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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雅骚-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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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思任笑问:“尊叔祖已经考过你了吧,还要来我这里请考?”

张原道:“曲终人散,晚辈是来向先生告辞的。”

王思任号谑庵,自然是非常会说笑的,说道:“贤侄天生神耳,让人羡慕,只是这每日除了读书声,还有鸡鸣犬吠、乡邻争骂,种种声响过耳不忘,岂不胀塞?”

张原含笑道:“好教谑庵先生得知,耳朵有两只,可以左耳进右耳出。”

王思任放声大笑,对张汝霖道:“肃翁,你这个族孙有趣,也有捷才。”他身后的那个俊俏少年也低着头笑。

张汝霖笑道:“谑庵既这般说,不如收他为弟子,谑庵的时文乃是一绝,都说时文枯燥,谑庵的时文却是灵动多姿,于八股框框中,偏能才情逸出,两百年来第一人也。”

张原便待拜师,王思任却一把扶住他,笑道:“我这时文学不得,学我者必不中,既我自己也不知当年怎么就中了,侥幸,侥幸!”

张汝霖大笑,连声道:“谑庵,你太谦了,不肯教他也就罢了,怎么把自己也一并取笑了。”

王思任道:“能笑得自己方笑得他人,不然只顾笑他人,那是轻薄。”

张汝霖向张原摆摆手,示意他可以走了,王思任的那些非礼逾矩的奇思怪想不适合少年人多听。

张原走出寿花堂,回头见那俊俏少年也正好朝他看过来,肯定是一直盯着他背影看呢,便向那少年招招手——

少年一愣,迟疑了一下,走了过来,拱手问:“何事?”

张原也拱手道:“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少年道:“姓王。”不肯说名。

张原心道:“必是女子无疑了,喉结似乎也不明显——哦,我才十五岁。”拱手道:“王兄,后会有期。”转身往霞爽轩那边走去,不料那少年追上几步低声问:“那《金瓶梅》哪里能购得?”

张原“啊”了一声,心道:“看《金瓶梅》的少年惹不得啊。”摇头道:“买不到,买不到。”大步回到霞爽轩,再看那少年,已经站回王思任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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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二十章 安内(求推荐)

已经是午时初刻,张原正待向大兄张岱告辞,忽听那倪汝玉大叫起来:“啊呀呀,有人吐痰!”就见张定一撒腿就跑,想必就是他吐的。

张岱走到倪汝玉身边问:“倪兄,哪里有痰,赶紧让人冲洗冲洗。”

好洁成癖的倪汝玉一脸嫌恶地指着霞爽轩外的池水道:“方才那小子吐口痰到池里,被一尾红鲤鱼给吞了,啊呀呀,这亭子呆不得了,一看到这池水,看到这鱼,我就浑身不舒服。”说罢,袍袖一甩,往天问台那边去了。

张原、姚简叔等人面面相觑。

姚简叔笑道:“这倪汝玉恐怕以后连鱼都不敢吃了,至少鲤鱼是不会吃了。”

张原摇头,心想:“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挑粪灌园,那么菜吃不得;猪羊龌龉,那么肉吃不得——”

……

张原与小奚奴武陵出了砎园,绕到雾露桥头的鲁氏药铺拜会鲁云谷,鲁云谷为张原诊视双眼,确认眼疾已痊愈,又叮嘱慎用目力,要长期养眼,闲谈了一会,张原告辞,鲁云谷要留他用饭,张原道:“家母还在等我回去呢。”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正午,张母吕氏正倚闾盼望呢,说道:“原儿,常为你读书的那位范先生方才来访,因你不在,就未进门,说午后再来。”

张原心想:“范珍定已查明张大春截扣租粮的事,嗯,等下看范珍怎么说。”

张母吕氏又道:“你姐姐托人捎了信来,问你眼疾好了没有,她可是日夜惦记着呢,娘已回复说你眼疾痊愈了,今日都去西张那边游园了。”

张母吕氏今年四十八岁,一共生了五个孩儿,只有张若曦、张原姐弟两个得以长大成人,其他三个都夭折了,张若曦比张原大九岁,和母亲吕氏一样非常疼爱这个小弟,张若曦十七岁时嫁给松江府青浦县生员陆韬为妻,每年正月末都会回山阴拜年,陪母亲和小弟住上一个多月,张原识的字都是姐姐若曦教的,姐弟之间感情深挚,以前的张原不怕母亲,却有点怕姐姐若曦,又敬又爱又怕,这份情感自然也深植在现在的张原心田——

今年初,张若曦携一子一女在山阴娘家住了一个多,三月中旬回到松江,四月上旬突然接到母亲托人捎来的急信说张原眼睛瞎了,张若曦惊得花容失色,让夫君陆韬陪着连夜雇船从松江出发,又是水路又是陆路,五百里路程六天赶到,陆韬三天后便回青浦了,张若曦留下陪伴患病的弟弟,直到五月初张原得鲁云谷医治后,眼疾大有起色,而张若曦两个幼儿都留在青浦,也不能久离,这才辞别母亲和弟弟回青浦,叮嘱说小弟眼睛好了后立即报知她——

张母吕氏道:“上月底我就托车马行的人捎信告诉若曦,说你眼睛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不料今日她又捎信来问,看来是没有收到信。”

张原道:“姐姐这段日子也和母亲一样为我担惊受怕了,母亲若同意的话,我想待秋凉后去松江看望姐姐,还有小外甥、小外甥女。”

张母吕氏道:“这里去松**浦,也将近有十日的路程,你从未独自出过远门,娘哪里放心得下。”

在这个年代,离家百里就算是出远门了。

张原道:“儿子已经长大了。”站直身子道:“个子都已经比母亲高了。”

张母吕氏笑道:“好好好,我儿已经长大了,娘心甚慰。”想了想,说道:“这样吧,明年三月初七是你姐夫三十岁寿诞,到时你去松江祝寿,可好?”

张原答应了,用过午饭,在书房里练了半个时辰大字,武陵来报,范先生来了。

张原洗了手出去迎接范珍到书房坐定,小丫头兔亭端茶上来,范珍等兔亭退出后便从怀里掏出一卷薄册子递过来,嘴角含笑,低声道:“幸不辱命,介子少爷请看。”却又缩回手,说道:“还是念给少爷听吧。”便用轻快的语调念道:

“立佃约人谢奇付,佃得张大春水田四十亩,田亩坐落于鉴湖东,岁交麦二十石、粮四十石……”

张原眯眼细听,眉毛渐渐拧起来,上月他听母亲说过,田庄一百二十亩田今年总共才收到麦租四十五石,去年收到的秋粮是六十石,而范珍收集到的证据,单佃农谢奇付一户承租的四十亩地一年就交了夏麦二十石、秋粮四十石,那么估计一百二十亩田庄一年能收到麦租六十石、米租一百二十石,也就是说张大春每年至少私吞了夏麦十五石、粮米六十石,现在的市价一石米值七钱银,张大春一年就要从张家鉴湖田庄的一百二十亩田租中私吞五、六十两银子——

张原很是愤怒,他父亲张瑞阳在外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就是六十两银子寄回家,这家奴张大春每年克扣也有这么多,真是欺人太甚,张家的田租有一半饱了张大春的囊,而且更可恶的是,张大春与那些佃户订了两分契约,私下的那一份田主竟然是署他张大春的名字。

张原平静了一下心情,问:“范先生,这四家佃户交的秋粮比夏麦都多出近一倍,这是何故?”

范珍暗暗点头,张原心思很细,答道:“近年来,鉴湖那边的田都已经开种两季水稻,每年秋粮产量几乎翻倍,而张大春为少爷家收租账面上依旧按一季稻来收,那多出的一季粮租就全归他所有了,这家奴着实可恶,介子少爷意欲如何处置?”

张原沉吟了一下,说道:“我先将此事禀明家慈,张大春投在我父门下也有十五年了,家慈应该会给他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若不知悔改,我必严惩。”

范珍已经听说了上午砎园听戏时张汝霖赏识张原的事,更确信自己眼光没错,张原一定能出人头地的,说道:“介子少爷有何吩咐尽管说,范某无不尽力。”

张原道:“好,多谢范先生,范先生先到前厅少坐,我去向家慈禀明此事。”

张原将范珍送到前厅,便回到内院,到南楼去见母亲吕氏,将范珍收集到的张大春私吞田租的证据说与母亲听,大丫头伊亭也在一边,伊亭心道:“少爷果然开始查治这件事了,就不知道少爷能不能对付得了那个张大春?”

证据确凿,与心中原有的疑惑暗合,张母吕氏气得双手发抖,好一会才问道:“原儿,你打算怎么办?”

张原道:“押送官府问罪,退出这些年私吞的租银。”

张母吕氏为人慈和,心下不忍,说道:“先好言说说,他若肯退出私吞的租银就不要治他的罪,张大春也有妻小呢。”又补充道:“就让张大春交还近三年来克扣的田租,远的就不要追究了。”

张原就知道母亲会这么说,可是你与人为善,人家认为你可欺,吞进去的银子只凭好言相劝要他吐出来,那是极其困难的,说道:“儿子明白了,会给张大春一次悔过自新的机会,若他拒不承认,不肯悔改,那就按儿子说的,送官府问罪。”

张母吕氏不无担心道:“我儿年幼,要不等你父亲明年回来再追查这事吧。”

张原道:“母亲放心,儿子已经成人了,如果这点家事都处置不了,以后如何自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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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二十一章 初出茅庐

张原袖了那卷小册子出了南楼,来到前厅,范珍端了杯茶在慢慢地啜,一边逗小丫头兔亭说话,见张原出来,起身道:“介子少爷,在下方才还记起了一事,那张大春还有个大儿子在县城郊外的夹里村,买下了好大一片田地,又在城里开了一间白蜡铺,亦农亦商,好不滋润。”

十五年前张大春携妻带子前来投靠张原之父张瑞阳,入奴籍的就张大春夫妇和张彩三个人,好象是听说张大春还有个大儿子,不过这也很正常,城郊的农户日子难过就投靠到有钱势人家为奴,但不会全家为奴,总会留一个、两个儿子为清白身,只是这张大春到张原家十五年,那大儿子就在外面挣起好大一份家产,这其中有一大半是从张原家里敲剥出去的吧。

张原心道:“我母亲每月才给我六钱银子零花,家里也是一切节俭,这倒好,养了这么一条大蛀虫!”说道:“还要劳烦范先生,明日一早出城去把租我家田地的那三户佃农带到这里来做个人证,我会让张萼叫上两个健仆随范先生一起去。”

范珍道:“好,明日一早我就出城。”

正说话间,张萼来了,笑嘻嘻的拱手道:“介子,今日多亏你帮我遮掩,不然的话我就得躲到母亲房里去逃打。”

张原笑问:“那现在已经没事了?”

“没事了。”张萼施施然坐下说道:“那三卷《金瓶梅》已找到,悄悄送回去了,我本打算请人抄录留存的,没时间了,可惜那三卷书我还没读完,我也和介子你一样,很多页都是一律翻过,我专看那些看不懂的,嘿嘿。”

范珍恭维道:“三公子近来学问长进啊,说的话很是深奥,在下半懂不懂。”

张萼狂笑。

张原也忍不住大笑,半晌方道:“三兄来得正好,弟有一事求三兄帮忙。”

张萼现在对张原的态度已经大变,以前是被赌约束缚不得不听从张原的吩咐,召即来挥即去,憋屈无奈,所幸张原并没有动辄就祭出赌约来拿捏他,每次都是好言相商,这让张萼憋屈大减,而今日上午张原还帮他掩饰,很是仗义,张萼觉得这个族弟够意思,张萼是这样的一种人,他是脾气暴躁,但他对你好时,简直可以掏出心肝来——

张萼道:“什么事,尽管说。”

张原便说了借两个健仆陪范珍出城一趟。

张萼道:“两个怕不够吧,四个,反正那些人闲着也是闲着,我等下回去就和管事说一声,对了,老范你出城做什么?”

范珍道:“为介子少爷办点事,需要几个人手。”

张萼问:“什么事,是不是介子看上哪个美貌村姑,要抢?”

张原笑道:“别胡扯,是田庄有点事。”

詹士元和吴庭二人联袂来了,为张原读书的,一天五钱银子,所以他们很积极。

范珍便起身告辞,说明日午前再来回话,张萼有话问范珍,也一同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低声问:“老范,近来乐否?”

范珍一看张萼那猥琐的笑就知道张萼想问什么,虽然秋菱以前侍奉过张萼,但现在已是他的爱妾,他不想与张萼交流关于秋菱的床第亵事,道:“乐不思蜀,乐不思蜀,三公子,范某有急事要办,先走一步了。”拱拱手,快步走了。

张萼歪了歪嘴,自言自语道:“绍兴人有句俗话,说莫和新婚少年郎一起走路,走不过他啊,心里美,行步如飞,范珍这老小子也走得这么快,都快五十岁了。”

……

张母吕氏以为儿子这就要当面质问张大春克扣租粮的事了,心里还有些提着,不料依然听到西楼的读书声,摇了摇头,心道:“原儿毕竟还未成丁,胆气不壮,怕是不敢向张大春发难,还是等他父亲回来再理论吧。”

大丫头伊亭也有些失望,若张原怯懦不敢整治张大春父子,那她就有些不尴不尬,她是把张大春父子可得罪了——

这时,听得天井边张彩的声音道:“太太,我爹有事要禀知太太,请太太移步前厅。”

伊亭心里“突”的一跳,不禁叫了一声:“太太——”

张母吕氏明白伊亭担心的是什么,安慰道:“放心吧,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嫁你出去,我这边还离不得你呢,来,与我一道下楼。”

张母吕氏和伊亭来到楼下,见张原已将詹士元、吴庭两位清客送走,返身对候在一边的张彩道:“你先出去,让你爹爹稍等一会。”

张彩走后,张原对母亲吕氏道:“孩儿已有布置,待明日人证到齐再与张大春说事,张大春今日想必是要为张彩提亲,我去应付他,母亲只管上楼安坐就是了。”

张原来到前厅,张大春、张彩父子立在那等候。

张大春见只有张原一人出来,便问:“少爷,奶奶呢?”

张原道:“母亲让我来问你有什么事要说?”

张大春道:“就是为我儿张彩的婚事来向奶奶禀明。”

张大春五十多岁,身材短小,下巴突出,微微躬着身,一双黄豆小眼打量着张原,察言观色,前几天儿子张彩对他说了伊亭不肯嫁过来的事,拒绝也就罢了,但伊亭说的那些话让张大春既恼火又不安,他思谋着已准备好了说辞,等张母吕氏问起田租之事,他当能自圆其说,可等了几天没见动静,不免心虚,所以今日借张彩的婚事来试探,看看张母吕氏怎么个回答——

张原笑了笑,说道:“张彩想娶伊亭是吗,是好事啊,我去和母亲说说,明天再答复你,记得明日莫要外出。”

张大春喜道:“是是,多谢少爷,多谢奶奶。”

父子两个回到穿堂这边的瓦房,张彩喜不自胜的样子,张大春当然不会象儿子那样高兴得太早,不过张原年幼,张母吕氏一向慈和心软,他也没什么好担心的,而家主张瑞阳每次回来都是行色匆匆,忙着走亲访友,也没时间管田租的事,所以这么些年不都过来了吗——

张大春心道:“家奴不从主家捞好处,哪谁愿意当家奴!我当年投靠到东张为奴也是一时糊涂,我以为张瑞阳至少能补个生员,那样还能借点势,不料只是个童生到底——我一同乡,投身松江府华亭县董老爷家为奴,嗬,没几年就阔了,置起好大的田产,我是没法比……”

转眼就是第二天了,上午巳时末,武陵过来道:“张叔、彩哥,少爷请你们去说事。”

张彩喜道:“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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