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第5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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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逃。
《贞观律》各有条文,罪责无外乎“笞、杖、徒、流、死”这五刑。打十至五十为笞刑,六十至一百为杖,徒即为苦役,寻常与流刑搭配,而流刑即是流放,又分二千里,二千五百里和三千里。
至于死刑,只有绞首与斩首,哪怕十恶不赦之罪(注),也不一定获了这死刑,盖因有着减免的政策存在。
这减免又有八议、请、减、赎、官当、免等,皆为各级官僚之特权,如徐真这等官职,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减免却是需要慎重。
贺兰白石迟疑了一番,终究开口定论道:“案情明朗,证物确凿,蠕蠕(即柔然)女子凯萨虽杀伤他人,然死伤者有不轨在先,当属自卫防范,可减免了死罪,然活罪难逃,本官决议流放二千里,徒刑一年,诸位可有异议?”
刘树艺不由皱眉,这东宫也不敢太过招摇,然分明是这些个恶徒行凶在先,凯萨自顾自卫,不得已而为之,流徒之刑未免量刑过重,再者,如此对待徐真近人,想必后者定要四处求援,最后说不得要牵扯到大理寺丞,甚至于更高层次上头。
“贺兰员外如此断案,未免有失公允,这案情分明,凯萨不过是迫不得已的保命之举,又非故意杀伤,本少卿认为当从轻发落,鞭笞四十即可。”
这贺兰白石早料到刘树艺会反对,此时听得对方如此,心头也是一凛,自己抛出这量刑来,正是要代表晋王府的刘树艺,和代表着魏王李泰的赵庸来个二虎相斗,这刘树艺果真上了当,如今就等着赵庸发威了!
果不其然,贺兰白石还未反驳,那赵庸已然坐不住,不过他一开口,却让贺兰白石和刘树艺都惊疑了一番。
“赵某也觉着贺兰员外郎的量刑过重,然这异族凶奴杀伤众多,却是不争之事实,若不以厉法震慑,却无法以儆效尤,某之意见,乃杖刑一百!”
赵庸此言一出,刘树艺顿时心冷,这厮是想当众将凯萨活活打死,让徐真蒙羞也!
贺兰白石也是心头惊骇,原本还在吃惊于这赵庸何时变得如此好交涉,居然动了息事宁人的念想,哪里知晓,这人才是面热心黑至极!
若流放了外地,徐真借着些许关系,也能给这凯萨找个好去处,又疏通亲朋好友相互关照着,并不会吃苦太多。
可这赵庸却提议杖刑一百,莫说凯萨到底是女流之辈,身子骨经不起打,就是那彪悍的精壮卫士,打了这一百之后,不死也要脱好几层皮了!
且这杖刑需袒胸露股来行刑,凯萨乃徐真亲近之人,如此光天化日之下,教人如何存得住脸面?
刘树艺自然要维护周全,果真如贺兰白石所料一般,跟那赵庸相互辩论起来,引经据典,细数唐律疏议明细条文,针锋相对,分毫不让。
这厢当堂争争吵吵,徐真却是心急火燎,正束手无措之时,周沧带了剩余的十二红甲弟兄过来,个个穿着翊卫的甲衣,想是听闻主母受难,脱了岗位跑出来解救助阵来了!
那些个衙门仆役见得天子近侍一来就十数人,却是脸色发了白,那周沧兀自按刀叫嚷着:“天杀的瞎眼贼,冲撞我家姨娘,杀了也就杀了,还敢绑了人,敢不敢看看你哥哥的好手艺!”
这厮也是莽撞,说着就要拔刀,好在张久年毕竟是老谋之人,连忙劝阻了下来,这才未酿就另一桩血案来。
周沧见徐真皱眉忧心,甩开了张久年,又跑过来撺掇徐真:“主公,你这是关心则乱,咱何时吃过这等亏,莫是忘了凯萨娘子的恩义?若是如此,咱周沧可看不起主公了!”
这厮向来口无遮拦,又岂有人敢如此对自家主子说话?然徐真将这些个人视为手足,平素也每个礼数隔阂,自知周沧耿直不屈,这话儿却也是个道理,他徐真若连自己的女人都保不住,莫说这些换命弟兄,连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张久年见得徐真双眸爆发出战场上才见得的凶戾之气,心头暗道不妙,也骂了这周沧不识情势,偏偏在紧要关头挑逗了主公怒火血性,使得主公失了冷静,徐真一旦动了手,冲撞了衙门司法,这事情就越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主公切不可莽撞冲动,望三思而行,此等举止,却不是成大事者所为之!”
徐真此时已经按住了长刀,说什么也要将这衙门闯个通透,哪里听得进张久年的话语!
差点要酿出祸事之际,却见得一人在家仆簇拥之下,急急赶了过来,车马还未停稳就跳将下来,张口呼唤道:“徐朗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徐真听得高呼,扭头看时,却见得一短须长者疾行而来,右袖翻飞,却是个独臂的奇人,脑中飞速搜索一番,却找不到相关史料记载,大抵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然而既叫得出徐真之名,说不得是李靖或契苾何力、尉迟敬德等人遣送来的救兵,徐真也是心头涌起希冀,将刀头推回了刀鞘之中。
徐真虽不识得此人,然张久年却是眼珠子发亮,附耳给徐真解疑道:“此人乃晋王府治书侍御史赵恭存是也,往时乃绥州司曹参军,遭遇突厥野人掠夺,只身固守府库,被突厥人施罗叠断了一臂,虽府库之中只有十个钱,却是忠贞至此,其后被圣人看重,入了晋王府。”
待得张久年解说之后,徐真再看这独臂侍御史,却又有了另一番感觉,既然是李治的人,显然是来帮他徐真的,当即迎了上去,二人品秩差不多,年岁上却有差距,徐真一声先生叫得理所当然,赵恭存这厢也是受之无愧。
这赵恭存是个能办事的人,总管晋王府诸多事宜,条条有理,井然有序,李治乃以师礼待之,这紧要关头,也不与徐真嘘寒问暖,开门见山道:“徐小哥哥且稍候,待某入内一探究竟,稍候与你分解!”
徐真心头大喜,目送了赵恭存入衙门。
(注:十恶分别是谋反、谋叛、谋大逆、恶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义、内乱。)
第八十五章徐真反击夜探杜府
且不说这后世有句俗语,若论这夫妇,红线缠了腰,赤绳牵了足,百年修了同船渡,自是执手偕老,富贵同当,患难与共,然又说夫妻本是同林宿,巴到天明各自飞,可见因人而异耳。
凯萨虽是徐真婢子,初是又差点夺了徐真的命,然一路历险,却替徐真挡过死,那雕弓之情义,此时仍旧历历在目,又舍了清白身子给徐真,二人情投意合,相互扶持,早已胜似夫妻,就差了个名分罢了。
即使如此,徐真自不能放过了凯萨,任由他人来羞辱她,漫说这背后有着千丝万缕的明争暗斗,就是这数子夺嫡的大戏,徐真说不得也敢进去插一脚了。
此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是也!
却说赵恭存入了府衙,公堂上正热闹得紧,贺兰白石坐山观虎斗,刘树艺与赵庸是面红耳赤,也没个相让。
那贺兰楚石也是个有眼力的人,见得赵恭存来了,怕那赵庸是压不住了,故而也卖了个人情出来,终结了这争端。
“二位同僚务须再多作争辩,这案子是拖延不得,不若各退一步,本官就判个杖责六十,若成了便成了,若不成,那就呈到上头去,一拍两散也就作罢了。”
赵庸和刘树艺还待争辩,却是转念一想,真个儿呈了上去,这案子可就提了档次,阴暗腌臜的争斗说不得要牵扯出许多人来,也就不再多言。
县令命人取了证状给凯萨描了图形,三司使又各自用了印章,这才将决议公文报了上去,若无意外,翌日就要对凯萨执刑。
几位都是官面上的人,见了晋王府上赵恭存来旁听,自然要寒暄一番,那赵庸却不识抬举惯了,冷着脸见了个礼,也就纷纷离开,到了衙门口,正好见得徐真,不免一番趾高气昂。
徐真却是忍气吞声,偏过一旁去,岂知那赵庸是有眼无珠的浑人,擦肩而过却冷笑着嘲讽道:“徐郎将倒是辛苦了,本官不忍直视,就透露些与你听听,你那婢子躲了死罪,明日剥了衣裳打几棍也就没事了,徐郎将不必忧虑太多,这等婢子召之即来,何必伤了心神。”
虽说唐人将奴婢当成私产,可任意处置,但也仅限于主人家,若他人对自己奴婢谩骂殴打,那就是触犯了私产,律法上都是容不得的!
再说这凯萨在徐真心中分量如山海,又岂容他人亵渎,真要将凯萨剥了衣服杖责,徐真非暴起杀人不可!
这赵庸的面子越看是越难看,徐真捏紧了拳头,强忍着心头怒火,却没想到周沧犯了硬气,听这狗官明里暗里污蔑自家主母,心里是按捺不住,可又听了张久年的嘱托,不敢多生事端,恨得咬牙切齿。
那赵庸还在徐真面前卖弄,周沧已经忍不住,仗着兄弟身形的掩护,绕到了衙门侧翼的车子前面来,从后打昏了车夫,操弄起陌刀来,三五下就将那大车给拆成了一地的杂碎,一拍牛股,将那拉扯的老牛都给放跑!
徐真也不管那赵庸暴跳如雷,见得周沧兀自窃笑,知是这厮的手段,心头也是温暖,待得片刻,赵恭存与刘树艺一同走了出来,徐真连忙迎将上去,这才将情况细细分说了个清楚。
刘树艺又将自己所得的疑惑都说了出来,想来那些个杜家的恶仆,必定是假借身份,实则行刺的凶徒,却是不知这杜家是否有牵连,到底真相如何,还需问过凯萨本人。
徐真心切凯萨,求着入了牢房,与凯萨见了面之后,心有不忍,眼眶子一下就红润起来,惹得凯萨亲昵地刮了他的鼻子,故作嘲笑道:“我的郎将哥哥,何以这般女儿态,羞也不羞!”
虽凯萨并未遭遇拷问,然与那些个恶徒争斗之时,仍旧落下了些许轻伤,又米水不进,人儿都憔悴了许多,徐真自是心疼,不解道:“姐儿乃女中赵云,这三五个烂人,如何处置不了,怎地就落了彀中!”
凯萨见徐真牵挂于她,心里也是暖洋洋的舒服受用,连忙解释道:“这些人确实不济,但其中参了三两个刺客好手,奴家想着必是冲着我的好弟弟来的,就将那些刺客好手给处理干净了,只是又担心给你惹了祸事,每个法子,只有束手就擒,免得让你落了把柄口舌”
徐真见凯萨说得情真意切,如此生死关头,居然还想着保全他徐真,心里莫名难受起来,又问起当时的细节,与凯萨说道清楚,势必要查出真相来,必不让凯萨受辱,这才离了牢房。
赵恭存既是会办事的人,遂托了县令,交代了下去,不让人骚扰凯萨,一应用度都端了好的上去,好生伺候着,这边又跟刘树艺商议了一下,带着徐真截住了贺兰白石。
这贺兰白石正封了决议,想驱使官吏送到刑部去批复,却让赵恭存给拦了下来,又与之耳语了一番,那贺兰白石也时不时偷看徐真两眼,眉头紧皱又舒展,也不知跟赵恭存沟通了甚么买卖,终究是点了点头,与刘树艺打了个揖,朝徐真点头示意,这才离开。
赵恭存见着贺兰白石离开,这才与徐真讲明,他已经打点好了关节,贺兰白石答应延迟一个晚上再上报刑部,待得刑部审议又有大半天拖延,如此一来,凯萨的执刑时辰将拖后这许多。
而想要替凯萨谋取一些福利,也就看徐真能否找出有力证据,证明这些人并非杜家仆人,而是混杂了的刺客,如此一来,才能让贺兰白石改判,赎了凯萨的罪。
诸人诉说了一番,各自回归府邸,徐真又趁着宫门未关,到了淑仪宫中,与李明达细说了一番,这小妮子虽向来不喜凯萨,内心多有醋意,听得凯萨落了牢狱,也是暗自心切,这等事情,哪里敢惊动自家大人,思来想去,又搬了李无双过来,让她好生看顾着牢里,后者虽有腹诽,但还是满口答应了下来,毕竟几个人曾经共过患难,嘴巴硬,心里却是软。
徐真又问及杜楚客家中详细,李明达不甚清楚,李无双却了如指掌,遂一一道来,让徐真有了底气。
离了淑仪宫,徐真又找到阎立德,索要杜楚客府邸的路线,此等秘事,阎立德也不敢轻易答应,但听说了事情经过之后,也是怒气填膺,爽爽利利就找了个信得过的,将杜家的府邸结构图都抄了出来。
既要做这黑灯瞎火的勾当,徐真也不敢带上周沧,与摩崖老师傅打了个商量,待得夜色暗了,带上张久年就往杜楚客府邸那边潜行过去。
且说此时杜家府邸却是哀嚎一片,这杜欢虽然浪荡,却是个有孝心的人,颇得杜楚客的欢心,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哭哭啼啼,灵堂上更是哀嚎一大片。
人生之痛莫过于白发送黑发,这杜楚客心头积郁,生怕睹物思人,兀自将自己关在了房间之中,捧着个儿子的促织笼子暗自垂泪。
正到伤心处,有内人却是从后门带回来一个熟人,杜楚客看清了这人面目,当即冰冷了脸,大怒着骂道:“好你个蛇蝎心肠的贼,怎敢再来我家!”
那人也不气恼,轻叹一声,关紧了房门,这才劝说道:“杜兄莫要如此,这也是手底下的人没了分寸,谁能想到会害了你家公子如今一计不成,还需再做斟酌,杜兄难道不想报仇?”
杜楚客闻言,气不打一处来,顿时骂道:“好你个李纲!害了我一个儿子不够,却又要再来害我!”
若有旁人在场,听得这李纲的名字,说不得要吓出一身汗来!
且说这李纲为人,本是前隋的太子洗马,辅佐太子杨勇,最后却被杨广偷了皇座,到得李唐,高祖李渊又命他为礼部尚书,太子詹事,辅佐太子李建成,结果李建成又折在了玄武门之变上,到了如今,他又开始辅佐李承乾了。
此人就是个天煞星偷下凡间来,但凡被他辅佐之人,无一不受害,而凯萨这桩事,也是出自他的手笔!
这李承乾本是个聪慧机敏懂礼貌的好孩子,却被诸多名臣老臣不但上疏批判,其中就有李纲在作祟挑唆。
李承乾又非痴迷之辈,心思玲珑,知晓这些个龌蹉事皆因李纲而起,遂起了杀心,暗自沟通了突厥人,想要刺杀李纲。
只是这李纲也是精滑的人,众目睽睽之下,李承乾也迟迟未能寻找机会下手,却让李纲的心腹听去了一桩机密,又是那该死的逼宫谋反大事!
如此一来,李纲就有了把柄,三天两头派了间谍,跟着李承乾来探听,那日知晓李承乾在淑仪宫见了徐真,自己推敲着,必是招揽徐真做了伙计。
然而又听得李承乾惊惮愤然而归,知晓徐真不受招揽,如此一来,只要杀了凯萨,徐真必以为是李承乾所为,既受了威胁,这徐真势必要反击,说不得会将李承乾的阴谋给捅到圣上那里去。
如此这般,他李纲就再也无需提心吊胆防着太子了。
可他没想到,凯萨的武艺如此出众,他手底下那些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非但没有将凯萨杀死,反而将杜楚客的儿子给搭了进去!
他李纲阅人无数,对魏王李泰最是推崇,正想借着杜楚客这条线,联络魏王李泰,同样想做一番从龙的大事。
此番计策失利,自然要找杜楚客再来筹谋一番,然而天道有循环,也该是报应不爽,他二人正密谋得紧,却不知徐真与张久年已然潜入到了杜府来,徐真还在别处搜查取证,而张久年却是直奔主旨,将二人的商量给听了过去!
第八十六章久年窃听又得密信
孟家半圣于万章中有云:莫之为而为者,天也,莫之至而至者,命也。大抵说的是那不做而成的是天意,不求而至的乃命数。到了后世又有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的说法,道尽了命运的戏耍乖张,人力所不能篡也。
且说徐真与张久年换了皂色夜行衣,潜入到杜楚客的府邸之中探索真相,也该是张久年命中旺主,兜兜转转到了杜楚客的书房,好死不死偏就窃听得东宫李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