孺子帝-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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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孺子反而不怕,只动了动眼珠,“这样一来,你就少了一支箭。”
“我的箭足够将你们杀死五回。”
“我们有四个人,你只剩十四支箭,不够杀五回。”韩孺子纠正道。
金垂朵低头看了一眼腰间的箭壶,果然只剩十四支箭,她本来带了二十支箭,可她有个习惯,有事没事都要放一箭,箭术就是这么练出来的,有些箭没收回来,自然数量越来越少。
“我把你留下,不是为了通关。”金垂朵非要想办法吓一吓这个昏君不可,“一名被撵下来的废帝,我知道朝廷不会把你当回事。”
“嗯。”
“我要将你献给匈奴大单于。”
“大楚都不当回事的废帝,到了匈奴就能受到重视了?”
金垂朵微微一笑,更显娇艳,任谁看到这张笑脸都会心动不已,难以相信她是一名敢杀人的小魔头,“你在大楚是废帝,到了匈奴却是大楚的‘前皇帝’,我相信,大单于肯定很想要你,有前皇帝在手,匈奴大举南下的时候,就将更加名正言顺。”
韩孺子不得不承认,这名少女有些见识,于是正色道:“你说自己是匈奴人,可你对匈奴了解多少?”
“反正比你了解得多。”
“匈奴如今分为东西两部,各立单于,你打算投奔哪一位?”
金垂朵不语,神情变得严厉。
韩孺子自顾说下去,“西单于在武帝时连遭败绩,遁走千里,十几年没敢东进南下,想必不是你要投奔的人。东单于早年间降附大楚,借齐王叛乱之际祸乱边陲,可惜齐王不经打,东单于还没准备好,就失去了内应,这让他很尴尬,因此屯兵塞北,不敢与大楚决战。”
金垂朵仍然不开口。
韩孺子只能通过邸报了解一些朝廷大事,没有杨奉帮助解读,他全凭自己的想象解读那些枯燥的公文与奏章,想到什么说什么,不管准确与否。
“你想将我交给东单于,可种种迹象显示,东单于并无大志,只想趁机捞点好处而已,没有意外的话,他很可能在今年秋季之前再次向大楚称臣。”
韩孺子完全是自己得出这个结论,没有可靠的依据,可他说得却非常肯定,好像这是朝中大臣的共识,“废帝对东单于来说是个烫手山芋,他不仅不会感激金家,还会非常恼火。把我送给东单于,还不如把你自己送过去……”
金垂朵引弓的速度极其之快,刹那间已是箭在弦上,厉声道:“你什么意思?”
韩孺子不自觉地抬起双手,随后慢慢放下,他还是很怕这名少女放箭的,“这是匈奴的传统,名王通常要选一个女儿嫁给单于做姬妾,金家初回匈奴,理应遵守传统,而且东单于也会选一个女儿嫁给归义侯,虽然辈分有点乱,但他们就是这么做的。”
金垂朵放下弓箭,“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书上看来的,历代匈奴传里都这么记载,我想现在也不会改变。东单于已经……六十多岁了吧?”
金垂朵还没说什么,韩孺子身后的持剑丫环已经着急了,“小姐,你不能嫁给老头子,你的夫君应该是一位年轻的王子,都王子就不错,可惜他被杀死了。”
“别胡说。”金垂朵脸色微红,随后傲然道:“我谁也不嫁,我要自己带领一支军队,我不知道匈奴有什么传统,但我知道草原上有女首领。”
“没错,但都是单于的妻妾,老单于死亡之后,她们不愿嫁给新单于,偶尔会得到特许,获得一支军队或是部落。”
金垂朵再次沉默,她没怎么读过书,对草原和匈奴只有一些美好的幻想,分不清倦侯的话是真是假,更没法反驳。
寻思了好一会,她终于开口:“照你这么说,留着你完全没用,干脆把你杀掉算了。”
“有用,怎么会没用?”韩孺子急忙反驳,生怕晚一步就会挨上一箭,“用处就在那个林坤山身上。”
“他只是一名江湖术士……”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术士,他能说服辟远侯的儿子为他做事,还想挑拨大楚与匈奴开战,从中渔利,在林坤山背后必然有朝中强大势力的支持,金小姐不妨想一想,这个躲起来的势力会是谁?”
韩孺子受杨奉的影响,不自觉地给出题目,金垂朵一时没反应过来,真的思考了一会,然后不太确信地说:“太傅崔宏?”
“何以见得?”
“太后和皇帝用不着找借口与匈奴开战,崔宏身为南军大司马,当然希望边疆有战事……可是不对,崔宏杀死都王子就行了,为什么要嫁祸给你?”
“因为崔宏的外甥东海王与我有私仇。”韩孺子马上说道,其实觉得这个回答有漏洞,东海王实在没必要用这么复杂的方法报复他。
金垂朵没听出破绽来,盯着倦侯看了一会,目光传向墙角的三个人,“昏君说的是真话吗?”
两人点头一人摇头,马上摇头的人变成点头,点头的一人开始摇头,还剩一人不知所从。
金垂朵怒道:“你们消遣我吗?”
七郎壮胆说道:“我们……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金垂朵轻哼一声,问倦侯:“好吧,就算你说得对,你能有什么用?”
“与其将我交给林坤山,不如将林坤山交给我,金家若能协助我挫败崔家的阴谋,自会得到太后的重赏,比无依无靠地去投奔东单于好处更多。”
金垂朵笑得花枝乱颤,好一会才说:“我差一点相信你,原来你想让金家替你卖命,你是废帝,我们为什么要帮助你?太后又为什么会重赏?我们连柴韵都杀了,怎么可能回头?”
韩孺子正要开口,身后的持剑丫环突然厉声道:“不知死活的家伙,把口水擦干净,再敢多看小姐一眼,剜出你们的眼睛。”
原来金垂朵笑的时候,那三人看得呆住了,浑然忘了自己身处险境,被丫环一说,才反应过来,慌乱低头,在膝盖上擦嘴。
金垂朵强忍怒火,对丫环说:“我去休息一会,你看着他们,别听昏君胡说八道,记住了吗?”
“记住了,小姐。”
金垂朵刚一出门,丫环轻声笑道:“小姐一定是翻书查匈奴习俗去了,全怪你多嘴多舌,小姐看书慢,一整天也未必能找得到。”
“我告诉你在哪本书上,你可以……”
韩孺子一片好心,丫环却将剑放在他的肩上,“小姐不让你胡说八道,你就不准胡说八道。”
“我不胡说八道,正常说话可以吗?”
丫环想了一会,“可以。”
“你不是匈奴人吧?”
“不是。”
“那你为什么还要去草原呢?”
丫环转到倦侯面前,看着他,“你还真是不死心啊,连我都要劝说。我为什么要去草原?因为小姐要去呗,上天入地,我都跟着她,匈奴人还是大楚人都不重要,我就是小姐的丫环。”
韩孺子还要再说,丫环用剑指着他,“我笨,但是不傻,你又在胡说八道了,干脆我在你嘴上来一剑。”
韩孺子闭嘴摇头,表示不再说话了。
他手中既没有权力,也没有门路,实在想不出怎么才能说动金家。
当天下午,金氏父子先后返回,归义侯十分紧张,“柴韵和倦侯失踪一事已经传开了,很多人在找他们,咱们一家人得尽快出城。”
韩孺子以为张养浩能趁机逃跑,结果他老老实实地跟回来了,脸上甚至有一丝同谋者的得意,对坐在墙角三名同伴看都不看,等归义侯说完,张养浩道:“林坤山邀请归义侯一家出城相聚,他能护送你们平安前往塞北。”
归义侯看着两个儿子,“你们见到那个江湖术士了?”
两人点头。
“可信吗?”
两人互望一眼,长子说:“林坤山是位了不起的人物,肯定有办法将咱们一家人送走,我们相信他。”
归义侯点头沉吟,韩孺子问道:“要去城外哪里?”
“小南山暗香园。”张养浩无意隐瞒。
第一百零六章 河边小寨
小南山是座不大的荒山,出京城南门十余里就能望见,可附近没有什么暗香园、明香园,放眼望去尽是荒野。
天色将晚,四辆马车停在路边,归义侯从车窗探出头来,“张公子,快到了吧?”
张养浩遥望荒山,心虚地说:“快了,应该……快了。”
京南一带比较荒僻,归义侯一家顾不得掩藏行迹,纷纷从车里跳出来,只见夕阳半落,倦鸟入林,景致还是很美的,可官道上连行人都没有,极远处似乎坐落着村庄,怎么看都不像是贵人之家的园林。
“前方就是小南山了吧?”金大公子说。
“不是说好有人接应吗,人在哪呢?”金二公子顺着官道望去。
“事情有诈,你们太轻信了,我早就说过,咱们父子几人轻骑北上,今天都能跑出几百里了。”金垂朵手里仍然握着弓,连箭都拿出来了。
张养浩余光瞥见了她手中的兵器,心里一阵阵发毛,“说好天黑前有人来接,还差一会,林坤山是个守信之人,绝不会诳骗咱们,那对他也没有好处。”
“没准他报官了,把金家人引出来,来个人赃俱获。”金垂朵冷冷地说。
车厢里传来女子的叫声,随后是一阵抽泣,归义侯怒道:“别吓唬你母亲,她胆子小。”
金垂朵发出一声既像嗯又像哼的声音,四处观望,寻找埋伏的迹象,结果是她第一个发现来者,“就是那些人吗?”
众人向荒野中望去,原来有一条被树木遮挡的小路,此刻正有十几人向官道跑来,身影忽隐忽现。
在没看清之前,张养浩不敢回答,金家人纷纷亮出兵器,就连归义侯也拔出佩剑。
那些人来到近前,穿着破烂,不像官兵,也不像江湖人,更像是一群难民,一名三十多岁的汉子大声道:“你们是要往北边去的吗?”
这是事前商量好的暗号,张养浩急忙下马,拱手道:“烈日当空,阁下可否指条明路?”
金家人面露喜色,只有金垂朵皱起眉头,不喜欢这些似是而非的话。
汉子上前,抱拳道:“在下晁化,在此恭候多时了,请诸位下马离车。”
金垂朵微微引弓,大声道:“等等,先把话说清楚,没有马、没有车,我们怎么走?”
金垂朵容貌出众,晁化目光低垂,不好意思看她,“这些马和车要继续前行,另换新车运送诸位。”
归义侯冲两个儿子使眼色,让他们拦在妹妹身前,他自己去将家眷叫出来,总共三名妻妾,早已吓得花容失色,一下车就将归义侯团团围住,握住胳膊不放。
归义侯动弹不得,只好让长子去将另一辆车里的俘虏带出来。
韩孺子下车,扭头向京城的方向望去,树木遮挡,连城墙都看不见。
七郎等三人被捆成一串,也被带出城,张养浩坚持这么做,他之前说话太急,忘了避讳,暂时还没想好如何处置他们,只好留在身边。
四名车夫是金家的仆人,下来与主人站在一起。
十多名来者上车,熟练地吆喝着,沿官道继续前进,只留下晁化一个人陪伴归义侯一家。
荒郊野外,前不着村后不挨店,天色越来越黑,众人心中不能不怕,三名妻妾不停地在侯爷身上擦眼泪,惹得金垂朵焦躁不安,每每想要说话,都被两个哥哥拦下。
张养浩心里也不踏实,问道:“林先生怎么没来?”
“别急,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晁化的确一点不急,稳步走到倦侯面前,端详片刻,拱手深揖,“草民见过陛下。”
韩孺子好久没听到有人称自己为“陛下”了,不由得一愣,勉强嗯了一声,什么也没说,事情越来越诡异,他已经无法猜测走向。
其他人比他还要惊讶,张养浩欲言又止,听到马蹄声响,问道:“晁化,是你的人吗?”
“应该是。”晁化站在路边,没多久,从进城的方向驶来三辆马车,停在众人面前,一名车夫冲晁化点下头,两人显然认识。
“请诸位上车。”晁化指着三辆车,“女眷请上中车,其他人上前后车……”
没人动弹,倒不是心存怀疑,而是这几辆车实在太破了,拉车的是骡子,车厢尽是窟窿,跑来时哗啦直响,似乎随时都要散架。
“林先生派来的就是这种车?”连张养浩都忍受不了。
晁化笑道:“诸位是要悄悄逃出京城呢,还是风风光光地到处游玩?”
张养浩明白过来,“对,咱们不能再坐华丽的马车引起官府的怀疑,大家快上车吧……呃,我要留在京城,可没想逃跑。”
金家人没有退路,七郎等三人频频向张养浩望去,却没有得到回应,也只能上车。
韩孺子与金家父子同乘一车,谁也不瞧谁,走出很长一段路之后,金二公子说:“好像一直没有拐弯,咱们在回京城!”
其他人也发现了,归义侯向车外望了好几次,可是夜色越来越深,什么也看不见,自我安慰道:“咱们想回草原,自然要往北边去,可天色已晚,今天进不了城……”
“你们回草原能得到什么呢?”韩孺子对此疑惑已久,忍不住开口询问。
归义侯与长子听而不闻,金二公子恼怒地说:“只要不在京城受气,去哪都行。”
“可也不用非回草原啊,你们一家归义已久,恐怕……适应不了那边的生活。”韩孺子也没去过草原,只凭书上的记载就觉得金家人在塞北寸步难行,没准还就是小姐金垂朵能坚持得久一些。
金大、金二垂头不语,他们想逃离京城,却没有下定决心前往草原,与妹妹不同,他们对塞外没有太多幻想。
归义侯长叹一声,“如果都王子没死……大单于欢迎金家回去,别担心,他还会欢迎咱们的,这是金家的荣耀,也是大单于的荣耀。”
归义侯在安慰两个儿子,一边的韩孺子听明白了,都王子声称能将金家带回草原,现在他死了,这份承诺变得不那么可靠。
“东单于如果真想让你们回去,就该派人来接,或者暂时撤兵,麻痹大楚的边疆守卫,这些事情匈奴做了吗?”
归义侯不语,半晌才道:“都王子知道这些……”
车辆晃动得更加剧烈,似乎拐上了崎岖小路,几人都紧紧抓住车厢,不再说话,韩孺子暗想,看样子金家人凶多吉少,自己被连累其中,真是倒霉。
颠簸的路走了很久,将近半夜才停下,晁化请众人下车。
归义侯的三位妻妾全身酸软,丫环扶一位,归义侯自己扶两位,金垂朵拒绝帮忙,她倒是一点事没有,握着弓,警惕地到处观瞧。
他们进了一处靠水的村寨,不大,也就几十座草屋,全都破破烂烂,寥寥几处灯光,响起一阵狗叫,很快又消失了。
“这里就是暗香园?”张养浩吃惊地说,这与他的预期差别太大了,甚至难以相信在京城附近还有这么破的村子。
“从来就没有暗香园。”晁化冷淡地说,“这里是河边寨,诸位先休息一下。”
“是暂时的吧?”归义侯惴惴地问。
“林先生呢?在这里吗?”张养浩只关心这件事。
晁化都不回答,开始安排住处,叫出两名老妇,带走女眷,归义侯越来越惊慌,却不敢反抗。
晁化给倦侯单独安排了一间屋子,别人不敢吱声,金垂朵不干了,上前道:“等等,这是我抓来的俘虏,不是你们的。”
晁化无所谓地说:“小姐打算怎么办?要亲自看守他吗?”
金垂朵差点要取箭,“我要你的保证,不会将他私自放走,或者带到别的地方去。我听到你称他‘陛下’了,就算他现在还是皇帝,也是我的俘虏,明白吗?”
晁化笑道:“明白,河边寨位置偏僻,外人难进,里面的人也轻易出不去,小姐放心好了。”
韩孺子连自己在哪都不知道,的确没法逃跑,老实地进入指定的房屋里,坐在低矮的土炕上,一点睡意也没有。
晁化退出之前说:“委屈陛下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