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统江山-第2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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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不为久久凝望着这上面的三个字,终于还是叹了一口气道:“你长大了。”
胡小天笑了起来,老爹也不知道应该选择何方阵营,也许一切还得靠自己。
此时梁大壮端着托盘进来,笑道:“老爷,少爷,菜来了!”
胡不为笑着站起身来:“好,咱们一家人团团圆圆,好好吃顿饭!”
炮竹声中辞旧岁,在胡不为的有生之年中,这个新年最为难忘,胡小天本想多陪他们一会儿,老爹老娘却催促他早点回宫,以免招惹麻烦。
胡小天倒不怕什么麻烦,以他如今在宫中的身份和地位,再加上皇上御赐的蟠龙金牌,即便是在外面留宿不归,也不至于遭到责罚。可爹娘为儿女考虑得总是多一些,宁愿控制住心中的思念,也要为儿子多着想一些。
胡小天走出水井儿胡同,大街小巷到处洋溢着一片喧嚣热闹的景象。胡小天的心情却没有感到任何的轻松,原本计划要安排父母一起逃离康都,却想不到老爹在这件事上表现出如此的坚持,他并不想走。从刚才和老爹的交流中知道,老爷子应该仍然掌握着大康的秘密财富,身为大康前户部尚书,掌管大康财政十余年,老爹绝不是一个普通人物。他握住大康通宝的刹那已经将这一信息充分传达给了自己,胡小天甚至怀疑,老爹的忍辱负重或许是为了将来某日的东山再起。
为何龙烨霖会留下老皇帝的性命,为何父亲对保全性命会有如此的把握,这一个个问题萦绕在胡小天的心头,让他感到迷雾重重。
新年的傍晚,龙烨霖独自坐在御书房内,经历了昨晚和今晨的热闹和喧嚣之后,他更需要冷静,新的一年并没有带给这位大康新君任何的希望,他现在的处境可谓是内外交困,举步维艰。
门外响起小太监尹筝的通报声,却是左丞相周睿渊前来拜年。
得到龙烨霖应允之后,周睿渊来到御书房内,尹筝从外面将房门带上。周睿渊缓步来到龙烨霖的面前道:“陛下新春大吉,国运兴隆,微臣来迟,还望陛下恕罪。”他屈膝想要跪下,却被龙烨霖拦住,微笑道:“都说过了,你我单独相处之时不必拘泥于礼节,你是朕的师尊,朕应当先行前往你那里给你拜年才对。只是朕大病初愈,他们都不让朕出门。”
周睿渊道:“皇恩浩荡,臣诚惶诚恐。”
龙烨霖邀请周睿渊在书桌前坐下,望着这间御书房道:“周先生还记得十年前的大年初一,父皇将我们兄弟召到这里来,让你给我们讲学的事情吗?”
周睿渊微笑点头:“陛下真是念旧啊,过去这么久的事情您还能够记得。”
龙烨霖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朕永远都不会忘。”他抿了抿嘴唇道:“这段时间,先生为大康操碎了心,朕心中感激不尽。”
周睿渊道:“臣甘愿为大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以臣之余生回报陛下知遇之恩。”
龙烨霖道:“朕登基已有半年,这半年之中,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过去先生曾经教我,说做皇帝乃是天下最辛苦的差事,朕现在总算是深有体会了。”他的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周睿渊道:“陛下心系万民,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实乃大康百姓之福。”
龙烨霖望着周睿渊,看了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
周睿渊道:“陛下因何叹息?”
龙烨霖道:“过去朕是先生的学生的时候,先生看到朕有什么不足之处总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即便是先生责怪我,朕心中也明白先生的好处,感觉先生跟朕心心相印,可是现在朕却觉得先生离我越来越远,莫非是朕做错了什么?”
周睿渊道:“陛下并没有做错,只是陛下乃一国之君,君臣有别,臣自然不能像过去那般对待陛下。”
龙烨霖道:“周先生,这里只有你跟我,你别把朕当成皇上,还是像过去那样,朕是您的学生,你是朕的老师,朕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只管向我明言。”
周睿渊道:“微臣不敢。”
第二百零七章【大康首贪】(上)
龙烨霖听到他这么说,突然心中一股无名火起,忽然抓起桌上的砚台重重扔在了地上,怒吼道:“有何不敢?你究竟有何不敢?朕只想听你说几句真心话?难道这也不可以?为何朕现在想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皇上雷霆震怒,周睿渊的表情却一如古井不波,他缓缓跪了下去,捡起被龙烨霖摔烂了一个角的砚台,低声道:“大康西北七州连年欠收,已有五月未曾下过雨雪,若然情况继续下去,今春必然旱情严重。东南琅琊郡遭到台风袭击,海水倒灌入城,城内房屋倒塌,人畜死伤无数。承春民乱,近千余名百姓冲入州府和当地官兵发生冲突……”
“够了!”龙烨霖大吼道,他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提起这些事,即便是知道又能怎样,大康目前的财政根本无法同时解决好这么多的事情,龙烨霖宁愿选择逃避。
周睿渊道:“臣几乎每时每刻都要面对这些事,陛下无一日安寝,臣何尝不是一样。蒙陛下器重,对臣委以重任,臣身居高位,必然要以天下百姓疾苦为先,并非是臣离陛下越来越远,而是臣之精力无法兼顾。”周睿渊心中暗叹,自从担任大康左丞以来,龙烨霖几乎将大康帝国所有的政务全都压在自己的身上,本以为大康可以因为皇位的更迭,而发生一些新鲜的气象,却想不到大康又如一个沉疴难返的病人,一如往日,气息奄奄。龙烨霖任用的这帮臣子,不是忙着溜须拍马,就是忙着排除异己,真正将精力放在国家经营上的少之又少,仅凭一人之力想要扭转整个大康朝堂的陋习也只能是有心无力。
龙烨霖道:“朕知道你辛苦,可是你知不知道朕也不好受,大康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是朕的缘故吗?”龙烨霖指着缥缈山的方向:“朕从他的手上接过这个烂摊子,四十一年,整整四十一年,祖宗的基业就在这漫长的岁月中被他挥霍殆尽,留给朕的只是一个空壳,国库空虚,人心背离,让朕怎么办?你让朕怎么办?”发泄一通之后,他的情绪似乎稳定了一些,颓然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道:“你先起来坐下再说。”
周睿渊再度站起身来,将破了一个角的砚台放在书案之上。
龙烨霖叹了口气道:“朕总算明白,当初你阻止朕采用姬飞花提议的原因了。”
周睿渊没说话,目光低垂,表情显得极其凝重。
龙烨霖道:“朕被他利用了,朕想要的只是皇位,可是他想要得却是我们龙氏的江山。”
周睿渊仍然没有说话,一直以来龙烨霖展露出的都是他对姬飞花的宠爱和信任,甚至因此而传出了无数的风言风语,龙烨霖对外从来都是对姬飞花表现的极其维护,即便是在自己的面前也从未说过姬飞花的一句坏话,周睿渊不知这位天子为何突然在自己面前这么说,他在姬飞花的问题上必须要慎之又慎。
龙烨霖道:“朕仍然记得先生当年跟我说过的话,你让朕再忍耐一年,除非逼不得已,不可采用这等激进的方法。朕被仇恨蒙蔽了双眼,以为父皇要杀我,至今朕方才知道,他并未对朕下过格杀令,真正下令的另有其人。”
周睿渊默然无语。
龙烨霖道:“朕若是听你的话,留下老三的性命,也许西川暂时不会反。朕若是听你的话,晚一年登基,先稳定大康的内部,也许不会失了民心,现在的情况要好得多。”龙烨霖缓缓摇了摇头道:“只可惜朕被那阉贼蒙蔽,以为朕登上这个位子就可以让天地改换颜色,让江山旧貌换新颜,重振大康之声威,重现祖宗之辉煌,现在看来朕错了,完全错了!”
周睿渊道:“陛下心中究竟怎么想?”
龙烨霖咬牙切齿道:“朕首先要做的,就是除掉那个阉贼!”
周睿渊听得心惊胆战,他站起身来,先是拉开房门向外面看了看,然后又推开窗户看了看窗外,确信的确无人在外,方才关好门窗重新回到龙烨霖身边坐下,压低声音道:“陛下,大康的江山再也禁不起风雨了。”
龙烨霖不解地望着周睿渊,目光中充满了狐疑:“爱卿这是何意?”
周睿渊叹了口气道:“臣虽然不懂得治病,可是却明白,一个性命垂危的病人,首先要做的是保命,而不是治病,唯有扶植根本恢复元气,才可以慢慢治疗他的病症,如果妄下猛药,只怕适得其反。”
龙烨霖低声道:“奸贼不除,国无宁日。”
周睿渊道:“臣在燮州乡下有一栋祖屋,从建成到现在已经有一百年了,堂屋的房梁廊柱因为经年日久已经开始腐朽,臣想修建祖屋,将之交给一位工匠,那工匠并没有急于换去腐朽的廊柱房梁,而是在房内架设木柱进行支撑,等到堂屋稳固之后,方才逐一更替腐朽的廊柱,陛下知道是何道理?”
龙烨霖道:“若是急于更换腐朽廊柱恐怕会有房屋倾塌之忧。”
周睿渊道:“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其实这些腐朽的廊柱之中,程度也有轻有重,即便是最腐朽的那一根,在房屋之中也能够起到一定的支撑作用,其实臣就算不维修这间房屋,仍然可以支撑一些时候,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龙烨霖缓缓点了点头,他明白周睿渊接连举了两个例子真正的用意何在,低声道:“你劝我留下胡不为史不吹这帮人,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周睿渊道:“陛下千万不要忘记,国之根本不在于江山,不在于臣子,而在百姓,治国如行船,百姓乃是载舟之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即便大康这艘船已经老旧,可是水流若是平缓温顺,一样可以成功靠岸,无论这艘船如何的坚固雄伟,可是巨浪滔天,依然有覆舟之忧,所以陛下无论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要将百姓放在第一位。”
龙烨霖道:“国泰方能民安,如今国库空虚,连年欠收,朕如何才能收复大康的民心?”
周睿渊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老百姓饿着肚子自然会心生怨气,臣这段时间一直在审核大康这些年来的收入账目,臣怀疑我所掌握的账目并非大康的真实情况。”
龙烨霖脸色骤然一变:“什么意思?”
周睿渊道:“大康数百年基业,国库不至于空虚若此。”他并没有将话挑明,相信皇上应该理解了自己的意思。
龙烨霖盯住周睿渊的双目,目光中流露出几分错愕,其中又夹杂着几分欣喜,在他篡位之前,一心想成为大康的帝王,可是真正登上皇位之后,方才发现大康的国库空虚已经超乎他的想像。老头子在四十一年的在位生涯中将国库中的钱粮挥霍一空,留给他的只是一个千疮万孔的烂摊子。一个人无论拥有怎样的雄心,在现实面前也不得不低头,面临无钱可用的困境,龙烨霖也一筹莫展。他的治国理念,更多的时候是存在于理想之中,真正面对现实的时候,马上发现理想和现实的差距如此之大。
龙烨霖压低声音道:“你是在怀疑胡不为拿出的只是一本假账?”
周睿渊道:“他应该没有那么大的胆子,即便他担任这么多年的户部尚书,掌管大康钱粮,也不敢做出此等瞒天过海的事情,太上皇也不会糊涂到这么大的事情都没有察觉。”
龙烨霖双目之中流露出凛冽寒光,咬牙切齿道:“若是他当真敢这么做,朕必将他抄家灭族方解心头之恨。”
周睿渊道:“陛下,胡不为就算再精明也不可能做得毫无痕迹,臣这段时间以来,清理了太上皇在位之时的所有账目,胡不为担任户部尚书的这些年并没有任何的问题。”
龙烨霖道:“那你刚刚是什么意思?”周睿渊刚才的那番话让龙烨霖感到一阵欣喜,在龙烨霖的内心深处,反倒希望胡不为在任的时候做过手脚,太上皇在位的时候如果真有一个秘密金库,那么就能够缓解自己眼前面临的窘境。
周睿渊道:“胡不为的前任户部尚书楚源海因为贪污被查,此案曾经轰动一时。”
龙烨霖点了点头道:“不错,朕也记得这件事,邱源海贪赃枉法,利用职权亏空国库,当时我父皇下令彻查此事,从他家中搜出数目惊人的财产,统计之后,竟然等于大康两年的国库收入。”
周睿渊抚须道:“臣记得,单单是在楚源海家的地窖中搜出的赤金就有十八万两,现银三百万两,更不用说其他奇珍异宝。”
龙烨霖道:“此人乃是大康立国以来的第一贪臣。”
周睿渊道:“太上皇雷霆震怒,楚源海满门抄斩,所有查抄的财产全都收归国库。”
龙烨霖有些奇怪,不知周睿渊为何突然提起了这件事,当年轰动大康的贪腐案已经过去了十九年,这十九年中父皇早已将昔日查抄的财富挥霍一空,再提起这件事又有什么意义?
周睿渊道:“微臣翻看这件陈年旧案之时有一个发现。”
第二百零七章【大康首贪】(下)
“什么发现?”
“当年承办这件案子的官员全都已经不在人世。”
龙烨霖皱了皱眉头:“楚源海贪腐案至今已经过去了整整十九年,当年承办那件案子的官员即便是活着,也是行将就木之人了,离开人世也不意外。”
周睿渊摇了摇头道:“不仅仅是主持办案的大理寺卿肖国让,也不限于他的副手,甚至包括当年参与查抄的捕快士卒,无一例外,全都不在人世!”
龙烨霖此时方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不同寻常,愕然道:“怎么可能?”如果说承办的官员自然死亡还说得过去,毕竟他们的年龄摆在那里,可那些捕快士兵,当年大都是一些青壮年,到现在也就是四五十岁,怎么会全都死去?此事必有蹊跷。
周睿渊道:“我找人查过,当年承办案子的这些人在十年之内全部死去,有作奸犯科被杀,有突发疾病而亡,还有种种意外身亡,这其中少有善终。”
龙烨霖道:“怎会如此?”
周睿渊道:“也许楚源海贪污的财富远远不止这些,也许他贪污的背后另有隐情。”他的言外之意就是这些人应该全都是被某个神秘的力量灭口。
龙烨霖在书桌上拍了一掌道:“此事我父皇必然一清二楚。”
周睿渊道:“陛下,这件事并不简单。倘若当年楚源海一案另有玄机,那么查抄只是表面功夫,背后隐藏的真正秘密又是什么?”
龙烨霖低声道:“如果父皇在这件事上有所隐瞒,他究竟想掩盖什么?大康明明就是我们龙氏的天下,他为何要贪墨自己的东西?”
周睿渊欲言又止,大康虽然是龙氏的天下,可天下间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姓龙,国库里的银子并非龙氏私有,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即便是皇上动用国库中的银钱,也需要征求群臣的意见,并非是随心所欲,任意挥霍,几乎每个皇帝除了国库之外,都有自己的私密金库,太上皇龙宣恩也不例外。周睿渊说这番话的目的,是要提醒龙烨霖,老皇帝很可能有一个秘密金库一直没有曝光。周睿渊道:“陛下,大康财政吃紧,务必要尽快得到解决,如果拖到今春仍然没有改善,只怕积累的隐患会全都爆发出来。”大康真实的情况比他所说的更加恶劣,周睿渊并没有将全部的情况告诉龙烨霖,从龙烨霖的表现来看,这位新君也不想知道。
龙烨霖不由得叹了口气,自从登基以来内忧外患已经让他焦头烂额。在他心中最信任的两个人是权德安和周睿渊,可两人给他的建议却并不相同,周睿渊建议他将精力倾注到治国上去,而权德安给他的建议却是尽早清除异己,以免夜长梦多。
周睿渊对自己昔日的学生,如今的大康天子已经越来越失望,龙烨霖的眼界和胸襟比他预想之中还要狭隘,身为一国之君却看不到大康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