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兽-第2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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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恭敬敬地朝着那木纳的干瘦汉子作了个揖,相有豹语气里透着的诚恳显而易见:“后学晚辈相有豹,给胡师叔问安了!”
眼中闪过了一丝诧异的光芒,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却依旧没有开口,只是默不作声地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
抬手指点着横在了门口那条面色憔悴的魁梧汉子,纳九爷的话音里却是多了几分慷慨:“谢师弟,这么些年没见了,你这身板还能这么结实。。。。。。听说你媳妇刚给你添了第六个,是个小子?都还好?”
惨笑半声,那面色憔悴的魁梧汉子却是没搭理相有豹的行礼问安,只是朝着纳九爷苦笑着说道:“还劳烦师哥您惦记!都说是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家里嘴多,我也没别的手艺,只好混了力巴行!前些天师哥您上大栅栏招力巴,可惜了我要照应家里生病的媳妇,没赶上!要不。。。。。。”
唏嘘半声,纳九爷一边招呼着那姓谢的魁梧汉子赶紧坐下,一边朝着另外两个面带窘迫笑容、相貌也有些相仿的汉子嗔怪地低喝道:“你们俩还不坐下?还让我请是怎么着?有豹,你师傅该是跟你说过的,当年火正门里有俩没出息的师弟,天天晚上撺掇着你师傅领着他们翻墙出去跟人斗野蛐蛐。赢了就买卤煮吃,输了就撒丫子跑。。。。。。”
还不等纳九爷说完,相有豹已经客客气气地朝着那两个面露窘迫笑容的汉子拱手见礼:“见过两位佘师叔!师傅说过,两位佘师叔另辟蹊径,把蛐蛐跟蛇养到了一块儿,伺候出来的蛐蛐寻常都碰不上对手!”
同样侧身受了相有豹半礼,那两个相貌相仿的汉子一边落座,一边朝着相有豹异口同声地说道:“这么说。。。。。。你师傅是相重行相师哥?”
伺候着纳九爷重新落座,相有豹一本正经地朝着那两名姓佘的汉子说道:“师尊名讳,弟子不敢言!”
只一听相有豹这话,那两名姓佘的汉子顿时齐刷刷地竖起了大拇指:“说起你师傅,那没二话——正经的能人!可惜了。。。。。。当年火正门里那事,愣是把你师傅逼得闯了关东!”
木纳着面孔,姓胡的干瘦汉子一双生得有些狭长的眼睛朝着相有豹脸上一扫,沙哑着嗓门接上了话头:“你也姓相?嗯。。。。。。无根人?”
坦然地一点头,相有豹朝着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和声应道:“是师傅在闯关东的路上拣来的我,也不知道我爹娘名姓。教了我几年后,也就赏了我姓名!”
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动着与木纳面相绝不相衬的灵动光芒,姓胡的干瘦汉子再次追问道:“只教了几年,也就赏了你姓名?!火正门里规矩,无根人学不出师、概不赐大名!既然你师傅赐了你姓名,那。。。。。。你出师了?”
提起温在粗瓷酒插子里的小酒壶,相有豹一边替坐在桌边的所有人逐一斟酒,一边和声回应着姓胡的干瘦汉子方才的问话:“出来的时候师傅吩咐过,有学不出师!都不说旁的,就在座各位师叔手里头攥着的绝活儿,哪一样都够我学一辈子了不是?要说出师,我还早着呢!”
听着相有豹跟打太极似的推搪开了问话,纳九爷赶紧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杯,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四名中年人一举:“都别光顾着说话,咱们且先喝着、吃着!先把五脏庙祭好了,咱们再说后面的话!”
虽说纷纷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但四条汉子却是各有各的模样。
姓佘的两兄弟二话不说便酒到杯干,捏在手里头的空杯子还没放下,眼睛已经盯上了桌子上摆着的四盘冷碟。
同样酒到杯干的还有姓谢的那条魁梧汉子,却是把酒杯犹豫着凑到了唇部,却又像是赌气般地一口将酒喝干,方才重重地放下了手头的酒盅。
倒是那姓胡的干瘦汉子,只是端着酒盅沾了沾嘴唇,却又轻轻将酒盅放回了桌面上,自顾自地低头出神片刻之后,抬眼看着纳九爷说道:“师哥今天让我们来,只怕不光是叫我们来吃顿荤腥、打打牙祭?早听说师哥得了今年秋虫会上的虫王,还在五毒庙前发话要重立火正门的旗号,今天让我们过来,就为这事儿?”
像是没想到姓胡的那干瘦汉子会如此直奔主题,纳九爷愕然地张了张嘴,这才朝着侍候在一旁的相有豹使了个眼色:“这里面的路数。。。。。。师哥我嘴拙,怕是说不清楚!倒不如。。。。。。有豹,你来给你几位师叔说道说道?”
朝着纳九爷恭声称是,相有豹放下了手中的小酒壶,一本正经地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几条汉子拱手说道:“师叔倒是真说过要重立火正门旗号的话,珠市口儿大街上火正门老堂口,现在也都翻新了一遍,就等着寻个好日子点炮开张!可话又说回来了,当年火正门里那么多前辈才支撑住的场面,靠着师叔一个人,那怎么也应付不下来!这才想着,请各位师叔重新出山,咱们大伙儿一块把火正门的场面、旗号顶起来!”
话音刚落,姓佘的两兄弟顿时拍着桌子叫嚷起来:“好事啊!这可比我们哥俩在街面上寻人斗蛐蛐强多了!有了堂口字号,旁的且不论,在堂口里斗蛐蛐,怎么地也能有口安稳饭吃不是?”
眯着眼睛,姓胡的干瘦汉子却是微微地摇了摇头:“火正门都散了这么久,手艺也丢荒了这些年。就算这些都不计较,只靠着我们这几个人,又能撑起多大的场面?”
同样微微摇着头,姓谢的魁梧汉子也是一脸颓废的神色:“火正门里不养穷人!当年光棍一个,伺候些玩意混个肚儿圆,还能说句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可现在。。。。。。师哥您赎罪,不是师弟不讲究,实在是。。。。。。”
脸上挂着狡黠的微笑,相有豹一边朝着有些不安的纳九爷递了个‘不必着急’的眼神,一边笑嘻嘻地朝着围坐在桌边的几条汉子说道:“几位师叔说的都是实在话!火正门的旗号戳起来固然要紧,可话又说回来了,真要是连肚子都混不饱,家里人都养不活,那谁还有心思琢磨那点伺候玩意的手艺?”
木然地点了点头,姓谢的魁梧汉子愁容满面地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朝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纳九爷举杯惨笑道:“不怕师哥您笑话,家里边两天没吃的了。自打收了您的帖子那天起,家里老婆孩子都眼巴巴的望着我,就盼着我能从师哥您这顿饭里面带点剩下的回去。。。。。。”
说到心头痛处,姓谢的魁梧汉子一口将酒盅里的烈酒喝了个干净,伸出粗大的巴掌抹了一把眼角渗出的眼泪,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微微叹了口气,姓胡的干瘦汉子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酒盅:“师哥您是知道我的,我说话不中听,可我心里头真盼着火正门能重立旗号。可是。。。。。。我也是一家老小要养活,只能靠着我在城外面套黄皮子赚几个饭钱!要是在火正门里伺候那些玩意,旁的不说,半个月见不着我拿钱回家,一家老小就得饿死!”
相互对望一眼,姓佘的两兄弟也耷拉下了脑袋:“我们哥俩斗一场蛐蛐,多了能有一两块大洋,少了就几十个大子儿!有人看着的场子都不敢去,哪怕是赢了,钱拿不到不说,出门就得挨一顿揍。。。。。。师哥,您要是可怜我们这俩不成器的师弟,您就让我们去火正门堂口里安生斗几场蛐蛐,我们哥俩就念您一辈子好了!”
就像是完全没听到几名中年人诉苦的话语,相有豹却是自顾自地朝着诸人笑道:“几位师叔说得也都在理,不过。。。。。。这要是火正门里伺候玩意能挣钱养家,几位师叔乐意来么?”
乜斜着眼睛,那姓胡的干瘦汉子盯着相有豹说道:“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火正门以前那场面能挣钱,那是因为火正门里有门徒几百,外带着各路伺候玩意的玩家都认火正门里的字号!可火正门都散伙这么久了,刚戳起来的新旗号,你指望能有多少人来?”
竖起了一根手指头,相有豹很是笃定地朝着几名中年人说到:“十天!几位师叔就在新戳起来的堂口待上十天!十天之后,要是几位师叔觉着实在为难,那没二话,有豹恭送几位师叔另辟蹊径,别处发财!”
应和着相有豹的话语,纳九爷也伸手端起了酒杯:“有豹说得是!现如今不论真假,朝着外人说,我也是火正门的掌门!真要是我没本事留住各位师弟,那我纳九也就死了这条心,从此再也不提火正门这茬儿!朝着几位师弟说句该打嘴的话——皇帝不差饿兵!明儿我就让有豹上各位师弟家里走一趟,多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家里人的嚼裹,我纳九先替各位师弟备下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纳九爷举在桌子上方的酒杯旁,颤巍巍地凑过来了另一个酒杯:“”师哥,那可说好了,就。。。。。。十天?
另外的两个酒杯,也在话音落时凑了过来:“啥时候放炮戳旗号?”
再等了半晌,最后一个小酒杯也伸了过来:“就当我这十天没逮着黄皮子!”
五个酒杯,在清脆的撞击声中,碰到了一起。
第三十三章 粮饷安宅
第三十三章 粮饷安宅
虽说纳九爷平日里多少有些抠抠搜搜的模样,但在便宜居吃完那顿砂锅席,再一路趔趄连哭带闹的让相有豹拽回家之后,第二天大早上的就把刚收拾完院子、溜达完了功架的相有豹叫进了自己的屋里。
红着一双眼睛,纳九爷当着相有豹的面搬出了那个装着大洋的小木箱,伸手便从那小木箱里捧出了几把大洋,哗啦啦洒到了炕席上:“给你那几位师叔一家送二十块大洋,五十斤白面,再捎带手的割十斤好肉!”
答应了一声,相有豹顺手从炕席旁边扯过了一张半旧的被面当了包袱皮,伸展着胳膊把纳九爷洒到了炕席上的大洋全都扫进了包袱皮里,这才抬头朝着纳九爷说道:“那是不是捎带手的请人算个好日子?”
重重地点了点头,纳九爷伸手揉了揉通红的眼睛:“这事儿也得办!只是。。。。。。我心里头还是有点犯嘀咕——到了咱们点炮戳旗号那天,真会有人上门来求着咱们伺候玩意?昨儿席面上可都说死了,就十天,挣不来钱养活家里人,你那几位师叔可就。。。。。。”
笃定地一拍胸脯,相有豹笑嘻嘻地朝着忐忑不安的纳九爷说道:“师叔,您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好了!您也不琢磨琢磨,您是谁?火正门掌门,四九城里的秋虫会上的虫王!都不用我们费劲花心思,您只要把那簪花盆子朝着堂口大厅里供奉祖师爷的供桌上一放,大把的人就得进来求着您看一眼他们手里的玩意!到时候忙不忙得过来,那还且两说呢!”
把裹满了大洋的包袱皮朝着腰间一扎,相有豹也不跟依旧忐忑的纳九爷多说什么,转身出了纳九爷的房门。
秋风掠过,刚刚打扫完的院落中,又多了几片随风坠落的黄叶。看着正拿着个小簸箕收拾落叶的纳兰,相有豹弯腰捡起了自己脚边的几片落叶,抬手将那几片落叶放到了纳兰手中端着的小簸箕里:“师妹真是个讲究人!就这天气,一阵风刮过来,刚拾掇干净的院子里又是一层树叶子。照着师妹这个精细劲儿,那一天下来也就甭干别的了?”
微微侧过清秀的脸庞,纳兰白了相有豹一眼:“大事你揽着,家里边的小事你也管着,你还能得不行了?!今儿刮的是小北风,院子里不拾掇干净了,那树叶子可就全刮井台子旁边去了。下半晌再来一场雨,你乐意喝那透着烂叶子味儿的井水?”
抬头看了看天,相有豹顿时嬉笑着朝纳兰说道:“还得说是师妹伶俐贤惠!往后谁家里要是娶了师妹当媳妇,那祖上肯定是烧了高香了!”
猛地直起了身子,纳兰不轻不重地踹了相有豹一脚,很有些不依地娇嗔道:“我打你个没正形的!还师哥呢。。。。。。”
不闪不避地挨了纳兰一脚,相有豹嬉笑着回到自己屋里拿了件衣裳,顺手从院子的角落推过了一辆架子车,这才扭头朝着依旧在院子里收拾落叶的纳兰说道:“我出去办点事儿,师叔那儿晌午给做点面汤吧?我瞅着师叔昨儿是喝伤了胃口,得养养!”
也不回头,纳兰只是轻声回应着相有豹的话语:“这你就甭操心了!赶着点回来,下半晌只怕是有大雨呢!”
利落地答应了一声,相有豹推着架子车出了院门,直奔着珠市口儿大街上的粮食铺子走去。
四九城里的粮食铺子,从来就有些听着匪夷所思的小规矩。
初一不卖黑豆、初十不卖高梁,十五的时候不卖芸豆,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不卖面粉,再大的主顾也不能迎到店门外,更不能开口吆喝招揽生意。。。。。。
哪怕是在粮荒的年景收不到正经粮食、做不成几笔买卖,四九城里的粮食铺子也都守着这些个老规矩,轻易不敢败坏。
眼瞅着相有豹推着架子车朝粮食铺子走过来,守在粮食铺子门口的小伙计立马朝着相有豹一拱手,压着嗓门招呼起来:“这位爷,您来点什么?今儿日子好,啥都不避,百无禁忌!”
把架子车朝着粮食铺子门口一搁,相有豹抬手指了指粮食铺子里用细竹篾编制成的面斗:“来二百斤白面,分了四袋装着!”
答应一声,那粮食铺子的活计打眼一扫相有豹搁下的架子车,一边示意另外的伙计给相有豹秤粮食,一边和声朝着相有豹说道:“瞅着您没带着粮食口袋,我们这儿先给您对付几条粮食口袋,您得空了还回来就成。”
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相有豹伸手一拍自己脑袋:“还真是忘了这茬儿!”
也都不必动粮食铺子里那杆大秤,秤粮食的小伙计手里瓜瓢舞动之下,四袋子白面已经摆在了秤旁边。一袋袋当着相有豹的面过秤之后,那秤粮食的小伙计又用瓜瓢舀出了堆尖的一勺白面,匀到了四条口袋里,这才朝着相有豹和声说道:“承您照顾,袋袋平安、称称有余!”
看着那粮食铺子里的伙计一把清的功夫,再瞧瞧那足称之后另加添头的买卖做派,相有豹不禁在心头暗自叫好。
都说四九城里的买卖,各有各的手艺,各有各的绝活,等得亲眼见了,这才明白什么叫把买卖做到人心里!
算清了账目,捎带手的再在粮食铺子旁边的肉案子上秤了些上好的五花膘肉,相有豹推着架子车径直朝着姓佘的那两兄弟家走去。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偶合,姓佘的那两兄弟哥哥叫佘有路,弟弟叫佘有道,在当年火正门里伺候的也是蛇,捎带手的还玩蛐蛐。因为两兄弟天生好赌,手里头一直也没存住几个大子儿,到了跟纳九爷相仿的年纪也都没成家,两兄弟一起住在一座大杂院里凑合日子。
眼瞅着相有豹送了这些吃食、大洋上门,正窝在炕上磨阳寿的佘家兄弟顿时来了精神。先是把屋子里空了许久的粮食罐子扫净了装白面,再朝着大杂院里的人家借了柴禾、咸盐,当着大杂院里众人就把那二十斤上等五花膘炖了个香气四溢。
瞅了个空挡,相有豹抬手把备好的四十块大洋塞到了佘有路的手里,压低了嗓门朝惊喜异常的佘有路说道:“佘师叔,这是我纳师叔让我给您二位的安家银子,一人二十块!我纳师叔可还说了,要是还没等火正门堂口放炮戳旗号那天,您二位就把这四十块大洋扔进了赌场、押到了蛐蛐身上,那他可就要。。。。。。”
刻意放缓了话语的速度,相有豹目光烁烁地盯着满脸惊喜神色的佘有路,摆出了一副有话不敢说尽的模样。
玩命地点着头,佘有路一边把那四十块大洋塞进了自己的腰间,一边压低了嗓门朝相有豹笑道:“我的个好师侄,替我回你纳师叔一句——打从今儿起,直到火正门放炮戳旗号那天,我们两兄弟是说死了不沾个赌字!要有一个字假话,老天罚我兄弟俩伺候出来的蛇变黄鳝、蛐蛐成油葫芦!”
看着佘有路那一脸信誓旦旦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