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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4章

孺子帝-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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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位?”

“侯小蛾。”

“你认得她?”南直劲很意外,抬头看去,侯小蛾正在院子的一角挥舞短刀,没人敢靠近。

“她是杨奉之妻,陛下找她很久了。”

第五百一十九章  不添乱

王国舅虽然是太后的亲哥哥,也没资格随便进入后宫,他求太监通报了至少十次,才终于得到允许。

慈宁宫里人不多,命妇们都不见了踪影,里里外外只有不到十名太监与宫女,王翠莲还在,正跪在太后榻前哭泣,看样子已经到了许久。

王国舅心生不满,至亲被拦在外面,一个邻居却能随时进宫,太后的做法不太公平,但他没有表露出来,也扑到太后面前跪下,磕了一个头,“咱爹都快急死了,太后,你不能留下啊,咱们一块走,尽快走,去洛阳,实在不行就回老家,王家如今也有钱了……”

慈宁太后苦笑道:“我的傻哥哥,大楚若是亡了,再多的钱又有何用?”

王国舅呆了一下,“咱们家真是帮不上忙啊,留在京城也是给朝廷添乱。”

慈宁太后严肃地说:“你没去找大臣乱说话吧?”

王国舅犹豫着摇摇头。

慈宁太后叹息道:“还是陛下的眼力强一些,我还指望王家能有人辅佐陛下,现在看来,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你回去告诉父亲,我是大楚太后,陛下不在,我就得留下与大臣共同守城。”

稍顿一下,慈宁太后又道:“皇宫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宁愿死在里面。”

“可是……可是……”

“你们若是有心,就留下陪我,向陛下和天下人表明,王家人虽无将相之才,却都有一颗忠诚之心,如果怕死——我写一份懿旨,放你们出城就是,也别去洛阳,直接回老家,继续种地,就当京城是一场梦,我从来没找到过你们,你们也没真正来过这里。”

王国舅不停磕头,他怕死,全家人都怕死,可是太后说出这种话,他没法再提离京的事,只能回道:“太后不走,王家人一个也不会离开。”

慈宁太后轻叹一声,“你回去把家人都带进宫来。”

王国舅磕头,退出房间,只觉得双腿发软,小声对自己说:“还有机会,我劝不动太后,老爹能。”

厅内,慈宁太后对王翠莲说:“你不是外戚,用不着守这些规矩,也别哭了,回去带上你的儿子,随皇后一道离京。”

“太后……”王翠莲还要再说话,慈宁太后不耐烦地挥挥手,她只好起身退下。

慈宁太后命人点灯,屋内屋外都点上,像是过年一样。

将近子夜,皇后等人又来拜见,慈宁太后命女官挡门,不许任何人进来,两名皇子也不例外,交待众人少带笨重之物,迁宫时不必再来告辞。

子夜过后,王家人都来了,近亲、远亲几十口,绝大多数人还是第一次进入后宫,却没心情观赏景致,全跪下大哭。

慈宁太后亲自扶起父亲,自己也跪下了,“女儿不孝,连累老父亲受难。”

王国舅跪在地上,向父亲道:“爹,你劝劝太后……”

王老爹脸上鼻涕一把泪一把,转身踢了儿子一脚,随后将女儿扶起来,大声道:“我明白太后的意思,王家一步登天,多少人看在眼里、恨在心里,总不能再让他们说咱们贪生怕死,留下,都留下,真到了必要的时候,都去守城,拿不了刀枪,出力气搬搬东西总还能做得到。”

王国舅吃惊地看着父亲,连哭都忘了,在家里老爹只是点头,可没说这些话。

慈宁太后既感动又悲戚,正要开口,王老爹转身向自家儿孙道:“你们不要哭,也别觉得不公平,咱们这几年过的是什么日子?神仙一般的日子,从前梦都梦不到,这是老天有眼,让咱们提前将一辈子的好日子都过完了,剩下的就是苦日子,没什么舍不得的。”

王家人只是磕头。

慈宁太后道:“王家不能因我绝后,请父亲挑选几位儿孙,我交给皇后,一块离京避难。”

王老爹放眼望去,全家都在眼巴巴地看着他,希望能被选中,他也是悲从中来,一狠心、一跺脚,“谁也别说我不公平,老三的儿子年纪最小,而且是在京城出生,好日子还没到头——就是他了。”

王国舅哭道:“爹,太后说是‘几位儿孙’……”

“少废话,王家人若是有这个命,自然香火延续,要是没这个命,全家人都离京也没用。”

慈宁太后再次向父亲下跪,“女儿谢父亲成全。”

王家最小的孩子被送往秋信宫,慈宁太后命其母跟随,女人却不愿意离开丈夫与一家人,说:“皇后身边还缺人照看孩子?我留下,咱爹说得多,好日子都过完了,这是咱们的命。”

慈宁太后将家人都留在宫中,准备好酒好肉,金银珠宝堆在地上,随众人把玩。

四更时分,皇后等人离宫,受命不得前来告辞,集中在一起,向慈宁宫的方向磕头。

过后不久,宫女通报,王翠莲又来了,她没走,将儿子交给出宫的太监,自己来见太后。

慈宁太后再不相劝,也留在宫中,与几位女眷一块闲聊,回忆不多的往事。

天亮之后,慈宁太后终于困倦,倒在榻上入睡,王翠莲亲自看护。

皇宫里人数众多,不能都跟着皇后离开,大多数人仍然留下,等候接下来的安排,两位太后不管事,中司监刘介比平时更忙碌,送走了皇后等人,开始指派第二批、第三批人员以及要携带的物品。

他自己不打算走,要与皇宫共存亡,事实上,他也是宫里最镇定的人之一,做事仍然井井有条,任谁也挑不出毛病,有人想讨好他换取一个出京名额,见到他之后也都放弃了。

一天过去,直到傍晚时分,刘介终于闲下来,要了一桌酒菜,命人去请景公。

景耀是刘介的老上司,两人相识已久,一直是上下级,直到几年前才反转过来,关系说不上融洽,但也没有深仇大恨,刘介亲自相迎,请景耀入座,举杯道:“请景公满饮此杯。”

景耀也不客气,做势相请,随后一饮而尽。

刘介喝过之后,又连请两杯,然后道:“有件事我要请问景公。”

“现在你是中司监,不必说请。”景耀道。

刘介笑了笑,“景公有什么事情必须告诉陛下吗?”

景耀明白这个问题的意思,如果说有,他就能进入第二批离京名单,如果说没有,则要留守京城。

景耀端起酒杯,也不相请,自饮一杯,回道:“没有。”

“痛快。”刘介又连敬三杯。

景耀来者不拒,问道:“刘公又为何不肯去见陛下?”

刘介笑道:“与景公一样,我没有什么事情非要去见陛下,既然于陛下无益,我还是留下吧。实不相瞒,跟随陛下巡狩的时候我就在想,今后尽量不要再离开京城,最好能死在宫里。”

景耀大笑,两人推杯换盏,越聊越觉亲近。

酒过三巡,刘介屏退服侍的太监,已是半带醉意,说道:“宫中的规矩,至死不可多嘴多舌,今天我却要问一句,景公究竟替慈宁宫查到了什么?”

景耀微笑道:“刘公也有好奇之心?”

“当然。”

“你真想知道?”

“死前的最后愿望,我知道这必定与思帝之亡有关。咱们都服侍过思帝,如果思帝还在,也会是一位好皇帝,而且大楚不会出现那么多的内乱,或许也不至于被外敌入侵,连京城都保不住。”

景耀收起笑容,面容倍显苍老,“规矩就是规矩,就算大楚亡了,规矩也还是会延续下去,我已将所知都告诉了慈宁太后,太后怎么处理是她的事,但是秘密绝不会从我口中透露出去。”

刘介大笑,“景公说的对,我还是不够资格担任中司监啊。”

景耀又喝一杯酒,“但是有件事我可以告诉你。”

“什么事?”

“思帝不如当今陛下,远远不如,思帝若在,可能与大臣的关系更融洽,可能不会出那么多内乱,但是思帝担不起大事,更没有远见卓识,面对强敌,大楚将毫无准备,更没机会绝地逢生。”

景耀了解许多真相,他说的话极具权威,刘介也喝了一杯酒,说:“我与大臣一样,希望一切稳妥,希望能有万世基业,时间久了,把希望当成了事实,真以为永远都不会有乱子。景公说得对,当今陛下虽然有点……但是也只有他能承担起这样的危机,大楚是存是亡就看陛下了,咱们都帮不上忙,不添乱就好。”

“两个半死不活的老太监,竟然背后议论皇帝,真是坏了规矩,该罚。”

“该罚!”

两人一杯接一杯,直到昏昏倒下。

次日一早,刘介醒来,只觉得头沉如山,景耀已经不见,不知是自己走的还是别人抬走的,他努力晃晃头,叫来外面的小太监,洗脸漱口,穿戴整齐,准备继续履行中司监的职责。

将近午时,有太监来通报:“宰相在勤政殿有请。”

刘介知道,事情该来了。

勤政殿里的大臣比平时更多一些,卓如鹤看到刘介,也不客套,直接道:“小周城、满仓城皆已失守,敌军正急速南下,不日即将到京,前锋义军估计挡不住,宫里还能再撤一批人,然后城门、宫门都要封闭,再不会打开了。”

第五百二十章  逃难路上

元九鼎一家最早出城,可他忘了,城门虽然关闭,城外却还有不少百姓,一部分人逃进城里,另一部分却早早地选择向函谷关以东逃亡。

走出没有十里地,吏部尚书家的马车陷入人群、车群、牛马群之中,只能跟着一点点向前蹭。

元夫人又急又怒,掀开帘子向外面望了一眼,扭身对坐在车厢最里面的丈夫说:“尚书大人,给咱们开条道呗。”

元九鼎惊慌失措,急忙道:“别说‘尚书’两个字,小心惹来麻烦。”

元九鼎没敢带太多人,只有一妻两子三孙,儿媳被留在京城,美其名曰看家,还有一名随从以及五名车夫,五辆车上载着不少贵重之物,由不得他不小心。

他原计划一路顺利到达洛阳,自有新家、新仆,没想到会被困在半路上。

一个儿子探头进来,刚要开口,元九鼎严厉地说:“不准对任何人提起我,明白吗?”

儿子点头嗯了一声,放下帘子,什么也没说。

走得虽慢,终归还在前进,元家人心急火燎,却又无可奈何。

次日下午,从京城来了一队士兵,命令百姓全都移到右侧通行,让出半幅路面给“贵人”,士兵们很急,遇到不听令者,挥刀恐吓,甚至直接将车辆推到路外。

逃难的百姓慌忙让路,本来就拥堵的道路,更是挤成一团,原来还能缓缓前行,现在都站在路边旁观了。

“肯定是皇后迁宫。”元九鼎猜道。

“哎呀,太好了,你亮出身份,咱们去见皇后,跟着大队走,胜过夹杂在百姓中间。”元夫人大喜。

元九鼎高兴不起来,压低声音道:“我是私自出城,怎么能亮明身份?”

元夫人柳眉倒竖,“你不是说过,宰相大人一定会给你补发一份出城之令吗?有什么可怕的?”

“当时觉得很有把握,现在一想,可能有些托大……”

“真是没用,我去说,只要找到王翠莲,我就不信她敢拒绝。”

“王翠莲是太后亲信,太后不走,她怎么会走?”

元夫人冷笑一声,“太后做做样子而已,我就不信她真敢留在京城。”

元九鼎沉吟片刻,“把老大叫来,我跟他说。”

元家长子探身进来,听父亲面授机宜,很快转身挤出人群,寻找能说话的军官。

开路的士兵不是很多,做不到处处有人,但是常有骑兵在路上往返驰骋,百姓们怕官都习惯了,谁也不敢越线。

元家长子不认为自己是百姓,于是迈过道路中间,来到左侧,向一队驰来的骑兵挥舞双手,吸引对方的注意。

骑兵马上就注意到了这名胆大的“刁民”,其中一人快马加鞭而来。

“请问带队的是哪位将……”

元家长子话未说完,骑兵一鞭甩来,喝道:“退后!”

元家长子劈头挨了一鞭,脸上火辣辣地疼,惨叫一声,急忙退回右侧,双手捂脸,气急败坏,管不了许多,大声道:“我父亲是吏部尚书冯大人……”

骑兵又是一鞭甩来,“不得喧哗。”

元家长子手上再挨一鞭,放下手一看,手背上多了一条长长的血凛子,眼看着就要往外渗血,他哪受过这种苦,惊恐地看了一眼士兵,想要发出威胁,对方一瞪眼,他先怯了,立刻又后退两步,进入百姓群中。

骑兵归队,继续前行维持秩序。

一名老者对元家长子说:“孩子,第一次出门吧?民不与官斗,忍一忍吧,等贵人通过,咱们就能上路了。”

“我不是民,我父亲是官,大官!”元家长子怒喝,转身挤向父亲的马车。

老者摇头,向其他人道:“一看就是外地人,在老家是个小官儿,到京城还以为自己很大呢,结果也跟咱们一样,陷在这里走不了。”

听到的人都笑了。

元家长子笑不出来,掀开轿帘的时候,全身都在颤抖,“我挨打了,母亲你看,脸上,还有手上。父亲,我认得那是虎贲营的士兵,您得给我报仇……”

元夫人既心疼又着急,元九鼎却只有恼怒,“没用的家伙,连句话都说不明白,滚开。”

元家长子讪讪地退下。

“儿子挨打,你竟然不管!”

“我管得了吗?这里没人认得我,再等等,队伍通过的时候,咱们多看看,见到熟人喊一声。”

元夫人无法,只好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宫中的队伍终于到了,路边的百姓又顺从地退后几步,许多人下跪,不跪者都躲在车、牛、马的后面。

只有元家人例外,两个儿子举帘,元九鼎夫妻二人跪在车厢门口,伸脖望向路上的队伍。

先头是一队仪驾,即使是逃难,皇家的排场也不能小。

仪驾之后是一队华丽的马车,至少有五十辆,谁也分不清哪辆属于皇后,哪辆属于命妇,车厢帘子遮掩得密密实实,里外互相看不到。

天有些黑了,夫妻二人看不太清,队伍过去快一半了,也没见到熟人。

元夫人先急了,大声喊道:“吏部尚书元九鼎在此……”

路上尽是马蹄声、车轮声,她的声音被淹没了,只有附近的人能听到,几名跪在地上的百姓转身,严厉地看着她,目光充满警告。

元九鼎眼睛一亮,“宁肃,那不是骁骑营将军宁肃吗?”

“还不快叫。”元夫人催道。

元九鼎清清嗓子,朗声道:“宁将军,宁将军!宁将军!!是我!”

宁肃扭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目光在元氏夫妻脸上未做停留,竟然扬长而去。

元九鼎目瞪口呆。

元夫人怒道:“他看到你了,明明看到了,宁肃的外甥能当县令,还是你给安排的……”

眼看队伍就要走完,元九鼎也忍不住了,举起双臂,“我是元九……”

左右的几名百姓同时起身,将元氏夫妻与两个儿子推进车厢内,一名相貌凶恶的男子小声道:“老实点,别给大家惹麻烦。”

一家四口都被此人给吓住了,躲在车厢里不敢动。

元九鼎受惊尤重,他年少时考中进士,很快当官,仕途或有不顺的时候,但也没有离开过官场,早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现在才明白,自己犯下多么严重的错误,离开朝廷,他什么都不是。

马车竟然动了,元家的两个儿子跳下去查看,很快回道:“宫中的队伍已经过去了。”

元九鼎点点头,心里空落落的。

元夫人只会埋怨宁肃无情。

“先到洛阳再说。”元九鼎慢慢回过味来,“在路上乱喊没有用,到了洛阳,通过曾家与宫里恢复联系,卓如鹤若是补发了命令,万事大吉,若是没有,就得想办法取得太后与皇后的认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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