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2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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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怀孕的是这两个人,若能产下皇子,获益最大的却是咱们两人。”
“是,太后。”崔小君在婆婆面前总是惴惴不安,不敢多说话。
慈宁太后看着她,隐约瞧出几分崔太妃的样子,心中不喜,脸上却不显露,“我明白皇后的心事,咱们不如将话说破吧。”
“太后……”崔小君一惊。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倦侯在争夺帝位的时候,宫中大乱,所有人都面临死亡威胁,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上官太后的寝宫,皇后崔小君前去求助,却被当时的王美人无情地拦在门外。
这是横亘在两人中间的沟壑,令婆媳二人面和心不和,崔小君以为慈宁太后永远也不会提起此事,她也没打算说破。
“当时陛下正与东海王争位,崔家是东海王后盾,我提防皇后,也是不得已的选择。”
崔小君行礼,低声道:“太后不说,我也明白,太后为陛下着想,我从未有过怨言。”
慈宁太后点头,露出微笑,“咱们都是可怜之人,一心为陛下着想,对自己却想得太少。唉,时移事易,如今天下总算太平,不管怎样,陛下原谅了东海王与崔家,我又何必让陛下为难呢?因此要对皇后说一声‘抱歉’,当时是我做得不对。”
崔小君立刻跪下,“太后万不可说这两字,太后明白我一心为陛下着想之意,我已感恩不尽,绝无它想。以当时宫里、宫外的形势,太后的选择很正常,换成我也会这么做。”
慈宁太后示意皇后起身,笑道:“今日说破此事,皇后又这么通情达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可以落地了。”
崔小君也露出微笑,“是我的错,让太后忧心。”
婆媳二人闲聊了几句,关系拉近许多,慈宁太后道:“我此前说怀孕的是那两人,获益最大的却是咱们两人,皇后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明白。”崔小君顿了一下,“只要有皇子,太后与我将来都有依靠。”
“嗯,不管皇子是谁生的,都是皇后之子,要称你‘母后’,也会由皇后抚养长大。”
崔小君抬眼看向慈宁太后,真的吃了一惊。
将嫔妃之子交给皇后抚养,的确有过不少先例,但不是必须的,此举通常意味着对皇后的极大信任,以及对皇子的极大期许。
“太后……”崔小君有点激动,这么久没有怀孕,她已经有点放弃希望,当然愿意亲自抚养一位皇子。
“唉,如果皇后能有一个……算了,不提此事。我会向陛下建议,将皇子送到秋信宫。”
“可是惠妃与……”
慈宁太后摆摆手,“又不是要将她们撵出宫去,每日去秋信宫待一会也就是了,就当是两位母亲照看一个孩子。”
慈宁太后难得释放善意,崔小君又的确盼望能有一个孩子,对这样的安排当然不会反对。
又聊了一会,慈宁太后终于说到了正题,“陛下将一群勋贵之子送往碎铁城,本意是好的,可是路途遥远,塞外也不安全,难免不出意外。这种事若成惯例,等皇子长大该怎么办?也要参加行军?”
崔小君同样了解皇帝,知道这是很可能的事情,可她更明白,皇帝需要的是支持,而不是反对。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勋贵如此,皇子……或许也该如此,久在深宫之中,并无好处。”
慈宁太后笑道:“如果皇子是你生的孩子,皇后就不会这么想了。”
崔小君只得改口,“太后说得是,我未受怀胎之苦,想得简单了。”
“没关系,等皇后亲自抚养皇子,很快就能明白为人母者的心情。”慈宁太后停了一会,“皇后能劝说陛下收回成命吗?”
崔小君无法拒绝,只能说:“我会尽力。”
这是一项艰难的任务,崔小君勉强接下,却不知该如何向皇帝开口。
次日傍晚,皇帝回宫。
在外面待了几天,韩孺子比较兴奋,深夜不睡,向皇后讲述过去几天里的事情,“我到现在也不是很明白,那些世家怎么敢在我的眼皮底下动用‘替兵’?是我这个皇帝还不够严厉吗?”
崔小君坐在床上,温柔地看着絮叨不已的皇帝,笑道:“这与严历与否无关,他们想不到陛下会明察秋毫,竟然关注这等小事。”
“小事?勋贵能够承袭爵位,是因为他们的父祖为大楚立下过赫赫战功,如今子孙连刀剑都碰不得,不肖至此,百年之后有何脸面去见先人?”
韩孺子走到床前,微笑道:“我也是糊涂了,跟你说这些做什么?城外风景秀丽,过一阵子,咱们一块出城。”
“我对山水风光不感兴趣,更愿意听陛下讲勋贵的事。”
崔家也是勋贵,韩孺子总是忘记皇后与崔家的关系,“大将军说什么了?”
“陛下想多了,我父亲伤势初愈,身体还不太好,每天只能在府里散散步,对外面的事情全不关心,才不会替别人求情。而且我父亲掌军多年,还不明白练兵的重要?”
崔宏的一子一孙都不在“子弟军”中,的确没必要关心。
韩孺子笑笑,“我总觉得那些勋贵不会这么平静,见谁都觉得像是在说情,我的确想得有点多了。”
崔小君拍拍身边,让皇帝坐下,正色道:“我的确要说情,但是与我父亲无关。”
韩孺子十分惊讶,“你也以为我做得不对?”
“陛下做得对,但是手段欠妥。”
如果说话的是别人,韩孺子早就先发制人,对皇后,他却不会用这招,“何处欠妥,说来听听。”
“陛下让‘子弟军’行军,不只是为了练兵吧?”
“当然,那两千人也算不上真正的兵,我只是要给勋贵世家一个教训,让他们明白,大楚有难时,人人都得出力,谁也不能躲在后面等着别人来救,尤其是他们这些人,肩负的责任理应更多一些才对。”
“大楚眼下有难吗?”
在韩孺子看来,大楚的“难”可不少,但是都称不上“眼下”,“你想说萧声?”
崔小君点点头。
前左察御史萧声是那种典型的朝廷官员,更关心自己的升迁,而不是朝廷的利益与百姓的福祉,可就是他,被匈奴人俘虏之后,宁愿投河自尽,也不肯向敌人屈服。
“萧声是忠臣,却不是大楚最需要的臣子。”韩孺子握住皇后的一只手,“大楚虽弱,还没到不可挽救的地步,用不着那么多殉难的忠臣。”
崔小君轻叹一声,正如她事先所料,想说服皇帝改主意是不可能的。
韩孺子盯着她,“皇后替谁求情?”
“没有,我是真觉得行军益处不大,但是听陛下一说,又觉得有道理。早些安歇吧,明天还要早起上朝呢。”
韩孺子没有追问,上床就寝,心里却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第二天上午的朝会没什么大事,主要是给云梦泽的楚军论功行赏,黄普公等将领已经在班师回朝的路上,封赏不能滞后。
各部已经拟定一个方案,韩孺子觉得很好,当场通过。将近午时准备休息时,韩孺子主动提起了正在行军途中的“子弟军”,“元大人的一个侄儿也在‘子弟军’中吧?”
元九鼎急忙道:“是有一个,从小娇生惯养,早该受点苦了。”
“他没用‘替兵’,起码有吃苦之心。”
元九鼎松了口气,“可他家里也养了一名,我一直不知道……”
元九鼎杂七杂八地自责一通,韩孺子听完没说什么,宣布散朝,下午他不来勤政殿,要在凌云阁听瞿子晰讲经。
大臣并无求情之意,否则的话,皇帝一开头,总会有人顺势接上,韩孺子排除了一种可能。
用过午膳,韩孺子在凌云阁召见东海王。
东海王、崔腾等人就在阁外候旨,随传随到,东海王单独受到召见,惹来不少嫉妒的目光。
有些事情韩孺子只能找东海王帮忙。
“平恩侯夫人最近在忙什么?”韩孺子问。
东海王心里一颤,还以为有什么事情败露了,“不太清楚,陛下怎么想起她了?”
韩孺子还是倦侯的时候见过平恩侯夫人,听她说过,命妇也是朝中的一股势力。
“你替朕打听一下,平恩侯夫人最近是不是进宫了?如果不是她,就是别人,你也打听一下。”
东海王有些尴尬,但是他与平恩侯夫人的联系并未泄露,让他安心不少,“这个简单,我让王妃帮忙,一问便知。”
韩孺子从皇后的为难之色上猜出,昨晚的求情十有八九与母亲相关。
他得想办法解决母亲与皇后之间的麻烦。
第四百四十四章 “书能杀人”
自从见过杨奉之后,圣军师变得萎靡,受审的时候一言不发,回到牢里也不再哼唱下流的小曲儿,像是已经认命。
牢里消息不通,云梦泽被攻破多日以后,他才从金纯忠这里听说消息。
金纯忠没有提审,而是亲自来牢里,这样一来,交谈内容就不会记录在案。
“栾半雄已被押至京城,很快你就能见到他,大概是在刑场上。”金纯忠开门见山。
圣军师发了一会愣,抬头说道:“我想见皇帝。”
上次在杨奉面前他就提过这样的要求,金纯忠摇摇头,“你没有这个资格。”
“栾半雄呢?他有资格?”
金纯忠没有回答,“我想跟你谈谈淳于枭。”
“栾半雄什么都招了?”
金纯忠点点头,他是来审问的,不愿透露其它情况。
圣军师思忖半晌,长叹一声,“为了一本书,死了多少人啊,望气之术难道真是骗人的吗?”
金纯忠没吱声,预感到圣军师终于要说实话了。
圣军师伤痕累累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舔舔嘴唇,“好久没沾酒了,下回带点,望气者全凭这张嘴讨生活,你两手空空而来,我没法开口。”
“你是朝廷钦犯,我不能想来就来。”
“那是你的问题。”圣军师一说起酒,口内生津,“既然带酒,就再拿些肉来,烧鸡和酱肘子最佳。”
“你起码先说得点什么。”
圣军师躺在席子上,“不急,反正已经拖了这么久。”
圣军师骨头硬,拷打对他无用,金纯忠只好道:“我会尽快再来。”
“下次大方一点!”
一次正规的审问,官府至少要有三人在场,一人主审、一人行刑、一人记录,很多时候相关的衙门还会派人来旁听,人数不等,只有这样,才能保证供状真实可信。
金纯忠单独来见犯人,其实非常不合规矩,全仗着皇帝亲信和玄衣使者的身份,才能让守狱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往里带酒肉就有点过分了。
金纯忠不想因为这点小事就拿皇帝压人,自己出钱,买来丰富的酒肴,在狱中宴请狱官、狱卒,以示感谢,然后中途离开,拎着一壶酒,托着一盘烩肉,去见圣军师。
守狱者们乐得送个顺水人情。
圣军师远远地就大叫道:“闻到了,闻到了,快拿来!”
圣军师盘膝坐好,整理一下手脚上的镣铐,也不用杯子,拿起酒壶先灌一口,抓起半只烧鸡,狠狠地咬下去。
风卷残云一般,圣军师吃掉了酒肉,打个饱嗝,“还是不够大方,你就这么给皇帝做事?”
“皇帝的钱也是能省则省。”
圣军师大笑,“你小子挺有意思,每次审问的时候,不像其他的官儿那么狠。”
玄衣使者并非朝廷官职,只是一个临时称号,大多数时候金纯忠只当旁听者,当然用不着表现得太狠辣。
“喝也喝了,吃也吃了,你该说点什么了。”
圣军师收起笑容,“当然,我不会骗你的酒肉。让我想想,应该从何说起……淳于枭是一本书。”
“嗯,栾半雄已经说过了。”
“他说过书的来历吗?”
“他从你手里得到此书,别的没说。”
“他也不知道,了解此书来历的人寥寥无几,我算是其中一个。”
书本无名,作者在书中自称叫“淳于枭”,传书的过程中,望者者称其为《淳于子》、《淳于枭》。
此书最初在齐鲁一带流传,看到的人极少,也未受重视,被视为奇谈怪论,直至一名望气者得到此书,深读之后颇受启发,学以致用,凭此出入诸侯之家。
这名望气者改名叫淳于枭,收了许多弟子,以传授望气之术为名,择选优秀者授以书中内容,但是对书本身秘而不宣,只向极少数得意弟子出示。
“淳于枭”死后,他的弟子遍地开花,往往也自称此名,有意制造混乱,这正是书中所授的手段之一。
林坤山等人属于第三代、第四代弟子,只知其术,不知其书,真心相信淳于枭确有其人,圣军师则是嫡传弟子,一直珍藏此书,直到去见栾半雄的时候,为了取信于他,才交出书来,收栾半雄为徒。
“书中究竟写了什么?”金纯忠问。
“朝廷抓到了栾半雄,没拿到书吗?”
书在杨奉手里,他还没有回来,金纯忠仍不回答,“你宁愿将书送给一名强盗,也不献给朝廷?”
“哈哈,你还不明白吗?我的金大人,那是一本专讲造反的书,怎么可能交给官府?”
金纯忠一愣,想不到世上还有这种书,“就因为一本书,你们就要造反?”
圣军师沉默了一会,反问道:“如果你拿到一柄号称削铁如泥的宝刀,要不要找块铁试一下?”
“造反和宝刀是两回事。”
“两回事吗?当今皇帝掌权以来,尤其贪恋大权,几乎要将所有事情都抓在自己手里,为什么?皇权就是宝刀,他觊觎已久,终于到手之后,自然要试刀,要到处劈砍,效果越好,越要找硬铁再试。我们造反的理由,与此相似。”
圣军师越说越无礼,金纯忠哼了一声,“不准你拿陛下做比较。”
“哈哈,好一个忠臣。算了,我懒得说服你。这回的酒肉一般,下回带好的。”
“下回?”
“我累了,吃饱喝足之后得睡一觉,下回我跟你说说写书者的事。”
圣军师倒下就睡。
金纯忠无法,收拾空壶、空盘离开。
兵部、刑部审问栾半雄时,金纯忠需要在场,因此隔了一天才能再去见圣军师。
自从见过皇帝之后,栾半雄就再也没开过口,对所有指控不承认也不否认,一副生死由命的模样。云梦泽公开造反,也用不着太多口供,刑部只是走走过场,逼得不严。
圣军师却打开了话匣子,一见到金纯忠就说:“你怎么才来?我准备了一肚子话,只能对着墙壁说。”
圣军师一边吃喝,一边讲述。
“此书是谁写的?什么时候写成的?淳于枭是真名还是假名?谁也不知道,我们几位知情的望气者动用诸多力量查找真相,最后得出两种截然相反的结论。”
一种结论认为,《淳于子》这本书写于大楚定鼎之初,因为里面提到了大量的前朝弊端与楚、齐、赵三方争霸的内容,后者更是论述“造反”的主要依据:韩符是亡命之徒、庄垂是一方大豪、陈伦是世家后代,三种人如何在众多造反者当中脱颖而出,在书中占据很大的篇幅。
另一种结论认为,此书成于近代,作者没准还活着,他有意不提当代之事,正是为了掩人耳目,书中有一篇《强弱》,专门论述看上去最为强大的皇帝如何漏洞百出,没提具体人物,看上去却很像是在说武帝。
两种结论谁也说不服对方,圣军师是后一派,武帝驾崩之后,大楚急剧衰落,在他看来,正是《强弱》篇所预言到的情况。
“‘强者求刚,刚则易折’,遇到平庸的皇帝,大楚会慢慢强大,然后慢慢衰落,遇到武帝这样的皇帝,兴盛得快,败亡得也快。武帝一朝的臣子,个个明哲保身,都不爱管事,事实证明的确如此。”
金纯忠冷笑一声,“可你们还是失败了,一败涂地。”
“一败涂地,望气者已经所剩无几,否则的话,就算死,我也不会向你说这些。”圣军师长叹一声,又躺下了,还剩小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