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风流-第5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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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小院,刚刚进门,就见那正过来拉马的青衣家丁凑上前来道:“姑爷,刚才府里来了个恶客,您告待会儿见他的时候可得小心点儿!”
唐离见这青衣家丁年纪当在三十左右,面相也善,只是却不知道名字,“恶客?”
“正是,此人名唤黑天,浑号黑天王,乃是本城五流儿的首领,不知今天为何寻到了这里,姑爷,您见他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心!”这家人说话间,很有一副担心的样子。
“黑天找我做甚?”脑中思量,唐离对这个家丁印象倒是不坏,动步间说了一句道:“恩,多谢了!”
“您说这话不是折煞了小的,六姑爷您是主子,小的是奴才,实在当不得您这个‘谢’字。”这家丁陪笑了说了一句后,牵过马缰自去了。
看着这走开去的家丁,唐离一笑间摇摇头,径直向书房走去。
走近书房,就见那身形长伟的黑天正于书房闲坐,唐离走进书房的同时,面带微笑的拱手道:“不知黑兄大驾光临。回来得晚了,怠慢了,太怠慢了!”
若论长安城中消息灵通,只怕没几个人能比得上这位黑天王,唐离这几日在长安城中风头之劲,他自然更知道的清楚,见这位新科状元见了自己并不拘傲,黑天心下又生出几分好感,因起身抱拳还礼道:“上次多承了情分的。”
“请坐,请坐!”束手邀客示意黑天安坐,与书几后坐定了身子的唐离笑道:“黑兄说那里话来。当初在下初来京时就曾受惠过黑兄,上次略有小报,原也是份所应当。”
见黑天面有不解之意,唐离遂笑着将当日发生之事再说了一遍,到最后他更接上一句道:“若非当日黑兄来得及时,只怕在下刚进长安难免就要露宿街头了!这份高情焉能不报!即便不说这些,就是当日黑兄一人之出,顿令宵小束手,这份气概也让在下心折的紧哪!”
紧紧注视着唐离,见他这番话说的诚恳,绝不是虚伪地敷衍,黑天愈发觉得这状元郎特别。
只是他本也不是爱多说客套话的人,听完唐离这番言语后,径直开言道:“状元公子可有意要寻宅子?”
“黑兄如何得知?”这句话可算问到了唐离的心口儿。
“某今日来本备了些薄礼,倒也是进了这宅子才生出这想法!高中状元,又是天子赐婚,这房小院儿虽然幽静,怕也是住不得了。”
“莫非黑兄知道有什么好宅子要售卖?”收起轻叩书几的右手,唐离俯前了身子饶有兴趣的问道。
“明日一早,某当再来拜会,以报当日之恩。”这黑天行事倒是干脆,一句话说完,抱拳一礼后,起身便去。
一路将他送到院门处,目送他走远,唐离正要转身进门,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老远喊道:“阿离,快来接客!”
自己地朋友中能喊出这句话的,不用看,唐离也知必是翟琰无疑,只是此次他倒来的声势煊赫,居然前后有三辆马车同行。
可惜唐离刚刚活动开的手肘却无用武之地,三辆马车靠近前来,第一个下来的却不是翟琰,而是第二辆车中滚下的一个肉球儿。
“姐夫,姐夫!”这小胖球儿刚一滚下车,口中就开始迭声叫了起来。
“姐夫,你干地真不赖,中了状元还捞个天子赐婚,姐姐知道该有多高兴……”郑鹏下了车就奔到唐离身边,扯着他衣襟兴奋说道。
可是,他叽里呱啦说的这些,唐离几乎一句都没听进去,此时,他的目光都被刚自马车上缓步而下的一个中年所吸引。
这是一个年近五旬的中年,头戴一顶远山冠,身上穿着也是麻布所制,但形制与唐离紧腰收袖不同,却是极为复古的宽腰博袖。
虽然已过四旬,但这中年地面容依然称得上“俊秀”二字,尤其是那双眼睛,便如同一潭碧水般,清澈而宁静。
宁静正是这中年风仪的最好概括,从他的眸子到他面上那淡淡的笑容,再到他修长指掌中轻握的那串佛珠,无一不给人一种宁静脱俗的感觉。宽腰博袖的麻衫穿在他那瘦削的身体上,在初春的和风中轻轻拂动,真是大有飘飘出尘之意。
静静的看了这中年片刻功夫之后,唇间绽出一丝淡淡笑意的唐离上前拱手为礼道:“山南后学唐离,见过摩诘先生!”
“别情无需多礼!”这中年笑容便如同初春的和风一般,恬淡而不着痕迹。
“阿离,你以前见过王摩诘不成,何以就知道是他?”自第三辆马车上走下的却是道装高髻的玉真公主。
向玉真公主淡淡一笑,唐离轻轻开言道:“当世之中,豪放飘逸自当推青莲居士;但能如此平淡清和气度者,舍摩诘先生更有何人?今日得见先生真容,始知诗如其人诚然不虚,先生请!”
“请!”轻拈着手中的念珠,王摩诘并玉真公主等人随着唐离入院门而去。
……………………………
唐离所居小院附带着一个小小的后园,这后园也不过两亩见方,素日并不曾启用。此时这小园正中处的桂花树下,却立着小几,小几上红泥炉中淡淡的青烟飘散,几旁划地上散放着几块儿旃檀,众人随意而坐。
“和尚,你别只顾着喝酒,没得待会儿糟蹋了阿离煎煮的好茶!”刚刚从外边走入的翟琰见怀素和尚捧着酒坛一樽樽自斟自饮,遂出言说道。
孰知那和尚却不理他,照旧如此,但喝酒的速度毕竟是慢了几分。刚刚坐下的翟琰见劝他不听,索性也不再多说,只凑上身子对正专心煮茶的唐离耳语道:“我已派人快车去请歌妓,你点的那个兰心更是没忘。”
唐时聚会宴饮,歌妓助兴乃是不可少。奈何现在唐离家中没有,也只能去外边去请。
曲膝而坐,听闻翟琰所说,唐离微一点头,却不曾接话,此时他所有地心思眼前红泥炉架着的小鼎上。
片刻功夫后,鼎中水三沸已起,唐离迅速将右手中准备好的茶芽丢入其中,点水三注,堪堪等水再沸时,他即灭火分茶。
自红泥小炉点燃,王摩诘却是一言未发,手中佛珠轻捻,淡淡的眼神注视着唐离的一举一动,而玉真公主也如他一般,并不说话,恐怕分了唐离心神。
伸手接过茶盏,观色、闻香之后,王摩诘轻呷一口,闭口凝视片刻后,才蓦然睁开眸子细细看了唐离一眼,怡然笑道:“清新涤肺,确是好茶,舍弟所言别情善煮茶,诚然不虚!”
“实不相瞒,今日四位光临寒舍,却是让在下又喜又忧,喜自不必说,忧的却是无物可待雅客,无奈之下只能濯手烹茶,所幸去岁末时收得一些好雪,现是得摩诘先生一言而赞,实是幸甚了!”跌坐在旃檀上,手捧一盏清茗,唐离靠着桂树笑着解说道。
“好你个阿离,我知你善制酒,却不想还能烹得这一手好茶,这等欺瞒之罪,来日必罚!”再呷了一口盏中茶后,半依身而坐的玉真公主嗔笑说道。
“能为公主烹茶,不知是多少人修不来的福缘,缘何为罚,观主但有所命,小子又焉敢不从”,面对玉真公主,唐离却是并不拘束,调知了这一句后,他才复又看向王摩诘道:“说到茶,却让小子想起魏晋间的一位名士来。”
“噢,愿闻其详!”轻拈着手中茶盏,王维淡淡一笑道。
“魏晋时有名士王艨好饮茶,每有客至必令命客畅饮,是以时人每去其家都笑言:‘今日有水厄’,竟是将这饮茶视为遭受水灾之苦了,久而久之,‘水厄’一词竟成了江南饮茶人之戏语,后梁武帝之子降北魏,魏臣元义欲为其设茶,遂问‘卿于水厄多少?’,其意本是问能饮多少茶,孰知这们武帝之子竟是不解其意,茫茫然道‘下官虽生在水乡,却并未遭受什么水灾’。”北靠桂树,跌然而坐的唐离说到这里,已引得几人莞尔而笑,便是王维亦是如此。
唇角挂着一丝笑意,唐离续言道:“在下少小既日日常诵先生之诗,心底实是仰慕的紧,今日有幸得以一睹真容,却又无佳物以待尊客,说不得也只有请先生多遭‘水厄’了!”
玉真公主等人适才的笑意还未去,再一听这话,顿时愈发笑的厉害,正在几人言笑正欢之时,却见小园门口处袅袅走进几个或捧琵琶或执牙板的女子,原来,是翟琰遣人请来的歌妓们到了。
第一十章…诗佛
这一起来的歌妓共有四人,自其中领头者腰身纤细修长,却是老熟人——小蛮,而唐离所点的心兰却是衣着朴素,抱琴走在最后。
应召而来,这些歌妓们并不知道要陪的客人是谁,此时进了小园,走在最前的小蛮见到唐离,顿时心下大喜,两眼发出璨然光辉来。
正是有了当日大庭广众之下唐离与朱竹清的赌气,使得身份本是不尴不尬的小蛮居然一夜窜红,尤其是近日来随着新科状元郎的名字在长安传的沸沸扬扬,小蛮的声名也就愈发的响亮,无数青楼寻欢客都慕名想来见见这位能令状元公争风吃醋的红阿姑,短短时间里,这位昔日青楼中的鸡肋人物居然就扬名平康坊了,这也是今天她能带队走在最前面的原因。
可以说,如今这位小蛮最想要感激的无疑就是唐离了,只是让她大失所望的是,几人见礼之后,这位少年俊俏的状元郎却是指着本楼中最没人要的傻阿姑淡淡笑道:“心兰姑娘,好久不见了!”
四个歌女分别陪着四人坐下,玉真观主自然是不用的,不过唐代宴饮习俗如此,她倒也不以为异。
“昔日一别,在下对心兰姑娘的琴音念念不忘,今日少不得还要请姑娘再展妙手了。”微笑着递过旃檀,唐离看着一身青衣打扮,面上不施脂粉的心兰道。
“能为状元拂琴,实乃小女子之荣幸!”置琴于膝,歌妓心兰淡淡言道。
做为今日几人中最红的阿姑,小蛮自然是被安置在王摩诘身边,只是她见这中年客人恬淡的很,料来是个不好风月的,顿时就少了几分兴趣,再一看到这客人手中轻轻拈动的那串佛珠。更是心底暗叫了一声“晦气”,虽脸上还做出一片职业笑容,却懒洋洋的没了勤力奉承的心思。
这种心态之下,再看平日在楼中没人理会的心兰居然刚一坐下就跟唐离“眉来眼去”,她心中愈是愤愤,少不得要在心中暗骂上一句:“小浪蹄子!”
“可有能唱李青莲之歌者?”待几个歌妓坐定,玉真公主率先开言问道。
“奴奴愿勉力奉承!”站起地却是翟琰身边的那个歌女。手执牙板的她体态流丽,只是声音由如关关一般,也是略显暗哑。
“噢!唱来听听!”闻言,双眼一亮的玉真公主跟上说道。
“敢不应命?”这歌妓答应了一声,又团拜了一礼后,轻去牙板,曼声歌道:“海客谈瀛洲。烟涛微茫信难求,越人语天姥,云霞明灭或可睹……”原来这歌妓唱的竟然是李青莲歌行体名作《梦游天姥吟留别》。
此女声音略显暗哑,唱那些吟情咏景的曲子自然不合适,但唱这首一气贯成的长歌却是极为相宜,低沉的声音配合着清脆的牙板。她竟是将此歌唱出七八分神韵来。
听玉真公主点唱李白诗作,侧耳而听的唐离凝神向她看去。
牙板声中,玉真公主刚听得第一句,身子颤动之中神色一变,尔后随着歌唱愈多,她的脸上渐渐起了一片迷蒙,及至那歌女唱道:“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如流水。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时,唐离分明看到她那悠远的眼神中。有点点泪花闪动。
一曲歌毕,玉真公主更是弃手中茶盏,端起身前满斟“别情酒”的酒樽一饮而尽。
唐离幽幽一声长叹刚起,就听身边的心兰低声传来:“莫风流,莫风流,风流后,有闲愁!世人常怜花月满,花好月圆人又散!”
“花好月圆人又散!好一个花好月圆人又散!”喃喃念着这句词,背依桂树而坐的唐离也是弃茶就酒。一饮而尽。
喉间热辣辣一片,就听旁侧的王摩诘抚掌轻赞道:“好歌,好词!别君去兮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世间能得如此洒脱者,实非李谪仙莫属了!”
“好诗,怎能不是好诗?”回想着当日初入长安时见到的那个白衣背影,心中竟有几分萧瑟之意的唐离淡笑续道:“世人学诗多是各自有宗,然青莲居士却是诗骨天成,以气质才学为诗,如此每一首出,必是自心间自然流出,后人纵是想学,也是无路可借了!”
“以气质才学为诗,别情论诗果然慧眼独具,倒也不枉李青莲那‘深得我心’四字之赞了!”看着懒散而坐地唐离,王摩诘淡笑言道。
那歌女一曲终了,福身为礼后退回,随即又有怀素和尚身边的歌女就着琵琶唱了一首五绝:“单车欲问边,属国过居延。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萧关逢侯骑,都护在燕然。”
这歌女刚一收琵琶,翟琰几人都是相视而笑,便是连刚才满脸幽怨的玉真公主也是如此,倒是怀素和尚率先开言问道:“阿离,这首诗又当如何?”
唐离扭头看着神色淡然地王维,边举盏邀饮,边微笑言道:“摩诘先生工诗善画,更精于音律。若论当世士子素养之高,实无能出其右者,谪仙人固然是以气质才学为诗,然则摩诘先生却是以心性学养为诗,正是有了这等恬淡冲和的心性,才能作出这等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的诗来,最难得是能以画贯诗,若论及此者,最相得还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八字!”
“听阿离论诗,实在是大快意事,这句句字字竟是如同从我心中流出一般,单为此,不能不满饮一樽!”口中说话,怀素和尚也不让人,举手之间,已是满樽酒尽。
身为今日领队的小蛮见其他两个歌女都已献艺完毕,当即起身,向适才操琵琶的歌女示意之后。便在声声琵琶的伴奏下跳起了软舞中的《绿腰》舞。
小蛮最长处便在那一握盈盈柳腰,跳这等《绿腰》舞本是最为适宜,初时唐离还是饶有兴致的细观,孰知她舞到兴处时,竟然又来了几个大幅摆臀的动作,虽然看来很有几分风骚诱惑,却是将《绿腰》舞原本的意境破坏殆尽。
而她这突然改编的动作也让众人看的莫可适从,随着她这等动作越来越多,唐离扭头之间,与王摩诘相视哑然而笑。
好容易等她一曲舞完,唐离随即侧身道:“心兰姑娘为我等一展琴艺如何?”
“噢!别情也好琴?”唐时琵琶大盛,好琴者甚少,尤其似唐离这等年纪者更是如此,是以王摩诘因有此问。
重鞋小炉,拿起几边备好的松枝,在袅袅而起地青烟中,半俯着身子观火的唐离语声如那青烟般淡淡而来:“天地之和,其先于乐。乐之趣,莫过于琴。君子以钟鼓道志,以琴瑟乐心。晚学虽不敢以君子自居,但好琴之心却是一般无二!”
王维之母本是出身高门崔氏,与郑鹏祖母崔老夫人正是嫡亲姐妹,深知郑怜卿坎坷遭际的王摩诘今日此来,一是耐不得小胖球儿的痴缠,再则也有心见见这个未来的侄女婿到底是怎么一番模样,从相貌风仪,再到随后的评诗及此时论琴,原本眼界甚高的诗佛也觉眼前这少年言行皆合己心,只是他性子原本恬淡,情感轻易并不外泄,是以虽心下赞赏,但面上却并不表露,只是微一点头向兰心道:“请。”
纤手轻拨,泠泠琴音悠扬而起,此此唐离却是听出兰心所奏乃是千古绝唱地《高山流水》,想必也是想借此曲喻示坐中唐离等人的深情高谊,这原是妓家察言观色的手段,但此时听在唐离耳中,如觉份外契合。
初春二月天气,幽静地小院中、身遭三四好友佳客相伴,身前泥炉袅袅,耳中泠泠琴音,更兼和风习习吹拂。唐离此时但觉身心俱是一片恬然的欢悦,不觉间已是闭目靠于身后桂树,惟有右手轻叩木几,击出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