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离骚-第9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那一袭翠色长裙曳地而过,带走了一阵清淡馨香。
伸手拿下头上的杜鹃,洛平望着它,恍然中想到了些什么,轻笑起来。
——这是他初恋的味道,那般天真纯粹,涂抹了他的整个年少时光。
当年在赏春宴上,他真的在周嫣的霓裳羽衣中入了迷。
那时他为她赋过诗词,句句相思,柔肠百转,而她总是捉弄于他,但从无恶意。她把他的寄情诗改成打油诗,把他的相思柔肠磨成了哭笑不得。
她笑着跟他说:“洛平,我终究是要嫁给振远将军的。生于帝王家的人,爱不得,恨不得。我愿你能娶到一个不会负你真心的女子,一生安乐自在。只是这世间,有哪个女子配得上你的真心呢……”
这是一段在青涩中夭折了的感情。
但洛平记得,她的笑始终是那样晴朗。
不似她的人生。
被长公主这么一耽搁,洛平的时间更加紧迫了。
若是往常也就罢了,他请个病假也没什么,可是今日不行,今日的早朝,他断不能错过。
宣统廿一年五月六日。
上一世的今天,便是他人生的一个转折点。
从西宫门出去,着急忙慌地跑到翰林院找了套褪了色的旧朝服换上,又跑回来从正门入宫,一来一去,弄得他汗湿重衣。
到了真央殿,有人注意到他的邋遢模样,戏谑道:“洛大人,这身朝服是怎么回事,你一个新任官吏,怎么会把朝服穿得这么旧,这可是皇上赐的,你也太不爱惜了吧。”
洛平理了理衣衫回道:“郭大人切莫说笑,洛平是太过爱惜了,每日勤洗朝服,奈何手拙,竟把颜色给洗掉了。我想皇上应该不会怪罪于我吧。”
睁眼说瞎话,洛平把那人堵了回去。此时皇上驾临真央殿,众人连忙跪下叩拜:“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众卿家平身。”
威严赫赫地坐在大殿上,议完了黄河水患北境救灾,皇上丢下来几本奏折:
“右都御使张润泽,禁卫统领程正安,你们两个同时参了对方一本,还各自拉扯了几个附议的,怎么,我这真央殿是让你们掐架的地方么。”
那两人听见这话,慌忙跪下陈辞。
张润泽道:“启禀皇上,程正安值勤期间擅自离岗,正是因他之故,都梁台遭贼人入侵,我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的文书被翻得乱七八糟,望皇上为我做主啊!”
程正安道:“皇上,臣并未擅自离岗,此话纯属诬陷!倒是张御史,那日被我撞见他与可疑之人交易,看样子足足有千两白银,不是受贿又是什么!”
……
两人各执一词吵吵嚷嚷,督察院和禁卫军还都有人出来附议,皇上一烦,挥手就给两人都降了罚,一个罚俸两年,受军棍一百,一个削了品级,交与刑部惩戒。
本来这场闹剧就要谢幕,洛平突然站了出来。
他说:“请皇上三思。古时贤相魏徵有谏言云:恩所加则思无因喜以谬赏,罚所及则思无因怒而滥刑。此事尚未明朗,还请皇上不要妄下定论。”
大殿上的人都觉得他疯了。
谁都看得出来皇上现在心情不好,偏偏洛平还要去触他的逆鳞,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皇上确实不太高兴:“洛卿此言何意?是说朕处置得不对么!”
洛平道:“两位大人的情绪都比较激动,以他们对对方的说辞来做判断,容易有失公允,不如让他们自己叙述一遍自己当日的情形,皇上再做判断。”
那两位大人也有点懵:咦?怎么半路杀出个毛头小子?还是个不要命的毛头小子。
不过皇上没有发作,点头允了。那两人便说起了自己当时的情况。
原来程将军的母亲当日病危,他出于无奈,只能找人替他的班,回去照料母亲。恰巧那夜遭贼,贼人狡诈,用迷药把一干将士放倒,然后单枪匹马地闯进了都梁台。如今禁卫军已经领了兵部的罚,好几个兄弟都还趴在床上不能动。不知怎么的罪责却全到了他的头上。
而张御史也并不是受贿,虽然难以启齿,但他还是不得已交待了出来,那天他是去给不成器的儿子还赌债,那钱是他给出去的,不是他拿回来的。
都是误会一场,只是两人素来有嫌隙,就借此参了对方一本。
事情是解决了,两位当事人也都没什么事,可大家都认为,洛平这个小修撰肯定要倒大霉了。为官之道在与中庸,他这样强出风头,还顶撞皇上,定然是要吃苦头的。
然而出乎他们的意料,尽管皇上脸色不大好,但他开口说出的,却还是夸奖洛平的话:“洛卿不枉少年,勇而正,敢直谏,堪比魏徵。”
接着又好像是突发奇想:“洛卿,你观人观事细致入微,又有自己的见解,朕欲任命你为大理寺少卿。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熟读《大承典则》,届时由大理寺卿亲自考核你,若是考核不过,就还是从丞正开始做起吧。”
“是,微臣遵旨。”
——喀。
几乎能听见众位大臣们下巴落地的声音。
这是什么意思?一向不喜别人忤逆自己的皇上说出这种话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就是要纵容洛平,要偏袒洛平,谁都不许有废话。
大家的面部表情很复杂,惟独洛平,仍是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样子。
有人在他背后戳着他的脊梁骨说:“也不知他用了什么下作手段,让皇上如此亲信于他。他还真把自己当贤相魏徵了?要我说,根本就是一个佞臣。”
洛平不跟他们计较,因为他们说的没错。上一世,他就是把自己比作魏徵的,最后也真的成了他们口中的“佞臣”。
什么不枉少年,去他娘的枉少年!
皇上现在给他的,最终都会一把收回去。
当年他一无所有的时候,曾有多么“不枉少年”,就有多么“追悔莫及”。
只是,既然他已知道这条路是升官的捷径,为何不走?
这回他不会一无所有了,皇上若是拿回了他的一切,至少他还有周棠。
其他的,他也没有什么好计较的了。
早朝过后,洛平顶着众多关注走出真央殿,大理寺卿找他说了几句话,无非是好好准备之类的话,洛平恭敬地应了。
还未走到西宫门,他忽然被一个太监拉住了。
太监说:“洛大人,皇上有请。”
洛平微一愣神,心里已有思量——
看来昨夜他私自入宫的事,皇上还是要追究的。
跟着太监来到晚照亭,皇上只留了两名宫女侍候,挥退了其他人。
果然,皇上问:“洛卿昨夜可是留宿浮冬殿的?”
洛平点头:“是。回皇上,微臣只是……”
不待他解释,皇上便道:“是怎样朕已经知道了。棠儿受了惊吓,叫你去陪陪他。听棠儿的侍女说,棠儿常让你给他讲故事,你们的交情不错?”
听到这话,洛平心下稍安,看来芸香是按他的嘱咐应对盘问的,皇上只当他是周棠闲来无事的消遣。
“赏春宴之后,臣与七殿下又碰见过几次,七殿下虽不好读书,对各地的趣闻轶事、志怪故事却颇为感兴趣,有时臣便会给他讲讲,一来二去的就熟络了。”
“嗯。”皇上不置可否,抬手让侍女端上来一只木匣,“洛卿,朕早朝时送了你一个升官的机会,这次再送你一个礼物,打开看看吧。”
心里咯噔一声,对这份礼物,洛平有不好的预感。应了声是,他上前打开木匣,看清匣中之物后,倒抽一口凉气——
那是昨晚放他入宫的那名侍卫的脑袋。
血浆凝固在那张惨白的脸上,仿佛把他的不甘和怨恨都凝了进去。
一种熟悉的战栗漫过身体,洛平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这双手上,又刻下了一笔血债。
皇上看着他:“昨夜之事,朕就不追究了。”
洛平捧着木匣双膝跪地:“臣,叩谢皇上赏赐。”
这个人替他顶了罪,是天子给他的宽恕,更是对他的警告。
“起来吧。擅自入宫事小,结党营私事大,洛卿好自为之。”
“臣谨记在心。”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预告:人兽。【误!
☆、第十三章替死鬼(下)
洛平回到竹林中,把那只木匣葬了下去。他点上三炷香,静静地立在在这个坟冢前,听了会儿风起风落。
会为这个无辜的人难过,但已经不会因愧疚而疼痛。
前世今生,这样的事情看得多了,心就麻木了。
收拾好情绪,他去浮冬殿看了一眼周棠。
周棠刚喝过太医开的安神药,正睡得香甜。
洛平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是有些烫,思忖着这场病大概还得耗几天,可他却不能一直在这儿守着他了。
帮他掖好被角,洛平就要离开。
芸香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还是忍不住问:“洛大人,皇上没有为难您吧?您、您还会过来吗?”
洛平安抚地笑了笑:“放心吧,我没事的,只是最近不能来看望他了。要是殿下问起来,你就说我要忙着应付大理寺的考核,请他恕罪。”
“嗯,奴婢知道了。”
芸香送走了洛平,望着熟睡的主子叹了口气。
之前醒着时他就嚷着要见洛平,烧得糊涂了,怎么劝也不听。
现在睡着了也不安分,口中反反复复就念叨两个词,要么是“小夫子”,要么是“色鬼小夫子”。这要跟他说洛大人不过来,指不定要发多大的脾气。
隔天,洛平奉命去三皇子府上送一卷文书。通报之后,说是三皇子正在招待六皇子,要他稍等片刻。
他在偏厅里喝茶喝了两盏,仍然不见三皇子出现,便起身去寻。
三皇子周朴和六皇子周杨为同母所出,两人关系很是亲密,他们的母亲余贵妃是左丞相的独生女,在朝中颇有势力,因而这两兄弟都有着同一个毛病:仗势欺人。
周棠小时候没少受他们的排挤和□,不敢去太学院也是因为三皇子当初放狗吓他。对于其他几个兄弟,周棠只是没什么感情,对于周朴和周杨,他却是极为厌恶的。
洛平穿过九曲廊桥,听见不远处传来犬吠声,便知道六皇子和三皇子在那里。
左丞相一家都是爱犬之人,余贵妃在宫里养了七八只小狗,三皇子府上更多,而且大都是训练过的狼犬。六皇子倒是没养,他怕皇上说他玩物丧志,但他也十分喜爱狗,时常到三哥这儿来玩耍。
转过圆拱门便是周朴养狗的园子,洛平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行礼,忽然听见他们所说的话,生生停下了脚步。
“三哥,你就把那条疯狗借我吧,我会小心的!”
“不成!都跟你说了,那狗有病,咬上一口都会死人的。我正要找人杀了它,你别在这儿瞎捣乱。”
“哼,那小杂种现在本来就病怏怏的,多个咬伤有什么大不了的,到时候就说他自己生病死掉的,父皇根本不会在意。”
“说了不行就是不行,我不是怕他怎么样,我是怕你被咬到了。杨儿你不知道,那狗发起疯来三个人都拉不住。”
“那就先给它吃点什么蒙汗药啊,先让我带回宫里去,我找个合适的时间放去浮冬殿。”
“杨儿你不要任性……”
“你就把它给我吧,我保证不把事情闹大。”六皇子拉着他哥的衣袖央求道,“三哥,你不觉得周棠那小子最近越来越嚣张了吗?不说上次在殿上回答父皇问题的事,就说他如今天天跑去朝阳宫赖着。衡儿还小不懂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他就是想巴结大哥和衡儿,三哥,他这样不要脸的人,就不应该姑息!”
说白了,他还记着上回周棠甩他一脸墨水的仇。在他的认知里,周棠就是下贱的,不配做他兄弟,更不配与他们争皇位。
周朴被他求得烦了,其实他也觉得周棠欠教训,再说,杨儿小孩子脾气,不把狗给他,他能在贵妃娘娘那里闹腾好久,到时候他还要被自己娘亲数落……
想了想,他还是同意了:“好了好了,给你就是了。不过杨儿你听着,我会再给你几只好的狼犬,你把它们一起带进宫里,要真出了事,你就说自己不知道哪只狗疯了,把罪责都推到狗的身上,听见了没有?”
“嗯,我知道了,谢谢三哥!还是三哥想得周全。”
……
洛平退回了偏殿,手心里都是汗。
他没有预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他一心想让周棠少走一些弯路、少受一些委屈,所以给他铺了一条自以为顺遂的路。谁知正是这样的安排,居然给他带来性命之忧。
这样不行,他不能让周棠止步于此。
洛平攥紧了拳,在心里思考着应对之策。
把文书送给三皇子后,洛平回翰林院找了个名头入宫。
听周朴的说法,好像蒙汗药的效用对那只疯狗也不大,说不准六皇子今日就会行动了。而周棠还卧在病榻上,哪里有还手之力?
想到这里,他顾不上许多,带上浸过足量砒霜的酱牛肉就进宫了。
他在浮冬殿附近等着,果然,两个时辰后六皇子带了几只狗晃了过来,好像是要去中厩监要几根栓狗的皮绳。
其中有一只狗被锁在笼子里,被两个太监抬着,由于药力,那狗看起来有些昏昏沉沉,龇着牙低低地吠着,口水拖沓。
周杨让人把那只笼子放在地上,领着那两个太监抱着三只狼犬进了中厩监。
洛平见机不可失,来到那只笼子前,往酱牛肉上抹了许多砒霜,蹲□丢给了那只得了疯病的狼犬。
狗儿闻到肉香,挣扎了几下抬起头,鼻子凑到酱牛肉上嗅了嗅,又看了看洛平。
洛平伸手抚了抚它的脖颈,狗儿的眼睛很混沌,神志不清醒,口水滴答落到地上,吠叫声很低但充满威胁,看得出来确实已经疯了。
洛平连忙撤回手,把酱牛肉又朝它嘴边推了推:“乖,吃吧。”
狗儿张嘴把酱牛肉叼进嘴里,撕扯着吃掉了。
此时洛平忽然被一股大力拉开:“大胆奴才,你在做什么!”
闻声望去,原来是六皇子领着他的人和狗出来了。
洛平行了揖礼:“洛平参见六殿下。此狗得了疯病,留在宫里恐怕是个祸患。”
周杨先是一愣,随即笑道:“谁说这狗有病了?这是我刚从三哥府上带回来的好狗,我见七弟最近精神不太好,就想送他一只狗解解闷,关你什么事了?”
洛平正色:“殿下,万万不可,这狗咬人一口就会把人害死啊。”
“哼,你说有病就有病了吗?本殿就说他是好的!”
“殿下,明知这是条疯狗您还要送给七殿下,难道你是要去害他吗?”
“你!”
被说中了心事,周杨怒不可遏,同时心里又有些害怕,这个洛平,莫不是知道什么了?正犹疑不定,骤见那条疯狗大声吠叫了几声,随即口吐白沫,抽搐着死了。
看见那笼子里剩下的酱牛肉,又看了看洛平手上的污渍,他一下慌了——这人下毒毒死了这条狗,他定是什么都知道了!
周杨心烦意乱,头脑一昏,把手里的狗绳解了,指着洛平大喊道:“你这奴才当真放肆,竟敢杀了本殿的狗!”
那几条狼犬都是受过训练的,一看主人发了指令,便一拥而上,对洛平发起了攻击。
洛平躲闪不及,一下被扑倒在地。衣裳瞬间被撕扯碎了,身上添了好几处伤口,鲜红的血渗了出来。
周杨见他浑身是血,更加慌了神,竟一时呆住了。
幸好此时一阵哨声传来,那几只狗立刻离开了洛平,跑回了吹哨人的身边。
周杨白着一张脸,结巴道:“三、三哥!他……我……怎么办!”
周朴怒斥:“什么怎么办!救人啊!你知道他是谁吗!他现在是父皇身边的大红人!你得罪谁不好非要得罪他!”
洛平听着他们兄弟吵闹,慢慢移开了护在头上的胳膊,牵动到满身的伤口,顿时感到一阵剧痛。
“唔……”
他缓缓从地上爬起来,脸上映着血痕,却仿佛毫不在意般,恭敬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