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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7章

孺子帝-第28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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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孺子骑马下山,继续上路,众侍从也都上马随行。

前方就是东海国地界,离治所还有一日路程,东海国按规定只派来军队与少量文官,主要官员都留在治所,没有出城接驾。

当天傍晚,巡狩队伍扎营,韩孺子临时召集群臣,宣布一条令众人意外的旨意:在东海国界停驻三日,水军与东海国军演练战法,皇帝要亲往阅视。

当今皇帝主意太多,经常一天一变,官员们早已习惯,可私下里还是头疼不已,皇帝随便一个想法,他们就得熬上半夜,书写命令,然后传送各方,事后还要连夜督察,以免出现意外,别想踏踏实实地睡觉了。

其实皇帝也没闲着。

韩孺子知道自己的一道旨意会带来多少麻烦,众官员忙碌的时候,他也没睡,单独下达了几项旨意。

右巡御史瞿子晰将提前出城来见皇帝,旨意一来一往,他大概后天能到。

陈嚣当晚再被召见。

“白天时只是远观,陈将军接手之后觉得这支水军如何?”

皇帝的帐篷里极为简朴,不过一桌、一椅、数张凳子,七八只箱子放在一边,里面的东西都没取出来,唯有脚下的地毯显示出几分特殊。

陈嚣一点也不以为意,反而越发恭谨,躬身回道:“这支水军数量不多,两千余人,但是曾得楼船将军调教,末将暂管之后,更觉得是一支精兵。”

韩孺子点点头,黄普公是难得的大将,他训练出来的军队,自然不会差。

“你觉得此军可否一战?”

陈嚣微微一愣,“末将斗胆一问,要与谁战?”

“海盗。”

陈嚣是名谨慎的将领,即使在皇帝面前也不愿假装勇敢,这样的性格让他从军十几年默默无闻,现在也改不了,仔细想了一会,“末将问过,东海国尚有战船五十余艘,其中大船九艘,可为主力,若是普通剿匪,足够了,若是面对曾经伏击黄将军的那群海盗,只怕不够。”

“东海国还有大量受降的海盗,可用否?”

陈嚣又想了一会,“受降海盗人心不稳,只可为引导,不可为依靠,若是能找出几名熟悉海情的人,或可一战,以奇袭为主,不可恋战。”

“就当这是一道题目吧,你去写一份作战书,朕要瞧瞧。”

“遵旨。”

皇帝在巡狩路上经常出类似的题目,路过某城某山某水都要问问如何攻守,有时甚至指定一方攻,另一方守,各出战法,争论不休,但大都是纸上谈兵,并不真的实施,一开始将许多人吓了一跳,后来也就习惯了。

陈嚣因此并不意外,接旨之后回归本军,连夜召集众将,查问海上情况,制定作战计划,水军原有的将领不知情,大惊失色,得到解释之后才平静下来。

次日下午,韩孺子前去阅军,水军没问题,东海国军却是一盘散沙,东海王亲临也没办法一夜之间让他们变样,总共一千五百余人,连盔甲都不齐全,将士们手持刀枪,一个个神情紧张,想见皇帝,又怕被皇帝看到。

数百名宿卫军隔在中间,这是兵部坚持的做法,地方军良莠不齐,不能让他们离皇帝太近。

东海国军虽弱,也没比其它郡县更差,因此东海王也不掩饰,直接呈现给皇帝。

水军与东海国军进行了一次对阵演练,高下立叛,水军人数多些,几次变阵之后,将东海国军分割成三大块,互不衔接,还没开战,就已处于必胜之地。

韩孺子犒赏两军,不做任何评判。

回到营地,韩孺子刚在帐篷里坐下,崔腾走进来,笑呵呵地说:“陛下真是喜欢阅军啊,这一路走来,看过多少军队了?”

“大楚地方广大,不能只有几支精兵,多多益善。”

“那是当然。”

“你有事?”韩孺子问。

崔腾天天跟在皇帝身边,可是除非真有事,不会主动过来说话。

“那个……东海王适合管军吗?”

“怎么了?”

“他可是……”崔腾做了几个莫名其妙的手势。

“只是临时而已,顶多三五天。”

崔腾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嗯……陛下什么时候也给我一支军队?我的要求更低,管一天也行啊。”

东海王好歹懂些治军之法,崔腾却是不学无术,连纸上谈兵都做不到,更不用说亲自领兵,韩孺子笑道:“你们都去带兵,朕身边留谁?”

崔腾一拍脑门,“对啊。”

韩孺子正好有事想问,随口道:“崔腾,你家的田地不少吧?”

“应该不少吧,反正每到秋天的时候,进府报账、送东西的人排成长队。”

“奴仆也不少吧?”

“跟宫里肯定比不了,但是也不少,我见过名册,摞在一起这么高。”崔腾比划了一下,“我一看就头疼。”

崔腾是个有问必答的人,韩孺子嗯了一声,没再追问,低头看奏章。

崔腾意犹未尽,还想再吹嘘几句,见皇帝似乎不太感兴趣,只得退下。

当晚二更,金纯忠从湖县快马加鞭赶来,带来的消息正与田地、奴仆相关。

韩孺子不肯立刻前往东海国治所,等的就是他。

第四百七十四章  后事

瞿子晰准备出发去见皇帝,只带贴身随从,将御史台的下属都留在城里。

众人送行,南直劲也在其中,从容不迫,没有半分惊慌之意。

瞿子晰心生冲动,真想下令将南直劲捆绑起来,一块带去见皇帝,他忍住了,将南直劲单独叫到一边,低声道:“你明不明白这是多大的罪?”

南直劲拱手,“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放任皇帝在错误的道路上越走越远、眼看着大楚朝廷四分五裂,才是更大的罪过。这几年来,卑职一直在观察瞿大人的所作所为,相信瞿大人会是千古贤相。身为宰相,大人不仅需要陛下的信任,更需要同僚的支持与配合。请大人上路,向陛下道出所有真相吧,经此一事,陛下对大人不会再有怀疑。”

“所有真相?兵部默许燕康除掉楼船将军、你在暗中干预朝政,这些真相也要道出?”

南直劲微笑道:“谁能阻止大人呢?卑职无所谓,不过是在死罪之上再加一条罪,至于兵部——卑职相信大人自有选择,而且是最正确的选择。”

揭发兵部意味着还要收集大量证据,并且得罪大批同僚,对于瞿子晰来说,得不偿失,甚至对皇帝也没有好处,反而会破坏皇帝的种种计划。

黄普公很可能再也回不来了,他在朝中毫无根基,消失也就消失了,再挖出真相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对瞿子晰来说,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瞿子晰厌恶南直劲,自己苦读圣贤之书,凭本事得到明君赏识,到了最后,命运却好像被一名小吏操纵在手里。

同时他也佩服南直劲,在心中自愧不如。

“陛下的心事没那么好猜,接任宰相的人很可能不是我。”

“还好,卑职这么久以来猜得都很准。”

瞿子晰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南直劲目送瞿子晰离开,与几位同僚一同完成剩下的文书,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让仆人去外面买来一壶酒、三四样小菜,自斟自饮,笔墨纸砚都放在顺手的地方,喝几杯就写一封信,或长或短,都是一挥而就。

仆人进来通报:“兵部张侍郎来了。”

“有请。”

兵部侍郎张擎进屋,面带微笑,看着桌上的酒菜与纸张,笑道:“南兄好雅兴,以酒配文,还是以文配酒?”

南直劲起身相迎,两人寒暄一会,等仆人退出,张擎脸上笑容消失:“陛下不肯进城,提前召见瞿御史,这是什么意思?”

“与拒入京城一样。”

皇帝西巡之时,逐退了赵若素,回京之后也是迟迟不肯进城,与大臣们进行了一次“交锋”。

张擎微叹一声,“陛下终究还是不肯相信大臣。”

“别怪陛下,此乃人之常情,想挽回陛下的信任,唯有依靠瞿御史。”

“瞿御史……可靠吗?”张擎还是有点没把握。

“如果只是看人,天下有谁可靠?”

张擎笑了一声,“瞿御史忧国忧民,他想做成一番事业,必须依靠整个朝廷。”

“张大人稍等片刻。”南直劲想起了什么,走回桌后,提笔写字。

张擎的官职比南直劲高得多,这时却坐在一边耐心等候。

南直劲将信写完,一一折好,共是七封,分别放入函中,写好收信者姓名,起身直接交给张擎,“有劳张大人代转。”

“这是什么?”

“一些需要处理的私事。”

信函没有封死,张擎看向南直劲,得到默许之后,拿出信挨封扫了一遍,的确都是私事:还某人银两若干,向某人索债若干,向某人表示所承诺之事无法做到,对妻子儿女各提出要求……

张擎再叹一声,收起信,说:“我等必将尽自己所能,绝不至于祸及南兄家人。”

“不必,陛下心细,不可让他看出破绽,而且陛下生性仁慈,绝不会降罪于无辜之人。”

“南兄杀身成仁,请放心,待风头过去,南兄家人自会得到照顾,南兄的几个孙子都在读书吧,听说长孙南冠美颇有令名。”

“年纪还小,看不出什么。”南直劲露出微笑,却没有多说什么,既未夸赞长孙,也没有开口托付,反而道:“前宰相申大人的儿子后年应该参加大试,请张大人记得此事,申大人是不会忘的。”

张擎摇摇头,“这位申大人,从前当御史的时候就沉不住气,现在也还是这样,只要他那个儿子有些才华,何必担心出不了头?同朝为官,难道大家还会故意使坏不成?朝廷自有规矩,大家遵守即可,何必非问个清清楚楚呢?”

申明志听说南直劲得罪皇帝之后,派人进京四处打探,惹得一些大臣不太高兴。

“只要他别做得过分,急迫之情可以理解。燕国相那边怎么样?”

张擎神情微暗,“他还不知情,自以为能够脱罪。唉,这个燕康,也是太急了些,让黄普公惨败一次,失去陛下的信任,也就可以了,何必非要赶尽杀绝呢?惹来陛下的注意,他还指望着用阴谋诡计遮掩。我想他是在东海国作威作福惯了,全忘了按规矩行事。”

张擎摇头,对燕康感到失望。

南直劲盯着张擎,说:“燕国相愿意逃亡海上,从此不再回归故土吗?”

“什么?他对咱们的计划毫不知情,我一个字也没透露,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张大人与燕国相结交多年,熟知其为人,可以猜上一猜。”

张擎沉吟良久,“燕家全族都在东海国,扎根已久,走不得。”

“原来如此。”南直劲点点头。

张擎明白南直劲的意思,他刚才流露出同情之意,南直劲在提醒他,不要提前泄密,燕康已经没有挽救可能,泄密只会惹祸上身。

张擎心中终获轻松,起身深施一躬,“南兄走好。”

南直劲是一名小吏,平时在哪位大人面前都表现得毕恭毕敬,今天却坦然接受兵部侍郎的一拜,喃喃道:“希望陛下能对下一位宰相真的满意。”

张擎问道:“我们该对瞿御史支持到什么地步?”

“各司其职就好,张大人刚才还说有些规矩只可遵守,不可明说,瞿大人会明白的。”南直劲顿了顿,“现在不明白,以后也会明白,他是个聪明人。”

张擎再次躬身行礼,告辞离去。

南直劲回到椅子上,已经没信可写,继续喝冷酒、吃残肴,丝毫不以为苦,突然笑了一声,想起了自己的孙子,自言自语道:“南家会出头的。”

城里的两位官员心安理得,行在路上的瞿子晰却没法平静,心中患得患失:按南直劲的计划行事,自己就将成为朝廷“规矩”的一部分,从此前途无忧,却会失去独立与自由,尤其是心中难安;向皇帝合盘托出一切真相,则朝廷大乱,自己即使成为宰相,也难做成大事。

在国子监的时候,瞿子晰冷眼旁观朝中事务,总觉得迂腐可笑,自从进入户部任职以来,他才发现为官之难。

让他想不明白的是,错的究竟是整个朝廷?是某些大臣?还是皇帝?

圣旨发出的第三天上午,瞿子晰赶到巡狩营,远远望去,营地依山傍水,与普通军营无异,直到接近之后,才能看到众多与众不同的旗帜,表面营中之人乃是至尊的皇帝。

从十里以外瞿子晰就开始接受检查,此后每走两三里就要查一次,在营门口,更是有官员出来,认出右巡御史之后,才允许他进营。

当今皇帝喜欢自行其事,所谓巡狩治国,更像是少年人的幻想,难见实际效果。瞿子晰发现自己正逐渐接纳南直劲灌输的想法,不由得一惊,急忙收束心神,专心等候皇帝的召见。

韩孺子上午又去了一趟水军营地,听取众将制定的作战计划,提了一些问题,最后夸赞一番,午时前返回宿卫军营地。

水军没有大将指挥,战船、装备不足,对新来的陈嚣等将领也不是特别信任,都不愿出海,见皇帝真的只是“纸上谈兵”,他们松了口气。

韩孺子饭后小憩片刻,召见早已在营中等候的瞿子晰,身边只留金纯忠一人。

瞿子晰进帐,先正常报告情况。

听说黄普公没死,竟然投降海盗,韩孺子很意外,接过信反复看了几遍,“这真是黄普公所写?”

“无法确认,这是副本,原件还在国相府,就算真是黄普公的笔迹,也说明不了什么。”瞿子晰开始讲述黄普公遭到陷害的事情,最后道:“此事有人证、物证,燕康意欲嫁祸于他人,反而露出马脚。”

韩孺子看了一眼金纯忠,对瞿子晰道:“瞿大人做得很好。”

瞿子晰接着说起王平洋,他自己做了一些调查,发现王平洋不止行为不端,还收受大量财物——据称是用来招待皇帝,但是要力行节俭而用不上的诸多金银布帛。

韩孺子嘿了一声,母亲太相信亲情,没有看清王平洋贪财好利的本性。

“瞿大人不负朕之重托,此行大有收获啊。”

“实不相瞒,这些并非臣之功劳。”

“哦?有人帮忙吗?”

“臣一直不得进展,是手下的南直劲查出这些事情。”

“南直劲。”韩孺子一下子心生警惕,“他还做从前的勾当,揣摩朕的心事?”

“是,他还想将臣拉下水。”瞿子晰深吸一口气,迄今为止,他说的一切都在南直劲的计划之内,接下来要说到什么程度,他仍然没有做出决定。

第四百七十五章  支撑

少说一句,南直劲就是普通的奸臣,利用丰富经验揣摩皇帝的意图,提前泄露给大臣,让他们有所准备、决定取舍,他则从中渔利,类似于那些阴险狡诈的太监。

多说一句,南直劲则是一**臣的联络人,他们都在维护与当今皇帝存在矛盾的一套规矩与惯例,为此互相通风报信、互相帮助扶持。

瞿子晰不希望看到后一种结果,因为他也是朝中一员,他有理想,还没来得及实施,如果今天就将朝廷闹个天翻地覆,以后他就永远没法得到百官的真心支持。

“是南直劲给燕康出的主意,并且希望用王平洋之事吸引陛下的注意,从而草草了结对东海国的调查。”

韩孺子微微睁大一些眼睛,不怒反笑,“这个南直劲……看着很老实,胆子却这么大,朕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反而变本加厉,还好瞿大人盯得紧,没让他得逞。”

“那是因为有陛下事先提醒,臣对南直劲不放心,对他想得比较多。”

韩孺子点点头,“瞿大人随朕一块进城,先不要做什么,继续收集证人、证物,务必要让此案无懈可击。”

“遵旨,陛下。”瞿子晰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皇帝,觉得有些奇怪,南直劲做出如此明显的欺君行为,皇帝为何无动于衷?

韩孺子也正看着瞿子晰,两人对视片刻,瞿子晰急忙低头。

“燕家陷害黄将军,兵部知情吗?”韩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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