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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天宝风流-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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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日削发为沙弥时,老僧以为净土在西天;后学佛四十载,老僧以为净土在人间;今日一言得悟,始知净土本在心中!”合什三礼毕,老僧目视唐离,淡然续道。

“由西天到人间,本是‘戡破’;由人间到心中是为‘放下’,既已放下,便已成佛,大师百年功成,终得此‘大自在’之境界!可喜可贺!”迎着老僧的眸子说完此话,麻衣少年躬身施礼为贺。

老僧闻言,看着少年的眸子露出一丝莫名的笑意后,转身复又向那小楼行去,在众人注目之中,“吱呀”声起,楼门复又缓缓闭合,只留下那首余音袅袅的佛偈:

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今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祖师!”见小楼门扉最终闭合,依然拜倒于地的性空一声悲呼道。

“长老勿需如此,大师既已‘放下’,则这幽静小楼与十丈红尘并无区别,若小子所料不差,改日大师必会重出此楼,介时自可得见。”少年这声相劝,使性空长老神情一震,随即起身面对唐离合掌为礼道:“小友于本宗恩惠实深,老衲特此谢过。”

“不敢,不敢。”叉手还了一礼后,唐离见性空并那悟名都有些心神不属,也知他们此时最宜静处,当下微一拱手后,便示意王缙等人离去。

性空长老果如唐离所言般,与那悟名就此趺坐在小楼之前,并不曾跟随相送。

淡淡一笑转过身来,唐离却被眼前所见吓了一跳,只见此时的灵山堂前,数十位垂垂老僧无声肃立,待他转过身来,老和尚们方一起合什为礼道:“多谢施主!”一礼即毕,也不等少年回应,这些僧人已是转身复入堂中。

一路向山下行来,唐离感觉众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在自己身上,且除了小胖球的钦佩外,其他人眼神中都是不可思议的惊诧,遂侧身向王缙一笑道:“莫非我长了三头六臂不成,何以如此看我?”

“你自然没长三头六臂,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王缙微微一个苦笑道,“某自小便随家兄向学,二十余年手不敢释卷……哎!自来金州,至今日始确知这世间竟真有生而知之者!”这一声叹息中,直包含着无尽的苦涩。

见他如此,唐离竟是忍不住一笑出声,待王缙诧异看来,他才笑意不减的解释道:“王兄,你这便是着相了。适才我那番话不过是胡乱言语罢了。”

“胡乱言语?”

“正是,适才所言,不过是看灵山堂中诸位大师太过辛苦,想让他们放下经卷,多有休憩罢了。至于那位老僧得悟,也是历七十年之积蓄,一朝爆发而已。便是你我今日不来,开悟也是早晚间事。”看众人聚精会神而听,少爷淡笑续道,“再者,便是刚才所言有理,于我也不过是空谈而已。立身红尘之中,要想堪破、放下,而终得‘大自在’,又谈何容易?其实这话也不过是‘三岁小儿说的,八十老翁行不得’,本就没什么玄虚高妙,那儿至于就让王兄感慨如此?”

“三岁小儿说得!怎么我就说不出来?”王缙随口回了一句,但面上的表情却的确释然多了。

自经历刚才之事后,目光时刻注意着少年的赵伯阳见到这一幕,眉头忍不住轻轻跳动……

下得山来,唐离与小胖球儿三人又说了良久,方才做别。

搀着母亲走出伽楞寺,三人刚走出不远,就听蝈蝈一声惊呼,少爷应声看去时,却是一辆急停的两驾轩车。

“贤侄,且让愚叔请令母子一程如何?”车门看处,露出章伯阳那张陪着小心的笑脸来……

第四十五章…离别

看着昔日的岳父如此神色,少年微微一愣,随即释然,看着母亲已福身为礼,不欲让母亲知道适才之事的他微微一笑道:“佛诞节出游,本就是为发散发散,世叔好意,我母子心领了。”一句说完,他已扶着唐夫人继续前行。

见唐离要走,章伯阳如何肯放,当即下了车来,跟上两步陪笑道:“正因今天是佛诞节,坊市间人太多,贤侄自是不惧的,但若是撞着挤着唐夫人,这该如何是好?”说话间,他已伸手轻拉少年衣角,示意到一边说话。

唇角淡淡一笑,唐离将母亲交给蝈蝈后,自随着章伯阳向旁边走了几步。

“想我与令先尊当日结交时,不过也就贤侄这般年纪,光阴荏苒,一晃十五年过去了。听说贤侄即将往赴襄州道学,我也着实为亡友高兴哪!淮生兄,你若泉下有灵,也足可安息了!”尤其是这最后两句,章伯阳已是语带哽咽,看来着实情真意切的紧。

无奈任章老爷说了这么多,少年却绝不搭腔,脸上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注视着这位自说自话的前岳父。

片刻的沉默后,章老爷的脸先是发红,随即微微变青,若非此事干系实大,只怕他早已拂袖而去。

“贤侄,世叔知道你记恨……”尴尬陪笑的章老爷这句话刚出口,便被微微一笑的唐离插言道:“世叔说那里话来,论说你们两家本是世交。侄儿身为晚辈,如何敢跟尊长记恨,再者,贤妹有了好的归宿,愚侄也该为她高兴才是!”

本来听前边言语,章老爷脸上已是露出微笑之意,及至到了最后一句,他蓦然又是面色一红。

不等他说话,少年已是微微一笑道:“世叔此来是为适才伽楞寺之事吧?”见章伯阳满脸都是希冀之色,唐离才又淡淡一笑续道,“今日之事说来实在是令贤婿太莽撞了些,不过好在郑使君这位公子与愚侄倒还有几分情分在。不说别的,只看世叔与亡父的情分,小侄也一定会居中说项的,世叔但请放心便是。天色不早了,若无余事,小侄就先行告辞了。”话语即毕,少年略顿了一顿后,便向章老板拱手一礼后自去了。

目送搀扶着唐夫人的少年渐渐远去,看着那袭麻衣背影,章老爷的脸色变幻无定,心中着实是又喜又怒,怒的是这个小子今天居然敢如此待己,喜欢的却是今日这天大的篓子终于得以解决。所谓抄家县令、灭门令尹,虽然他在金州也算小有名气且多有资财,但在一州刺使驾前,身为商贾的他在公堂上连个坐位都没有,又那里能硬气的起来?

“伯阳,人都已经走远了,还看个什么?”轩车靠近,赵阳明自窗幕间探首道。

“竖子辱人太甚!”想到刚才的一切都被赵阳明亲见,上的车来的章老爷率先开言怒道。

“能屈能伸方为大丈夫,尤其我等身为商贾更应如是。比之某家经常向那些五根不全的阉货陪笑脸,伯阳你吃几句冷语又算的了甚么?”见自己一句话令章伯阳脸色变好了不少,本是微笑而言的赵阳明却是微微一叹道,“不过,当日退婚之事,章兄的确办的欠妥呀!”

“竖子一时小人得志,算不得什么!不过还是一穷酸,纵然他上了道学,又能有多大出息?”不管章老爷现下心中何等想法,但嘴上却是绝不肯倒威的。

斜眼瞥了章伯阳一眼,赵阳明微微一笑道:“要做官需先进学,官有多种,但章兄可知士子又有几种?”

见他突然扯出来这样一个话题,章伯阳微微一愣后道:“愿听赵少兄高见。”

“这世间士子虽多,但以某之拙见,却可总括为三种。”曲指为计,赵阳明淡笑说道,“这第一,是真君子,这种读书人不仅是学那些经籍,而且也信这些经籍中所说,所以为人行事都是方方正正,决不逾越;这第二,则是伪君子,这种人学而不信,经籍所载与他们而言,是用在嘴上,而不是平日行事,所以这世上才多有那等满嘴仁义道德、暗中行事却是男盗女娼者之人;至于这第三,却是灰君子,这种人学经却不全信,但又不是完全不信,平日行事上良心倒是有的,却又抵受不住诱惑,也就是介于第一与第二种之间。”

挥手示意章伯阳不要插话,赵阳明再次曲指道:“应付这三种人,都有不同的办法。是真君子的最好说,君子可欺之以方嘛!这种人即便得罪了,也并无大碍;至于伪君子,其实也好办,做交易便是了,只要有好处,有足够的好处,什么事也能解决了;第三种人也有办法,一下上来不行,却是可以诱惑的。灰君子好犹豫,只要舍得下功夫,第一次上了手,后边的事自然也就好办了。”

初始时,章伯阳还不太在意,后面听得多了,才觉的实在也那么些道理,及至听赵阳明说完,他半是恭维半是真心的抚掌赞道:“赵少兄好见识,难怪能做起如今这般大的场子,让愚兄拍马难及呀!”

微微摇头,赵阳明含笑看着章老爷道:“章兄可知适才那唐离是属于那一种吗?”

“那一种?”微微一愣,章伯阳跟上问道。

“他那一种都不是,这才是我说章兄退婚之事办的欠妥的原因所在。”绕了大半个圈子,赵阳明又将话说了回来。

章伯阳是深知眼前人底细的,听他说的如此郑重,心中一动,正肃了脸色道:“愿闻其详。”

“某与此子也是初见,但看他适才行事,若是真君子,或许纷争本就不会发生,即便发生了,他也不会等那翟琰示意后才去劝说,也更不会在刚才如此对待章兄。”见章伯阳颇以为然的点头,赵阳明续又道,“此子若是伪君子,他不仅会劝,而且见了章兄更会满脸带笑,但在暗中使什么手脚,却就不得而知了;若他是第三种,既然心下已打定主意要劝那少爷,那刚才就不会如此对待章兄,这等灰君子,行事好犹豫,但同样也是最不愿意得罪人的。”

“既然三种都不是,事情就着实棘手了!这等人既不能欺之以方,也不能直接攻之以利,看他与王郎官等人相处时的风骨气度,诱惑怕也是行不通。再看此子行事,既能以至孝侍母,却又是个记仇的!章兄,得罪这种人,着实麻烦哪!”

“经商多年,什么样的小人没见过?未必就怕了个毛孩子不成。”虽微微色变,但章伯阳的话语一如刚才般硬朗。

“别人某不知,那王缙世家出身,身为东宫六品郎官,又是王太晟胞弟,也是个轻易不许人的,现在却与那唐离如此亲近;另外的翟琰,身份也是不低,亦是如此,至于那刺使府小公子,更不消说。此子身份既无特别之处,但能得这些人看重,想必定然有过人之才华。本就是个油盐不进好记仇的性子,才学又高,章兄!只盼着他时运不要太好,否则异日……”言至此处,赵阳明也是微微一叹。

至此,章伯阳的脸上彻底色变,稍愣了片刻后,才见他低声道:“然则,现在又当如何?”

“依我看来,章兄既与他家乃是世交,现在不妨多下些功夫,此子既能如此侍母,毕竟不是个不重情分的,改日他不是将往襄州?送上一份厚重些的仪程,平日多在他家人身上下功夫,或者章兄异日能得非常之报也说不定。似你我这般商贾,虽小有资财,外人看着也风光,无奈身份太低、眼红的太多,风险也就大。所谓欺老不欺少,某之所言或许只是杞人忧天,但小心谨慎却是立身长久之本。章兄还宜三思呀!”言语至此,赵阳明叹息声中掀开帘幕,若有所思的向麻衣少年消失的方向看去。

…………………………

仲春时节金州城外十里长亭

因柳“留”谐音,又因柳树易活,所以唐人送别时,风俗以折杨柳相送。

“邪性!柳枝都给折完了。”黑面暴牙的翟琰看了看四周光秃秃的柳树,口中嘀咕一句后,转身重重一拍唐离肩臂,长笑说道:“阿离,依你的才学,到了襄州道学,也不过就是取个乡试贡生的照凭罢了,来年二月科试之期,某当在长安置酒为你接风。便是你不来,某为了晕染法,也会再到襄州寻你。”纵然十里长亭处送别的人多,环境颇是有些喧闹,依然无法压下画圣幼徒那粗豪的笑声。

见翟琰如此,旁边站着的王缙也只能微微一个苦笑,上前一步道:“明日我与公南兄也该动身返京了。取个乡试贡生的照凭,于阿离来说也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家兄好佛,改日等你到了长安,愚兄自当为你引见。”

正在他们说话的当口儿,就见一辆轩车疾驰而来,堪堪车刚停稳,就见一个胖球儿似的少年“滚”下车来,脚还不曾落地,口中已是“阿离、阿离”的叫喊出声。

“现在该是跟着董先生诵经的时间,你怎么也来了。”见小胖球急匆匆的模样,唐离心中一暖,抚着他的头发问道。

“是奶奶允准的,她还让我给你带了匹马来。”说完这句,小胖球儿嘿嘿一笑道,“不过即便奶奶不准,我也要偷跑了出来,阿离,你先去,等明年我再长一岁,也去襄州寻你!”他这句话惹来翟、王二人哈哈一笑。

“把马带上来。”向后吩咐了一句,小胖球儿又转过脸来邀功道,“这匹五花连钱马是前年一个奚族胡商送的,我爹欢喜的紧,刚才奶奶嘱咐取匹马送你做脚力,嘿嘿,我就顺手牵了来,阿离,快把那破驴子给换过来。”

“好个吃里爬外的小子,小心回去吃板子!”翟、王二人笑声刚停,再一听这话,忍不住又是喷笑出声,直待笑定后,王缙才道:“阿离即将远行,子文兄家大业大,你但收下便是,也莫负了阿鹏一片心意。”

见此情景,唐离很是庆幸自己执意没让母亲及蝈蝈来送行,否则哭泣伤感之下,那及得上现在满脸欢颜中走的安心?顺手接过车夫手中的马缰,少年看着小胖球似乎有话要问,最终却还是没问出口来。

“时辰不早,我这便动身了,多谢诸位相送之情!”送别的话既已说完,唐离翻身上马,凝视了轩车片刻后,才向下边两大一小三人拱手做别,扬鞭催马,一骑绝尘直奔官道而去。

只看那麻衣飘飘越行越远,轩车中的白衣女子再也忍不住的红了眼眶,泪眼朦胧中,她似乎又见到了那个伽楞寺前俗讲时神采飞扬的少年、那个在燕巢下面面对自己时手脚慌乱的少年、那个月儿湖边对自己温言劝慰的少年……

“当日你我一起救下的雏燕已能自由回翔。”隔着轻容窗幕,摇动着手中青青的柳枝,白衣女子用呓语般的声音道,“阿离,愿你此去也能一飞冲天……”

轩车不远处,正有一个应召前来为送别作歌的歌妓轻抚琵琶,柔声唱着《折杨柳》曲词:

杨柳多短枝,短枝多别离。赠远屡攀折,柔条安得垂。

青春无定节,离别无定时。但恐人别促,不怨来迟迟。

莫言短枝条,中有长相思。朱颜与绿柳,并在别离期。

这曲中悠远的感伤与离情,一如此时白衣少女的心绪,听着听着,面上已有点点晶莹滑落……

〈第一卷完〉

襄州

第四十六章…朽木?

出山南东道金州,与奔腾的如碧汉水结伴向东而行,披朝霞、带星月,胯下九花连钱不愧名马之誉,不过花费了九日功夫,襄州那暗黑的城墙已经清晰可见。

百年承平,份属一道首府的襄州远比金州更为繁华,唐离经城门守卒验看“过所”以后,便轻牵爱马随着人流入城而来。

刚入城门通道,唐离就觉一股淡淡的清漆味道扑鼻而来,及至跨步正街,这股味道也愈发的浓烈起来,缓步走在正街上,少年看到的是三五聚集的驮马驴骡,更有甚者,居然有队队骆驼杂列其中。

穿越四年,这是唐离第一次离开金州,好奇之下循着长长的驮马队伍走去,见到的却是一个大大的坊市。将坊市设在城门不远处已是显的怪异,而更怪异的是,这个坊市中所售卖的居然只有一种货物,而买家除了操各地口音的唐人外,一多半居然是辫发长身的异族蕃商。

漫步在这个硕大而拥挤不堪的坊市中,看着身周琳琅满目、堆积如山的漆器货物,听着各种希奇古怪的方音蕃语,唐离静静的感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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