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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唐师-第1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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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西北四十里有汉水,水中有洲,名曰沧浪洲,东南有盐池,而郧乡县则是古麋国之地也,县中有西山,南临汉水。

丰利县隋时属金州,到了贞观才改属均州,县中有山名天心山,方圆百里,形如城池,四面有门,相传有仙灵所居。

李泰被贬均州之后,似乎得了大解脱,每日流连山水,与山中神仙论道,徜徉花海青翠,专注文章论著,也算活得洒脱。

只是贴心婢子偶尔还是会看到大王面西北而落泪,夜间青灯枯坐,坐立不能寐。

此处生计虽不富足,然民风底蕴丰厚,家传诗书,墨香满巷,路遇孩童都能诵善吟,年长者多笃信修道,常聚于太和山上,餐霞饮露,穷究天人之道。

不得不说,这样一个地方,很适合濮王李泰。

这日,李泰打算仙游西山,然而最终还是带着卫队,去了汉水江畔。

这西山虽不如武当气魄,然灵性十足,其形如宝盖,小有雄奇又暗含秀气,可就是因为其形似宝盖,李泰不得不放弃游览西山,免得被有心之人拿住了话柄,活得如此小心翼翼提心吊胆,也真真让人唏嘘难平。

由于担忧李泰兴风作浪,这位堂堂濮王的卫队也是寒碜得要紧,不过此地民风淳朴,又多信道,虽穷苦却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李泰也没甚可担忧。

李泰本该面容风流俊美,虽大腹便便,却瑕不掩瑜,然而此时的李泰却伤怀忧愁,眉宇之间暗蕴郁郁之气,遥望汉水之中沧浪洲,又扫了一眼卫队,低吟道。

“空有云龙志,怀玉有谁知,不如归山去,明日梳洗迟…”

这诗道不尽的积郁,却也只能暗作慰藉,这些卫队人手说是保护李泰,还不如说是监视,若这首诗传将出去,又有人跳出来说他李泰贼心不死了。

雨后的空气沁人心脾,河风抚摸着芦花,吹起漫天的白絮,烟云沙洲,一如他李泰的前半生,看着看着也就索然无味,遂打道回府。

可刚回到王府前的街道,卫队就发现了异状!

街道上安安静静,连行人都没有!

王府的大门紧闭着,空气之中漂着一股甜丝丝的气味。

卫队旅帅是个老成的中年人,他稍稍抬手,卫兵连忙将李泰保护了起来,旅帅则按住了刀柄,慢慢走到王府门前。

“踏!”

他的小牛皮靴子踩在了一滩血水之上,似乎隔着靴子都能感到到鲜血的温热!

“轰隆隆!”

旅帅缓缓推开沉重的大门,数股涓涓血流漫过门槛,溢了出来,往府门前的街道流去,就像一条条猩红的长蛇!

“保护大王…!”

旅帅回头低吼道,然而他却看到卫兵们目光呆滞,死死地看着他的身后!

旅帅猛然抽刀在手,回头一看,握刀的手不由颤抖起来!

府门后的院落之中,照壁的四周全部都是尸体,院落几乎变成了尸海血池,一队黑甲鬼面的武士正在对地上的敌人补刀!

徐真的长刀往护腕皮上一抹,嗤一声入鞘,而后一步步走到府门前来,解下狰狞笑容的鬼面,露出如刀削斧刻般坚毅的脸。

“大王,是否还记得徐真?”

李泰微微一愕,似乎因为见到徐真而惊住了,然而这种情绪很快就被一股浓烈的悲伤所取代。

虽然流放均州,但他对朝堂的变动还是知晓得很清楚的,况且徐真之名响彻大唐,更是诸多年少儿郎们的偶像,关于徐真升迁的消息,每一次都会口耳相传,在最短的时间之内被大众所知晓。

这也是李泰悲伤的原因了,在他的心里,徐真出现在此处,或许只有一个目的,也只能有一个目的。

“你…是他…是他叫你来杀我的么…”

李泰口中的他,到底是李治,还是李世民,没人知道,但他眼中那种酸楚和悲伤,却让徐真心头莫名的难受。

遥想当初,他很看好李泰,如果不是担心历史会改变,他还真想帮助李泰登上帝位,可惜,一切已经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他不忍让李泰多担忧和悲伤,于是抱拳行礼道:“左屯卫徐真,奉上谕,恭迎大王回京!”

“原来不是来杀我的…”李泰松了一口气,此时才有空当扫视四周的尸山血海,徐真既然不是来杀他的,那就是来救他的了,看那遍地尸体,只有少数是王府中人,李泰是何等聪慧,很快就看了出来。

“关门,打扫一下,我要跟大将军叙叙旧。”

李泰虽然被监视着,可毕竟是堂堂藩王,旅帅也不敢违逆,连忙命人打扫战场,李泰往左首的偏院走去,徐真给手下百骑使了个眼色,百骑的弟兄无声退出王府。

旅帅下意识紧随李泰之后,徐真的刀鞘却横在他的胸前,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尔现居何职?”

旅帅有些莫名其妙,他已经将监视李泰当成了理所当然的日常差使,并未觉得有何不妥,当即回道:“回禀大将军,某乃濮王府卫队旅帅。”

徐真不置可否的冷哼一声,瞥了后者一眼,面无表情地说道:“既是小小旅帅,本将军跟大王谈话,也是你能听的?”

那旅帅面色一变,就想挺身辩驳,但嗅闻着徐真身上浓烈如蜂蜜一般的血腥味,他终究还是躬下身子,停住了脚步。

李泰的嘴角浮现一丝笑容,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但现官不如现管,他平素也是窝火得紧,今日总算是舒畅了许多。

偏院的这间小楼乃李泰藏书之地,墨香扑鼻,他随意进来,指了指左首的卷耳案几,朝徐真说道:“大将军可随意。”

徐真披甲,不方便就坐,只是笑着拱手道:“大王不必客气,圣上龙体欠安,最近才得以好转,对大王思念得紧,遂命徐真前来,护送大王前往长安。”

这一路上历经大小数十场生死恶战,徐真也没时间跟李泰罗嗦,李泰心中却早已将徐真这句话翻来覆去分析了上百遍。

“大将军,你我也算旧识一场,本王也不想徒耗脑力,不知大家为何如此迫切要让我回长安?”

面对李泰的发问,徐真很想将房玄龄被害的事情说出来,然而他的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却只是吐出几个字来:“徐某只是奉诏行事…”

李泰难掩眸中失落,如先前所言,他的消息渠道还是在的,对朝中发生之事也是一清二楚,高层的博弈,寻常人无法看破,可在李泰这样的位置上,所有的一切阴谋,只不过是心照不宣罢了。

他又是个聪慧睿智之人,经历了这几年的沉淀,越发的稳重起来,是故对李世民召他回京的意图,似乎也猜到了七八分。

李泰缓缓坐了下来,不紧不慢地研着砚台,而后抽出一支青竹毫,异常谨慎地书写起来。

他的字内秀又不失大气,蝇头小楷规整悦目,饱含灵气,纸生云烟,而徐真却只是注意着他的眼睛。

李泰在落泪,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下来,将字迹打湿,慢慢化开,他却收不住情绪,一气呵成,这才以袖揩泪,朝徐真笑笑。

“本王失态了。”

他将案上的书信卷起来,小心地放进一个竹筒之中,而后想了想,又抽了出来,转身到后面的书柜搜寻了一番,取出一个有些陈旧的卷轴来,不舍地抚摸着那卷轴,这才将卷轴放入另一个竹筒之中,与书信竹筒一并交给了徐真。

“大将军,劳烦你白跑一趟了,这长安么,我就不去了,这两样东西,还要劳烦将军亲手交给圣上,若将军觉得难做,生怕受到牵连,本王也不会为难将军。”

李泰说完,手轻轻按在了案上那柄割纸小刀上。

徐真很明白李泰的意图,这位濮王是宁死也不肯回长安了,如果徐真担心无法完成使命会受到牵连责罚,他李泰愿意自绝于此!

“大王…这又是何苦呢…”

徐真轻叹一声,他心里有些不解,这李泰未被流放之前,拼了命想当皇帝,如今圣上给了他机会,他却又拒绝了,难不成真的在这武当山里修行,看透了人世红尘?

他知道事情的真相绝非自己所想这般,但他也很敬佩李泰的取舍,他接过竹筒,塞到已经空掉的胡禄之中,掩藏妥当,绑在了背上,郑重地朝李泰行了一礼。

“既是如此,徐真就先回去复命了。”

李泰没想到徐真会答应得如此干脆,若换了别人,就是强行劫持,也要把他抓回长安去了。

或许他终于明白徐真为何能够在他与李治争宠夺嫡之时保持中立,也明白了圣上为何如此看重徐真。

“本王就不远送了。”

李泰淡淡一句,与徐真相视一眼,二人目光相触,皆可感受到对方的敬意。

徐真离开房间之后,李泰缓缓跪了下来,面西北而三拜,而此时的皇宫之中,依窗望东南的李世民,突然打了个喷嚏。

他眉头紧皱,兀自喃喃道:“青雀儿…”

第二百一十三章李泰书画圣上夜哭

古语有云,男儿当死于边野,以马革裹尸还葬耳,何能卧床上在儿女子手中邪?

马革裹尸,或许是儿郎们最无奈也是最荣耀的死法,可真的那么令人向往么?

或许不是。

玄甲百骑一路杀来,如今就剩下三十二人,战马仍旧是一百之数,只是后面的战马都空了,马背上驮着的,是战死兄弟的铠甲兵刃和私人物品。

由于时间紧促,无法将他们带回长安,只能原地安葬,待回去复命之后,再使人来迎回故乡。

出发之时,在他们的眼中,徐真是大将军,而旅途之中,徐真不再是大将军,真正成为了他们可以用命来信赖和依靠的弟兄,到了回归,徐真又成为了大将军,但这一次,是他妈心目中真正的大将军!

或许因为没能接走李泰,或许是王府中那名旅帅将消息放了出去,或许是李泰变得更加的消沉。

总之,没有人再想去杀李泰,徐真等人也再没遇到过阻碍和截杀。

二十二年十月末,天气寒冷,花草树木都挂满了霜花,徐真终于回到了长安城。

他并没有事先告诉任何人,可到了朱雀门,他却看到一袭白袍子的李明达,正在城头,眺望着自己的方向。

不是李明达运气好,也不是她手眼通天,知晓徐真今日要回来,而是从九月末开始,她就天天到城头来守候着!

女武官们的眼力很好,第一时间认出了黑甲百骑,认出了为首的红甲徐真,当她们告诉李明达,前面就是徐真的队伍之时,这位最重仪态的县主,已经开始飞奔下城。

徐真也看到了李明达,可他带着还活着的弟兄,也带着死去的弟兄,在弟兄们得到妥善安置之前,他不能歇息下来。

虽然戴着面甲,但李明达一眼就认出了徐真,那目光不正是她日夜期盼着的么?可当她看到徐真骑队后面那六十余驮着马包的战马之时,她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徐真既欣慰又感激地与李明达对视了片刻,而后领着弟兄们,入了城门。

回到驻地之后,徐真带着六十几个鱼袋,还有两个竹筒,在李明达的陪同下,进入了武德殿。

李世民的身边多了一个人,不是苏元朗,也不是李淳风,而是袁天罡。

他体内的丹药余毒已经清除干净,再用洞天福地,虚弱的身体会受不住,而袁天罡又进献了支撑他身体的补药,是故李世民又疏远了苏元朗和李淳风,将袁天罡带在了身边。

这袁天罡也是深谙圣意之人,见徐真来见,自己就跟着宦官宫女一同出去,将空间留给了李世民和徐真。

“徐卿,你终于回来了,青雀儿呢?”李世民难掩眼中的欣喜,然而当他看到徐真手中的鱼袋和竹筒,微微的笑容却又凝固了起来。

徐真将竹筒的塞子拔开,取出书信和卷轴,双手奉上。

李世民看着案几上的书信和卷轴,双手在微微颤抖,他打开了书信,看着字里行间的泪痕,默默地读着自己最疼爱的儿子的手书。

他的眼眶开始发红,徐真知道,他该给这位风中残烛一般的老人,一个独处的时间。

他刚步出房间,关上房门,身后就传来了低低的抽泣声。

李世民很清楚,徐真是怕看到他在臣子面前哭泣,会损了他的面子,可徐真却并不知道,或许李世民在哭泣的时候,正需要一个人陪着自己。

好在李明达也来了,徐真与她低语了几句,后者面露疼惜之色,轻轻推门而入。

李世民将书信轻轻放在案几之上,就好像那书信不是几张纸,而是儿子青雀儿还在跳动的心脏。

他捧着那个卷轴,有些迟疑,不忍打开,见得李明达进来,慌忙抹掉眼泪,挤出笑容来。

“兕儿…青雀儿…他终究是不肯原谅我,是这样么?”李世民湿润着眼眶,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这一刻,他的内心充满了歉疚。

李明达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安慰这个父亲,在她的印象当中,父亲极为硬朗,轻易不落泪,她慢慢从父亲的手中取过那卷轴,缓缓摊开来,而后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李世民小心翼翼地朝那卷轴偷看了一眼,生怕会看到让自己更加愧疚的画面,然而他的目光却死死地定在了卷轴的画面上,而后目光慢慢变得柔和,似乎灵魂一头撞入了回忆当中。

画轴缓缓摊开,李世民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身子圆乎乎的孩童,调皮的趴在父亲的肩头,扯着皇冠上的旒珠,一个小女孩则坐在父亲的膝头,扯着父亲的胡子,父亲故作尊威,眼中却充满了慈爱。

母仪天下的皇后静静站在一旁,眯着狭长迷人的双眸,尽是幸福的微笑,抚摸着一个羞涩内敛的孩子。

稍大一点的孩子则带着三个妹妹,交头接耳的笑着。

这就是他们一家。

扯旒珠的是李泰,扯胡子的是李明达,爱害羞的是李治,照顾着妹妹们的,是大哥李承乾。

李泰知晓父亲要他回长安的意图,但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李泰,他知道自己一旦回去,大唐必定再次陷入混乱的暗斗之中,他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在晚年的时候,还要看到国家混乱不堪的局面。

所以他没有跟着徐真回长安,但他送来了这幅亲手描绘的全家画像,就是想要告诉李世民,在他的心目当中,这才是最美好的回忆!

李世民的视野模糊了,他强忍着泪水,让李明达退了出去,自己则呆呆地看着那画像,只是枯坐。

李明达退出房外,见徐真还候着,不由扑进徐真怀里,低低地抽泣起来,不远处的宫人和宦官一个个低垂着头,如同石头雕像一般,不敢往这边再看一眼。

徐真轻轻拥着李明达,任由她发泄心中的忧伤。

李明达哭了许久才止住,与徐真一道守候在门外,直到夜半,李世民发现女儿还在外面守着,连忙让徐真将李明达送回宫中,李明达看着圣上安寝,这才由徐真护送着回到淑仪殿。

此时宫门早已关闭,徐真乃外臣,按理说决不能留宿禁宫,可他明面上是李明达的哥哥,内宫之人都知道李明达的真实身份,如今有圣上亲自发话,他们又岂敢乱嚼舌根。

“徐家哥哥,宫门闭了,今夜。。。今夜就在这里歇了吧。。。”

李明达已经是十七的大姑娘,又出落得倾国倾城,早早就对徐真表露了爱意,两人历经生死,这份情谊早已深入骨髓,并不需要刻意遮掩。

徐真见得李明达说话时那娇羞惹人的神态,心头不由猛然一荡,可他知道这是大内禁宫,许多事总是需要顾忌的,于是在女武官的带领下,来到客殿的偏房。

那女武官想来早已仰慕徐真,在这深宫之中有寂寞难耐,练武女子素来胆大,不时挑动眉目暗送秋波,徐真只能讪讪以对。

女武官面容和身段都属上佳,常年练武,筋骨柔软体格健美,如充满野性的成熟母豹,凯萨和张素灵已经前往吐蕃好一段日子,徐真也没得开荤,适才又被李明达拨动了心弦,生怕女武官半夜溜进来投怀送抱,自己万一把持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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