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吉祥-第1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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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苦主,又是将来还要与一众商贾长期打交道的坐桩,由他出面,大家从心理上到面子上都更容易接受。
既是如此,杨致也不勉强。自从十一月初二日深夜接到苏子明的密函,一直忙活到十一月二十日,济南遇刺风波总算暂时告一段落。据初步统计,牵涉其中的三户破家商贾,即便将诸多浮财与货物及宅邸房产做了一定的艺术性处理,抄没的家财依然高达一千一百万两。刨去给予知府衙门的善后费用,与海关分署上下的赏赐,居然还剩一千万两出头。
出了那么大的事,是绝对捂不住的。杨致关起门来自己动手,写了近一整天的奏章。同样以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诸事已了,年关将至,再在济南逗留已无必要。根据这段时日收到的密报,金陵方面暂无动静。有张干、薛青云与云娘搭档,杨致还是比较放心的。秦空云、高可竞与曹云程等人也已安抵余杭,着手准备筹建余杭分署。
虽然杨致非常想念远在长安的妻儿老小,但从眼前情势与路途往返等方面来考虑,年前赶回长安无疑不太现实。思来想去。自与玲珑定情之后一直聚少离多,还是去蓬莱陪玲珑过年吧!
十一月二十三日,杨致单人独骑,悄然离开济南。一路上寒风凛冽,因为不必心急火燎的赶路,对于沿途驻足歇宿的秦氏分号而言,他也是熟面孔了。走走停停,踏雪赏景,反倒别有一番难得的惬意。
而长安则是另外一番景象了。御书房内,皇帝的案头又摆着一摞厚厚的奏章。皇帝脸色阴沉。双手负后,已在屋内踱了无数个来回。
自从皇帝复位以来,脾气似乎越来越大了。每次见到杨致呈送的奏章的时候,尤其如此。马成垂首侍立一旁,连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踱了半晌,骤然停步吩咐道:“召金子善来见!”
若说觐见皇帝,身在宫内的金子善无疑是最为方便的。应召而来后,皇帝径直问道:“杨致与胡伟之的奏章,还有你转呈来自济南的几份密报,朕都仔细看过了。细节稍有出入。其余大多相符。你怎生看待此事?”
金子善斟酌道:“回皇上,苏子明非但能躲过刺杀,而且能主动出击,以身作饵。设伏诱捕。此人之心机才具,可圈可点。于杨致而言,府衙初建,若不施以雷霆手段震慑敌胆,日后恐怕麻烦更多。微臣以为,杨致此番应对处置。并无不当。”
皇帝斥道:“这些屁话,还用你说?答非所问!”
金子善深吸了一口气,无奈的道:“皇上,微臣斗胆谏言,此事不宜深究。”
皇帝不禁一时默然,落座叹道:“朕可以装糊涂,绝对不能真糊涂。此时此刻,法不传六耳,但说无妨。”
金子善思索片刻,说道:“皇上恕臣直言,此事想要掌握过硬的证据,几无可能。从杨致附呈的供状来看,前任济南知府李子宽难脱嫌疑。若是详查下去,废太子或会牵连其中。”
皇帝冷笑道:“就算杨致所奏全然属实,幕后主使遭受的损失,尚有一千万两出头。三户商贾身死家破,长远损失更是难以估量。你知不知道?数额如此巨大的一笔财富,放在朕的手上,足以发动一场灭国之战了!难道只是为了给杨致添乱?或是为了恶心朕?居然扯到了恒儿与金城李氏的头上!你信么?”
倾尽民间财富用于发动战争,账无论如何都不能这么算。那三个倒霉商贾是出头代理的替死鬼确然不假,可用屁股想一想都知道,他们多少有点老本和股份,绝不仅仅只是纯粹的放牛娃。何况抄没的那一千多万两里头,还不知道多少人暗地里有份呢!
金子善无意在这一节上与皇帝争辩,心里很有点憋屈:其实幕后真相如何,皇帝与杨致心里都有数,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来抖落干净?
没人能当一辈子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通过考究、培养、册立国储,关乎江山承继,自古以来便被视作天家第一事。就算是铁证如山,尚需慎之又慎,何况只是引申推测?皇子过于听话老实,他说你平庸懦弱。皇子有点折腾的心气劲儿,他又说你野心勃勃,唯恐你急于抢班夺权。皇帝的近臣固然不好当,皇帝的儿子更可怜!
眼见皇帝不依不饶的纠缠,金子善不能再含糊下去了:“皇上,微臣方才只是根据现有证据指向,据实而言。如果皇上一定要微臣推测的话,此事应该是出自福王的手笔,宁王也不可能毫不知情。”
“皇弟?哼哼,先皇的临终嘱托,朕从不敢忘,更念及手足之情,放任他逍遥了几十年,有心让他安享一世富贵荣华。不择手段的聚敛钱财,极尽奢靡,莫非朕是瞎子么?那都由他去了。朕先前并未决意要废储另立,他与当儿眉来眼去的勾勾搭搭,朕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忍了。没想到他已人到暮年,仍自这么不安分!不!应该说他一直不甘心,从来就没有真正安分过!”
“福王与当儿不就是一回事吗?”皇帝气咻咻的发了一通福王的牢骚,又问道:“说到嫌疑,敢儿理应嫌疑更大。此番不仅损失巨大,还无端搭进去了数十条人命。付出如此代价,损人而不利己,当儿为何要做这样的蠢事?朕真是想不明白。”
皇帝有四个儿子,龙椅却只有一张。一切因由,皆出于此。为了坐拥万里江山,统驭亿兆黎民,付出多大的代价都值得!这么简单的道理,皇帝难道就真的不明白么?
话已挑明说开,金子善反而一脸坦然:“皇上,臣与几位王爷和诸多朝臣从无嫌隙,只是就事论事。此事原本可大可小,但杨致如何应对处置,却是决定事态走向的关键。”
“臣敢断言,其中有两点,绝对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一是苏子明不仅能躲过刺杀,居然还能马上出手反击,设局诱捕。二是杨致反应如此迅速,手段如此凶狠。换做他人,全力缉凶搜集证据,是为了图谋报复。杨致却是一眼看穿实质,对屠戮泄愤并无太大兴趣,对抄没资财倒是不遗余力,又快又狠。”
皇帝坦承道:“不错。你说的这两点,连朕都没有想到。若非杨致赴任之前向朕解说,朕对海关职司委实知之不详,大体以为只是品阶较高的一介税吏。国用繁巨,若不放权,难道真让杨致去明抢么?不仅是朕,恐怕世人皆以为缉凶抄家是朝廷与官府的事。却疏忽了杨致是朕明旨委任的大夏海关总督,难道就不能代表朝廷与官府了?关于缉凶抄家,朕与《大夏律》对海关总督衙门均无明令约束,杨致算不得有所违背,很利索的钻了这个空子。”
既无明令约束,便无攻悍理由。只针对富商巨贾,不向地方官府启衅,不涉小民百姓,不会撩拨官吏反目,不会导致民怨沸腾。迅速反击,势若雷霆,吃干抹净,见好就收。
金子善由衷赞道:“皇上明鉴。杨致之才,实非常人所能及也!”
皇帝从杨致的奏章里抽出一叠银票,冲着金子善扬了扬:“这厮可谓算无遗策。在前后两道奏章之中,只是详述经过,竟无一句自辩。抄家清册,供状,在三户商贾处搜出的乱七八糟的文契,一样不少。摆明了是把这个难题推给了朕,又何必自辩?非但如此,这厮只是随奏附呈了四百万两银票,就将朕当成叫花子给打发了!”
金子善顺着皇帝的题目,为杨致说了几句公道话:“皇上,设衙署官,厘税未征,杨致也有他的难处。三户商贾看似家资巨万,其实所囤货物、商铺宅邸、土地田亩占去大半,为求周转,浮财之中现银不会太多。此番抄没的资财,诸多物事很难界定估价标准,一时也难以变现。依杨致之智,既是有心将此事推与皇上为其担待,所呈银两定然不会过分欺瞒。”
皇帝沉吟半晌,失神的道:“小金,朕能作交心之谈的人,你是其中之一。你由李子宽说到恒儿,由恒儿而跳转到了福王,朕也算没有看错你。”
“《尉缭子》有云:慎在于畏小,智在于治大。咱们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那便各自心照了吧!当儿处心积虑,一石数鸟,所谋者大啊!”
第324章绝非不究
直到皇帝失神一叹,金子善才恍然大悟。皇帝对济南风波的幕后真相,心中早有定论。召他来见,只是为了很不情愿的确认一个事实:宁王赵当在经过精心算计之后,通过福王赵行命人下手干的。没能算计到的,是苏子明的运气与干练,是杨致反击的迅速与凶猛。
在经典谍战剧《潜伏》当中,军统天津站行动队长李涯在余则成的设计下,揭穿了情报处长陆桥山损人不利己的内讧行为,事后对此表示难以理解,站长吴敬中随口道破了其中蕴藏的玄机:盖过你,取代我!有什么难以理解的?
这正是对赵当的动机与目的的最佳诠释。
凡是有雄才大略的帝王,善始者众,善终者少。皇帝也不例外,年纪愈老,疑心越重。宁王与福王在谋士丁石泉的撺掇下,谋划刺杀苏子明的初衷,正是想利用皇帝的这一性格弱点。
太子赵恒被废,本已意味着被判出局,同时也让当年立储的热门候选人赵当重燃希望。然而皇帝伐灭吴越之后,决意罢兵休战、与民休息,于朝堂高官而言已然不是秘密。不仅与卫肃发动政变的理由契合,还亲往探视了废太子赵恒。赵恒久居储君之位,本以文治擅长。虽已被废,根基犹在,至今仍在诸多正统文臣当中具有相当的影响力。储君废而复立,不乏先例。如此一来,怎不令赵当百倍警觉?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杨致是挫败太子逆谋的头号打手,向他寻衅报复,大可以说得过去。选在济南下手,是为了不与杨致直接对阵,便于掌控事态。前任济南知府李子宽乃是故皇后李氏族人,屁股上本来就不太干净。把矛头往他身上引,皇帝岂能不会生疑?李子宽虽已升任刑部尚书,但因众所周知他是太子的人,每日如履薄冰。为了撇清干系、寻求庇护。说不定会主动来投!
越王赵启尚自年幼,还未到开府建衙的年龄,一直以来都是一副混吃等死的德性,暂时不足为虑。康王赵敢较之赵当只是人望稍逊。才干、班底与实力都相差无几,同样盯上了储君之位,堪称头号劲敌。在统率十万雄兵镇守幽州之时,倚仗雄关阻隔,把持了北燕通往大夏的陆上商路。因而不需要像赵当一样。从山东沿海与江浙一带暗中攫取钱财。雄厚的财力支撑,无疑是争夺储位的重要筹码。为求此消彼长,而将祸水东引,所以连皇帝都说赵敢的嫌疑更大。
赵当一系在山东与江浙两地均有重大经济利益,这一点当然瞒不过皇帝。正因如此,也为皇帝万一查究到他头上,埋下了死不认账与喊冤叫屈的伏笔。
这就是皇帝经过一番苦心思索,才予确认的“一石数鸟”。
落井下石的踩死赵恒,盖过赵敢,最终取代皇帝成为大夏的继任君主。这就是皇帝口称不解的动机与目的。
这一切的筹谋算计。都是出自宁王心腹幕僚丁石泉的手笔。不得不承认,丁石泉确实是顶尖一级的阴谋型人才。
虽然筹算周密,但杨致的狠辣狡诈与皇帝的赫赫威权,都令赵当甚为忌惮,之前并非全无顾虑。福王赵行却对丁石泉的看法十分认同,在二人极力劝说之下,几经犹豫的赵当才决定付诸实施。
随着山东的密报一道接一道的传来,赵当每日出府上朝之时都是装作神采奕奕的若无其事,散朝回到王府则脸色日渐阴沉。偷鸡不成蚀把米这个念头,一天比一天显得深刻。对出了这个馊主意的谋划者丁石泉。与极力敲边鼓怂恿的福王赵行,更不会有什么好脸色看。
杨致反击之迅猛,丁石泉确实始料未及。原以为杨致要做出实质性的反应,最快也得在事发十天半个月之后。甚至更久。按他的下一步计划,以调虎离山之计将杨致引到济南,再对金陵海关总督衙门的官吏下手,令杨致分身乏术,疲于奔命。
孰料尚未来得及指示下一步如何行动,便接到了济南与金陵两地的密报。居然都言之凿凿,一边确认杨致已在济南现身,一边认定杨致并未离开金陵。到底哪一份密报说的是真的?等到丁石泉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杨致的奏章已经呈送到了皇帝的案头!
丁石泉向来自视甚高,颇为自负,心底一直以为只是时运不济。此前曾听说过杨致的诸多事迹,在与宁王和福王密议时,二人都对此人不敢有丝毫小觑之心,认为是个轻易不能招惹的强势人物,丁石泉还只是信个六七成。可是此番交锋,杨致明明处于被动地位,一经迅猛反击便是攻守易势,彻底扭转局面,占据了绝对主动。不服不行啊!
皇帝在册立新的储君之前,对内一力求稳,太子刚因妄图篡逆被废,绝不会再度掀起或会导致朝局动荡、引发皇家丑闻的泼天大案,只能捏着鼻子摁下此事,必定不会深究。
正因为算准了这一点,况且宁王还没到卸磨杀驴的时候,所以丁石泉勉强还能摆出一副淡然笃定的姿态。面对宁王的满腹怨气,只是说了一句胜败乃兵家常事。至于是为了安慰宁王,还是为了安慰自己?就只有他知道了。
十一月二十三日,也就是杨致单人独骑悠然离开济南的那一天。黄昏时分,长安的宁王府迎来了皇帝的贴身内侍马成。
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马成一来,必有圣旨。赵当猛地的一个激灵,正想叫人伺候自己换上朝服接旨,王府主簿禀道:“王爷,马公公方才进门之时已经交代过了,他虽是奉旨而来,却并无旨意,只需面见王爷即可。”
“是吗?奉旨而来却无圣旨?”赵当不敢怠慢,稍一沉吟,吩咐道:“去温一壶酒,取三千两银票,不,取五千两银票来。”
只需面见,意思就是无需按照大夏礼制铺排繁琐的接旨官仪。赵当肃然整裣衣冠,常服出迎。
马成确实没有手持圣旨,而是捧了一大摞奏章。赵当一眼就看出,马成手捧的奏章并非原件,而是誉写的抄件。同样的抄件,随同马成前来的一名内侍手上还捧着一份。
强自收摄心神,昂首阔步的拱手一礼,拉过马成笑道:“马公公,这天寒地冻的累你奔走,快快请坐!且饮一杯酒暖暖身子再说!”
马成是早已成了精的老狐狸,堆起一脸圆熟的笑容道:“洒家多谢王爷厚爱!皇命在身,不敢饮酒,万望王爷见谅!”
随即将手里的一摞奏章奉上,笑道:“这是皇上命洒家交与王爷的,恭请王爷收纳。”
赵当顺势接过,随手递给马成一千两银票,问道:“有劳公公了。敢问公公,父皇既无圣旨,可有口谕?”
皇帝十分精明,马成无比谨慎,赵当也不是省油的灯。皇子的身份敏感,打赏历来比王公显宦更为烫手。倒是譬如王雨农、陈文远、徐文瀚、卫肃、周挺等重臣,不仅从未有过一文钱的打赏,甚至连正眼瞧他的时候都是极少,马成反而对这几位从心底敬畏不已。当然,杨致除外。
但是这一回马成场面上的客套都省了,熟练的将银票纳入袖囊,简略的答道:“亦无口谕。”
赵当嘿嘿一笑,索性将剩下的四千两银票一把塞给马成:“公公皇命在身,本王不便相扰。不知公公这就回宫复命呢?还是准备另往别处?”
银票马成照单全收,指着随行内侍手捧的另一份奏章,皮笑肉不笑的道:“回王爷,洒家奉旨还要去往两家王府。这一份奏章是要送往康王府的,另一家是福王府。福王府上,虽无圣旨,但有口谕。”
赵当顿时了然:皇帝迫不得已不能深究,绝不是不“究”!
第325章举轻若重
皇帝的处置举轻若重,可谓无声胜有声,有人欢喜有人愁。
关于杨致在山东外海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