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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孺子帝-第322章

小说: 孺子帝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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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敌军溃逃,臣请趁胜追击,不给敌军喘息之机。”崔宏请战。

韩孺子反而有些犹豫,“据闻敌军并非溃散,数量仍多……”

“士气一散,再多士兵也是乌合之众,机不可失,请陛下速作决定。”

一名亲兵壮胆开口,“太傅大人,您与敌军奋战多时,手刃敌兵无数,真的不能再劳累了。”

“放肆,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劳累?就算死,也要死在追敌的路上。”崔宏向亲兵怒喝,又向皇帝拱手道:“陛下,请下令吧,我只需带兵一万,若是敌军已有准备,我自会择机退回。”

崔宏难得主动请战,韩孺子只好同意,“太傅不可勉强,能战则战,不能战则退。”

“遵旨。”崔宏带人匆匆离开。

等崔宏稍稍走远,晁鲸向皇帝小声道:“太傅‘奋战多时’,身上可挺干净啊,脸上那点泥,倒像是自己抹上去的。”

“只看大略,莫问小节。”韩孺子无意追究真相,崔宏原本就不是冲锋陷阵的将军,年岁已大,又兼体弱,昨晚他肯率兵冲入战场,已经算是极大的勇敢,没必要再做苛求。

就是皇帝本人,虽然满身血污,昨晚大多数时候也是在东躲西藏。

“你呢?杀了多少敌兵?”韩孺子问。

晁鲸一拍胸脯,“瞧我这一身的血迹,都是敌人的,至少十个,别看我长得小,可我灵活啊,猫着腰,趁敌兵注意不到的时候,上去一刀……”

晁鲸说得天花乱坠。

下午,终于有确切消息传来,敌军正向小周城退却,数量未知,一路上丢盔弃甲,车辆辎重沿路堆积。

韩孺子心中警觉,立刻派人去追太傅崔宏,命他放慢速度,不可追得太紧,与此同时,传旨让京城立即开出一条通道。

京城做的是死守准备,清理比较麻烦,直到入夜之后,才开出一条能供军队进出的通道。

韩孺子进城,没有仪卫,没有龙辇,没有旗鼓,只有一队疲惫至极、饥寒交迫的将士跟随,从皇帝到士兵,都像是从地下钻出来的。

但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受到了最为隆重的欢迎,留守京城的全体官员,从宰相以至九品小吏,列队跪拜,远处,“万岁”的呼声此起彼伏,虽不整齐,却更显真实。

韩孺子立刻下马,亲自扶起卓如鹤等几位大臣,“诸卿劳苦功高,大楚赖诸卿以存。”

规矩没法像从前一样完整,终归还是要遵守,韩孺子在大臣的簇拥下进入同玄殿,在这里他宣布,敌军尚未剿灭,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传旨城中军队备战,明天一早出发去支援兵部尚书崔宏。

军队需要休息,皇帝也需要,而且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传旨之后立刻进宫给太后请安。

宫里的人少多了,中司监刘介亲迎皇帝,引路来到慈宁宫。

慈宁太后与王家人都在,韩孺子冲到母亲面前下跪请罪,众外戚全都伏地痛哭,这是真哭,死里逃生之后的激动。

最镇定的人是慈宁太后,从宫女手里要来手巾,亲自为皇帝擦去脸上的尘土,微笑道:“我儿无恙,陛下无恙。”

韩孺子起身,说了几句话,问道:“慈顺宫呢?朕应该去看一眼吧。”

慈宁太后对家人道:“你们都退下吧,我跟陛下说会话。”

王家人告退,韩孺子亲扶外公送到门口。

“上官太后薨了。”屋内没有外人时,慈宁太后平静地说。

韩孺子一惊,“什么时候的事情?”

“就是昨晚,听说敌军攻破城门,上官太后悬梁自尽,命太监烧掉尸体,以免死后受辱。”

韩孺子大惊,“这……上官太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慈宁太后盯着皇帝,“这不奇怪,这些天来,宫里所有人都做好了自杀的准备,我的房里也有一口剑、一条长绢,我更愿意用剑,据说几个老太监在争宫里的一口深井。”

韩孺子还是不能理解上官太后的做法,“可其他人并没有自尽。”

慈宁太后沉默了一会,然后问道:“陛下见到孟娥了。”

“见到了。”

“她没对陛下说什么?”

韩孺子缓缓摇头,“她昨晚随朕作战,后来走散了,迄今下落不明,更早之前……她没说过特别的事情。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真是个嘴严的姑娘,可惜……”慈宁太后叹息一声,“陛下去问景耀吧,还能见到陛下,我已无憾,该休息一会了。”

“是,太后。”韩孺子困惑不解地退下,回到自己的寝宫,本想让刘介立刻传景耀,可事有轻重缓急,他得先顾及别的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叫醒朕。”

“是,陛下。”刘介看上去并无疲态,虽然他很可能也是一天一夜没睡。

“刘公辛苦了。”韩孺子道。

“陛下率兵在外苦战,宰相领兵在内死守,臣等毫无作为,在宫中等候消息而已,哪来的辛苦。”

韩孺子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他必须休息一会了,好积聚精力处置更多事情。

一个时辰之后,几乎是在听到刘介呼声的同时,韩孺子自己也醒了。

头晕脑胀,比没睡之前还要痛苦,但是精力的确更充沛一些。

“传景耀,你们随朕一块去勤政殿。”

已是深夜,宰相卓如鹤等人仍守在勤政殿里。

“崔太傅派人送来消息,他已率兵到达白桥镇,占领了一座敌军营地,准备休整一夜再追敌军。臣也派人送去陛下的旨意,请崔太傅稍待,等京城守军明日赶上之后,一同进军。”卓如鹤简单报告情况。

韩孺子扫视一圈,目光落在瞿子晰身上,稍点下头,随后向宰相问道:“守城之策是谁制定的?”

卓如鹤不会抢功,侧身道:“瞿御史全权负责守城。”

瞿子晰这才开口,“臣负责守城,但出主意的另有他人,墙内建墙是花缤之策,以火攻火则是谢存之计。”

韩孺子吃惊不小,“自此之后,谁还敢说自己识人呢?”

瞿子晰道:“若非陛下当初秉仁厚之心、行宽容之道,也没有花缤等人今日立功的机会。”

韩孺子在勤政殿里与众臣议事,拟定了一连串的旨意,直到凌晨,听说京城守军开始出城,才算告一段落。

韩孺子回后宫,刘介等人跟随,在寝宫里,韩孺子屏退众人,独留景耀。

“上官太后为何自尽?”韩孺子直接问道。

景耀跪下,“陛下是要从头听起吗?”

“嗯。”

“此事要从思帝驾崩说起。”

第五百三十三章  思帝之亡

(感谢读者“heathers”的飘红打赏。)

有了慈宁太后的允许,景耀可以随意、随时讯问宫里的任何一名奴仆,但他很谨慎,没有大张旗鼓,更不想打草惊蛇,他心中早有一个大致方向,顺此方向慢慢摸索,最后查清的真相让他也吃了一惊。

景耀向慈宁太后要了个官儿——内史官,假称要为思帝实录提供材料,挨个拜访相关人等,思帝与上官皇太妃的侍者都被外放到城外看守园林与陵墓,对景耀的到访有人紧张,有人不在意,还有人想利用这次难得的机会回到宫里。

景耀深谙问话之道,利用每个人的不同心思,给予不同的许诺,但都含糊其辞,以后不用非得负责。

一名宫女提供了极其重要的回忆,她并非思帝身边的侍女,只是负责打扫寝宫,事了离去,按理说,一辈子与皇帝也见不着面。

事实上,她的确没见过思帝,但是听到过声音,当时她正在打扫里间,思帝却提前回来了,坐在外间的椅子上,屏退众人。

宫女害怕,躲在里间没敢出来,更没敢吱声。

没过多久,上官太后来了,也是一个人,将侍者留在了外面。

母子二人一见面就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思帝质问母亲父皇因何而亡,上官太后严厉地斥责皇帝无礼,后来语气有所缓和,对思帝说:“旧事何必再提?陛下现在位为至尊,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思帝却更加愤怒,“朕若是连父仇都不能报,还有什么资格自称皇帝?”

这场争吵最后不欢而散,上官太后离开时让思帝好好想一想,思帝一个人生闷心,嘴里不停念叨:“朕就知道是这么回事。”

小宫女更加害怕,在里间大气不敢喘。

然后杨奉来了。

思帝对杨奉很尊敬,什么话都对他说,连心中的怀疑也不例外,“朕已猜出父皇因何驾崩,朕该怎么做?”

“陛下想怎么做?”杨奉问。

思帝沉默。

杨奉道:“陛下只有两个选择:一个是速战速决,但不可提起先帝之事,上官家最近颇为嚣张,陛下可以此为契机,将太后贬入冷宫;另一个是隐忍不发,等陛下长大些,掌握全部权力之后,再做打算。”

听景耀说到这里,韩孺子心中竟然有些嫉妒,杨奉向思帝提出了明确的建议,对自己却总是留下疑问,不肯一次点透。

景耀没看出皇帝的心事,继续讲下去。

思帝当时被说服了,同意做长远打算,小宫女就听到这里,等皇帝与杨奉离宫之后,她也迅速离开,没敢对任何人提起此事,她希望景耀能将自己调回宫中。

其他人的证词没这么重要与直接,但是汇合在一起,勾勒出比较清晰的过程。

思帝没忍住,不久之后又与母亲吵了一架,好几个人听到了声音,事后,上官太后的一只手明显受伤。

杨奉对思帝的作为非常不满,几次与他长谈,景耀推测,杨奉发现思帝不想再忍之后,建议思帝速战速决,甚至有可能建议下死手,借机将帝权全部夺回。

这只是景耀的一面之辞,韩孺子不是特别相信。

不管怎样,思帝那段时间里心神不宁,他想为父皇报仇,却对母亲下不了狠心,他想隐忍,又没法忘记父亲的枉死。

韩孺子从来没想过要为父亲报仇,桓帝在他的记忆里形象模糊,甚至不如只有一面之缘的祖父武帝更深刻,在读过完本与未完本的各代实录之后,他对祖父的印象更深,桓帝在位时间不长,几乎没有能够名垂青史的作为。

思帝不一样,他从小在父亲身边长大,被当成未来的继承者培养,对父亲感情深厚。

杨奉督促思帝速作决定,上官太后则希望思帝忘记父皇之死。

几个月之后,思帝平静下来,有一次对贴身太监说:“人人都说皇帝是天下至尊,其实皇帝不过是一个普通人,力量不比别人更强、聪慧不比别人更多,唯一多的是苦恼,享受不到寻常人家的快乐。”

这名太监同样没敢对任何人透露这些话,直到景耀到访,他别无所求,愿意一直为思帝守墓,只希望能够一吐为快。

韩孺子打断景耀的讲述,“等等,杨奉若是曾经督促思帝‘速战速决’,上官太后为什么还会信任他?”

景耀微笑道:“即便事隔多年,臣仍然大费周折才让众人开口,回到当时,根本没人敢透露半个字,在上官太后看来,杨奉没准一直在帮她劝说思帝。陛下,这是所谓的灯下黑,上官太后虽曾掌管宫中,却不是每个人都会向她说实话,何况上官太后本人尤其不愿提起此事,宫人避之唯恐不及。”

另一位太监作证,思帝曾有一次偷进过太后寝宫,时间不长,很快就出来了,在那三天之后,思帝开始出现中毒症状。

景耀猜测,思帝从上官太后那里偷出了毒药,自己吃了下去,由此证明父皇的确是被母亲毒死的。

在整个中毒期间,思帝几乎不与母亲说话,只与抚养自己长大的上官皇太妃谈过几次,每次之后上官皇太妃都会哭着离开。

思帝显然没说出全部实情,因此在上官皇太妃看来,害死思帝的人就是姐姐。

韩孺子还是感到难以理解,“思帝为这个自杀?”

景耀道:“陛下见过思帝吗?”

“见过吧。”韩孺子对这位长兄的印象更浅。

“臣服侍过思帝,虽非近侍,但也算比较了解。思帝人很聪明,看书过目不忘,能与鸿儒辩论而不落下风,性子也很和善,对宫人比较仁慈,但思帝是天生骄子,只适应一帆风顺,不适应大风大浪。”

“有一件事是臣亲自所见,思帝还是太子的时候,身边的两名太监因为一点小事发生争执,越闹越僵,最后竟然去找太子作决断。太子一开始兴致很高,想要主持公道,可是两人各执一词,每个人都有道理,却彼此矛盾,偏偏没有外人能够当佐证。太子越听越怒,当时臣就在旁边,向两名太监使眼色,让他们其中一人认错,化解此事。可惜那人没明白臣的意思,反而争得更激烈,赌咒发誓,声称自己所言为真。”

景耀叹了口气,显然对当时的场景印象极深。

“太子突然就暴发了,跳起来说‘你们要逼死我吗?’那两名太监这才反应过来,急忙谢罪,仓皇告退。两人离开之后,太子面红耳赤,对臣说,‘我哪里做得不对吗?这两人都不肯说实话。’”

韩孺子道:“或许这两人说的都是实话,是他们自以为的实话。”

景耀点头,“陛下所言极是,依臣所见,这两人不过是意气之争,思帝从一开始就没必要参与,或者打声哈哈,让两人消消气也就算了。可思帝非要查清真相,眼里不容沙子,偏偏又看不到真相,这让思帝极其愤怒。最重要的是,思帝以为错在自己,因为自己不够聪明、不够威严,所以两名太监都不肯说出实话。后来这两人都被派去守墓,臣这次也找过他们,两人仍然彼此怀恨在心,而且都声称思帝支持过自己,若非当时就在现场,臣也会无所适从。”

杨奉与上官太后就是互相争吵的两人。

杨奉对皇帝的标准很高,当然要督促思帝速作决定,结果却令思帝更加痛苦。

“上官太后不知道是自己逼死了思帝吗?”韩孺子问。

“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世上之事并无一定之真相,思帝至死不悟。总之在上官太后心中,思帝之死另有元凶。”

上官太后将仇恨转嫁到崔家,杀死崔太妃之后,终得心安。

“上官太后又为何自杀?”

“听闻敌军将要破城,上官太后惊恐之余,大概再也没办法对自己隐瞒真相,所以……”

韩孺子盯着景耀,整个讲述的确厘清了许多事实,但是漏洞也不少,尤其是上官太后自杀的原因。

“上官太后并非遇事慌乱之人,即便敌军真的破城,她也不会是第一个自杀之人。”

景耀躬身行礼,“正如臣所说,世上并无一定之真相,上官太后心中有鬼,比别人更脆弱一些,听说敌军将要破城,就以为是已经破城,因此悬梁焚尸,自称是不愿死后受辱,臣倒以为她是无脸去见桓帝、思帝与上官皇太妃。”

韩孺子沉默片刻,“是谁告知上官太后敌军破城的?”

“是臣。”

再问下去就是谁派景耀去的,韩孺子却决定到此为止,“天下广大,皇帝能做的事情许多,思帝都错过了。”

“思帝一开始就领略了皇帝的好处,在思帝看来,皇帝大概也就如此了。”景耀上前一步,“臣也老了,命不久矣,别无它愿,只望陛下千秋万岁、永保江山。”

景耀掌握太多的秘密,知道自己会受到忌惮,但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败就是被上官太后贬黜,此仇一报,他已无憾。

“等敌军退了,你也去给思帝守墓吧,听说敌军对城外陵墓破坏不少,需要大修。”

景耀跪下跪头,明白皇帝免去了自己的死罪。

“对杨奉,你的猜测不准。”韩孺子道,杨奉的妻儿就在城内,他有机会更深入地了解这名太监。

景耀再次磕头,没有争辩。

屋外已是大亮,韩孺子只睡了一个时辰,却无意休息,奇怪的是,他想的不是思帝之死,不是杨奉,不是宫里的任何人,而是不见踪影的孟娥。

回忆前晚的点点滴滴,良久之后,韩孺子忽然心中一动,大步向外走去,向外面的刘介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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