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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8章

孺子帝-第1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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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是杨奉,两人该说的事情都已经说过,韩孺子在临行之前再次召见,是希望杨奉能够维持宫中的稳定,“慈顺宫与秋信宫乃重中之重,万望杨公在意。”

韩孺子只能说这些。

杨奉似乎明白了什么,想了一会,点头回道:“是,陛下。”

出了宫门,天色微亮,更多的人等在这里,包括一百名仪卫、两百名卫兵、四十多名各部司官员,这些官员大都是侍郎、主事一类的副官,围绕皇帝组成一个临时朝廷,每日都要与京中的衙门保持联系,提供最新消息,以备不时之需。

队伍出行,由北城门出城,然后再调转方向去往东方的函谷关。

城外等候的人更多,京中所有五品以上的大臣都来送行,还有一支千人军队,一半是以黑色为主的北军,另一半是大量采用红色的南军,皇帝本人的仪卫与卫兵则都是紫、黄色,争奇斗艳,颇有气势。

祭旗仪式就在城门下举行,三匹纯色白马成为牺牲品,鲜血染在蚩尤旗上,这面黑红两色的兵旗,与皇帝的龙旗一道,成为军中最重要的标志。

天已经大亮,皇帝准备出发,就在这时,发生了一件小小的意外。

十几名大臣跪在护城河的桥上,痛哭流涕地拦驾,希望皇帝再度三思,不要轻易出征,上有太后、下有群臣,皇帝安危系于万民……

韩孺子在史书中读过类似的记载,可他已经在勤政殿里“说服”了群臣,还以为这种事不会发生在自己面前,而且连兵旗都祭过了,断无放弃亲征的可能,结果仍有大臣闹这一出。

队伍被拦住了,韩孺子招手让身后的刘介跟上来,低声问:“怎么办?”

刘介在宫中为宦多年,见多识广,马上回道:“陛下不用出面,我来处理。”

刘介跳下马,快步走到桥上,亲手扶起三位地位最高的大臣,说了几句,然后快步走回皇帝马前,点点头、躬躬身,一个字也没说,又跑回桥上,与大臣倒是真的开口交谈。

如是反复三次,大臣们终于让开,目送皇帝过桥。

韩孺子终于迎上此行随他亲征的大军,号称是一万人,加上随行人员差不多是一万三千人,由于一路上都由郡县接待,没有动用民夫,多出来的三千人都是皇帝身边的人,以及众多主动请战的宗室、勋贵与大臣亲属,还有他们的随从,数量与皇帝比不了,但是每人至少也有两名奴仆服侍。

将官数量极多,挂着将军头衔的人就有两百多,有资格在皇帝面前参议军政的人至少五十名。

还有二十名国子监博士与翰林院学士,都是获得推荐的顾问。

即使离开了皇宫与京城,韩孺子仍能感到有一张网罩着自己,大臣只是这张网最重要的一部分。

将近午时,韩孺子终于能够策马行进。

一万将士数量不多,可是皇帝亲征,仍要分为前后左中右五军,柴悦亲率前军,天刚亮就出发了,房大业指挥中军,是皇帝的最外一层保护,另外三军的将领都由兵部推荐。

太傅崔宏位高权重,留在皇帝身边,统管五军,为了突显地位,加封大将军的头衔,不过所有人都明白,这是名升实贬,崔家已经失势,能否再度兴起,就要看皇帝的信任程度了。

大军出发不到两个时辰就停下,住进早已准备好的营地,这时天还亮着,他们甚至没有走出京畿地界。

韩孺子召见崔宏,他以为这次会面会有些尴尬,可崔宏不愧是见过世面的三朝老臣,进帐之后神态自如,规规矩矩地行臣子礼,既不以皇帝岳父的身份自傲,也不以曾经与皇帝为敌而惊慌失措。

“大将军,三日之内能赶到函谷关吗?”

“回陛下,兵无常势,以稳为上,函谷关情形不明,待前军传回消息之后,或加速、或慢行、或暂停,皆可随意选择。”

帐篷里只有数名侍卫与太监,韩孺子当他们不存在,坐在椅子上稍稍向前倾身,说:“朕以为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三日之内必须赶到函谷关,上官盛若是逃走,要紧追不放,若是据关固守,正好将其剿灭。”

崔宏频频点头,“陛下说得有理,可陛下乃至尊之体,若有闪失,哪怕是一点闪失,臣等即成千古罪人,生,无颜返京,死,难见先帝。”

崔宏扑通跪下,恳切地说:“臣虽愚钝,好歹带兵数十年,粗通兵法,纵然臣无能,麾下还有几十名老将,打过胜仗无数,绝不至于耽误陛下的大事。”

韩孺子不想一出京就与崔宏发生冲突,“好吧,由大将军安排,前军若有消息,随时通知我,不分早晚。”

“是,陛下。”

崔宏告退,中司监刘介提醒皇帝,出征首日,皇帝得慰问全军,所谓慰问,不是像从前那样走出帐篷,而是轮流召见不同人等。

将领、官员、顾问、宗室、勋贵、大臣亲属等等,都要派出两三名代表,来帐中拜见皇帝,感恩戴德,然后将皇帝的慰问“带给”其他人。

这一套程序下来,天就黑了,韩孺子这才明白,第一天为何停下的这么早。

用过晚膳,韩孺子留下刘介,要跟他聊聊。

“刘公很了解朝中的这些事吧?”

刘介曾在勤政殿里对太后与群臣怒目而视,在皇帝身边却总是躬身垂首,与普通太监无异。韩孺子一度以为这会是一位杨奉式的人物,很快就明白过来,杨奉独一无二,刘介只是一名忠心耿耿的太监。

“略知一二,我曾经服侍武帝一段时间,见过几次武帝与大臣打交道。”

韩孺子一下子兴趣大增,“原来刘公服侍过武帝,跟我说说他帝的事情。”

刘介跪下磕了一个头,严肃地说:“陛下不希望身边的人日后嘴巴不牢、胡说八道吧?”

韩孺子一愣,随后大笑,刘介的确是名耿直的太监,拒绝谈论先帝的行为。

“那就说说大臣,那些人跪在桥上拦驾,到底是什么意思?为名?为忠?为利?”

“那只是一种习惯,陛下。”刘介起身,对这种问题,他可以没有忌讳地回答,“习惯是个好东西,用来明哲保身,最好不过。”

“在桥上磕几个头、流几滴泪,就能明哲保身?”

刘介微微一笑,“陛下觉得他们奇怪,觉得他们迂腐,甚至觉得他们虚伪无能,但不会憎恨他们,甚至不会特别讨厌吧?”

韩孺子没吱声,他当然不会憎恨一群向自己下跪的大臣,至于讨厌,有一点,但不是很强烈。

思忖片刻,他问道:“其他大臣为何不参与拦驾?”

“各有所长,陛下以后会见到各种各样的‘习惯’。”

“我刚刚就已经见到不少。”韩孺子摇摇头,从崔宏直到大臣亲属,都在以“习惯”应对他。

“陛下至尊之体,不可口误。”刘介认真地提醒道。

韩孺子又是一愣,这才反应过来,他在亲信者面前,常常自称“我”,而不是“朕”,这也是一种习惯。

“朕明白。”韩孺子也认真地回道,他视刘介为第一个忠臣,对此人却不熟悉,正在互相了解的过程中,初步印象是,这名太监是块不肯随波逐流的顽石。

“大臣的习惯能改变吗?”

“习惯是皇帝养成的,只要陛下愿意,当然可以改变。可陛下要小心,改变这些习惯要花费很多时间与心血,陛下眼下有这个余暇吗?”

韩孺子点头,刘介说得没错,事有轻重缓急,改变朝廷的种种习惯,的确不是当务之急,可也不能就这么陷在里面,“既然暂时动不得,总可以绕过去吧?”

刘介沉默了一会,“我若说能,就是佞臣,我若是出主意,就是整个朝廷的公敌,所以我的回答是——不可以绕过去,这些习惯都是历代先帝一点点养成的,纵无别的好处,却十分有利于陛下的安全。”

韩孺子再度大笑,连忠心耿耿的刘介也有“习惯”。

他还是决定绕过去,因为这些“习惯”不是他养成的。

“传召东海王。”韩孺子要从这里开始。

第二百七十八章  跑在前面

东海王随叫随到,努力想要做出无所谓的样子,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心中的阴郁与愤懑。

“王妃又教训你了?”韩孺子问道。

东海王看了一眼帐篷里的两名侍卫和中司监刘介,“陛下也太……雷厉风行了吧,一点准备时间都不给,谭家老少数十口,年纪最大的七八十岁,小的才三四岁,说上路就上路,连早饭都没吃,要多惨有多惨。”

韩孺子扭头问刘介:“是这样吗?”

刘介躬身道:“谭家共是四十七口,外加十名仆人,年纪最大者六十三岁,最小者八岁,身体康健,并无头疼脑热,今早卯时一刻传旨,辰时一刻出府,前后一个时辰,共携带金锭五十块、银锭……”

韩孺子抬手表示够了,“据说谭家人人练武,所言果然不虚,加上谭家的财力,临时出趟远门不算难吧?”

东海王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嗫嚅道:“都是王妃说的……陛下召我何事?”

韩孺子使个眼色,刘介和两名侍卫躬身退出。

韩孺子站起身,围着东海王转了一圈,说道:“你不服气吧?”

东海王脸色本来就差,这时更是神情骤变,“你、你……陛下想除掉我就明说,君要臣死,那个……那个……用不着编造罪名,赐死就行,上吊、自戕、闷死……还是给我一点毒药吧,见血封喉的那种,反正……反正我母亲也是这么死的,我们母子……”

东海王说不下去了,韩孺子笑道:“别急,我没那么快下手。”

“谢陛下……嗯?你还是要下手?”

“告诉我,谭家有什么动向,他们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吧?”韩孺子端正颜色。

“我、我……陛下是要我出卖谭家吗?”

“我是要你救他们一命,我可不会再次宽赦谭家。”韩孺子冷冷地说,大赦的时候没法将谭家单独挑出来处罚,可他一直关注着“布衣谭”,相信他们不会就此变得老实。

“我、我真不知道,只是听到一两句闲谈,谭家好像在写信向什么人求助。”

“向谁?”

“这个我真不知道,他们也不拿我当谭家人啊。”东海王长叹一声,自从争位失败,他在谭家的地位就一落千丈。

韩孺子觉得再问不出什么了,退回到椅子上,无声地坐了一会,突然开口:“要不——你逃跑吧。”

东海王吓得差点跳起来,“你刚才还说不会太快动手,怎么现在就改了主意?”

“这支军队走得太慢,我想出营去与柴悦汇合,总得有个合适的借口,好让我绕过那些墨守成规的‘习惯’。”

“你是皇帝啊,下旨不就行了吗?谁敢不听?”

“每个人都听,事后又以安全为名,将我的旨意打个折扣。我不想在这个时候浪费时间跟他们争斗,所以……”

东海王盯着皇帝,“我怎么知道陛下不是别有用心,或者假戏真做,真给我一个逃亡的罪名?”

“我若是真那么做了,你也没得选择。”韩孺子笑道,想取得东海王的信任是不可能的,也没有必要。

“我、我回去准备一下。”

“不能总让王妃替你拿主意,这件事要避着谭家,你留在这里,待会咱们就出发。”

东海王怎么想都觉得危险,却不敢反对,“既然这样……好吧,我同意,反正我的命在你手里,可是有句话我得说在前头。”

“说。”

“陛下擅自离营,若是有人——比如那个谁——趁机作乱,陛下可不能埋怨我,更不能说是我策划的,因为主意都是你定的。”

韩孺子知道“那个谁”是谁,“崔宏?没有你,他就没了旗帜,以他的谨慎,绝不会在这个时候作乱,恰恰相反,他还会立刻追上来,好表露忠心。”

“陛下真那么相信崔宏?他是我舅舅,可我一点也不相信他。”

“我有办法。”韩孺子眨下眼睛。

东海王一愣,总觉得眼前的人哪里不太像皇帝,忍不住说道:“这可不是开玩笑,陛下根基不稳,万一……发生万一,整个朝廷可没几个人想着陛下。”

“这就像打仗,朝廷一方人数众多,兵甲精良,可是没有马匹,行动缓慢,我方人数少得多,兵器也没那么好,可是骑着马,行动迅捷。如果是正面交锋,我方必败无疑,这时候就得骑马边打边跑,离得不能太近,也不能太远,让朝廷跟着我,而不是我跟着朝廷。”

东海王呆了一会,“这是匈奴人的打法。”

“谁的打法不重要,重要的是能打赢。”

“事后陛下会为我洗刷罪名吧?”

“你的逃亡只是传言,最后我不追究,谁会提起?”

东海王认真地想了一会,决定找一位可靠的见证人,“叫上崔腾。”

崔腾一叫就到,他之前在白桥镇遇上柴悦率领的少量北军与大量旗帜,对妹夫佩服得五体投地,完全没想到那只是一次巧合——柴悦当时来不及率领大军南下,于是用了这一招虚张声势,与倦侯不谋而合。

听说要溜出营地,崔腾二话不说表示同意,恨不得立刻出发。

是夜四更,皇帝突然带领一千精兵出营,随身只有三十名侍卫,连贴身服侍的太监都没带,寝帐里留下一堆未处理的奏章和写到一半的信件……

等到整个军营反应过来的时候,已是半个时辰以后,传言四起,都说东海王趁夜逃亡,皇帝亲自去追,临行前留下旨意,让大将军崔宏掌管全军。

崔宏大惊失色,但是在皇帝寝帐中看到了半封信,让他安心不少,信里隐约表明皇后已经有孕在身。

崔宏马上派人去追赶皇帝,随后整顿全军,留下后军与大量勋贵正常出发,他则率领主力军队即刻启程。

韩孺子终于又能不受束缚地疾驰了。

时值初春,积雪正在融化,路面稍稍变软,正是纵马驰骋的好时候。

天亮不久,这支千人军队到达商县,城外已经安排好了营地,如果正常行军,这里就是皇帝第二天的驻陛之处,离上一处营地只有数十里。

皇帝突然驾到,将营地中的官吏吓了一大跳,韩孺子也不多说,只问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让对方误以为他在追什么人,然后命令将士就地取食,换下疲弱的马匹,再度上路,匆忙赶来的县令等官员,只来得及听到马蹄声响。

这支千人军仍是一半北军、一半南军,都曾经跟随倦侯参加过北门之战,对皇帝惟命是从。

老将房大业没有跟来,他年纪太大,留在中军也是对崔宏的一个监督。

接下来的营地仍是三五十里一处,按这样的安排,要用十天才能赶到函谷关,崔宏的确是谨慎到了极点。

因为是皇帝御驾亲征,各地接命之后,早早就做好了准备,因此这一段路走得很轻松,可以快马加鞭、轻装前进,只在夜里休息了三个时辰,驻地官员整夜守在外面,都对皇帝的行为感到困惑,可是位卑职低,没资格面圣,更没资格问东问西。

东海王累坏了,随便选了一顶帐篷,进去倒下就睡,连饭都不吃。

崔腾精力更足一些,与营外的官员们聊了一会,他是皇后的兄长,又是皇帝带在身边的亲信,虽然没什么具体官职,却极受尊重,回营之后他很开心,对皇帝说:“不错不错,这趟出来得太对了。”

韩孺子只睡了两个多时辰,先是崔宏派出的信使追上来,不只一个,而是接连三位,第一位以大将军的名义恳请皇帝留在原处等候大军,后两封署名的官员越来越多,连房大业都名列其中。

韩孺子知道信中会写什么,所以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就给放到一边,相反,他向信使仔细询问大军的情况与距离,确认崔宏率军就跟在身后,他更放心一些。

他在玩一个危险的游戏,可是只有这样才能速战速决。

天还没亮,前将军柴悦的信使也到了,看完信之后,韩孺子下令全军出发。

正如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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