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吉祥-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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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夏历武成二十五年七月十一日,安贵侯之子李英思自太白楼自太白楼烂醉而出,将殉国飞虎大将军、一等忠武公杨致夫人沈氏所乘凉轿强行拦下,出言不逊。以至民怨沸腾军心动摇,累及讨虏大将军卫肃之子恩荫云骑尉卫飞扬,定边侯耿超与威远伯沈重等二位血战建功的将领身陷囹圄。当日亲眼目睹其恶行者共有四百零三人,见证此事者另有过路行人无数。”
最后这一条,是杨致依葫芦画瓢自己加上去的。他没想到秦空云在一天之内搜集小侯爷的恶行居然大大小小有七十六条,有鼻子有眼详详细细,洋洋洒洒多达数十页。即便他身体健旺精力充沛,一口气读下来也是口干舌燥头晕眼花。
众臣一开始还屏息静气凝神倾听,后来却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不少一心明哲保身看热闹的官员忍不住暗暗好笑:你告的分明是他老子,怎么宣读的都是那倒霉孩子的罪行?这顶多算是大曝其丑,跟谋反造逆那个天大的罪名扯得上吗?连在水果摊上抢了两个西瓜,都煞有其事的被列为一大罪状。皇亲显贵的纨绔子弟欺压百姓的多了去了,那长安岂不是每天都有反贼招摇过市?题目与内容天差地别,简直是牛头不对马嘴!
安贵侯等人自问连做梦都从来没敢往谋反这上面去想,是以并不慌乱,只是倨然静听。但死鬼儿子平日里干的那些缺德破事,无论哪一件都不甚光彩且无从抵赖。见皇帝双眉紧锁,脸色忽青忽白,也禁不住冷汗涔涔而下。
王雨农呆立半晌,恍然问道:“忠武公,你这就说完了么?”
安贵侯急忙上前跪倒奏道:“皇上,微臣或有教子无方,但绝无谋反造逆之心,请皇上明察。杨致满口胡柴,这哪算得上什么真凭实据?请皇上重惩其妄言欺君之罪!”
“这七十七条大罪时间地点人物详情一样不差,怎算不得真凭实据?”杨致悠然笑道:“皇上,王大人,臣仅是列出罪状,并未把话说完。臣还有几个问题想问一问安贵侯,他若嫌我啰嗦,便只需回答是与不是。臣另请皇上恩准,借秉笔近侍一用。”
前世影视剧里那些流氓律师的诡辩桥段烂熟于胸,几乎能南风倒背,还怕这顶大帽子扣不死你?
安贵侯冷笑道:“我对皇上一片忠心可昭日月,怎会怕你这无耻小人诬告构陷?莫说问几个问题,今日你就是问上天去都休想得逞!”
杨致笑道:“那就是说你同意了?”
为数不多的几个思维敏捷脑筋清楚的官员,都猜出了杨致下一步棋将要怎么走。眼前情势也容不得安贵侯不接招,被杨致三言两语就套进了瓮中。除了会自取其辱不算,只怕不但为儿子伸不了冤,还会让儿子死得更难看,耿超等人说不定也会无罪开释。
皇帝正为李英思小小年纪就为非作歹暗自恼怒,冷冷点头道:“既是你们双方自愿,朕便准了。秉笔近侍需用心记录,不可有一字遗漏!”
杨致踱到安贵侯跟前,笑眯眯的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敢问侯爷,可曾有读过书么?”
第073章雷霆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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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文瀚一直在用心留意,以便为杨致穿针引线之余随时查缺补漏。不想福王赵行、首辅宰相王雨农与皇帝自己先后自觉自愿的抢过了这个角色,倒令他日后会少了很多嫉恨,也乐得静观其变。
凝神应战的安贵侯没料到杨致的第一个问题竟会如此简单,傲然蔑笑道:“我自七岁束发受教,饱读圣贤之书已近四十年。至今仍是学而时习之勤读不倦,不敢有丝毫懈怠。”
“很好。侯爷既称我是诬告构陷,反过来说便是你忠君爱国了?”
这不和第一个问题一样是废话吗?“当然。我李氏一门世代忠良,对大夏与皇上的耿耿忠心日月可鉴。”
“教不严,师之惰。这三字经上的上面一句是什么?”
安贵侯想都不想就冲口而出:“子不教,父之过。你也太小看……。”
话一出口便立刻意识到大为不妙,可杨致哪里还会给他辩驳的机会?须臾不停的紧接着问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句话是谁说的?”
“杨致,我承认小儿顽劣,可是……。”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回答我的问题!”
“……亚圣孟轲。”
“子曰:君子之事上也。进思尽忠,退思补过,将顺其美,匡救其德,故上下能相亲也。敢问侯爷,能否当着皇上的面解说其意?”
安贵侯即便再怎么愚蠢,也知道此时已被杨致一步一步诱入圈套。若真的当庭解说,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脸红脖子粗的急道:“杨致,你这厮好生奸诈!”
“我人品如何自有公论,当不得侯爷如此谬赞。你不是自夸饱读圣贤之书么?现在你只需回答:能还是不能?”
简简单单几个问题问下来,众臣都看出安贵侯已经乱了阵脚,十有八九会溃不成军输个精光。绝大多数人原以为杨致只是读过几年书的一介武夫,此刻忍不住连连暗赞。吟诗作词样样高绝,引经据典信手拈来,告人黑状请君入瓮更是熟练之极。可怜的安贵侯对其评价可谓精辟:这厮竟是如此奸诈!
安乡侯李中敏与安宁侯李若松连忙出班拜倒,一齐为其弟解围:“启奏皇上,我家三弟因爱子新丧乱了心智,才会误中杨致奸计!皇上万不可听信其奸佞之言!”
这样的反驳与指控毫无章法,如同狗急跳墙一般胡吠乱咬,根本没有半点杀伤力。杨致心说这兄弟三人的档次简直低得没谱,老子先前还把你们看高了!
“安贵侯言语清晰词锋犀利,哪像心智混乱之人?我们早已言明是双方自愿,满朝文武均是亲眼所见亲耳听闻,你等兄弟三人若是做贼心虚有心反悔,尽可直说,何必胡攀乱咬?我刚才所问皆是最为平常不过的圣人之言,无一字涉及安贵侯丧子一案,又何来奸诈一说?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奸诈奸佞,只要能随便挑出一条站得住的理由来证明我奸在何处,我便甘愿自承诬告之罪!”
这场官司从开始打到现在,已经从众人都以为是无中生有到像模像样有迹可循。原告一方的状词还未陈述完结,被告一方就已毫无还手之力。
杨致的切入点妙就妙在,明明知道他是上纲上线言过其实,可反驳的每一道门都已事先堵死,只要安贵侯一开口自辩就无异于自打耳光,想驳也不知该从何驳起。就连皇帝、王雨农与徐文瀚等心机深重的人,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李氏三侯引以为傲的所谓世代忠良富贵,还不如说是世代纨绔草包。平时只有他们欺负人家的份,哪曾想到有一天会撞上这样的狠角?
杨致很大方的从旁静候了片刻,见李氏兄弟还是面面相觑无言以对,笑问道:“既然三位侯爷说不出来,那还是由我接着说?”
“冤枉啊!皇上,我那英思孩儿死得冤枉啊!”李氏三兄弟只得满脸悲愤的以头撞地,额上青肿流血也恍若不觉,可怜巴巴的寄希望于皇帝能够大发善心。
杨致冷冷一笑不为所动,继续慷慨陈词:“皇上,先帝赐封李氏一门三侯,按说他们理当时刻感念圣恩,应严格自律为人臣表率,应以自觉维护民心国本为己任。可他们却尸位素餐骄奢淫逸,纵子横行不法无恶不作。试问百姓个个心寒人人齿冷,如何会以身为大夏子民为荣?皇上朝乾夕惕昕宵勤政,如此苦心求治又有何用?皇上一统天下的宏图大业,又要何年何月才能达成所愿?”
“诸位同僚!须知民若水也,水能载舟,亦可覆舟。俗语有云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李英思业已成年并非无知小儿,平日游手好闲在外胡作非为。父子二人同在一个屋檐下朝夕相见,安贵侯却放任自流无动于衷。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他父子二人根本就是一丘之貉!皇上为大夏添砖加瓦只争朝夕,安贵侯口称其忠却日日不忘毁我大夏根基,难道不是罪同谋反造逆?这等阳奉阴违的卑劣行径,难道还当不得奸逆国贼这四个字?”
这番话几可当得一篇讨李氏檄了,虽是从前世的反腐言论演化而来,却也振聋发聩发人深省。不仅皇帝悚然动容,群臣也是尽皆默然。
首战告捷,杨致义正词严的做了个小结:“为人臣者,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时刻铭记于心,始终言行如一,不敢片刻有忘。请安贵侯扪心自问,你言及于此时,也能如我一般问心无愧么?”
王雨农等几位内阁大学士都是奉儒家经典为治国经世法宝的饱学大儒,此言一出,也不禁对他刮目相看。此人满腹锦绣字字珠玑,绝不仅仅是一个靠战功起家的什么“盖世猛将”!
皇帝拿杨致的话品味良久,肃然道:“杨致,朕今日有所得!”
所有的前期铺垫均已足实到位,杨致游刃有余的转入下一阶段的战斗:“安贵侯身犯谋逆颠覆重罪,全因耿超等人当街击杀其恶子而致无所遁形。既然如此,我便就此事说道说道。”
“据我所知,拙荆当日乃是蒙梅妃娘娘与长秀公主怜惜相召,在出宫回府的路上与李英思偶然相遇。她不惜一生清冷孤苦,甘愿舍却大好青春韶华为我守节,安贵侯人面兽心不敬重倒也罢了,竟还敢狼心狗肺信口雌黄污她清白!你将皇上的钦封镇国诰命置于何地?试问天理何在?你良心何在?”
“皇上对我的追封恩恤和对拙荆的表彰,是因我精忠报国至死不渝,是向亿万黎民彰显我大夏铁血之志,是为激励百万将士奋勇杀敌誓死报效。你那恶子藐视皇上对拙荆不敬,犹自不思悔改,反而变本加厉!率一众爪牙冲击国之柱石卫大将军府邸在前,向血战归来的禁军将领启衅在后,实在是死有余辜!可笑你死到临头尚不自知,竟然丧心病狂还妄想蒙蔽皇上自毁长城冤杀良将,为你泄一己之私愤!安贵侯,你睡醒了么?你知罪么?”
杨致口若雷霆步步紧逼,将安贵侯谋逆的罪名愈扣愈死。不仅安贵侯兄弟三人及其一系官员急愤欲死,满朝文武也跟着出了一身冷汗:安贵侯爱子被杀,上金殿告御状原在情理之中,没想到此人的反击竟是如此凌厉狠辣!
一件纨绔子弟当街调戏妇女的小案,硬生生的被他搬弄成了足可抄家灭族的惊天谋逆巨案。按照他的说法,那小侯爷不但该死,起码还得鞭尸弃市,之后还要全家陪同死光光才足以平民愤。
敢情官司还能是这么个打法?日后谁要一不留神惹上这位大爷,那还不得给吓出尿来?
第074章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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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个地步,除了徐文瀚,金殿之上包括皇帝在内的其他人等都是始料不及。福王与耿进不约而同的长长松了一口气,耿进甚至暗暗叫好:精彩!真他妈精彩!说不定儿子会当庭无罪开释,待会儿父子俩就能一起回去喝庆功酒了。那价值五十万两的地契真是物超所值!
杨致对安贵侯的指控,并未就此完结。一脸沉痛的道:“不错,卫飞扬与我有兄弟结拜之情,沈重与我有婚姻郎舅之亲,耿超与我有并肩浴血之谊。卫飞扬为义嫂讨取公道,谓之为义。事后忍辱求全息事宁人,谓之为智。耿超与沈重心忧军心沦落,自发伸张正义,谓之为忠。见那李英思罪无可恕,当街为国除奸,谓之为勇。能与此等忠智勇义之人结交,乃平生之大幸!而我却累得他们为逆贼所害蒙冤入狱,我杨致此心何安?”
到了这个时候,他居然仍无一字为耿超等人求情。事实上他又何必求情?群臣心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怎么听您的意思,杀人者不但无罪,而且如果不大大嘉奖一番,好像还很对不起他们啊?……您是不是也玩得太过分了一点?
安贵侯脸色苍白凄惨欲绝的奏道:“皇上,杨致巧舌如簧颠倒黑白,微臣辩无可辩。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恳请皇上能明辨忠奸,为微臣与我那惨死的孩儿做主。”
皇帝不置可否的问道:“杨致,你的话说完了么?”
随后重重咳了两声,眼神阴冷的扫向杨致,言下之意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你玩得那么绝,叫我怎么下得了台?总不能真让我当庭下旨将安贵侯满门抄斩吧?你已经把安贵侯阴到了几欲崩溃的田地,也是时候该转弯了!
可令皇帝与众臣大跌眼镜的是,更为生猛的还在后头。
杨致一本正经的道:“启禀皇上,臣还有几句话要说。安贵侯谋逆之罪事实俱在无可狡赖,臣请皇上将其交部议处以正国法。臣那些许微末之功,是赏是罚全凭皇上圣裁,臣绝无二话。但臣妻沈氏因无端受辱,终日以泪洗面,已是病骨支离命悬一线。安贵侯虽是罪魁祸首,但臣念其乃是当朝国舅,如能拿出一百万两银子聊做赔偿,臣愿就此不再追究。卫飞扬、沈重与耿超实乃有功无罪,臣恳请皇上酌情处置。除此之外,臣别无所求。”
话音一落,金殿之上顿时陷入一片死寂。
……人怎么能无耻到这个地步?你这还叫别无所求?你要是有所求的话,是不是要把李氏一族赶尽杀绝永世不得翻身,再将其家产一文不少的赔给你才会甘心?你直接说要他家破人亡不就完了吗?
皇帝眼中怒火大盛,但一时又不知该如何应答。这一节并不在杨致与徐文瀚的备份当中,徐文瀚脑筋急速飞转之余不禁暗暗叫苦:我原说为你查缺补漏,缺倒是一点全无,可这还是漏吗?这是一条比黄河还宽了几十倍的大阴沟啊!
“杨致!你这该当千刀万剐的恶贼!”徐文瀚刚欲出班奏请将此事暂行搁置,但安贵侯已经完全失去理智,两眼血红满脸狰狞的扑向杨致:“今日我便与你拼个同归于尽!”
杨致顶多只愣了三秒钟,便惊恐的大叫道:“皇上,救命啊!”
就在众人还不及反应的一瞬间,二人已成贴身肉搏之势,扭打在了一起。诸如揪头发、挖眼睛、挠脸脖此类市井无赖的格斗绝技尽数使出,满地打滚不可开交。
眼睛一眨形势突变,满朝文武不由大开眼界。有的一脸苦笑连连摇头,有的憋得满脸通红浑身打颤,有的干脆忍不住噗哧乐出声来。杨致身负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之名,安贵侯养尊处优文弱无力,在他眼里恐怕连只臭虫都算不上。这时却如妇人小儿一般与之撕扯扭打,大战近十回合犹自不分胜负。——这厮反应好生迅敏!日后还有谁敢说他不奸诈?
一桩牵扯数千人性命在内的谋逆巨案,被杨致顺势这么一搅,又成了一场两位重臣在金殿之上互殴的闹剧。
几名武将和几个大内侍卫强忍住笑,扯了半天才将二人拉开。
杨致的帽子被打落在地,脸上被挠了几道血痕,胸前衣襟也撕破了。安贵侯之狼狈也不在其下,头发散乱,右眼乌青,口鼻流血还磕掉了两颗门牙。一个威名远播,官拜飞虎大将军,爵封一等忠武公。一个家世显赫,官拜鸿胪寺正卿,爵封一等安贵侯。可这时候跟两个赶骡车的醉汉干架有什么两样?连杨致自己都暗暗好笑:怪不得说穿上衣服是人,脱下衣服都他妈是畜牲!
皇帝气得七窍生烟,勃然大怒道:“荒唐!胡闹!你们身为大夏重臣,竟然在这朝堂之上当庭互殴,成何体统?朕的脸面都被你们丢光了!滚!……都滚回去给朕好好呆着,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出府门一步!来人!把这两个混蛋叉出宫门!”
对众臣而言,今日可谓好戏连台高潮迭起。煞尾令人匪夷所思,更是极富戏剧性。只有福王与耿进原是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