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之晨(第一部) 作者:海棠花辰(晋江2013-04-22完结)-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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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东凡跟着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一提缰绳,黑马便纵蹄飞驰而去。
在路上,上官若愚问他:“你刚才说你是个什么官儿?”
“宏理院副都使。”
“宏理院?五年前我都没听过这个名儿,是干什么的地方?”
“收集情报、监察、处罚。”
“噢,就相当于白晨的一双耳目。”上官若愚一边说着,一边笑了起来,“那你们和南司的那些人比,谁管谁?”
“一方城中任何人犯了城规,宏理院都能查办。相同的,城中任何人的刑审,也都交予南司。”
“那就是一般儿大,打平手喽?白晨这招挺聪明的,这样互相之间有个牵制,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只怕也是当年从上官先生身上得出的教训。”
“嗯?哪个‘上官先生’?”
“这城中,还有哪个‘上官’能当得‘先生’二字?我听说,当年上官若愚在城中位高权重,功高盖主,所以才会有日后火烧闲云山庄的事。”
上官若愚听了冷笑一声,问:“谁告诉你我是因此而被关的?”
“在下自己猜的。城中对先生被囚一事猜疑不断,众说纷芸,在下左思右想,只怕也只有这种说法最合常理了。”这自然不过是洛东凡的客套话,事实上,以他清寡的性子,又怎会在意一个素末谋面之人的事情?至于“左思右想”自是更不可能了。
“‘常理’?”上官若愚听后,又是一声冷笑,“你说白晨这个人所说所想,又有哪一件是合‘常理’的了?”
洛东凡不答,心中却很是认同。他向来认为城主性格轻狂桀傲,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向来不会顾忌其他,杀罚亦可只凭一念。这样想来,若当年火烧闲云山庄真的只是一时兴起,倒也不免为这白白的五年囚禁可惜了。
上官若愚似也没有在等他回答,轻轻地叹了口气,尔后却忽然沉默了。
作者有话要说:老实说,“若愚”这个名字,很嚣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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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洛东凡载着上官若愚行了半晌,上官若愚忽然问他:“我们这是去哪?去主殿怎要跑这么久?”
洛东凡道:“回宏理院。”
“去那儿做什么?”
“换身衣服,再见城主。”
上官若愚轻笑出声:“不用,就这样去。”
洛东凡一愕,道:“你说什么?”
“就这样去。”她说得笃定,不似在开玩笑。过了一会儿,见洛东凡仍不调头,便拍着他的肩头说道,“我说的话你听见没?”
“城主最不喜人邋遢不洁。”还有后半句话,被洛东凡吞进了肚子里没说:只怕到时他见了你这副模样,又要再将你关回去了。
上官若愚却“嘿嘿”一笑,道:“我自个儿都不担心,你替我担心什么?”
洛东凡一窘,猛地勒住马头,语调冰冷地再问一遍:“你真的要这样去见城主?”
“真的真的,你啰不啰嗦!”
洛东凡生凭还是头一回听人骂他“啰嗦”,心中一股怒意微升,当下一言不发地调转马头,向着东殿直奔而去。
东殿中远远传出悦耳的乐声,洛东凡不觉让黑马放慢了步子,忽觉肩头有人轻拍了两下,只听身后的上官若愚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前几日有报,说逍遥街的七巧楼新近了一名舞姬,歌舞堪称天下一绝。城主曾下令让他们将人送来一观,只怕这时已经到了。”
“天下一绝,不知道比不比得上当年的玉羊。”上官若愚低喃了一声,忽尔兴致勃勃地问,“你知道玉羊么?”
“知道,城主夫人,据说是天下第一美人。”
上官若愚笑问:“你见过没?”
“玉夫人素来深居简出,在下无幸得见。”洛东凡答道。
事实上,城中见过玉羊的人寥寥可数,人们只知道她是城主唯一的妻子,据说当年也是闲云山庄的门客之一,城主娶她过门的时候,迎亲的队伍铺陈了足足十里,一方城开了十天的宴席,锣鼓喧天,灯火通明。
“深居简出……她又怎会舍得把自己藏起来?”上官若愚若有所思,继而又沉默了。
黑马行至殿前,洛东凡不知为何却又有些迟疑了。回头只见上官若愚已摘了眼罩,纵下马来,举步便往里走。洛东凡这时才注意到她的眼睛,清如秋水,灿若星辰。
殿中歌舞升平,乐者在旁坐成三排,六名舞者中间围着一个绝色女子,正翩然起舞。那女子穿着一身铺金洒赤的丝裐袍子,鬓边插着一朵黄金牡丹,后裾曳地三尺,舞姿轻盈,如春燕展翅,飘然欲飞。
白晨斜依在椅上,一脸庸懒的神色,眯起了双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忽然,他不知看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猛地一敛,那双狭长飞扬的凤目越过一众舞者,怔怔地探向前方,身子亦不由自主地坐了起来。
舞姬虽在起舞,但一双眼睛片刻也不曾离开过白晨,猛地见他神色有异,目光自她身旁绕了开去,再如何卖力舞动亦拉不回来,不觉停下了舞步。她一停,一旁的舞者和乐师也都跟着停了下来,愣愣地追着二人的目光望去。
只见殿外走进来一男一女,男的倒还好,那女的却是一身褴褛,蓬头垢面,就是路边的乞丐看上去都要比她整齐一点。那女子却不以为意,笑嘻嘻的向着望得出神的白晨走去,她笑的时候脸上会泛起两点笑窝,不知为何,这个脏兮兮、邋邋遢遢的女孩子,竟让人移不开目光。
脏兮兮的女孩子就那样大大咧咧地蹦到了城主的面前,伸出手指推了推城主的肩头,白洁如雪的衣衫上立时便出现了一道黑印,然后她又用城中谁也不敢的轻率语调叫道:“喂,白晨。”
两旁的侍者惊呆了,张口结舌,连平日里说惯的“大敢”二字都不知该怎么吐出口去。
尔后,他们看到了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城主看着这个脏得不能再脏的女孩,竟然笑了,眼瞳温煦地望着她,说:“来啦?”
“嗯,来了。”
“坐。”白晨没有让人再搬座椅,而是身子向一旁挪了挪。
女孩子便挨着他坐了下来,这样的熟络,这样的亲热,便是当年玉羊夫人最得宠的时候也不曾见过。整座殿上除了洛东凡,没有人知道这个女孩是谁,但就算是洛东凡,此刻望着白玉椅并排坐着的二人,也惊得哑口无言。而那二人说说笑笑的,竟将满殿的人视若无物。
白晨目不转瞬地望着上官若愚那张苍白得几透明的脸,澄澈的瞳眸里布满了细红的血丝。凝在唇角的笑一时间变得些许复杂,最后只好感慨一句:“你瘦了许多。”
上官若愚双眼一瞪:“废话,被关在那种鬼地方,你倒是胖一个给我瞧瞧!”
这般大逆不道的论调把两旁的侍者惊出了一身冷汗,虽明知这女子来历非比寻常,但若充耳不闻,却怕城主事后会怪罪自己,于是一个训斥:“放肆!”一个怒喝:“大胆!”
这两记暴喝一左一右地同时传来,倒是吓醒了白晨,这才记起殿中尚有旁人,不满地挥手说道:“你们怎么还在这儿!都给我下去!”
以他乖僻孤绝的性子,换在平日不知会降下什么严苛的刑责,侍者看他剑眉一拧,就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闭目待死,就只盼能得个痛快,好过去南司受那百般苦刑。却听他不过是轰自己出去,当下大喜,激动得差点跪倒在地,唯唯地匆忙退下后,白晨又向殿上的一众人挥手命道:“你们都出去!”
众人应声而退,舞姬低垂的眸中,怨忿如黯淡的残烛般闪烁不定。洛东凡走在最后,回头又望一眼,只见玉座上重重的珠玉金翠环绕中,女孩脸上的笑容笃定清浅,这才心中略宽,退出殿去。
殿门被小心翼翼地合上,诺大玉殿只剩下了座上的二人。上官若愚环顾四周,忽然肩头一缩,轻吸了一口气,叹道:“好冷。当初我就说这殿里别用这么多玉,你偏要图它好看。”
白晨解下外袍欲给她披上,上官若愚微微挣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推开了他的手。白晨愣了愣,冷冷地一笑,飞扬的眉宇间竟掺着一丝得意:“你可恨我?”这四个字,他缓缓说来,说到最后那个字的时候,语调微微上抑,七分的取笑里淡淡地沾着三分认真。
不知为何,上官若愚的耳中蓦地响起了水声,在北司第十层的囚穴里,她日日夜夜听着这个声音,听它们一滴一滴地坠在石头上,冰冷无情,一如那五年中日复一日的黑暗,似乎永远没有尽头。阴冷蓦地从骨头里透出来,惹得她不禁一颤,却只是笑了笑,说:“还好。”
白晨一愣,有什么东西从漆黑的瞳孔里极快地一闪而过,尔后也跟着笑了起来。笑容里卸去了那些飞扬跋扈,唇角勾得很轻,淡淡说道:“谢了。”
“客气。”上官若愚答得飞快,引来白晨又一阵大笑。
上官若愚也笑,却笑得若有所思,她问:“玉羊呢?”
白晨眉头一扬,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问“怎么,你想向她寻仇?”
“不是,不过是好奇。好奇那个让你神魂颠倒,不惜烧毁闲云山庄以搏一笑的天下第一美女,如今是否仍然还是倾国倾城。”
白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的脸,声调悠长地叹道:“上官若愚,你变得肚小善妒了。”
“瘦成这样,肚量一看就知没剩多少了。怎么,她害得我家破友亡、被囚五年,我如今出来了,不说要报仇血恨,却连冲着她的面吐口唾沫也不成么?那些骂词我已在腹中酝酿五年,保证字字入骨却又干脆清爽,不会教你为难。”
白晨笑了:“噢,既是这样的精彩,先说与我听听如何?”
“你们夫妻同心,我可不想还不等见到她,便让你再给关回去。”
听到“夫妻”二字,白晨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淡淡道,“我怕她若见了你,就活不下去了。”
“噢?”上官若愚唇角一挑,笑得冰冷,“当年城主夫人烧我山庄时,是何等的威风凌厉,上官若愚蒙她所赐,被囚五年,如今好不容易重获自由,不过是想吐她一口,骂上几句,她竟就活不下去了?究竟是夫人在这五年间变化太大,还是城主直到今日仍不懂你的夫人?”
白晨的目光虚浮,似是在回忆往事,淡淡一笑,道:“其实,玉羊她不曾要我囚禁你。”
上官若愚冷笑,静静待他将话说完。
“她当日说的是,‘若想要我做你夫人,你就帮我烧了闲云山庄。’我问她:‘里面的人呢?’她只答我:‘一并烧死。’”
上官若愚唇畔笑意渐消,那张苍白的脸上虽无怒意,却淡得冰凉。
只听白晨继续说道:“我告诉她,上官若愚不能杀,其他的人你要他们死就死了吧。”
“所以,你就因为这一句话,害死了我庄中一百三十二条人命?”
白晨抬起头,望着她冷笑:“事后,我虽在庄中搜出一百三十二具尸体,但俱已烧成焦炭。你那庄中门客都是些牛鬼蛇神,我不信他们真会被乖乖烧死。”
上官若愚白眼一翻,道:“谁叫你当年是要烧死他们?你若说吊死他们,岂不更是干净?”
白晨哈哈一笑,道:“你都五年没人说话了,怎么还是这般牙尖嘴利?”
上官若愚嘴角一撇,却不再答,而是问道:“现如今放我出来又是为何?”
“你知道宏理院么?”
“来的路上知道了一点。收集情报、缉查审办,不过就是以前闲云山庄帮你干的那些事。”
“不错,这些人单提出来,没一个比得上你的门客,他们的脑中没有什么‘自己’,只有我。就只这一样,便要比你那些神通广大的门客强。”
上官若愚冷笑了一下,并不答话。
白晨笑道:“前几日,那总都史死了。我如今,想将宏理院再交给你来打理。”
“我可不要。”上官若愚道,“那些呆子的脑子里既然只有城主的命令,又岂会将我放在眼中?”
“要不要,由不得你。”
“你要我来带这群木头,我情愿回北司去。”
“上官若愚,北司这地方,我让你回去你才能回去。”见她沉默,白晨却笑得愈发灿烂,“去吧!看看我为你准备的宏理院,是否抵得上你当年那座闲云山庄!”
作者有话要说:内心其实最喜欢这段了,写得好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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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七 。。。
出了殿门,白玉石阶在阳光下泛着刺眼的光。上官若愚以手遮眼,双目却依旧又酸又痛,流出泪来。她摸出那束眼的布条重新绑上,只听身旁有人在说:“总都史大人,请随属下来。”
上官若愚一听这声音,顿时便笑了:“不过是进去坐了一会儿,出来时你却连称呼都换了。消息得的好快!”
洛东凡道:“一方城中每一个角落都布着宏理院的眼线,自然也包括白玉东殿。”
上官若愚奇道:“以白晨的性子,竟会同意让你们的眼睛时刻盯着?莫不是他真的老了!”
“这不是城主的命令,而是宏理院自己的考虑。城主性子豪爽不羁,常会做出些出人意料的事来,这样安排,也是为城主的安全考量。以城主的功夫,属下觉得只怕他早已知晓,却并不理会,应该亦是默许了。”
“‘安全’,嘁……他不过是懒得理会罢了。这世上若有人能伤得了他,你那些蜘蛛纵使得了消息又能如何,还不是变成一只只死虫子!”
洛东凡并不答话,忽见她将手递来,便自然地牵了,搀扶着慢慢走下台阶。她的手是这般冰凉,乍一触到总会让他不由得心头一凛。
两人拾级而下,上官若愚问道:“潜伏在东殿里的人,应该武功高得惊人吧?不然我和白晨说了这么会儿话,又怎会毫无查觉?可功夫高到这地步的人,又何必做这种没脸没名的活儿呢。”
洛东凡此时神色轻松,但却仍然寡有表情:“其实他们的功夫也并非有多惊人,只是轻功卓越罢了。”
上官若愚又问:“你们上哪儿找的这么多轻功卓越的人?”
“宏理院中有十三道监理史,这十三个人便好似十三只蜘蛛,每人手中又各有替他们打探情报的人,这些人便似他们撒出去的‘蛛丝’。蛛丝之间互不相通,由十三名监理史自己管理。他们通常会挑选底子不错的孩童自小教导,对这些蛛丝而言,武功在次,重要的是轻功。他们自习武以来就苦研轻功,等到出师,自然是个个形如鬼魅,飘忽难觅。”洛东凡说到这里的时候,语调极细微地向上一扬。
上官若愚听出他口吻中的得意,不由得笑了:“原来如此。那你们蛛丝的轻功比之天涯水阁的杀手又如何?”
“哼!”洛东凡不答,只是冷笑了一声,倨傲之态已尽在眉眼之间。
“比水阁的杀手还厉害,那可当真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