,从他们身上,既没发现反书,也未发现白莲经卷,应该和白莲教扯不上什么关系。当然,把他们冤成白莲教是应有之义,可是作为主审者,他自己心里得明白那些人的真实身份,否则的话,万一有什么后患就大为不妙。本想着明天动刑打着问,没想到如仙姑娘这,居然知道他们一点根脚。
如仙这种交际花,长袖善舞,能周旋于各方势力之间,比起这十几个夯货脑子强的多了。她只不过略施小计,就把那大汉的事打问个七七八八,原本是想说与张嘉印,搏个好感,这回却是全盘端给了杨承祖。
“我听他说,他们是从陕西下来的,说是跟北虏交手,被打散了,成了逃兵。那人自己还吹牛皮,说他砍了个鞑子,可是我看够戗,多半是吹大气的。”
去年的时候虽然正德皇爷在宣府那边打了胜仗,可是蒙古那帮贼人实在可恨,不肯配合天家的大计,万岁在宣府整军备武,他们不说迎头撞过去找死,反倒是在陕西三边那用兵,让万岁疲于奔命。
这次鞑子进犯陕西据说也有六七万兵马,陕西方面兵力不足,就从各地招兵补充。此时的大明,卫所以不大堪用,各地逃亡军户累计超过八十万,占了二百万军户这个理论数字的四成。遇到战事时,多半都是靠从各地抽调壮丁,临时组成部队顶上去,也就是后来募兵的雏形。
像那位李雄李千户,这次也被朝廷点名,前往陕西从戎杀贼,又从河南地面,前后抽调了上万丁壮填进去。这十几个汉子,都是从河南地面抽调的壮丁,据说是遇到了鞑子大军,被打了个落花流水,这十几个人侥幸逃得活命,一路逃难到了滑县,就想着要干一票。
“他倒不瞒我,连他冒充锦衣的话都跟我说了。不过他也是吃定了我是个弱女子,说他不是锦衣也没人信。再说他手里掌握着县尊,觉得别人翻不了盘,哪知道天降下你这赵云般的猛将,一刀就把他给剁了!”
她对杨承祖动心,就是从他单刀杀敌开始,想起他那番神勇,不由心内兴奋,竟是主动又侍奉了一回,两人相拥睡去。次日清晨,等到杨承祖起床后才知,知县已经回了衙门办公,心内暗自佩服:果然张老哥是国朝忠良,勤于王事,真乃楷模。
锦衣卫本来就不是好招惹的,再加上杨承祖新与张嘉印拜了把子,九娘更不敢惹他,命人送来了早点,等到杨承祖走了,她才坐到如仙身边,“昨个妈妈那也是没办法,姑娘你也别往心里去。咱们这一行,就是命贱,摊上这事,谁又有什么办法了?该认命,就得认命,男人啊,就没有一个好东西,跟你相熟的几个公子,怕是不会来了。你看你这价码是不是……”
哪知如仙把脸一沉,立领红袄系的紧紧的,连脖子都不肯露“妈妈,我已经答应了杨爷,替他守着。今后这接客的事,你就别找我了。我的身价钱,你帮我算算,我想赎身。不过我先说好了,我这是自赎,您要是漫天要价,可别怪我不念咱们母女情分。”
她若是当红的时候,想要赎身势比登天,可是经过前天那事,她身价大不如前,于九娘来说,就不是那么重要。当然,要是消费一点她的剩余名声还是可行的,可是她也知道,这如仙也不是好惹的,把她惹毛了,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让她赎身,对九娘来说,倒也是个办法。
可她终究是念的过去一点情分,忍不住劝道:“丫头,不是妈妈说你,男人靠不住啊。你手里有钱,还能防身,要是自赎自身,可就连退路都没了。其实妈妈还是认识几个大户,若是能嫁到他们家里的做个小娘,比起杨承祖那等武人,我想可是强多了……”
“妈妈,你说的对,我知道我走的是一条绝路。他对我现在是新鲜劲,也许过几年,他把我玩腻了,榨干了我的钱财,就会把我像破烂一样丢了。最后我可能要沦落街头,乞讨为生,甚至去做下贱的暗门子。可是我认了,哪怕明知道是个火坑,我也要跳进去。就算烧个粉身碎骨,我也愿意。”
九娘是个过来人,听她这话,就知道这个丫头没救了,一把将她抱在怀里,边哭边骂道:“你个死丫头,娘把你从小养大,教你这么多本事,又传了你这么多骗瘟生的本事,可是你怎么……怎么就也走上这条路了。咱们这行里,多少前辈就折在这上,你怎么就不涨点记性啊。”
杨承祖那边不知道如仙有此决断,买了份早点回家,一脸忐忑的看着柳氏。他身上那脂粉味,离老远就能闻的见,进了巷子时就不知有多少相熟的伙计拿他打趣,见了娘,如何能瞒的过?
哪知道柳氏却半句话都没都说,只让他回房补眠,又道:“娘当了一件首饰,为你买了点补品,待会给你炖点汤喝。年轻人身子骨好,可是也不能肆意挥霍啊。”
杨承祖一脸通红的拿了那二十两银子“娘,这是昨天……”
“呸!这贱行的规矩,真是生生羞煞个人,你自己带好,娘可不要。把钱存起来,将来给你娶媳妇用,如仙再好,也不是你的良配。你赶紧回房补觉,娘给你炖汤去。”
杨承祖却把银子朝娘手里一塞“这可不成,我得赶紧赶到值房那边,从今天开始,我要把咱杨家的东西都拿回来,还要让您过好日子。第一步,就是把锦衣衙门拿到手里,把我爹的权柄,都收回来。”
见他匆忙换了飞鱼服向外疾走的模样,柳氏眼前一花,恍惚间仿佛眼前跑出去的,不是自己的便宜儿子,而是那死去的杨大兴。呆了半晌之后,才用袖子擦着眼睛,小声道:“像,真是太像了。菩萨保佑,承祖儿终于长大了,只盼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千万别让他走他爹的老路。只要他长命百岁,健康无忧,就算沦落街头,沿街乞讨,我也愿意。”
第十六章新的难题
滑县锦衣小旗所,位于县城城西,杨承祖到时,天已过了辰时。按说点卯点卯,锦衣卫应于卯时集合于小旗所接受点名,并进行基本操练,之后再行安排。
可如今各地军纪早已废弛,锦衣也不例外,谁也不会蠢到真的卯时来这等着操练。等到杨承祖到地方时,二十几个军余立在外面,正役只来了三四个。大家举着油条豆浆,正在边吃边聊,见了杨承祖来,忙纷纷过来见礼,还有的问道:“大侄子吃了没有?咱这有现成的烧饼油条,你来点。”
杨承祖可没心思什么整顿纪律,像某些小说似的,搞什么现代军事训练,把这锦衣卫打造成什么钢铁意志钢铁汉,和光同尘才是正道。这些人的怠惰,已经有很多年的历史,其中的原因也错综复杂,若是从自己生改规矩,除了落一身不是外,没有任何好处。他只笑道:“好说,我在香满楼用过了,比咱这的好。上好的虾饺汤包,还有细米粥。王老爷子还是宋伯他们几时过来啊。”
“快了快了,您今天不是来办交接么,估摸着再有小半个时辰,人怎么也到了。好家伙,香满楼的东西是好,可是也得吃的起才行啊,太贵了。”
几人扯了一阵闲话,王忠、宋连升等实权人物纷纷到了地方,王忠也不废话,掏出钥匙,取了帐簿出来,与杨承祖开始交接手续。一个小旗所,倒是没有什么复杂的首尾,只要做到帐目清楚,就能顺利交接。
滑县小旗所的帐目也简单,连带这个时代的记帐水平,还停留在单式记帐上,连三脚帐或名龙门帐这种方式都没出现,更复杂的复式就无从谈起。锦衣卫里粗坯成堆,帐本比起普通的生意人家还要简单,无非是进帐出帐。
杨承祖前世在京剧团做领导时,也负责过帐目,对这种事驾轻就熟。而且杨承祖本人是正经进过卫学,读过书认识字的。
大明的军籍一样可以参加科举,比如后世大明鼎鼎的张居正,其出身就是军籍。杨大兴也想过让儿子改换门庭,特意送他入学读书,虽然功名只中了个童生,连秀才都不是,可是在滑县锦衣卫里,就得算不折不扣的知识分子。
他将这帐目看了几遍,就找出了至少十几条问题,但是他的手只在那些有问题的行段里微微一点,又朝王忠一笑“老爷子,不愧是咱卫里的老前辈,这差使办的漂亮。进帐出帐分毫不短,真难为您老人家一大把年纪,还要费这么大的心,我这先谢谢您了。今后小子我有什么不懂之处,您老人家可得多指点指点。”
王忠见他用手点的都是地方,额头上不由微微见汗。他弄花帐的事,小旗所里只有自己知道,如果被揭穿的话,那些同僚第一个不放过他。
再说了,这赔钱是小,面子是大,这张老脸倒时候可怎么下的来?心里不由暗自感激杨承祖保全了他的颜面,忙笑道:“不敢当。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的身体确实是不中用了。我正想着回头给咱们开封宋指挥那递个告病的折子,人老了,干不动了。这天下,该是你们年轻人的了。”
他这也是知道自己玩露了底,没脸再在小旗所里混下去,不如激流勇退,来个告老还乡,大家脸上都下的去。再说锦衣能够袭职,回头让自己的儿子把职袭了就好。
杨承祖见他识趣,也就假意挽留几句,一老一小表面上一个要辞,一个死命要留,实际彼此都很清楚对方的用意。拉锯几番之后,王忠道:“干不动了,真是干不动了。再说前几年闹白衣匪的时候,老朽守城还中了一流箭,这腿一到阴天下雨就疼的厉害,你就快饶了我吧。既然咱的差事交办完了,那上面的那差事,也得交代在承祖你身上了。这是宋指挥下来的命令,可是耽搁不得。”
“差事?什么差事?”杨承祖由于之前一直在家,于卫里有什么事完全不知,不知道王忠说的什么。
宋连升面色尴尬,半晌才犹豫到:“贤侄,你这段时间在家守孝,有些事你是不太清楚的。咱们宋指挥传下话来,各百户、总旗、小旗所,今年上解的钱粮,要加二成。说这是为了伯爷准备的军饷,谁要是耽搁了,要军法从事。可是咱这是连正常的上解都凑不齐,加二成,可算是要了咱的命了。我们这些人老了,没有本事了,还是得依靠你们这些年轻人。”
杨承祖听这话,差点骂出娘来,合着这交接的这么痛快,是因为有一口大黑锅等着自己来背呢,要不他们怎么那么痛快就交了权柄,背地里却有这个说道?
锦衣卫是个自成体系的机构,其经费使用外人不得干涉,即使是科道言官,也无权对锦衣卫的经费问题进行调查。
可是户部每年给锦衣卫的经费都不够,按他们看来,既然锦衣卫是天子亲军,我们不能插手,那钱粮问题,也就由朝廷内帑解决吧,何必找我们要?可天子的内帑也有限的很,使用的地方又多,指望内帑锦衣就饿死了,所以大家最后还是得自谋生路,自己想办法。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锦衣卫在地方的卫所,现在第一要务就是收税。不管是买卖铺面,还是小商小贩,都离不开锦衣收税。收上来的赋税,除了用于自己开支外,也要将款子上解,以供京师锦衣卫衙门所需。在锦衣卫内部,升迁铨叙功劳的第一项,不是看你能查出多少官员贪墨,而是看你能上解多少款。上解的越多,提拔的越快,若是完不成业绩,就要吃排头,搞不好是要革职的。
尤其正德天子性喜奢华,营建豹房,糜费无数。又将十二团营改编为东西两官厅,以边军回京充实其中,这些都离不开钱粮二字。江彬坐镇西官厅,成立威武营,想必是要把钱粮问题,交给锦衣卫解决。
滑县这地方并不是富庶之地,光是应付正常解款,锦衣卫这边都已经大感为难。这一加就加两成,那等于就是从老少爷们嘴里夺食,大家的日子都没法过了。宋兆南催逼甚急,王忠这等老人也挨了排头,他杨承祖年轻,腰板不硬,真要是完不成业绩,怕是连自己的官职都保不住。
这王忠和宋连升,算是把一口大锅甩到他头上,也觉得过意不去。宋连升道“要是实在不成,叔父我陪着你到开封,去找宋指挥说项,再不成,就给他跪门。我就不信他还能为这点钱,就逼死个人。怎么说,杨老大也是万马军中救过驾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鱼情,他也要看水情吧。”
第十七章漕帮
杨承祖道:“多谢宋叔好意,不过您说这个办法,最多是顶一时,顶不了一世,咱们正经还是得想办法弄出钱来,才能把这事解决了。”
“钱?这个可就费劲了,咱们要是有钱,还用的着犯愁么?”宋连升无奈的苦笑一声“能想的辙,我们都想了。你刚救了张县尊,或许能让他帮着想想办法,让衙门口少收点税,让咱们多收一点,可是我就怕,这点钱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杨承祖摇一摇头,这条路走不通。他刚与张嘉印结拜,要说交情是没的说。可是为这种事,自己怎么开口?
衙门里的经费一样紧张,同样要靠着收税来维持开支,没有这些税收,衙门就得喝西北风去。让他们把税交出来,跟让人去死,又有什么区别。交情如果用在这事上,那等于是让朋友作难。
他又想一想,忽然道:“漕帮那边去了么?要说咱滑县这边,最有钱的就是漕运。他们一条船拉着那许多粮食,里面还夹带了不知多少私物,只要漏一点就够咱们吃的。在漕帮里拿一份,两成钱粮也就不成问题了。”
宋连升连连摇头“漕帮?那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漕帮人多势大,咱们这点人手,哪是人家的对手。就算加上军余,也不够漕帮的人打。趁早想别的主意,不可动此脑筋。你还有娘呢,不能得罪这些人啊。”
大明朝定都京师,在册人口就达百万数,而同时期欧洲著名的大城市巴黎,人口也不超过二十万。所以说在这个时代,大明是当之无愧的世界之王。如果要说学习,也是世界学习大明,断没有某些人眼中,要开眼看世界之说。正经该开眼的,是欧洲蛮子,不是大明天朝上国之民。
这百万人口面临的一大问题,就是吃饭。史载京师之家,无担石之储,也就是大多数普通人家都没有存粮。因此弘治年间一个商人罢市,就能让朝廷认怂。
这说来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