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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天官-第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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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痴只在旁看着这姐弟两个说笑,并不随意插嘴。

不过三郎既将话递过来,容娘便也大方地望向道痴:“多了个兄弟,我自是欢喜。只我这个当大姐的是个俗人,不像其他家的小娘子只知绣花不通经济,几年折腾下来,手上银钱也有几个。若是四郎赶上手紧,只管同我开口。多了我不敢说,百八十两拿去零花是有的。只是话说在前头,需用在正经处;若是敢拿去不学好,辱了门风,不用禀父亲母亲,我直接便使人拿板子教训你!”说到最后,已是横眉竖目,添了几分凛冽。

道痴这回,真是惊诧不已。

要知道,天下承平许久,地方民生安定,一石粮食也不过是几百文,换成银子五、六钱,良田一亩也不过七、八两银子。

王容娘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随口允诺给兄弟的花销就是百八十两,如何不让人侧目。

王三郎望向王容娘的眼神,已经满是崇拜。

可世人毕竟轻视商贾之事,王三郎怕弟弟误会,忙道:“四弟没去过南昌府,不晓得那是什么地方。那里的人都长着富贵眼,不拘什么身份地位,稍露清寒,就要受人轻鄙。大姐说了,既是人人都借着银钱之势待人,那她只做借势的,绝不要被人小瞧了去。”

实际上并非只有南昌一地,时下民风如此,两姓婚姻更是“男计奁资,女索聘财”,连那层遮羞布都不要了。

道痴怎会挑剔王容娘行事“不合规矩”,反而很佩服小姑娘的魄力,真心道:“大姐好厉害,比寻常闺阁女儿可是强出太多。”

王三郎闻言,点头附和。

王容娘娇笑道:“老气横秋,你小小年纪,见过几个闺阁女儿?”

说笑几句,姐弟之间到底多了熟稔,不似早先的生疏客气。

说话间,瞧着道痴老晃神,王容娘以为是乏了,便体贴道:“往后亲近地日子还多,不在这一日两日,四郎既乏了,就先回去歇着。”

道痴心里正想着旁的事,很领王容娘的情,起身道别,回耦院去了。

王容娘没有立时就走,而是正色对弟弟道:“这才见了一日,即便你想要与四郎做好兄弟,也要看些日子方妥当。万一……”接下来的话,她有些说不下去。

她对行事不卑不亢的庶弟,尽管有些看不透,可心里也生不出厌来,反而隐隐地认可这个弟弟还算乖巧。

王三郎忙道:“四郎在外头生活这么多年,本就是家里亏待了他,对待他好是应当的。没见面时,我还担心他会不会怨恨家人,可他乖乖巧巧的,一句埋怨的话都没说,越发让人生疼。”说到这里,面露羞愧。

王容娘叹气道:“留四郎在老家,是早年长辈做的决定,又干你何事?”

王三郎不自觉地挺了挺胸脯道:“我是长兄……”

耦院卧房,道痴盘腿坐在床上,低声自言自语道:“南昌府,宁王……”

他尽管早先山居,可也晓得现下是正德年间。

正德年间,天下发生的最大的事,就是宁王造反,宁藩所在,就在南昌。

自己这探花郎老爹,放弃从三品高位,毅然辞官还乡,显然另有隐情。

想到这里,道痴不由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这老爹识时务,懂得取舍,否则真要牵扯到宁王造反中,自己就成了逆臣之子,别说旁的,能不能保全性命都两说……

*

主院正房稍间,王杨氏面沉如水,坐在罗汉塌上。

许嬷嬷低声回了晚饭前王三郎亲自带了两个丫鬟换下红袖之事,满脸愤愤。

原来在晚饭后,王三郎悄悄对王杨氏回了拿丫鬟换人之事。红袖受伤本是因他而起,他当然不好将事情推到道痴身上,便说自己见耦院服侍人手,将小穗送过弟弟使唤;又说红袖虽是家生子,可早时在外头,没有当过差,在弟弟做大丫鬟未必妥当,才送了兰草过去,换了两人差事。

不过是换个丫鬟,换做旁人,王杨氏也不放在心上,可这红袖却是她厌的。

红袖的祖母张嬷嬷是老太太当年陪嫁丫头,配了人后也一直在老太太身边当差,仗着老太太的脸上,连她这个当家太太早年也受过那老奴的气。

养了个娇滴滴的孙女,巴巴地送进府,为的不过是三郎屋里人的位置。

王杨氏心疼儿子,哪里会任由小丫头勾坏?借着庶子回家,将红袖派到耦院,也是想要断了张嬷嬷祖孙的念想。

没想到,才过了半日,事情就成了这个样子。

想起下午在耦院时红袖那娇娇滴滴模样,连自家老爷都忍不住看了两眼,王杨氏便觉得心肝疼。

许嬷嬷在旁咬牙道:“这小骚货,也不撒泡尿照照,就那狐媚样子,哪里配在三少爷跟前侍候?没的脏了三少爷的屋子。”

王杨氏冷笑道:“明知我不喜,还硬往三郎跟前凑,不过是仗着老太太的势。我倒是要看看,她能仗势到几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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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叶落 第十四章 回西山,闻死劫

翌日,道痴走在山上时,都觉得身上松快几分。

送他来的马车,已经被他打发去王家窑村等着,只吩咐下晌再过来接。

老和尚虽在山寺隐居,可并不是只拴在这一处地方,早年精力足时,足迹曾遍布大江南北。只在道痴到西山寺后,老和尚年岁已高,鲜少在离开安陆。

道痴记得清楚,老和尚点评政局时,还曾提及天下有名的几个藩王,专门说过江西宁藩。

因宁藩始祖宁献王朱权,自诩为“靖难”功臣所受不公,使得宁王这一系同朝廷关系始终不亲近。朝廷对宁藩,早年也以防范为主。

道痴毕竟不是历史学家,对于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宁王之乱”,他也只是在《唐伯虎点秋香》中看过一二。

安陆距离南昌不足千里,到底会不会被战火波及,道痴也不知,总要问一问老和尚他才能安心。

没想到,西山寺里竟然有外客。

看着出来开门的小道士,道痴还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听到山门动静,从客堂里出来的中年道士,不是一个两个。

等到见了老和尚,才晓得他有一老友的小辈,带弟子往青城山传教,途径安陆,来探望他这位长辈。

尽管老和尚说是“老友的小辈”,可想想老和尚的年岁,加上前院露面的那些“随性弟子”不乏中年道士,道痴还以为那贵客年岁不轻。没想到,这位“贵客”,还真是个年轻人。

虽说留着短须,可这道士的年纪,目测不超过三十岁。

令道痴吃惊的是,老和尚对这“贵客”的态度,委实太恭敬了些,而且对方亦坦然受之,显然是久居人上。

待老和尚介绍此人为“张真人”,并且让道痴进前执礼时,道痴似乎能明白老和尚为何这般态度。

执掌天下的牛耳的正一教嗣教第四十七张天师,十二岁继嗣教之位,现下正是“张真人”这个年岁。

这张真人显然极通人情道理,含笑受了道痴的礼后,口称“小友”,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三寸来长的玉如意把件赠与道痴为见面礼。

那玉如意把件为羊脂白玉所雕,品相极好,又是张真人随身携带之物,换做其他人得了这东西,怕是要受宠若惊,烧香拜佛地供起来。

可道痴毕竟不是真正的大明人,即便对眼前这年轻道人有几分真心敬重,也不过是因其背后传承千年的家族。

对于张真人本身,反而没有太大感觉。因此,待老和尚点头后,他便接过如意,脸上并无殊色。

老和尚则是不重外物,心里存着事,也有没将这如意放在心上。

道痴如此淡定,倒是引得张真人多看了两眼,却是越看越心惊。

老和尚察觉出张真人在打量道痴,并没有打断他。道痴则是被盯的有些受不住,真要说起来,对他这“孤魂野鬼”来说,道家正是天敌。

只是他本就不信道佛之说,尽管来历稀奇,可在佛门长大,对于这些倒是也无避讳。

不过世上本有许多说不清之事,眼前这人既执掌道教牛耳十数年,谁晓得有没有说不得的本事。道痴活的好好的,可不愿被人当了妖孽喊打喊杀了去。

“大师父,我去后山寻虎头。”道痴想起老和尚方才说虎头去了后山,便开口说道。

老和尚点点头,道痴起身离了禅室。

西跨院里,人影晃动,几个道士正在置办斋饭。道痴在门口看了一眼,便离了西山寺,去了后山。

天师教道场在龙虎山,正是在江西南昌府附近,那里距离南昌府的距离更近。这位“张真人”,只是临时起意带了众弟子离了江西,还是避藩王之祸?

同王青洪致仕结合起来看,显然是宁王之叛已现征兆。

连执掌道教的张天师,都要避宁王锋芒,要是不是说明宁王反势已成,“宁王之乱”危害更大。

道痴想到这里,心下微沉,这时便听到“梆梆”声响。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经从后边下山,走到山涧。

声音是从溪谷旁传出来的,虎头站在溪边,蹲着马步,手中正挥着一个两尺来长的棒槌,在那里敲敲打打。

道痴见状,不由添了笑意,这还是他早年教授虎头,为的不过是控力。省的他手上不知轻重,以后与人争执时再出大事。

早先虎头用的是铁棍,手上收不住力气,打得石屑乱飞,后来慢慢晓得力气轻重,手上的铁棍也换成铁棒槌。

击打的除了石块,又添了木头。按照道痴的说法,什么时候树皮懒了,里面木头完好无损,虎头的力气才拿捏到位。

他不过是戏言,换做其他人,怕是早腻歪了这锤锤打打;虎头却是对道痴之命言听必从,竟然一直坚持下来。

这会儿功夫,虎头已经听到道痴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看到道痴,脸上立时添了光彩,随手将铁棒槌扔下,人已经奔了过来。

“小,小,回……”他口舌依旧笨拙,可嘴角已经裂到耳边,显然是极为欢喜。

道痴笑着点点头,从荷包里取出个布包,递到虎头手上。

里面是一包冰糖,昨日在耦院茶室,道痴便看到有一小罐子冰糖。今早出来前,想到虎头最爱吃糖,便将一小罐子冰糖都带了来。

虎头打开布包,果然喜欢的紧,上前一把抱住道痴,打了好几个转转。

这就是他表示喜欢的意思,道痴被转的头疼,使劲地往虎头大脑门上拍了一下,才让他老实下来……

*

禅室中,张真人手上坐在那里,右手掐算不停,过了好一会儿方开口道:“孤阴不生,孤阳不长,此八字者多半天寿难以长久,道痴小友面上亦露短夭之相,稀奇的是道痴小友生气源自死门,真是怪哉。”

老和尚想起道痴三岁重病将死之事,对于道痴三岁始开心智之事则隐下未谈。

张真人闻言,又掐算一回道:“是了,是了,想来那定是死劫。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道痴小施主将来成就不俗,只是父母缘薄了些,幸有手足可以相依。”

老和尚精心教导道痴数年,衣钵相传,最关心的也是道痴的前程。只是因道痴八字不好之事,始终有些隐忧。

换做真正的佛门高僧,佛道殊徒,哪里会将这些玄门说法放在心上,偏生老和尚是由儒入释,对于周易之说,本就是相熟的。

按照玄门说法,八字纯阳之人,容易横死、暴死、短命。

老和尚之所以在西山隐居不出之时,依旧与龙虎山保持书信往来,就是想要寻个机会,为道痴破解此事。至于父母缘薄了些,老和尚没有放在心上。

道痴生而丧母,十一岁才见到生父,要是张真人说他父母缘厚才稀奇。

现下听了张真人的话,老和尚道:“真人勿怪老和尚啰嗦,除了三岁时那死劫外,不知道痴是否还有其他死劫需避?”

张真人没有再掐算,而是直言道:“从八字看,道痴小友平生有三生劫、三死劫,如今已破了一死劫,还需有五劫可过。生劫向来变化无踪,不可捉摸,幸而难以伤及性命,顺其自然便好。死劫则要小心七九之年,需避阴地,防小人。”

说到这里,见老和尚面露忧色,他又劝道:“道痴小友生气正旺,短夭之相渐散,多半是无碍,大师切莫过于挂怀。”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道:“这孩子是老僧俗世血脉后人,老僧关心则乱,着相了……”

张真人沉思片刻,道:“道痴小友的八字之厄,并非无法化解。天地生阴阳,互有补足,若是能以纯阴女子为婚配,即便不能全然为道痴小友免灾,亦能带来几分福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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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一叶落 第十四章 论反王,传大考(求推荐票)

听了张道人的话,老和尚并未有多少欢喜之色。

因世人多重八字,亦听过纯阳纯阴八字的不好。家中但凡有孩子犯了这纯阳纯阴八字的,多会请道士改八字。除了至亲之外,鲜少能有人知晓内情。

不过,张真人既能将这个当成一个化厄的法子说出来,想来也是没有其他化解之道。

天道推演,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老和尚因同张真人的曾祖父有旧,早年曾帮过张道人父亲小忙,与天师道渊源颇深,才厚颜请张真人推演这一回。

要是再啰嗦下去,反而是不知趣。

老和尚谢过张真人,两人的话题从道痴身上岔开,说起张真人西行青城山之事。

等到中午用了素斋后,张真人便携弟子随从下山去了。道痴则是被老和尚叫到禅室,说了“三生劫、三死劫”。

“七九之年”,不用说就是逢七逢九之年。“阴地”,这个范围就笼统了些,草木为阴,水位阴,墓地为阴。“小人”的定义更是不好捉摸。

不知为何,听到张真人留下的这几句话,道痴心里想起“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几句话。否则的话,真要想着张真人这几句话,自己也要将自己吓死了。

至于以纯阴女子化厄之说,道痴很是不以为然。难道找不到这样的女子,自己就要做和尚?女子本身就是阴,要是真说起阴阳调和方能化厄,那自己就要去做色狼?

只是他心里腹诽虽腹诽,却不能不接受老和尚这番关怀:“大师父,我都记下了……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没有这样磨难,说不定我就要碌碌无为。这样想来,即便有劫难,又有何惧?”

老和尚闻言,笑着颔首,道:“痴儿心性豁达,今日终成人矣。”

对于十一岁的少年,这可谓是盛赞;可道痴低下头,眼里却有几分恍然。

少年人,哪个不是神采飞扬,他也曾张狂过,只是……

想到这里,道痴心里一痛,眼泪几乎要汹涌而出……

老和尚招待一上午外客,精神有些不足,道痴便没有再问功课上的事情,而是与老和尚说起家常。

包括自己进王宅后发生的事情,还有对王容娘与王三郎姐弟两个的观感。

老和尚看似不在意,可道痴还是发现,当自己称赞王三郎时,老和尚的嘴角还是挑了挑。

道痴见状,不由心下一动,道:“听说三郎有过目成诵之才,观其行事亦带古君子风。不晓得其他王家子弟如何,只是凭宗房七郎能主动相交,想来也是看好三郎。”

老和尚望向道痴,似是看透他的小心思,含笑着:“痴儿并不是热心肠之人,看来是王三郎的赤子之心打动痴儿了!”

道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有些感觉是说不出来的,他并非被所谓“手足之情”感动,只是瞧着王三郎品性纯良,有些担心而已。

现下小时还罢,这样纯良品性,只会得人称赞与喜欢;长大以后,还是如此,就要撞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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