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世吉祥-第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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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氏再如何势大,说到底总归是个生意人,今日我们便在商言商吧。古语有云: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钱是个妙用无穷的好东西啊!既可扶贫济困。也可尽享人世荣华。可令兄弟反目,可令父子成仇,可驱权贵如棋子,可役豪侠如牛马。两文钱可买一个包子,二十两便可连同包子铺一起买下。由此例推,若是两百万两呢?两千万两呢?”
秦公这寥寥数语,几乎当得一篇实用版的《钱神论》了。杨致隐隐领会到了秦公话中真意,点头笑道:“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两百万两可以买下一座城池,两千万两足以买下一个国家!”
秦公笑道:“你一定感到很奇怪。为什么皇帝那么多年来一直只能把我当做合伙人?说白了很简单,无外乎三条,其一当然是各求所需。皇帝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但他的大夏地皮不甚肥厚。很不经刮。若是苛捐杂税刮得狠了,也怕老百姓走投无路跟他翻脸。而那些士族豪强不会白给,皇帝也不想受制于人,于是他想到了要自己赚钱。我对他手上的肉骨头同样无爱,并且也想利用他为我自己赚更多的钱。”
权力促成的商业垄断,往往能带来惊人的暴利。杨致在前世对这一条的体会实在太深刻了:“所以皇帝很放心。你也乐意。”
“其二,秦氏旗下涉足的行业,无所不包应有尽有。对惹眼的酒店茶楼、珍宝古玩及瓷器绸缎、名茶好酒等等诸多行业,经营是极尽高调。对与之相关的行装贩运及盐铁粮秣的经营,则是极尽低调。依你之才,当不难明白其中道理。”
杨致心中不禁对秦公又徒增了几分敬意:这不仅仅是商业头脑层面上的问题了,眼前的老夫子是一位极具战略眼光的谋略家!
秦氏涉足的行业无所不包,便是将触角伸到了这动荡乱世的每一处角落。高档消费场所与奢侈品消费品的经营虽然获利甚丰名声在外,却不是缺之不可的生活必需。掌控与之相关的行装贩运物流行业,不仅消息灵通传递通畅,也是无声无息的养了一支私人武装隐匿在民间!与其说对盐铁粮秣是极尽低调的经营,还不如说是极尽低调的把握了关系国计民生必不可少的命脉!赚钱赚了个盆满钵满不说,竟然还没忘了把生意做到这个层次,高人啊!
“方才我已说过了,皇帝一点也不比我笨。”秦公意味深长的道:“此前我们业已各求所需数十年相安无事,此后至少数十年之内他也不会轻易碰我。但随着大夏国势日益强盛,说他安之如怡的坐视我秦氏一家独大,且不说他是皇帝,就连我自己也绝对不会相信。”
杨致戏谑的笑道:“皇帝有时候不杀人不是说他不想,而是不能。”
“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不只是想,而且也能!”秦公目光幽幽的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所以这第三条,就是我足足花了十五年的时间,布下了一个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险局。皇帝开始并未料到我会有布此险局的胆量,也未意识到其中的利害,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为时已晚,只能徒唤奈何了。我与皇帝相交多年,他的脾性为人我是最清楚不过了。他绝不会就此甘心!这也是我今日邀你夜谈,并且毫无保留、唯恐道之不详的原因。”
杨致忍不住追问道:“你布下的这险局到底是什么?”
秦公答非所问的问道:“你知道秦氏名下的产业和用于运营周转的银两总价几何么?”
自古以来,中国人财不露白的理念便是深入骨髓。作为皇帝亲手扶植起来的新兴财阀,秦氏名下的产业和用于运营周转的银两两项相加的总值不仅是秦氏的最高机密,甚至也可以说是大夏的最高机密。杨致实在无从猜测,茫然摇头表示不知。
秦公悠然笑道:“除我之外,连皇帝也不知道,你是普天之下知道这个数字的第二个人:总价二千七百万两。”
秦氏持有的财富数额居然如此庞大!徐文瀚受命入阁为相主理举国钱粮,偶尔曾向杨致提到大夏官方账面上的赋税收入,近十年来最高的一年也不过一千万两出头。杨致第一次对“富可敌国”这个词汇有了如此真切的认识!
如果没有大夏赖以发家的金城与关中两地的士族豪强提供财政支持,如果没有新兴财阀秦氏的输血补充,皇帝时刻叫嚣的一统天下的战争,恐怕只能打个两三天便得熄火。
当杨致还没从悚然心惊中回过神来,秦公紧接下来的一句话又差点没让他当场仰天一跤跌倒:“嘿嘿,但是这两千七百万两没有一文钱是我自己的!”
第104章合伙的本钱
毫无疑问,秦公是这动荡乱世之中一位另类枭雄。冷静清醒的头脑与高瞻远瞩的战略眼光,足可以与任何一位帝王将相比肩。他紧紧抓住与夏帝各求所需的契机,历经数十年苦心经营,将秦氏打造成了渗入到乱世诸国每一个角落的庞然大物,构筑成了一个不受疆土约束的庞大商业帝国。
杨致与秦公相比,就像是大象面前一只强壮的蚂蚁。如同蹒跚学步的孩童一样,刚刚着手擘划自己的未来。他对此并不缺乏信心,需要的仅仅是机会与时间。
秦公声称令夏帝始终只能对他以合伙人相待的无外乎三条,最关键的一条居然是掌控的巨额财富没有一文钱是他的。杨致大感惊讶之余,脑子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是自己先后两次交与秦空云入股秦氏的八十万两银子。前世依靠非法集资的搂钱狂人并不鲜见,难道秦公也是走的这种路子?
“说穿了其实一文不值,这十五年来我一直在重复两件事:借钱与存钱。”秦公还是一脸淡漠的笑意:“借别人的钱,存自己的钱。”
杨致问道:“借钱?就像我在秦氏入股那样?”
“错。你迁居长安之前入股秦氏的二十万两,是绝无仅有的一个特例。在禁军将领选拔之后,你与徐文瀚和卫飞扬交与空云入股秦氏的那一百万两,我不但如实上奏了皇帝,而且至今分文未动。”
秦公笑道:“秦氏唯一的股东就是皇帝,只不过他是用手中的权力入股而已,其余任何一位权臣贵戚在秦氏都没有一两银子的股份。张三入得,李四便也入得,这分红分走的是谁的钱?皇帝之所以扶植秦氏,不是为了给别人赚钱的。况且秦氏行商天下手握巨财,若是与朝中权臣贵戚纠缠不清,皇帝又会怎么想?这种事对秦氏绝无半点好处,我自然不会做了。当然,秦氏每年都会为各路菩萨奉上一份厚礼。但那是为理顺关系的白送,不是分红。”
杨致稍加思索,便恍然大悟道:“那便是向银号与钱庄借贷了!既不能让皇帝疑心,数额又如此巨大。无怪乎要耗时十五年之久!”
“你这么快便能悟到其中关节,可见我并未看错你。”秦公略微一愣,安然承认道:“不错,我的耐心向来好得很。初时我以支应周转为由,用秦氏名下产业为抵押向银号钱庄告贷。随着秦氏声名日隆。还本付息又极重信誉,后来便无需如此了。那二千七百万两系逐年借贷累积而来,承贷银号钱庄多达五十余家,大多在大夏与南唐境内。南楚因与大夏对敌多年,虽有一些,却是不多。而截至上年年底为止,秦氏抽出存匿的黄金已有三十八万两!”
黄金三十八万两?折算成白银便有三千万两之巨!秦氏最初抵押告贷的还只是其名下资产,后来便是大夏首富这块金字招牌的品牌信誉,甚至是大夏王朝的国家信誉!
秦公利用十五年的时间,让秦氏成为了大夏事实上的中央银行。秦公之所以说是险局。是因为高达三十八万两的黄金储备是掌握在他个人手上。只要皇帝或其后继之君对秦氏下手,只会得到一具貌似庞大的空壳,而整个大夏王朝的金融流通体系势必因此而随之瘫痪。难怪秦公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难怪那么自信的说皇帝至少在数十年之内不会碰他!
杨致先前还只是对秦公肃然起敬,此刻却已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秦公说得一点不错,皇帝绝对料想不到他会有这样的气魄与胆量!
愕然感叹半晌,待心情稍有平复后,苦笑道:“你方才说今日邀我夜谈是为了商谈合作,可你也说了合作是要本钱的。与秦氏相比,我简直连个一无所有的光屁股孩子都算不上。怎么做你的合伙人?”
“本钱并不一定非得是银子。就算你现在没有,也并不意味将来没有。”秦公气定神闲的道:“现在你在皇帝心目中的分量,还有如日中天的无尚声名,哪一样不是你的本钱?”
点了点桌上那幅十二万两的欠条道:“这世上每一个人都有一个价钱。只不过是高低不同罢了。有了大把银子在手,要请些身手强悍的武夫充当打手并非难事。老实不客气的说,我对你那身所谓的惊天武技是半点兴趣也无。当初你最让我看重的,是这张敢敲秦氏十万两竹杠的欠条,还有你第一次去金陵贩运粮食粗布的那单生意。”
杨致玩味着他这几句话,不由心念一动:“上年秦氏自金陵那般密送黄金去长安。我一直隐隐感觉总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依照秦氏的实力来说,护卫力量似乎稍显薄弱。……难道那也是你有意为之?”
“正是。”秦公点头道:“当时我连皇帝与空云一起瞒过了,此事说来话长。皇帝往年问秦氏伸手要钱,最多三四百万两,从未超过五百万两之数。但上年年初向我一开口便是八百万两,其意有二:一是供向突厥交纳贡赋和筹备灭唐支用,二是有意对秦氏进行试探。”
杨致费解的道:“有意对秦氏进行试探?皇帝与秦氏打了那么多年交道,难道还不清楚秦氏的承受能力有多大么?”
秦公悠然道:“皇帝在这数十年间大开方便之门,秦氏虽然获利甚丰却总归有限。皇帝每年都向我索要数百万两,若不另开财路,我那三十八万两黄金又从何积攒而来?前朝覆没后天下大乱征战不休,极少有人留意到海外通商之利。我于二十年前便遣派得力人手介入,慢慢由小到大,已逐渐独立于秦氏其余产业之外自成体系,最近十年向大夏输送的银两大多由此而来。”
“皇帝对此早有察觉,不过一直未能腾出手来。我也知道瞒不过他,所以当时我假作为难的推托几次才勉强应下,又拖到去岁之秋才凑满黄金十万两。若再调派大批高手押运,无疑会过分暴露实力。我还知道,几位皇子对皇帝灭唐一战各怀心思。若是黄金被夺,至少两三年内皇帝再行伸手我便有了推拒的借口,而且皇帝对秦氏的注意力也会随之分散。”
“原来如此。”杨致嘿嘿笑道:“这通商海外之事多拖得一年,秦氏便多赚得一年。秦氏存匿的巨额黄金必定是山东外海某处岛上,你也料定皇帝不会用我灭唐,恐怕这才是我被你看中的合伙本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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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章讨价还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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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与秦公捆绑在同一条船上相交的数十年,既是各求所需互惠互利,也从来未曾停止过斗智斗勇的暗自较量。
上年秦氏自金陵向长安密送黄金的时候,秦公明知皇帝是眼红通商海外所获暴利,对其有试探之意,竟然敢于先行拖延大半年之久,再拿十万两黄金的安全护卫做文章还以颜色。这样的心机与胆气完全可以与疯子媲美,皇帝那次试探只怕是试出了一脑门子的冷汗。
皇帝已经意识到通商海外是一块油水取之不竭的肥肉,无疑比狠刮地皮来钱要快得多。既没有重赋伤农丧失民心的顾虑,又不必每年都像颇为无赖的叫花子一样逼着秦氏讨要。筹划设立专门官署统一管辖,征收重税急补国用,已是如箭在弦。
秦公老奸巨猾,其眼光之长远、算计之精准少有纰漏,偏偏还有一股子如毒蛇一样甘于在暗处蛰伏冬眠的狠劲。杨致虽然对未来如何定位早有盘算,但自问目前也没有成为秦氏第二个合伙人的实力。就算秦公是出于对皇帝将通商海外之权收为己有的担忧,也没有必要这么早就上赶着来找他自亮底牌。
有道是无利不起早,秦氏并非慈善机构。秦公不但在与狼共舞的数十年间日益发展壮大,而且还有敢跟皇帝对着干的头脑与胆量,杨致绝不愿意不明不白的给他当枪使。是以开口相问时,犹自半信半疑。
秦公也知道杨致尚且心存疑虑,坦言道:“我选择你为秦氏的第二个合伙人并不全因为此,不过是未雨绸缪顺水推舟罢了。”
“皇帝将通商海外之权收归己有一事,我只能让其延缓,绝计无法阻挡。现下皇帝想做而又必须做的事太多了,能腾出手来建衙征税已是勉强。秦氏只求在此事由暗转明之时,能成为代理大夏朝廷专营通商海外的唯一商家。我儿骄阳并非无能之辈。我遣其长驻蓬莱也只能分一杯羹。大夏也不乏能臣干吏,皇帝又知人善任,若是理顺局面建衙征税那般容易,皇帝也不会迟迟不下手。山东一地情势之错综复杂。由此可见一斑。御赐金牌可是皇帝眼里的看家宝贝,否则怎会轻易送你?你武技绝悍,行事奸狡老辣,实为拓荒先驱的不二人选。”
“其次,你不想做皇帝也无心为官。皇帝别无选择,只能让你做个富家翁,而且这样他也对你放心。对你来说,现在拥有的声名地位虽是凭本事挣来,却总归是皇帝赐予。你去官降爵之事便已证明,他既能赐予,也可收回。如果一个人拳头够硬又脑子够用,那就没人能够阻挡他做任何事。我虽不知你有何长远打算,但我敢断定,依你为人行事的风格。山东之行必会被你当做充盈羽翼的大好良机。”
“其三,皇帝虽无奈我何,却已洞察秦氏一家独大之弊。站在高处让诸般势力彼此牵制,构筑对自己最为有利的平衡,皇帝堪称此道大师。他今日能扶起一个秦氏,那明日也能扶起另外的张氏、李氏,逐渐将秦氏之力分而化之。你若有心做个像我一样的有钱人,皇帝只会顺势默许。我与皇帝目的不同,却想法一致:犹若大禹治水,与其阻之。不如顺势导之。如何?我说得还算清爽吧?”
杨致默思良久,把话说破道:“也就是说,你之所以选择我作为你的第二个合伙人,完全是在预支我的本钱。给你当枪使也不是不行。但我必须知道,你给我开出的是什么价钱。如果价钱不合适,我宁愿单干。”
“皇帝又何尝不是把你当枪使?”秦公笑道:“我方才说了,没人能够阻挡像你这样的人做任何事。我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就是单干也迟早会成功。但你若是利用我的经验、人手和现成的脉络,无疑要少走许多弯路。只要你助我获得大夏通商海外的独家代理专营权。我便将秦氏旗下一应粮秣商行作价四百万两卖与你。日后你我同气连枝,相互呼应。怎么样?你去一趟山东,不会连挣回四百万两的自信都没有吧?”
杨致不禁一时无语:你啰啰嗦嗦的扯了那么久,敢情还不是白送?还得让我花钱买?人人知道大夏通商海外的代理专营权是块肥得流油的肥肉,凭什么只能给你秦氏?更何况难道我不能自己做?我若是有了四百万两银子,买什么东西买不到?买谁的商铺不是买?要么就是秦公心太黑,要么就是我有病。
自举家迁居长安之后,秦氏对杨府诸事照应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