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10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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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还要调遣北军前来救援?”
韩孺子没法再运气了,下床走到孟娥身前,低声道:“这一次,我要先动手。”
孟娥一愣,“这就是你要让我做的事情?”
“嗯,只是保护我的安全还不够,我不仅要活下去,还得消灭敌人、拥有一只效忠于我的军队。孟娥,你觉得我有资格当皇帝吗?”
“当然,否则的话我也不会跑来保护你。”
“从现在起,我得做一点皇帝该做的事情了,孟娥,你准备好了吗?”
“好了。”孟娥又一次感到眼前的少年已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使得她只能应承,不敢再提出条件。
“那就好,很好。”韩孺子退回自己的床上,默默地计算着,哪些人为敌,哪些人可信,哪些人可用而不可尽信。
不管京城发生了什么,对他来说都是一次难得的机会,比预料得要早许多。
他有不少事情要做,第一件就是解决匈奴人的威胁。
第一百七十七章 暗潮汹涌
身为被楚军抓获的匈奴人俘虏,金纯保、金纯忠都不想被交换,在匈奴人中间生活过之后,他们越发确信自己是楚人,希望留下来戴罪立功。
韩孺子拒绝了,“和谈事大,说好了交换全部俘虏,那就一个也不能留下。而且俘虏没有选择,你们想当楚人,就在自由的时候做出选择。”
北军右将军冯世礼回来了,他带领五千楚军追逃逐败,结果被匈奴大军包围,最终只有一千多人幸存,这段经历对他打击甚大,见过众将领之后,立刻躲进屋子里,称病不出。
楚军与匈奴人互示信任之后,开始商议和谈细节,双方互派使者的级别越来越高,最后是柴悦与一名匈奴名王亲自出面,在当天傍晚敲定了时间与地点。
三天之后,韩孺子将与匈奴单于和谈,为此,匈奴大军再退数十里。
正好利用这三天时间,韩孺子要在碎铁城巩固自己的地位,以迎接即将到来的五万北军。
经过多次增援之后,碎铁城楚军已经达到三万四千多人,韩孺子不可能也没必要拉拢所有将士,审视自己的身边,他确定了几层“圈子”。
第一层圈子的人数最少,只有孟娥、张有才两人,绝对值得信任,但是对于掌控全军帮助甚微。
第二圈子是部曲士兵,他们并非铁板一块,其中曾经隐藏过心怀鬼胎的江湖刺客,可是在关键时刻,韩孺子能够指望他们的保护。这些人对于掌控全军的帮助也不大,却能提供至关重要的安全。
部曲营与将军府只有一墙之隔,韩孺子下令打破墙壁,令两处合而为一,但是对部曲士兵,他什么都没有透露。
第三个圈子是勋贵子弟,韩孺子发现,计划成功与否的关键全在这些人身上。
勋贵营还剩下不到三百人,加上其它营中的勋贵将领,总数接近五百,只有他们敢于冒险、愿意冒险。
韩孺子第一个要说服的人是柴悦。
柴悦仍在隔岸观察军情,派出大量斥候监视匈奴人的动向,务必要确保镇北将军在和谈之日的安全。
柴悦满面风霜地来到将军府报告情况,和谈地点是他选定的,离楚军更近一些,若有万一,他连撤退路线都安排好了。
到了这个时候,柴悦开始担心另一个问题:“匈奴人大军临境,朝廷迟迟没有回应,镇北将军决定和谈,会不会……惹来麻烦?”
和谈与守城不一样,守城是大楚的既定战略,任何将军都应该将守城作为第一选择,弃城才需要朝廷的允许,和谈是比弃城更重大的决定,通常情况下,前线的将军只能将匈奴人的请求传达给朝廷,然后等待圣旨,自己绝不表露出半点倾向。
韩孺子打破了常规,“朝廷有段时间没批复任何奏章了,没必要再等下去。”他笑了一声,“咱们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不在乎再多一件。”
柴悦也笑了笑,“援军即至,镇北将军有什么打算?”
五万北军到来之后,楚军将与匈奴人势均力敌,实力可能还要超出一截,按照惯例,统帅应该择机一战。
“我需要柴将军制定一项进攻计划,必要的时候,楚军还是要过河一战,可我担心匈奴人也有后援。”
“是。”柴悦应承,似乎想说什么,欲言又止。
“柴将军有何顾虑,但说无妨。”
“事实上,我已经制定了计划,可北军援兵……未必会按我的计划行事。”
韩孺子微微一笑,这正是他要解决的问题,从书案上找出一份公文,“大将军韩星授权我总督碎铁城、神雄关以及关内十县的军务,北军援兵只要进入这个范围,就该听我的指挥吧?”
“当然。”柴悦犹豫片刻,还是接过公文看了一眼,心中稍安。
“可北军将领向来以骄纵闻名,朝廷的命令有时候都敢违抗,对大将军的任命只怕不会当真。”韩孺子并不以为自己高枕无忧。
柴悦点点头,镇北将军能想到这一点,他更觉得安心了,将公文放回桌上,“大敌当前,再骄纵的将领也会老实一点吧,碎铁城的两万多名北军就非常合格。”
想争取一个人的支持,就必须打破此人对其它可能的幻想,韩孺子正色道:“一直以来,敌强我弱,北军大将失踪、副将无能,才给你我以可趁之机,五万援兵到来,强弱之势为之一变,北军将领俱在,断不会再接受你我二人的指挥。”
柴悦擅长制定细致入微的作战计划,在夺权这种事情上却是生手,虽然担心北军不肯服从命令,总还存着几分希望,以为众将领能以大局为重,直到被镇北将军说破,他终于明白过来,当北军将领觉得胜券在握,任何外人在他们眼里都不会是“大局”。
“北军名将不少,如果指挥得当……或许朝廷这两天就能传来圣旨,任命镇北将军掌管北军……”柴悦自己也觉得不可能。
韩孺子盯着柴悦看了一会,说:“柴将军最近可曾接到过家信?”
柴悦闻言一愣,“接到过,母亲说……一切都好。”
提起远在京城的母亲,柴悦黯然神伤,母亲在信里向来报喜不报忧,可柴悦还是从只言片语中看出来,母亲和弟弟在柴府的日子不好过,而原因正是他本人。
“如果你杀了我,衡阳主会原谅你吗?会遵守诺言让你继承侯位吗?”
柴悦大惊,扑通跪下,“镇北将军何出此言?衡阳主信口开河,说过的话常常不算数,何况柴某庶子出身,上有兄长,下有嫡侄,衡阳主就算手眼通天,也不可能让朝廷改立继嗣。”
“你只能靠军功博取侯位。”
“军功是柴某唯一的晋身之道。”
“如果有人要夺你的军功,你是甘心忍受,还是奋起还击?”
柴悦慢慢起身,“柴某微贱,遇事唯有忍耐,可夺我军功,乃是不可忍之事。”
“再有柴家人命你自裁谢罪呢?”
柴悦咬咬牙,“北军军正柴智是我的哥哥、柴韵的叔叔,一定会想尽办法为柴韵报仇,以讨好衡阳主,北军将领若不服从,带头者必定是他。柴某不想再忍,情愿放手一搏!”
韩孺子要的就是这句话,“没错,你和我,咱们两人都要放手一搏。”
“柴某愿为镇北将军效犬马之劳。”
“我有一计,必夺北军,但是需要你离间北军将领,给我创造时机。”
“柴某愿意一试,可是柴智等人向来骄傲,只怕不会听我的话。”
“柴将军有两大优势可以利用,一是有碎铁城诸将的支持,把他们拉拢过来,足以对抗柴智等人,二是掌握着右将军冯世礼。”
“冯世礼与柴智的确有隙,可他……”
“冯世礼贪功冒进,以至损兵折将,身为匈奴人所俘,按大楚军法,这是何罪?”
“死罪,即使以爵位和金银赎罪,也会被贬为庶民,入狱服刑。”柴悦终于醒悟过来,他会排兵布阵,能提前猜出敌军动向,却不懂得如何与自己人争权夺势,反而需要韩孺子的指点。
“我明白了。”柴悦想了一会,又道:“我明白了,我能说服冯世礼站在我这一边,碎铁城北军诸将至少有一半人也会支持我,可是说到夺印……”
“夺印的事由我解决,柴将军只需做好一件事,不要让新来的北军将领太过得意。”
柴悦磕头,走出房间时,信心满满,以为一切都在镇北将军的掌握之中,自己只是某个大计划中的一环。
韩孺子并不知道柴智等人的计划,可他必须夺取北军的掌控权,唯有如此,才有回京夺位的资格,这就是他的“大计划”。
接下来的两天,韩孺子召见了几乎所有勋贵子弟,根据他们在战时的表现,给予不同的奖赏。
柴悦并非唯一的庶出勋贵,事实上,勋贵营一多半人的情况都跟他差不多,反而是被东海王派出去送死的那一百多人,身份更高贵一些,却没能幸存。
韩孺子干脆取消了勋贵营,将勋贵子弟分派到各营当军官,尤其是北军之外的各路散军,都接受了若干勋贵子弟。
就连张养浩等人也获得任命,韩孺子将他的威胁排列得更靠后一些,暂时不用解决。
还有东海王和林坤山,韩孺子无意向两人透露自己的计划,只是承诺,与匈奴人的和谈一旦达成,立刻回京。
碎铁城不大,人却不少,谁也没有能力监视所有将士,韩孺子忙着在即将到来的夺权斗争中建立优势,其他人也没闲着。
东海王不肯枯等,他察觉到了韩孺子的种种动作,于是也开始暗中寻找自己的支持者,东海王和崔太傅的名号仍然有用,在许诺了大量的官职与金钱之后,他重建了自己的势力,至于如何使用这股势力,他另有想法。
五万北军已经通过神雄关,即将到达碎铁城,柴智制定了详细的计划,既要报仇,又要击溃匈奴人,对他来说,和谈毫无意义,必须取得足够重大的军功,才有可能免去杀死废帝之罪。
他自己并不认为这是大罪,可是总得做点什么,好让朝廷有理由“宽宏大量”。
一河之隔,匈奴人的营地里也是暗潮汹涌,金家兄弟又一次面临选择。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东海王的承诺
如果能有重来一次的机会,东海王一定会对那一百五十余位勋贵子弟说:“留在我身边,与我同生共死。”
他深感后悔,不是因为白白损失了这么多将士,而是因为当他需要用人时才发现,恰恰是那些身世高贵但又胆小如鼠的家伙,才是他天然的盟友。
“其实那也不叫胆小。”东海王向林坤山解释道,“就好像房子着火,奴仆才有勇敢与胆小之分,主人没有,主人只分镇定与慌乱,但不管怎样,主人不用亲自冲进火场,对不对?匈奴人就是烧过来的大火,那些勋贵子弟没有参战,因为他们觉得没必要,有辱身份,他们本应是挥斥方遵的将军,却被当成普通士兵对待。”
“有不少勋贵子弟其实参战了,还很踊跃。”林坤山笑着提醒道。
“对啊,可是瞧瞧那些都是什么人?一多半是柴悦那样的庶出子弟,剩下的人都跟张养浩一样,空有勋贵之名,却没有相应的势力,他们急着冲上去救火,因为他们没资格当‘主人’。”
“一不小心,‘主人’都被烧死了,只剩东海王一位。”
“当然。”东海王长叹一声,如果还有可说话的人,他也用不着跟林坤山抱怨了,“但这不能全怨我,韩孺子和柴悦也得负一部分责任……大部分责任,他们两个没有给予这些勋贵子弟‘主人’的待遇,才会发生这样的悲剧。”
“就算是苦练十年的望气者,也不能比东海王说得更好了。”林坤山举起酒杯。
外面寒风刺骨,两人坐在屋子里围炉饮酒,每当酒要凉的时候,旁边的随从立刻会上来重新烫酒,完全不劳主人指使,就像是长了一双能拭探酒温的眼睛。
“他很勇敢。”东海王指着自己的随从说,“用手拿一块炭出来。”
“是。”随从立刻将手伸向盆炭,直到手掌碰到了烧红的炭,东海王才挥下手,“够了。”
随从退下,手掌蜷曲,不让主人看到烫伤的痕迹。
“韩孺子身边有这样的人吗?”东海王问。
林坤山笑着摇头。
“他自以为拉拢到几名跟班,就有资格当主人了?他拉拢到的都是势利之徒,个个有求于他,比如柴悦,追随韩孺子无非是为了躲避柴家人的惩罚,还有那个叫什么才的小太监,只有跟着韩孺子,才能幻想自己是大总管,至于那些部曲士兵,哈,更是笑话,他们是为了吃饱饭,哪来的忠诚?只要有人肯出更高的价码,他们都会背叛,无一例外。”
“东海王能出多高的价码?”林坤山问。
东海王目光冰冷,“你以为我听不出讽刺吗?”
林坤山放下酒杯,“这不是讽刺,是个真实的疑问,眼下正值用人之际,我或许能为东海王在城里招募一些勇士,但是我得心里有数,所以要知道东海王愿意付出多少报酬。”
东海王盯着林坤山看了一会,脸上突然露出笑容,“顺便也为你自己问问。”
林坤山仰头笑了两声,举杯一饮而尽,伸手去拿酒壶。
东海王也伸出手,挡住林坤山手背上方,“该是你做出选择的时候了,选得越晚,你能得到的价码越低。”
林坤山保持姿势不动,脸上收起笑容,“我在军中已有多半年,名为军师,镇北将军却很少找我议事,他不信任我。值此多事之秋,我在这里与东海王把酒言欢,就已经表明了我的选择。”
东海王挪开手臂,笑道:“韩孺子不是不信任你,而是不敢用你,他受杨奉影响太深,对望气者的忌惮远远多于欣赏。”
林坤山拿起酒壶,先给东海王斟满,然后才给自己面前的酒杯倒上。
东海王使了个眼色,随从悄悄退下。
“东海王很欣赏望气者?”林坤山随口问道。
“能将我舅舅骗得团团转,过后还能重新取得他信任的人,我怎么会不欣赏?但我欣赏的不是所有望气者,步蘅如就很让我失望,太稚嫩,形势稍有变化,与计划对不上,他就慌了手脚。我欣赏的是阁下,还有淳于枭。”
“哈哈,实不相瞒,去年的那次宫变只是恩师的一次试探,所以他老人家没有露面,步蘅如也不是恩师的得意弟子。”
东海王大笑,对林坤山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这次呢?”
林坤山思忖片刻,“还是顺势而为。”
东海王傲然道:“大势就在几个人手中,我、冠军侯,韩孺子……勉强算是一个吧,人人都想顺势,你们望气者比别人强在哪里?”
林坤山淡淡地说:“大势在几位皇子皇孙身上,启动大势的钥匙却在望气者手中。”
东海王没吱声,因为他没听懂,却不想发问。
“来碎铁城之前,我提醒过镇北将军,让他做好准备,可他没有当真。”林坤山喝了一口酒,夹了一块肉放在嘴中咀嚼,“大家都在等,可是只要那件事不发生,大势就还在皇宫里、还在太后手中。”
只要现在的皇帝活着,东海王就只是一位失势的普通宗室子弟,皇帝之死,就是打开大势的钥匙。
东海王忍不住笑了一声,“抱歉,我一直很认真地与你交谈,没想到你会突然讲笑话。”
“嘿,真正的笑话是冠军侯,镇北将军反应太慢,他的动作却太快了,这个时候潜回京城,只会让他成为太后的眼中钉。”
“你怎么能做到……不可能,那不可能,去年,一群宫女和太监就把你们给打败了。”
“顺势而为,东海王,望气者一直在顺势而为,有时候‘势’会自己跑到我们面前,是偶然?是意外?是凑巧?怎么说都行,反正我们能一眼看出它的价值,将它牢牢抓住,然后耐心等待。”
“等待什么?”东海王不知不觉间已经产生了兴趣。
“等识货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