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20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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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说明护卫们的准确度之外,更显现出冲上来的范阳残骑已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为了速度。他们甚至彻底放弃了闪避,银白色越来越近,唐九甚至已能看清对面那个冲上来的残骑兵眼中过度充血后的深红,“护紧少爷,拔刀!”过度紧张与激动之下,唐九丝毫没察觉到自己的这声命令已同样变成了嘶嚎。
“铿”的一声错响,唐九手中的百炼锻刀重重的与冲上来地残骑手中的弯刀撞在了一起。几乎就在这声响动的同时,同样的撞击连声而起。
左手紧握节旗,唐离右手猛然抬起天子剑迎上了一柄劈头而至的弯刀,尽管这次撞击使他虎口发麻,剑也被势大力沉的一刀撞的歪了式子,但毕竟还是挡住了。趁着刀剑相架的当口儿,挡在唐离正前方的唐九手中百炼锻刀径直刺入那残骑的胸腹间,带起一蓬血雨的同时,他的喉间也是一声惨哼。只看了一眼受伤后血流如注的左肩,唐九抽刀又迎上了对面的弯刀。
八个护卫在唐离身前紧紧的组成了一个小圆阵,凭借阵势之力死命阻挡几乎是两倍于己的悍敌,搏杀太过于惨烈,几乎是片刻功夫,已有数人带伤,却无一人停下,犹自咬牙支撑。
“叮”的一声脆响,瞅准空隙透阵而过的弯刀重重劈在唐离肩背处的黄金锁子甲上,虽有甲冑防护弯刀未能透体,但巨大的砍劈之力仍让唐离身子一个趔趄。眼见那紧随而至的第二刀直向他颈项间而来,身子不稳的唐离心底暗叫一声:“完了!”恰在此时,只见一道淡红身影蓦然侧移而来,堪堪迎住这道匹练似的刀锋。
“蓬”的一标血雨溅的唐离满头满脸,随着这蓬血雨落下的是护卫唐十五完整的左臂,“啊”的一声嘶吼,唐离顺手拔起插在地上的节旗,直向那残骑脸上刺去,尖锐的旗杆顶部捅入毫无防护的头脑,带出的不仅是鲜血,还有黄白淋漓的脑浆……
剑劈,剑挡,旗杆捅刺,此时的唐离没有半分别的想法,只是竭尽所能的挡住每一式劈向自己的弯刀,并力图给敌人造成更大的伤害。随着他的动作响起的是零星的“叮叮”声,这每一个声响都意味着他的黄金锁子甲又承受了一次劈砍。
早没有时间的概念,不知道支撑了多久,又是一声“叮”的脆响,却是他手中那柄镶金嵌玉,剑身上满布镂空纹饰的天子剑不堪承受连次撞击,蓦然从中断裂,顺势而下的长刀重重落在唐离肩头,细密的锁子甲虽然挡住了刀势未能破体而入,但巨大的冲力却使唐离再难抬手。“要死了!”这个想法清晰的在唐离脑海中浮现,吊着一只手的他使出最后的力气用左手将挥舞的节旗狠狠插在了松软的山丘上,这一刻他没想到大军,也没想到家人,只有一个近乎蠢笨的念头,死也要死在这面竖立的节旗下。
此时,八个护卫非死即伤,勉力仍在挣扎的也被敌骑紧紧缠住,再无一人能来为他护卫,眼见对面那敌骑作势又要再砍,连抬手都已无力的唐离脑海中反变得一片空白。将要闭眼的他忽然感到双眼处一片阴影划过,睁眼就看范阳残骑兵身后正有一黑甲骑士躬身挥刀,制式腰刀映着日光反射出一道明亮的闪光后重重切入范阳残骑的颈项,人头荡起的同时,无头尸身的颈间由于压力的作用,满身鲜血由此狂喷而出,在空中短暂停留反射出无数点瑰丽的血彩后,洒在了节旗及唐离身上。就此一喷,唐离从头脸到整个黄金锁子甲包裹的上身除了血红,再没有半点别的颜色。
最后时刻,摆脱范阳骑纠缠的黑甲骑兵终于赶来,随着第一骑出现,后面直接策马冲上小山丘的黑甲骑兵越来越多,这些骑兵一上山丘见到血人一般的唐离无不肃然。没有人说话,但所有人的动作都是当即翻身下马,紧紧挡在铠甲不断淋漓滴血的监军使身前。
涌上来的黑甲骑兵越来越多。渐次从山丘顶端向下延伸开去,随着李派遣的救援骑兵也到达此地,这个小小的山丘上从上到下密密麻麻如蜂窝一般站满了陇西军。
“呼”的吐出一口长气,用左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鲜血后,唐离用左手狠狠抓起刚刚插下的节旗,使出全身力气舞动地同时,胸腹间似有一把火冲到了喉咙,没有半分克制,随着烈烈舞动的旗。唐离开始奋然狂呼,所有的疲累,伤痛,恐惧,绝望都在这声狂呼中喷薄而出。
血红的旗,血红的人,随着唐离的啸叫,先是拼命驰援的黑甲护骑。再到随后赶来的李麾下援骑,最后到整个右阵,中军,所有的陇西军士都随着那面烈烈舞动地节旗放声欢呼,这欢呼声如同山崩海啸,似乎整个杀场都被震的颤动不已。
“杀,杀,杀!”随着右阵主将李晟长剑挥处,漫天的欢呼变为急促的短音。每一声“杀”字出口,右阵的阵线就向前推进一步,与此同时,中阵的喊杀声复又轰然响起,在这滔天而起的士气面前,士气已沮的范阳军咬牙坚守数日的阵线再难稳固,一步步不断后退。
“大人……看……快看”发泄过后渐渐平静下来的唐离顺着这颤抖声音所引示的方向看去,就见山丘右侧的地平线上正冉冉升起一面新的节旗,随着节旗越升越高,“天下兵马副元帅封”八个泥金大字也逐渐清晰,在这面越升越高的节旗下,是一列列骑兵,一对对步卒……今天,在战事过半的时刻,封常清所率领的河南道新军终于抵达决战场。
范阳军的崩溃并不是从第一道阵线开始,首先乱的是中间部位,夹杂在前后范阳老兵中间的,是安禄山入河东后为扩充军力而就地征募的河东新兵,连日的大战早已使这些新兵蛋子身心俱疲,适才陇西军因监军使节旗安然无恙而激发的磅礴士气更令他们胆寒,囿于前后都有范阳老兵压阵,这些新兵蛋子勉强保持了阵线。此时,随着封常清麾下一队队军士抵达,绝望的河东新兵彻底崩溃了,此时他们只有一个想法,赶紧走,离那些援军越远越好!死亡的恐惧促使他们拼命的向阵后缩去,却又遭后阵范阳老兵推挤、脚踹,这股浪潮又向前涌动,直接冲击在前面厮杀的范阳老兵,就如同堤坝将溃。新兵浪潮三两次摆动间,范阳军整个阵线就已被撕裂,阵线一开,河东新兵再没有其他想法,拼命向外撒腿就跑,人越跑越多,将阵线冲的更散,被这股逃兵浪潮携裹,范阳老兵也再站不稳身子,被冲着向后带去,恶性循环的连锁反应下,范阳军从右阵到中阵,终于蔓延到全线溃散。
早在觉察范阳阵线不稳的同时,士气正猛的平叛军就冲击愈烈,面对这样大规模的决战,当叛军阵线全线崩溃之后,纵然是孙武再生也难收拾这兵败如山倒的乱局了。
这短短的时间里,与高仙芝,封常清并列兵马副元帅的哥舒翰彻底领略了“冰火两重天”的感觉,当监军使唐离在这次“擒贼擒王”中侥幸存活时,这场大决战终于迎来了最后的结局,“所有骑兵全线出击追杀敌军,散兵勿论,凡叛军三百人以上聚集者立即冲散”,下令完毕,眼看大局底定的哥舒翰再也忍不住的转身抓过一匹战马,翻身而上后就向唐离所在的小山丘奔驰而去。
传令兵几路而出,将哥舒翰的将令传达下去,随后就见陇西阵中,一队队骑兵高举着腰刀向溃潮的范阳叛军追击而去,与此同时,还未到达杀场的封常清部,骑兵也已经左转变向,加速融入了追击溃军的队伍。
二十万范阳兵此时早没了别的想法,被人携裹着前冲的同时,他们已没有半点斗志,唯一的想法就是跑,跑的再快一些,离那些平叛军越远越好,在他们身后,马蹄翻飞处,是平叛军亮起的无数柄滴血的战刀……
至此,肆虐大唐北地几近一年之久的安史叛乱正式拉下了帷幕……
第二百六十七章…奇事〈上〉
几十万的军阵铺开,正举着刀枪互杀的双方军士忽然都变成人手兽身的怪物,口中发出沙哑的嘶吼,变成利爪的双手撕扯着对方,口中咀嚼着一条条残肢断腿,血沫滋生的大嘴中,不住嘀嗒下和着碎肉的鲜血。突然,这些人形野兽都朝着自己放声嘶鸣,惊骇低头去看时,自己的双手也已变成黑毛丛生的兽爪,爪子里抓着的正是一颗犹自跳动不已的暗红色心脏……
“啊!”的一声无意识低吟,从沉睡中醒来的唐离抖动着右手猛然坐正了身子,口中连连喘着粗气,因为噩梦及动作太大牵动右手伤势,额头处也已密布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恰在这时,就听“吱呀”一声,唐离居住的这间房屋门开处,两个十五六岁的青衣小鬟推门走了进来,“奴婢见过大人”,福身一礼后,这两个小丫鬟当即碎步到了唐离榻前,一个手捧温热的帕子为他揩去额头的汗水,而另一个则捧着茶盏递过。
盏中正是按照唐离最喜欢的口味小火烹出的团茶,没加时下人最喜欢的葱姜蒜丝及咸盐,是以整盏茶水其色如碧,淡香悠远。正要伸手接过茶盏,用力过猛的唐离就觉右肩一阵钝痛,闷哼一声,他复又换成左手,其水正温,一口气喝完,长吐出一口气后,唐离才摆脱了噩梦的迷境。
他躺的是一张宽大的长榻,垫盖的被褥虽然远说不上奢华,但胜在干净素洁,整个房间的风格也如同这张长榻一样,不奢华但素雅,住在里面就如同正服侍他的这两个青衣小鬟一样,看着朴拙清新。
喝完茶水,两个小丫鬟一个服侍唐离穿衣起身。另外一个则在收拾水瓯、铜盆,至此,唐离才彻底的清醒过来。昨日大战过后,他这监军使并三位副帅就随着战事的推进,由决战的杀场进入云州城中。连日大战,唐离虽未厮杀但起居作息一如那些军士,加之昨天中午山丘上必死险生的经历及搏杀,他早已是身心憔悴,在云州城中找了这么个读书人家做歇宿之处后。草草洗了洗,连饭也没吃就乏极而睡了,要说这一觉睡地还真沉,从昨日傍晚直到现在日上三竿才醒过来。
穿好这袭昨晚连夜赶制的竹布青衫,服侍他穿衣的小丫鬟无声一礼后去了,留下另一个调好水温的小鬟开始伺候梳洗。
梳洗完毕坐着由小丫鬟梳头的唐离觉着她手上动作不对,乃看了看身前的铜镜,却见这青衣小鬟也自憨憨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几乎都忘了手上的牛角梳。看这小丫头不过十五六年纪,脸上稚气都未褪尽,尽自唐离心情实在算不得好,倒也不忍责她,只和煦看着铜镜问道:“看什么?”
唐离这一问,立时让这青衣小鬟闹了个大红脸。“奴婢失礼了”,小丫头低声自责了一句后,手中的动作就又快了起来,随后是一阵无声的沉默,眼见就要挽发髻结束的当口儿,脸上羞红未褪的青衣小鬟大着胆子看着铜镜中的唐离道:“少爷,您真是统领外面那些兵士们的大将军?”。
不防这小丫头会问出这么个问题来,唐离看她模样清秀憨拙,双眼中满是好奇。乃也随口答道:“算是吧!”
“那您也是我家老爷口中常常提到的状元公唐离唐别情?”看来这个问题让青衣小鬟憋了许久,此时一旦大着胆子问出来,甚至连手上挽发髻的动作都忘了,“就是那个‘蝴蝶花间见,双双对对飞’的唐别情?”
“蝴蝶花间见,双双对对飞”乃是花间名句,甚至后蜀赵崇祚留名文学史的词集《花间集》就是以此句为名。说来也不知某个春日,唐离在帝京与人结伴游春时触景生情,便随口将这首名词给吟了出来,他本是附庸风雅的随兴之举,无奈一经翟琰等人之后传播,居然就此将着权坐实在了他名下,新“离辞”一出,当即经平康坊及诸家酒馆茶肆风传天下,无奈这事也解释不得,唐离也就只能含糊处之,却没想到今日在这云州却又听到这两句。
既不能解释,唐离微微一个苦笑道:“就算是吧!”
“噢!”闻言,青衣小鬟却不再说话,手中的动作又快了起来,不时的她低头看看铜镜中唐离俊秀的脸,心下却无论如何也难将镜中人与昨日那个头脸铠甲上满染鲜血的大将军融合在一处,在她小小的心里,只怕永远也不会明白,一个能吟出“蝴蝶花间见,双双对对飞”如此美句的状元郎竟然也会提剑杀人?
谁又会猜到这个小丫头的心思?一时收拾停当,连日都是全身披甲的唐离起身欲出时随口问道:“我的甲冑呢?”
“一件甲冑全身共十七处刀创,其中五处断裂,别情,你那身黄金锁子甲是穿不得了!”不等青衣小鬟接话,就见哥舒翰边说边推门而入,“甲冑并监军使节旗,还有那柄断裂的天子剑昨晚就随着报捷奏章六百里加急送往长安了,以一状元文弱之身,于敌骑环伺中奋力死战,力保节旗不倒,别情,你昨日之表现足令我辈武夫也自愧不如,敌我双方四十万大军目睹,状元公威武之名不出旬月必将如‘离辞’般哄传天下!”
听哥舒翰说到昨日山丘之战,唐离见他来到原本还有微微笑意的脸上顿时沉了下来。昨天的经历是他再也不愿回忆的梦魇,昨天范阳溃阵之后,他随即就同哥舒等人率军追击,这期间,甚至到现在他都不敢开口探问自己那些护卫及督战队军士的下落。肃手邀坐后,唐离开口道:“别扯这些没用的,现在战事如何?”
“兵败如山倒,平叛之战已然定局了!如今我军正分两路连夜追击,其主要目的倒不为收复州县,只是务必要令范阳溃军不能重新集结,高帅及封帅各领一路负责此事,某就留下陪着别情你压阵。”
哥舒翰的心思唐离自然明白。此次平叛之战,从前期到决战,基本都是以陇西军为主力。此次战后论功,他这武将第一是断然跑不了了,有这么个底子在,现在追击溃军的功劳就实不必要再与高仙芝及封常清去争,免得招人嫉恨。
听哥舒翰说完这些,唐离点点头,嘴唇开合之间似要说些什么,最终却依然没说出口。一时间屋里的气氛就有些沉闷。
有些话终究还是要说,哥舒翰沉默着喝光了青衣小鬟送上的茶来后,低沉的声音道:“别情,昨日山丘一战,督战队军士幸存下来的有89人,其中67人重伤;玄甲护骑幸548人,重伤216人。这些幸存下来的军士,但凡还能留在军中的,某必当满叙其功。以后也少不得有照拂。至于重伤幸存者……未知别情……”
千余督战队军士加同样数量的玄甲护骑,两千人存活下来的加轻伤也不过只有154,昨日一战之惨烈由此可见一般。听到这个数字,原本心情就非常沉郁的唐离只觉鼻子一酸。说起来,他的命就是靠这些人的命给换回来的。又是一阵沉默后,唐离强压下眼鼻间的酸意,用鼻音很重的声音低沉道:“找最好的大夫给他们治伤,郎中若是军中不够就在地方征召,抚恤赏赐都用最高的。除此之外我私人还有些心意,届时一并随着发下,这些事做完,有家的就任他们回家。若是有那等鳏夫孤独的,还要劳烦哥舒你一并统计集中起来,改日随我一起回京,我在长安城郊还有几处别业,安置他们当无问题。”
“好!”深深看了唐离一眼,哥舒语气不变道,“别情你随行带来八名护卫,目下六死两伤。唐十五断一左臂将养些日子也就能好了,至于唐九,身负十一处刀创,由关内道薛神医照顾治伤,只是……能不能再醒过来……还在两可之间。”
八名护卫六死两伤,伤势最轻的唐十五也断了一条左臂。而唐九生死还在两可之间,听到这个消息,唐离再也忍不住眼鼻间的酸热,侧身低头之间,站在两人身后服侍听命的青衣小鬟就见到名满天下的状元公眼中滚落一串儿浊泪,看到眼泪滚落的这一刻,小丫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