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2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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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两人身后服侍听命的青衣小鬟就见到名满天下的状元公眼中滚落一串儿浊泪,看到眼泪滚落的这一刻,小丫鬟心中状元郎与血染甲胄的大将军形象蓦然重合为一。
“有伤先治着,死的就敛了先找个寺庙存放,改日随我一起回京。”说不出心里地感受,往日说话干练的唐离都有些啰嗦起来,“当日他们一起随我出来,无论死活我也一定要带他们回去,带他们回去!”
眼见唐离如此,手捧茶瓯的青衣小鬟莫名觉得眼角一酸,哥舒翰虽然没有说话,但心下的感受也实在难言,唐离难过并不让他意外,只是没想到他竟然会难过如此。依唐律,护卫等隶身贱籍的家人与畜产无异,以唐离如此身份为了几个死伤的护卫竟至落泪,这还是官场传言中睚眦必报,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的唐别情?微微摇头间,哥舒翰只觉心头一热,对例比畜产的家人尚能如此,那对朋友又如何?能交上这么个人为友,值了!
见唐离此时的情绪及眼下的气氛都不是说话的时候,哥舒翰默然陪坐了一会儿就欲起身离去。恰在这时,却听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就见哥舒地一个贴身牙兵小碎步进来,半跪行礼后道:“急脚递送来的魏州及李光弼将军处紧急公文,请大帅阅看。”
“去吧!”挥手遣了牙兵,就势重又坐下的哥舒翰拆开一封信笺看后道,“别情,田承嗣来请令求战了,言明愿自领麾下北上进击范阳,不擒杀史思明绝不回军。”说完这句,哥舒翰复又嘿然一笑道:“好个老狐狸,前两日决战时他一声都不敢吭,现在结果出来了,立时就来了请战书简,我料他必在此地派的有人,要不消息那有这般快法。”
“田承嗣,这是个不能小觑的人物!”说到战事,唐离的情绪总算平静下来,沉吟了片刻后,他才又续道,“罢了,此事你就准他出兵就是。”
“准他出兵?”唐离的话让哥舒翰一惊,“河东叛军一败,枯守范阳的史思明也是大势去矣,纵然他百足之虫还能折腾些时候,结局终是变不了了。田承嗣正是看清了这形势来摘桃子抢功的。若真让他去,孤军入河北周旋的李光弼将军处怕是不好说话,还有封帅,昨个儿领兵追击之前与我说话的时候,话里话外也有要领军往范阳的意思,这么大个功劳拱手让给田承嗣……”
“不瞒哥舒你,此人后面我有大用,现在送他个功劳正当其时!再说,你道那史思明是善与之辈?田承嗣纵然能抢下这个功劳,最少也要崩掉几颗牙。”微微向哥舒翰那边侧了侧身子后,唐离因又续道,“至于李光弼将军及封帅面前自有我去说话,断然不会让哥舒你坐蜡。”
“别请你这是什么话?笑话我哥舒翰没担当?”唐离后面这句倒让哥舒翰有些色变,“前边你能为我担当,此时我就不行?我也不问你原因,即刻回去就发军令,李光弼本就是你保举的我不担心,老封要有话,我陪他打擂台去。”
见哥舒翰神情没有半点作伪,唐离看了他片刻后一笑道:“即如此,谢了!”
“这大半年处的投缘,谢字也该免了。”说笑间哥舒翰又拆开了第二封信笺,才看了几眼,顿时脸上色变站起道:“别情,我那弟妹有消息了!”
“什么?”闻言,唐离也是忍不住一下站起身来,“什么消息快说!”
草草将李光弼传来的信笺看完,越看哥舒翰脸色越古怪,正当唐离按捺不住要伸手取信时,却见哥舒翰满脸不可思议的神色道:“李光弼来信说,他军中撒往榆关外监看史思明退路及北地各族的探子回报,眼下托庇陇西的前奚王旧部六千军正与其他四部奚族大战。”
“糊涂,那些耆老们莫非都发疯了不成?他一部奚人如何敌得过四部联军?这不是自己找死?”
“倒也不是四部,真心要战的也不过是安禄山旧日扶植起来的两部族长,其它两部虽然出兵也只是观望而已,再说陇西奚部还有蛮人助阵。”
“蛮人?”唐离越听越糊涂。
“正是蛮人,”说完这句,哥舒翰又用古怪的眼神看了唐离一眼后道,“统领这些蛮人的是个年轻女子,其相貌虽不得知,但据探子回报,这女子身边也带着一只老虎,且这老虎形容与别情你传发各地的册页中记叙的一模一样,正是全身上下一片雪白,再无半根杂色毛发。”
“白老虎!”重重一拍身侧的案几,唐离话语中难掩激动的喜意道:“这女子定是腾蛟无疑!”
第二百六十八章…奇事〈中〉
由河北道北出榆关,在西边脸面高耸的大山与极东的大海之间,有一片广袤的平原,而占有这片平原并在其上生生不息的就是奚族。当其时也,奚族仍然处于部落时期,所有的人民被分为五部由五个族长统领,而在五族长之中更有一个由五部长老共同推举的部落首领总掌旗鼓,为奚族之王,五部共主。唐承隋绪,定都长安之后国力无双,其文治武功远播塞外,自强盛一时的东突厥为太宗所败,仓皇西走之后,唐之国威临于极海大山之间,太宗为万族共尊为“天可汗”。由是,奚族五部自遣使往长安觐见,愿为臣属,由是,大唐在奚族旧地设绕乐都督府,准其自治,以奚王为饶乐大都督总领治的子民。
自太宗至玄宗开元间数十年来,奚族年年朝贡,岁岁来朝,每一任奚王继位,必经长安天子册封之后方为正朔。至前任奚王,玄宗更挑选宫女加公主衔以为赐婚,彰显大唐天子对万民兼爱如一之意。无奈时至天宝,玄宗倦政,北地边事悉托于范阳节度使安禄山处置。起初,安禄山为积战功,蓄意挑动奚族内部骚乱,随后出大军镇压平叛,以此累累人头作为向玄宗邀功晋爵的资本,前任奚王不堪忍受其奴役欺凌,多次进表长安叙说情状,无奈南下之路悉数为安禄山所掌握,前任奚王上表不成反引来杀身之祸,被安禄山以召见之名诱杀之。是日,前奚王所属五部之一尽其部所有贿回鹘,借其道绕榆关经草原千里辗转投往陇西。而奚王独子以年幼幸免,为贞华道长携往中原,颠沛流离数载后与正自寒微的大唐开国侯、状元公、监军总使唐离结缘,并随之被携往长安。此后,唐离官位日长,声势愈显。由此陇西奚部实力随之水涨船高。由此组建奚军一部六千骑,并于河东平叛一战的中后期授命自大阴山绕道饶乐部族旧地,一为觅机重复王位,再则也有监视史思明叛军北逃之意。
榆关内时局如此,饶乐旧地诸部心存观望,局势明朗之前实无意求战,是以此部奚军虽危实安。无奈河东局势恶化太快,史思明北逃之念日盛一日,由安禄山保举的伪奚王身负确保史部北窜后路之重任,既是被逼不过,也是财帛动心。乃纠集另一部亲信,以旗鼓召集其余两部奚族共同进军攻打陇西奚部。这四部奚族中,除伪王两部外,其余两部并无求战之心。更不愿太过得罪有大唐监军使支持的前奚王之子阿三,得益于此,陇西奚部在接战时未迅速溃阵,且站且退,背依大山面对伪奚王优势兵力得以勉力支撑,但兵力处于绝对劣势之下,若无外援,早晚必成败局,当是时也,族中辅佐阿三的耆老心下只将下令其北来的监军使唐离恨骂不已。
虽有两部未真心求战,但合二打一,战至第三日午时,陇西奚军已是岌岌可危,恰在伪奚王志得意满,待下令最后一次冲阵时,忽听对面山中一声霸虎长啸,虎啸声中,山石高耸处一只长达三丈的吊睛白额大虎昂然雄立。即见此虎,山下奚部正自交战的两军顿时群情耸动,战马股栗处众奚族好汉实有拜服于地之心,更无一人敢再抡刀动箭,盖因眼前这霸气十足飞吊睛大虎乃是全身雪白更无一根杂毛,正是榆关以北,各族故老相传中五百年一出飞神兽。大唐份属中古时期,其时北部各族正处于原始社会末期,以部落为社会组织形势,与中原道佛盛行不同,北部各族仍旧是山川物象的原始崇拜,白山黑水之间部落多有,图腾崇拜物也是千奇百怪,但于此之时唯一能为诸部共尊的便是口口相传的神兽白虎。自古以来,这一片白山黑水之中就多产虎,但全身皆白的老虎却是只存于传说,虎是万兽之王,白虎以其罕见的稀少在千百年的口口相传中愈显神秘高贵,故老传说中,这一片育有猛虎的白山黑水乃是白虎上神眷顾之地,这片土地上的风调雨顺,牛羊繁衍皆因白虎上神之庇佑;而每遇雨雪冰灾则必是白虎上神发怒的结果,总之事关百姓的每一件好事皆是白虎上神的恩赐,甚至部落巫师神秘的法力也是来源上神附体。伴随这一传说,人世间的纯白之虎少见就成了理所当然,白色为至高尊贵,人间白虎乃是上神化身,应时而生,凡遇见者必有神福赐体,至荣至幸。千年间口口相传,这一说法早已深入北地族民骨髓身心,是以此时乍见白虎现世,人人惊幸不敢轻动,疑在梦中。
山石下地战场上因为这陡然的变故有了片刻沉默,但山石上的白虎却按捺不住,拔身摇头之间又是一声长啸。此啸借山体的阻挡,音波得以反弹回映,愈显雄壮,困于本能原就四蹄战栗的健马再也抗拒不住万兽之王的虎威,四蹄一软处爬伏一地,至此,原本激战正酣的双方奚部兵士才醒过神来,顾不得满身泥土,当即向着白虎的方向拜倒礼敬不已,虽重伤在身及双方族中耆老及巫物等尊贵人物也概莫能外,一场激战正烈的战斗竟因为白虎的出现而戛然而止,信仰之力由此可见一斑。
两声长啸之后,白虎退却,随后就听山林中大片树木瑟瑟摇响,趁此时机,拜伏于地的交战双方高层都是心中惴惴,不知“应乱而生”的白虎上神此时现身到底是为何意?到底是对己方还是对敌方有利,这其中唯有陇西部后阵中,一个年约十三四岁的少年涨的满脸通红,有话要说又碍于口吃,太过激动急促之下反倒什么也说不出来。想要跑过去,却被几个害怕他冲撞了白虎上神的耆老给紧紧按住。越憋越急,越说不出话,一张略显早熟的脸上红的要滴出血来。
时间却不甚长,不一会儿功夫,就见战场一侧的山脚边林木开处,神态凛凛的吊睛白虎昂然而出。再见上神化身,两边交战奚人又是顿首再拜,当他们抬起头时却见到无比惊骇的一幕。只见上神化身的白虎身边,不知何时却多了一位明眸皓齿的女子,这女子头发散披,在柔顺的山风中柔柔舞动,连带着黑发上簪着地四翅火凤金不摇也颤动不已,为其主人平添了几分灵动飘逸之意。这女子身上除了这支金不摇簪子外再无饰物,唯只一袭素白七破间裙在风中轻轻飘动。走出山阴,日光正照,金色的光线披洒在反光强烈的洁白衣缘上,本就明眸皓齿的女子周身竟起了一层淡黄光晕,其绝美、圣洁处直刺人眼,实无法逼视。而她簪摇裙拂处的灵动飘逸恰似九天仙女,正欲临风飞去。
前有山神白虎化身,后有这出尘仙女般的圣女,相继而来的震撼让伏地拜倒的奚族人众忽略了紧随女子而出的两个大汉。这两个大汉一个身长八尺有余,全身肌肉似要撑破兽皮缝制的衣衫,如此身高的壮汉令人望之已觉压迫之极,而与这壮汉并步而出的另一个汉子虽不及身边人高大粗壮,但全身华贵的他眉眼间自有一股上位者的狠厉及令人凛然生威的气质。至于在二人身后鱼贯而出的除了几个年纪老大的老者,便是一队队多着兽皮、沉默雄壮的野蛮人男丁。这些野蛮人或持长刀,或持单钩矛,甚或有手握木制长枪者,然则,虽然这些人兵器参差不整,但他们如野兽般彪悍的体格与沉默及整队而来散发出的肃杀气息却令人望之心寒。
一只传说中五百年一出的神兽白虎,一个绝美如仙的女子,一队队从不轻出山林的野蛮人战士,太多的惊奇或者说震撼让原本厮杀喧闹的战场一片肃静,落针可闻。
想是早就经见过这样的场面,那女子对眼前拜倒一片的场景并没有什么惊奇神色,她显然在寻找什么人,就此直接向战场走去,白虎本是在前,却不肯安分走路,跑前几步后,就又摇头摆尾的回来,硕大的虎头在女子身上噌两下后,又跑向前去,不一会儿的功夫,被后面两个汉子及野蛮人军士紧紧护住的女子就到了战场边缘。
此时,拜倒在地正面对着白虎及女子一行的是三四个位置较为突前的奚族战士,这四人中年纪最大的已过四旬,臂间中箭的他犹自留着鲜血;而最小的一个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脸上的稚气都未褪尽。
虽然心知这白虎乃是故老相传的神兽,但真个如此近距离的面对一只纯白大虫,这几人心中的恐惧自不待言。当先而走的白虎见前面拜伏的四人,立时一个大跳就到了几人身前,它这突然的动作更使四个奚人惊骇欲死,年纪大的还好些,年龄最小的那个差点就此瘫软下去。
“小白!”语言两异,虽然拜倒的奚人大多听不懂这仙子般的女子说什么,但见她一声轻喝出口,神兽白虎立时就乖巧了许多,不仅喉间不再发出呜呜的低吼,甚至还抬起粗壮硕大的爪子在每人额头轻轻按了一下,显然白虎做这类动作多了,这几下虎爪摩顶无论从动作还是力度掌握上都显得熟练之极,比之部落中巫师赐福时的摩顶也不遑多让。
巨大的虎爪如此轻柔的按在头顶,拜倒在地的奚人心中原本的恐惧立时转化为满腔的激动,“神兽,果然是有灵神兽!神兽赐福予我了!”,想到这里,四人的身子都因过度激动开始打颤。
“你的手臂还在流血,赶紧治伤吧!”女子的这句话年幼的奚人依然没听懂,但那个臂有箭伤,平日头领没有征召时好跑榆关贩卖些皮毛、人参的四旬奚人却听懂了,原本就激动的他再也忍不住的眼圈一红,头彻底贴上地面的同时,老泪横流。
眼见女子的脚步向自己越来越近,年幼的奚人大起胆子抬头看去,向光而拜倒的他抬头处就是一片灿烂的阳光,在这片金色光线的背景中,在特殊的心理下,眼前这个原本就绝美的女子在少年眼中俨然与唐锦上绣着的飞天神女重合为一。
见这少年如此年幼,女子分明有了一声轻微的叹息,随后说了一句少年听不懂的话。倒是一边的中年奚人低声翻译道:“回家吧!”怜惜的神色,悲悯的话语,绝美的姿容,少年确信自己见到的就是飞天神女。这一刻,他忘了对父母的思念,对战争及死亡的恐惧,就这样呆呆的,呆呆的看着眼前这个满身圣洁的白裙女子。
先是白虎摩顶的神迹,随后是神女般女子的慈悲,这一人一虎的出现将战场上最后一丝杀意也悄然抹去,白衣女子从少年身上抬起头来,看着残刀断枪,伤患一地的战场,眉宇间的黯然神色愈发厚重了。若不是这战争,她的阿离又怎会一离长安达半年之久?若不是战争,阿离又怎会身陷险境?若不是战争,她又怎会千里寻夫,最终流落于此极北之地?想着心中久已不见的爱郎,想着爱郎也在这血流遍地的杀场。双眼向南远眺的女子触景生情之下,一对妙目中无声润出两点晶莹。随后这点点晶莹由点成串,口中喃喃声道:“回家,回家吧!”
神兽边的绝美女子眼望战场,悲悯地注视着满地战士,悲悯的注视着地上的淋漓鲜血,眼中竟至黯然落泪。这一刻,女子在所有奚人眼中都已如那少年一般,周身金光包裹的她确乎是飞天神女化身,她的慈悲随着这一串串眼泪深深映入了奚人们的心,“叮当”声中,纵然是最心艰如铁的奚族男儿也承受不了女子慈悲怜惜的目光,手中弯刀锵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