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246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另一个不满的人是崔腾,但他不敢在父亲面前胡说八道,只能对母亲和家中亲戚抱怨,“父亲为朝廷平乱杀敌,我跟着陛下出生入死,皇后在宫里……这个从一而终,这些事情陛下心里都清楚得很、感激得很,绝不会为难咱们家,父亲和妹妹实在是谨慎过头了。要我说,就该趁着王家人刚到京城立足未稳的时候,好好显示一下咱们家的威风,我就不信,陛下对王家比对崔家更亲近。”
母亲劝不住他,众多的堂兄弟不敢劝他,崔腾越说越觉得有理,可是不敢违抗父命,只名叹息一声,回房休息。
崔家给他明媒正娶了一位妻子,出身名门世家,人长得也很美丽,崔腾却不感兴趣,天天留宿另一人的房里,好像他们才是新婚夫妻。
张琴言口不能言,她的琴声也无法打动崔腾,可她自有办法令这个男人对自己眷恋不舍、有求必应,她单独住在一座跨院里,身边的侍女都是她亲自挑选或者买来的,共有十余人,教她们抚琴、教她们讨好崔腾。
崔腾迷恋这个女人到了疯狂的地步,他在晋城为保护皇帝的确出生入死过,回京之后却没有受到重赏,仍领闲职,随侍皇帝身边,可他对此毫无怨言,因为皇帝已经给他最贵重的赏赐。
他甚至学会了读懂张琴言的手语,自己也能比划几下,常常忘了对方能听见自己说话。
皇帝到来的前一天晚上,崔腾没用手势,在卧房里唠叨了许久。
张琴言是名优秀的倾听者,不管崔腾说得有多颠三倒四,她都听得很认真,偶尔示意侍女斟茶倒水,为他解渴。
说着说着,崔腾的气消大半,笑道:“还是你理解我、体谅我,不像别人,好像我抱怨一下就是对皇帝不忠不敬似的,我与陛下的关系有那么脆弱吗?陛下身边那么多人,也就我敢像朋友一样说几句真话,东海王那些人都是陛下的奴才,连臣子都算不上。”
崔腾的气又有上升之势,张琴言偎过来,指了指自己。
动作虽然简单,崔腾却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惊讶地说:“你想见皇帝?”
张琴言摇摇头,又做出几个手势。
“你想让陛下来见你?”崔腾再狂妄,再觉得自己与皇帝关系良好,这时也吃了一惊。
张琴言浅笑,有些话用手势实在难以表达,她要来笔纸,写了四个字:私宴为亲。
崔腾恍然,“对啊,最能显示崔家受陛下宠幸的事情不是御驾登门,而是陛下肯与我私下见面、喝酒,王家人再怎么样,也是在礼部的监督之下拜见皇帝,表面上热闹而已。可是……有点难啊,陛下明天的行程安排得很满,想做点改变实在太难了,需要礼部和宫里的同意。”
张琴言微微一笑,崔腾脸色微红,好像吹牛被抓个现行,“反正我会将陛下带来,别的事情你不用管,拿出你的看家本事讨陛下欢喜就是。”
张琴言点头,又向崔腾偎来,崔腾却将她推开,警惕地说:“我说的看家本事是指抚琴,不是别的。”
张琴言目光一闪,随即低垂,崔腾毫无抵抗地沦陷,“你真正的看家本事只能留给我,就算陛下拿整个天下来换,我也不同意。”
次日一早,整个崔府就开始为接驾做最后的准备,肃清街道,敞开正门,宫里的侍卫与太监进进出出,也在做最后的检查。
龙凤辇入院而停,除了崔宏,崔家人都跪在庭院中,十几位族人从前天就住在府内,只为今天这一跪。
因为皇后驾临,许多女眷也出来跪迎,平恩侯夫人最得意,她昨天参加了太后省亲,今天又回娘家接驾,左右逢源,让她觉得自己多年来的辛苦奔波都很值得。
张琴言不在其中,她还算不上崔家正式的女眷,没资格露面。
规矩总得遵守,韩孺子与崔小君接受跪拜,中司监刘介传旨平身,这时后院的崔府大管家跑来,表示大将军要起床来接驾,皇帝先是让崔腾回去劝阻,次是刘介,最后是张有才,连续三次传达圣意,才让大将军躺在床上,崔宏则以“惶恐不安垂泪感恩”回报。
短短的一段路上,皇帝与大将军酬答往来多次,混在人群中的史官奋笔疾书,一字不差地全记下来。
房间里满是香气,用以驱逐之前的药味,孟娥以宫女的身份提前来检查过,确认这里没有用毒迹象。
崔宏脸色苍白,显得更瘦,一看到皇帝和皇后,立刻就要挣扎起身,崔腾和张有才急忙将他按住,皇帝也请大将军不要拘礼。
床前只有一张椅子,皇帝坐下,皇后崔小君站在旁边,含泪看向父亲,只是简单慰问,暂时不能多说什么。
皇帝探望大臣也有一套规矩,但是不归礼官管辖,皇帝要自行领悟。
韩孺子没向任何人询问,全凭史书上记载的一些片断,弄清了自己该说什么。
首先说到刺杀事件,刺客被抓、大将军伤势渐愈,皇帝既要斥责逆贼的胆大妄为,同时也要赞扬并感谢大将军为国家立下的种种功劳,正是这些功劳导致他的遇刺。
崔宏自然要感谢皇恩,一时凝噎说不下去的时候就由儿子崔腾代劳。
一旦开头,接下来的交谈就简单多了,崔家有义务引导话题,于是说到伤势、说到天气、说到崔氏一族的现状,皇帝又要赏赐,崔宏再度婉拒,一来二去,各退一步,崔家接受一些金银布帛,转送族内亲友,自家只留一点,至于官爵,绝不再要。
规矩还是有好处的,起码身为皇帝的韩孺子不会觉得尴尬,几乎要忘记了与崔宏曾经的敌对关系。
作为尊重,韩孺子还要问一件事:“大将军病重,楚军无将,或有万一,谁人可代?”
崔宏这个大将军不怎么管事,他真正掌管的仍是南军,一直没有放弃南军大司马之职,听到皇帝的询问,一本正经地推荐了三个人,两位老将加上一个柴悦。
韩孺子又说到云梦泽和东海剿匪之战,崔宏也都提出一些建议,认为皇帝迄今为止的安排全无瑕疵,不输古今名将,唯有一点,需要小心贼人的垂死挣扎。
韩孺子心里生出一股冲动,很想提起南军,问问谁有资格接任大司马,可他忍住了,皇后就站在身边,实在没必要破坏这里精心营造出来的亲切气氛。
最后一次劝慰大将军安心养伤之后,皇帝的职责算是尽过了,他起身离开,留下皇后与父亲说话,那是真正的父女交谈,不受宫里、朝中的规矩束缚。
走出香气浓郁的房间,韩孺子暗自松了口气,有点纳闷,自己已经不是傀儡了,为什么还有那种熟悉的感觉:皇帝就是一块会走、会说话的牌位,哪一天等这块牌位变得安静了,可以直接送到太庙里摆放。
崔腾陪在皇帝身边,引领一行人去厅里休息,待会要在崔府进午膳,然后皇帝要再次探望大将军,整个过程才算正式结束。
这已经是精简的结果,皇帝、皇后若是在这里过夜,来往的礼节将更加繁复。
皇帝身边人不多,崔腾趁机上前道:“离开宴还有一会,陛下闲着也是无聊,要不要听个曲儿什么的?”
韩孺子摇头,他对听曲儿不感兴趣,只是偶尔听一听张煮鹤弹琴。
“那也不用在这里干坐着啊,崔府虽小,也有几处景致,陛下要不要看看?”
韩孺子来过几次崔府,从来没仔细逛过,其实也不感兴趣,看崔腾一脸殷切,点头应道:“好吧,现在是冬天,你家里还有景致?”
“当然有,春夏秋冬四季景致不同,崔府倒是一季没落。”崔腾很开心,以为这是讨好皇帝的天赐良机。
第四百零六章 曲径通幽
冬天的第一场雪刚刚下过,崔府里却留下一片春夏的璀璨,在一座花房里,群芳争艳,暖风拂面,原来四周摆满了半燃的木炭,阻止寒气进入,十几名仆人日夜轮值,就为照顾这一间屋子,向府内提供鲜花。
皇帝驾到,仆人大都被迁至府外,只留一人看管炭盆,提前被侍卫带走,等皇帝在里面绕了一圈,他才被放回来。
皇帝赞扬了几句,崔腾越发得意,“皇家也有暖房,比我家的这个大得多,不过以供应蔬菜为主,我家这座就是养几株花,给家里的女眷玩赏,倒也没有大用,陛下的哪位妃子若是需要鲜花,我派人每天送一车进宫。”
韩孺子笑着摇头,“不必麻烦了。皇家的暖房几年前就停止,朕如今也吃不上新鲜疏菜。”
供养暖房是一项极其奢侈的行为,当朝廷提倡节俭的时候,通常会被第一批取消,过一段时间再恢复,大楚这几年一直没有恢复元气,暖房自然也就一直处于被废状态。
崔腾眼睛一亮,“明天我就将这里的花全铲了,给陛下种菜。”
“千万不要,如此大煞风景的事情,朕可不能做。”
“哦。”崔腾有点失望,随即又兴奋起来,“陛下,咱们去后花园逛逛吧,我家里有一座假山,在京城很有名。”
崔腾就像是刚交到朋友的孩子,担心友情不够牢固,想方设法地讨好、献媚,恨不得将家中的好东西一股脑都展示出来,给新朋友一个深刻印象。
皇帝若是这时开口,崔腾会毫不犹豫地将整个崔府献出来。
韩孺子不喜奢靡之风,看到花房,他首先想到的是这要花费多少人力、财力,换算成银两,足够多少中等人家生活,但他保持礼貌,客随主便,想等事情过去一阵之后,好好跟崔腾谈一谈,或者通过皇后点醒崔家。
后花园的假山不大,高不过两丈,宽不到一丈,细看时颇有崔嵬之势,除此之外并无异处,担不起“在京城很有名”的说法。
韩孺子还是客气地点点头,崔腾却露出狡黠的微笑,“陛下请随我来,这里看不到假山的妙处。”
随行的侍卫与太监最讨厌崔腾这种人,临时起意,事前不打招呼,偏偏又说不得,只好紧张地跟随在后,侍卫小心地四处查看,还不能太明显,以免影响皇帝赏景的心情。
好在崔府剩下的人不多,花园里更是空空荡荡,减少了护卫的难度。
崔腾引路,下行数级台阶,拐弯来到一座亭子里,亭子也没有特异之处,但是准备了一壶酒,数样蜜饯,那酒还是热的,喝着正好,也不知送酒的人躲到哪去了。
侍卫们一阵紧张,查了半天,在附近的一座小屋子里找到了藏身于此的两名丫环和一名老仆,那屋子隐于一片枯木后面,十分隐蔽,里面的三人看到侍卫开门,立刻跪下磕头。
侍卫包围了屋子,不准仆人出来,其他侍卫则继续检查,心中都很恼怒。
侍卫的情绪影响不到亭子里,崔腾向皇帝敬酒,但他懂得规矩,自己先喝了一杯,并且请太监试喝了一杯,然后才为皇帝斟酒。
韩孺子喝了一口,赞扬几句,崔腾热情高涨,向假山指道:“陛下请看。”
亭子通常建在高处,便于观看风景,这一座却建在低处,坐下之后,正好看到假山的底部,韩孺子早觉得纳闷,这时仔细看去,才明白其中的原因,也瞧见了崔腾所谓的妙处是什么。
假山竟然不是牢牢地镶嵌在地面上,而是整个放置在一根双臂就能合围的石柱上,山底离地约有两三尺,非得是天气晴朗之时,坐在亭子里,或者趴伏在地上,才能看得清楚。
那座假山虽不高大,总有千斤之重,居然能稳稳地立住,确是一奇,而且空隙处一尘不染,显然经常有人打扫,只是不知那名仆人钻入山底时该有多难,又有多害怕。
韩孺子看了一会,忍不住啧啧赞叹,崔腾等的就是这一刻,笑着解释道:“其实也不难,建的时候是贴着地面的,建完之后将泥土去掉就行了,难就难在这么多年屹立不倒,这叫‘一柱擎山’。”
跟在皇帝身边的张有才咂咂舌,忍不住道:“多年不倒难保今天不倒,这里终是险地,陛下最好不要久留。”
“张有才,你乱说什么,再过百年、千年,这座假山也不会倒,你不懂,它只是看上去险,其实正中的那块石头与支撑的石柱是一体的,外面再包以重重山石,别的石头都好找,就中间那一块最难寻。”
张有才不想跟崔腾争论,摇头退下,心想万一假山倒了,亭子能挡一下,自己纵身一扑,也能挡一下,可是好像没什么大用,亭子里的人还是都得被压成肉饼……他一激灵,强迫自己不要再想下去。
韩孺子并不在意,也不想再走了,留在亭子里喝酒、吃蜜饯,与崔腾闲聊。
崔腾准备的美味小吃不少,本应一轮轮端上来,供皇帝在午膳前开胃,结果酒都凉了,后续的美食却一直没到,他坐不住了,几次向外张望,示意身边的随从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随从一出亭子就被侍卫拦下,带到一边,王赫亲自检查并询问,确认无误之后,才允许他离开,随后又对那三名被关起来的仆人详加搜查,总算允许他们出来,继续向亭子里递送食物。
可时机已经过了,一座假山没什么看头,赞叹一番也就够了,韩孺子起身准备在园子闲逛一会。
崔腾跟上,扭头向刚过来的仆人怒视一眼,示意他们退下,然后向皇帝笑道:“府内有一个人,特别想见陛下,不知陛下能否移步去看一眼。”
想见皇帝居然自己不来,张有才忍不住哼了一声,韩孺子却很随和,“是你家里的人?”
“是大哥崔胜的儿子,今年四岁,小家伙很可爱,听说陛下要来,一直嚷嚷着要见,可他太小,家里人怕他不懂规矩,所以没让他出来接驾。可我向他许诺过,说一定要让他见一眼陛下,所以……”崔腾一脸苦笑,“求陛下赏我一点脸面吧,从今以后,我在小家伙面前就能树立叔叔的权威了。”
韩孺子也笑了,“好吧,咱们就去见见这个小家伙。”
崔胜死于兵乱,只留一个儿子,是崔家长孙,韩孺子真想看一看。
王赫立刻叫来崔腾的随从,问明崔胜之子的住处,发现那在事前检查过的区域之内,稍稍放心,仍然派人快步赶去,再查一遍。
崔胜之子年纪尚小,住在内宅,因为皇后回家,女眷大都前去陪同,内宅没什么人,皇帝也不用太拘谨。
半路上,韩孺子听到一阵若有若无的琴声,于是驻足倾听,崔腾也停下,平时不晓音律的他,这时却通晓人心,严肃地挥手,示意周围的众人不要出声,让皇帝专心听琴。
“张琴言还在你府中?”韩孺子一听就知是谁在抚琴。
崔腾正色道:“我对她从一而终。”
韩孺子笑着摇摇头,迈步继续前行,崔腾以下,其他人都蹑手蹑脚地走路,以免干扰琴音。
数名宫女一直跟在队伍中,孟娥即是其中之一,别人都跟着皇帝前行,她却止步不动,等王赫来到身边,她做了几个简单的手势,表示自己要去检查一下抚琴者。
王赫点头,他对孟娥仍然有几分不信任,向另一名侍卫招手,命他与孟娥同行,又让崔腾的随从指路。
孟娥并不反对,带着侍卫与随从循声寻人。
琴声断断续续,侍卫分不清来自何方,崔腾的随从也不知道这位“少奶奶”隐于何处,孟娥却好像被一根有形的细线牵引,没有片刻犹豫,离琴声越来越近,在遇到障碍或是岔路时才停下一会,等崔腾的随从指明通行路径。
路径曲折,三人没走多远,回头却已不见皇帝一行人的踪影。
在一座小楼门前,孟娥止步,琴声是从楼上传来的,抬头望去,楼窗敞开,琴声非常清晰,少了一种灵韵,多了几分悠扬。
孟娥示意侍卫与随从等在外面,她一个人进楼,拾级而上,来到楼上,一路未遇阻拦。
楼上的屋子里也只有张琴言一个人,正在跪坐在软席上专心抚琴,身上穿着华丽的毛皮外套以御风寒。
孟娥一言不发地在屋子里绕行一圈,没有发现异常。
张琴言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