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小官人-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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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人能进来四门学,机会来之不易,他们比官宦子弟们更加刻苦。
朗朗的读书声响起了。
“一一得一。”
“一一得一。”
“一二得二”
………………
在授课的同时,秦少游对教义也会有些删改,毕竟这些教义是闭门造车的产物,真正实践起来,却未必就是那么一回事,每每到了一些觉得不甚合理的地方,秦少游便拿着朱笔在上头画个小圈,待到课后再进行推敲。
而事实上,原先编撰教义的书吏也余下了几人,他们的工作就是根据实际情况对教义进行整编和修订。
一堂课结束,布置了让生员们抄录乘法表的功课,秦少游便被赵博士请去了公房里。
赵博士低垂着头,最近他总是一脸愁眉苦脸的样子,低头阅览着抄来的邸报,见秦少游来了,忙道:“噢,是秦助教来了,快,请坐,请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今日这么客气。按照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的理论,秦少游汗毛竖起,起了戒备之心,嘴巴却是很甜,忙说:“谢赵博士赐坐。”
坐下后,赵博士捋着他的黄须开始长吁短叹:“近来可好吧?”
“有劳赵博士挂念,下官在学里还好。”秦少游的心里如遭雷击,哇,不得了,客气到这个份上,看来是有什么刀山火海的事要自己去挡了。
赵博士笑了:“你是晚生后辈,老夫关心你是应当的。”
“……”好在秦少游的心理素质还算好,否则非要把尿吓出来不可,太过分了,和蔼可亲到这个份上,看来自己所料不差,当真是要让自己去挡刀了。
赵博士放下邸报,道:“是了,你年龄已经不小了,可曾婚配么?”
秦少游道:“下官还不曾婚配。”
赵博士叹道:“按这《令有司劝勉庶人婚聘及时诏》,你也到了婚娶的年龄了,不过你是官身,倒是不必忌讳这一条,但是及早娶妻总没有坏处,得空,老夫得给你留意一下,你啊,一心只晓得为公,却是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不放在心上,老夫作为你的长辈,少不得要申斥你几句。”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通,秦少游终于憋不住了:“赵博士,有话可以明言么?”
“话?什么话?”赵博士吹胡子瞪眼的道:“老夫不过是与你说些私话而已,难道每次叫你来,都是为谈公务?秦少游,你这是不愿与老夫深交啊。”
秦少游忙说:“不敢,不敢。”
赵博士叹口气道:“不敢就好,也罢,你去吧。”
秦少游如蒙大赦,忙不迭的道:“下官告辞。”转身便要逃之夭夭。
赵博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来,慢悠悠的在他脑后漫不经心的道:“老夫想起了一件极小的事,这两日老夫的身子有些不爽,明日国子监那儿有个旬议,各学博士都要去一趟,聆听祭酒大人的训诫,你就代老夫去一趟吧,恩,没有事了。”
秦少游脚步一顿,他回眸看了一眼风淡云轻的赵博士。
“老东西,就晓得你要坑我。”秦少游心里暗骂,他可是知道四门学的惊世骇俗之举在国子监里遭了许多非议,这老家伙有会不敢去开,生怕遭受抨击,倒是拿自己去做挡箭牌。秦少游不甘心,这分明是批判大会,去了不是找死?于是转过身来道:“大人,其实刘博士……”
“秦助教啊。”赵博士语重心长的打断秦少游,道:“你是年轻人嘛,也该多去国子监见见世面。”
秦少游呵呵干笑,索性做了个揖:“下官告辞。”
…………
赵博士这堂堂国子丞都要避之不及的会议,偏偏点上自己,秦少游终于知道什么叫做GUANLIAO主义了。
既然上宪有命,秦少游也只能无有不从,次日一大清早,他坐着轿到了国子监。
国子监是个大衙门,每月这个时候,祭酒都要亲自出面,召集各学掌教博士,垂询各学的学业,秦少游来得不早不晚,等到各学的掌教博士到了,看到了秦少游,一开始都不认得他,秦少游硬着头皮前去行礼,自报家门,这些掌教博士,有的勉强尴尬笑两声,有的脸色很不好看。
秦少游心里叹息,这就是代沟啊。现在看来,赵博士其实也算不错的,虽然阴险了一些,可至少演技到位,能焕发出点看似真心的笑容,倒是这些人,同为掌教博士,却都是干树皮一般的老脸,连嘴角上扬都是勉强的。
他硬着头皮在末座的案头坐下。
这洛阳六学的博士都汇聚一堂,过不多时,陈祭酒便到了。
陈祭酒的年纪不大,据说出身极好,为人也是谦和,出了名的老好人,四门学里,有不少博士和助教都是念他好的。
他漫步进来,所有人纷纷起身,朝他行礼,陈祭酒笑起来,白皙的脸一转,目光便落在了秦少游的身上,他诧异的道:“赵博士没来么?”
秦少游道:“大人,赵博士身体有恙,便叫了下官前来。”
陈祭酒点头,含笑道:“看你这样年轻,莫非是前些时日,名动洛阳的秦助教?”
“正是下官。”
“果然是英雄少年。”陈祭酒笑呵呵的道,随即他落座,意味深长地看着秦少游道:“秦助教,学里还好吧?”
第七十章:郑伯克段于鄢
突然遭受陈祭酒的关注,让秦少游有些不适,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所以回答得很小心:“尚可。”
陈祭酒呵呵一笑,和蔼可亲地道:“四门学如今大刀阔斧,很是让人刮目相看哪。”
秦少游正待说几句谦虚的话,可是还没开口,便有人冷哼一声。
这个人正是方才秦少游给他见礼的算学掌学博士吴应龙,吴应龙冷冷一笑道:“大人,刮目相看四字,只怕用错了地方,分明是四门学胡闹,乱了纲纪,何以能用大刀阔斧和刮目相看来形容?”
他的目标直指陈祭酒。
陈祭酒是‘老好人’,面对吴应龙的指责,也只是莞尔一笑,便不再做声了。
可是吴应龙不罢休,怒气冲冲地对秦少游道:“秦少游,姓赵的不敢来,却是差遣你这等登不得大雅之堂的人来么?”
秦少游不去理吴应龙,来之前他是有所准备的,现在吴应龙在这里气急败坏地咆哮,他要看的是陈祭酒的态度。
可是陈祭酒只是笑,一下子,秦少游的心沉到了谷底。
吴应龙可是直接痛斥国子监的二号人物是姓赵的,而且还是如此郑重的场合,可是作为上官的陈祭酒,非但没有指责,反而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的笑容依然是和蔼可亲,可是这一切,秦少游却都明白了。
什么老好人,没有陈祭酒的纵容,吴应龙敢说这样的话,敢在这里咆哮?
只怕……这一切都是准备好了的。
本来他们是要针对赵博士,可是赵博士不敢来,既然如此,便乘着这个机会,像疯狗一样朝自己来了。
见秦少游一声不吭,吴应龙更加变本加厉,正色道:“秦少游,你祸乱朝纲,违反学规,四门学现在成了什么样子?好端端的国学,如此作践,姓赵的不敢给一个交代,你秦少游既然替他来,这事儿,你也是主谋,是否要给个说法?”
秦少游心里痛骂这老匹夫,却依旧不理吴应龙,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陈祭酒。
陈祭酒捋着须,偏生就是不肯发言。
“混账,本官在问你的话!”吴应龙棒喝一声,已是恼羞成怒。
秦少游还是叹了口气,扫视了许多对自己充满敌意的眼睛一眼,最后慢悠悠的道:“吴博士,今日陈祭酒在这里,有你说话的份么?这上下尊卑,还要不要了?”
吴应龙微微一愣,侧目去看陈祭酒。
陈祭酒的眼眸里掠过了一丝不悦,只是这不悦却显然不是对吴应龙发的。
吴应龙会意,笑得更冷:“陈祭酒为人和善,有些话不方便说罢了。”
秦少游对陈祭酒行了个礼,道:“敢问大人,莫非大人也认为吴博士说的有道理?”
这个家伙……
本来陈祭酒是要做‘老好人’,而吴应龙则是马前卒,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谁晓得秦少游直接把这一层纸揭破了。
陈祭酒的脸色变幻不定,既不好承认,又不想否认,他带着几分微笑,勉强道:“有些事,是过了一些。”
秦少游正色道:“如果大人觉得下官有不对的地方,为何不提,反而要让吴博士代俎越庖?大人乃是下官的上官,若有训斥,这是理所应当。可是下官乃是四门学的助教,一个算学的博士却是以上宪自居,敢问大人,这是不是坏了规矩?再有,吴博士不过算学掌学,却是口出狂言,辱骂赵监丞,以下辱上,下官敢问,到底是谁把这里搅得乌烟瘴气,又是谁在胡闹?吴博士让下官给一个交代,下官不知他要什么交代,可是下官斗胆,倒是很想向大人和吴博士讨要一个说法。”
陈祭酒的老脸一红,竟是被秦少游的一番绵里藏针的话问倒了。
他的本意是让吴应龙先声夺人,谁晓得却是让秦少游抓住了话柄。
吴应龙只是冷笑:“说法?秦少游,你的口齿再伶俐,学里的规矩,遵从的乃是祖宗之法,你和姓赵的擅自破坏学规,已是万死之罪!”
秦少游道:“却不知是哪家的祖宗之法?”
吴应龙道:“这是太宗皇帝拟定。”
“太宗皇帝……可是前朝的太宗皇帝么?”
“大胆!”吴应龙气得发抖,他心里默认,即便眼下是大周朝,却也是大唐的延续,而秦少游直接一句前朝,却是直接把李唐与武周一分为二。
秦少游笑了,慢悠悠地道:“好吧,就算现在学里应当遵守前朝太宗的学规,可是敢问,太宗皇帝在的时候,曾屡屡提及要遵从尧、舜之法,这么说来,尧、舜之法难道就不是祖法么?若是按着尧、舜之法来,却又不知咱们该用什么学规呢?”
“……”吴应龙答不上来了,尧、舜时哪有什么学规啊。
秦少游拉下脸来:“尧、舜的时候没有学规,到了太宗的时候却有了学规,那么敢问,到底是尧舜之法好,还是贞观之法好呢?”
“你……胡说八道。”
“胡说八道的是你!”秦少游板起脸来,厉声道:“无论是法度还是学规,讲的是因时制宜、因地制宜,岂可以一法而传承万世,若是如此,尧舜为天子,封诸侯,而太宗为何却是行郡县之制;下官斗胆请问,封诸侯好呢,还是行郡县好?”
“自……自然是郡县。”
秦少游冷冷道:“你好大的胆子,若是行郡县好,岂不是说尧舜错了?尧舜乃是圣人,圣人莫非也错了?”
“你胡搅蛮缠?”
秦少游又是叹口气,道:“不是下官胡搅蛮缠,下官只是想告诉大人,太宗时的学规是好的,诚如尧舜时的分封诸侯也未必是错;可是今时已经不同往日了,四门学多招募一些生员,有什么不好?难道多一些教化也是错误的么?”
吴应龙语塞,他突然发现自己陷入了秦少游的圈套,此时再和他无休止的争议下去,反而落了秦少游口实,于是冷笑道:“秦少游,你区区一个助教,可曾想过后果么?”
秦少游从案后站起来,直视着他:“赵监丞曾教诲过下官,事情若是对的,那么就该放手去做,做人……若是连这点担当都没有,却如有些人一样抱守残缺,只会教人耻笑!我是学官,教书育人是我的本份,我力所能及,能做的也只有如此。”
吴应龙还要穷追猛打,那陈祭酒听到这里,目光幽幽,却是轻声道:“够了,时候不早了,早些议事吧。”
吴应龙愤恨地看了秦少游一眼,才很是不忿的把脸别到一边去。
所谓的议事,无非都是一些繁文缛节,足足一个时辰,才落下帷幕,秦少游没有逗留,匆匆告辞走了。
…………
“大人,那秦少游……”
在国子监的后堂里,陈祭酒持笔,在宣花纸上笔走龙蛇,站在一旁的吴应龙压抑着满肚子的火气道:“实在胆大包天……”
吴应龙写完了字,将笔搁到了笔筒,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额前的细汗,他露出习惯的笑容,漫不经心的道:“这只是个马前卒,他背后的赵图才是真正的敌手,赵图在四门学纵容秦少游这样做,可见其志不小,一个小小的助教罢了,即便再怎样名噪一时,也只是个泥虫而已,只不过这一次,他们是打错了算盘,他们现在所做的是自寻死路。不必急,且等一等,你听说过郑伯克段于鄢的典故么?”
吴应龙依然心有不甘:“可是……”
陈祭酒笑了笑,白皙的手将方才写下的那幅字拿起,摇头叹息道:“心不静,则字不成;不好,不好。”他将这幅字揉碎了,随手抛在地上,很是惋惜的样子道:“杀人要用软刀子才成,诚如这行书一样,要善用巧立才好。秦少游……小小蝼蚁罢了,不必急着捏死,留着他,他做得越多,错得就越多,到时候,自然能为你出气,前几日,长安来了人,本官要去拜会一下,你且回吧。”
“是。”吴应龙叹口气,只得告辞去了。
第七十一章:树欲静而风不止
秦少游刚刚回到四门学,便有胥吏忙不迭的请秦少游去。
秦少游知道,赵博士很关注自己,或者说,他很关注国子监这一次的旬议。
想到这家伙拿自己当挡箭牌,秦少游便忍不住暗暗吐槽,色目人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仔细一想,四门学的革新是自己倡议的,自己和赵博士不过是相互利用,他拿自己当挡箭牌,自己又何尝没有拿他当肉盾呢。
最后,秦少游不得不得出一个结论,自己变坏了,和赵博士这样的人一样的坏。
到了赵博士的公房,自然是见了礼。
赵博士照旧还是捋着黄须,劈头盖脸就问:“如何?”、
秦少游倒也实在,原原本本的把国子监里的事道了出来。
赵博士频频皱眉,吴应龙直接撕破了脸,这是图穷匕见啊,他们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其实赵博士和祭酒,一个是国子监的主官,一个是佐官,关系能和睦才见鬼了,可是台面上,大家却还是融洽的,现在突然反目,连最后一点的遮羞布都不要,这让赵博士很是不安。
“你方才说的那句是什么?”
“下官说,陈祭酒这时打断了我和吴博士的争吵,说是要早些议事……”
“不,不,上一句。”
“噢,下官正气凛然的回答那吴博士:赵监丞曾教诲过下官,事情若是对的,那么就该放手去做!”
卧槽!
赵博士吐血三升:“老夫何时对你说过这些话?”
“大人息怒,这是先声夺人,下官区区一个助教……”
“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家,我差遣你去,是和他们争吵的么?你……你……本官让你去,是让你去息事宁人,你这是火上浇油……”
秦少游窃笑,这个时候你还要明哲保身。
他双手一摊道:“下官万死,当时是利令智昏,来不及思前想后。”
赵博士长吁短叹,愣了老半天,最后大袖一甩:“秦少游,你说老实话,你这是故意的吧?”
秦少游惊诧的道:“赵博士何出此言,下官岂是那样的人?”
赵博士瞪了秦少游老半天,最后摇摇头,道:“罢罢罢,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退下吧,好生做好自己的事。”
自从这次后,赵博士看秦少游的目光,总是带着那么一点儿幽怨,以至于此后的几次旬议,也不敢让人代劳了,每次都是亲自跑一趟,只是从监里回来的时候,都要好生静一静,闭门不出,治疗心理的伤痛。
各科的教义删改了不少,却在实践之中慢慢变得完美起来。
其实无非就是把领悟的东西改为死记硬背而已,给人强塞知识毕竟容易一些,这其实只是明朝的那一套,不过那一套在后世看上去似乎是落后迂腐,终究还是比这个时代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