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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雅骚-第19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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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经过,便道:“每科乡试,总有这样或那样的谣言,你们也不必忧虑,这事我和叶御史已知晓,你们都回去吧,好生休息,不要误了入场。”

叶御史便是监视官,总理场务,纠察考试中的违规不法之事——张原的目的达到了,便躬身施礼退开,自回运河船上,这时已经交三鼓了,奸人扰乱他们心意的目的也达到了,考试前夕出了这样的事,张原他们心里总不会痛快。

雨还在下着,打在船篷上细碎的响,穆真真吹熄了灯,在灵璧石屏风那边的小榻躺下,屏风这边的张原双手抱在脑后仰躺着,眼睛看着昏暗的舱顶,在想是谁要骚扰、陷害他,是姚复的亲友?董其昌指使的?还有一个就是汪汝谦?当然,也有可能以上三人都不是,翰社树大招风,惹人忌恨也不是没可能——张原深感为人处世之难,想要做点事,就会触及某些人的利益,他现在还只是一个生员,还在奋力向上的科举途中,就有这些波折,以后入朝为官,要试图改变一些弊政,阻力可想而知——但若反思是否当初不该得罪董其昌和汪汝谦,张原想了想,心道:“我还会照原先那样去做,我要努力向上,就不可能八面讨好,若处处夹着尾巴做人,美其名曰韬光养晦,那就算有朝一日能混到高位,却也什么锋芒都没有了,行尸走肉而已。”

……穆真真听到屏风那边的少爷辗转反侧很久了还没睡着,便轻声唤道:“少爷——”

张原应道:“真真何事?”

穆真真道:“少爷宽宽心,不要多想了,早点歇息。”

张原“嗯”了一声,过了一会,说道:“真真,到我这边来。”

穆真真赶忙压低声音道:“少爷,不行的,太太吩咐了的,不能让少爷——那个,以免损神,会影响考试。”

张原“嘿”的一笑,母亲真是操心啊,这事还要管,难怪这些天穆真真每夜早早就睡到另一边去,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真过来。”

穆真真“噢”的一声,不敢坚持张母吕氏之命了,穿着小衣、赤着足走过来,高挑的身子这时象只小猫一样钻进张原的被窝,被张原一把抱住,这少女颤声道:“少爷,明天要考试呢。”

张原伸手过去握住少女胸前的丰盈,说道:“又不是明早就要考,是后天凌晨。”

穆真真不安道:“少爷,会损神的——”

张原笑道:“没那回事,非但不损神反而会更有精神,真真没觉得吗?”

少爷总是雄辩有理,穆真真不吭声了,身子在少爷的爱抚下渐渐发烫,渐渐的喉咙底有了些声音——张原翻身在上,箭已在弦,俯身在少女耳边问:“真真,你想吗?”

穆真真迟疑了一下,还是老老实实答道:“嗯,想。”湿润、舒展、迎接——长驱直入,枝结连理,颠鸾倒凤,曲尽于飞,一场尽兴的**是缓解压力的最好方法。

这一夜张原睡得很香,在次日的杭州城晨钟声中醒来,睁眼就看到穆真真那双幽蓝的眸子在看着他,说道:“少爷,还早,再睡一会吧。”

张原微笑道:“好,那你陪我。”

穆真真感到少爷的不安分了,忙道:“不行不行,真的不行。”身子就躲。

张原笑出声来,说道:“我没那么不知收敛,嗯,我也不睡了,我现在觉得精神就很好,再睡反而迷迷糊糊——雨已经停了吗,很好,老天爷保佑,考试时不要下雨。”

张原起床,在船头练了两遍太极拳,然后把一个小泥炉搬出来,生火煮饭,穆真真笑眯眯在一边看着,并不帮忙——王炳麟起床出来,“哈”的一声道:“介子就开始练习了,我也来。”

邻船的黄尊素、张岱、祁彪佳也是一人一只炉子在烧火做饭,乡试凌晨进场,要到夜里戌时初才出来,差不多就是一天一夜,若只吃冷糕点,又没热水喝,会很难受,肯定影响作文,既然科场允许带炉子进去,能搞点热食吃当然更好。

只有倪元璐,嫌发炉子脏,说道:“我只吃冷饼凉水,我也已练习多日了。”

卷二 如今却忆江南乐 第三百二十三章 一剑西来千崖拱列

天公真是不作美,八月初八这日,白天还是晴朗的,到傍晚又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了,不过对考生们来说,虽然下雨会造成诸多不便,但这雨又不是专对他一个人下的,大家都不方便,也就无所谓了,要的是一个公平环境,只要公平,即便再恶劣点也似乎都能忍受——张原却没那么公平,初八这日他也不得清净,买通阅卷官关节的谣言还在影响着他,不断有翰社社员来询问“一朝平步上青天”的真伪,虽然张原早有防备,写了一张纸帖在船头解释,但还是有人要当面问清楚,张原让师兄王炳麟到张岱船上去,免得师兄受影响,他自己呢,嗯,就把这一切当作磨练吧,天欲降大任于斯人嘛——傍晚时终于再无人来打扰,这河湾泊着的数十条船在暮色细雨中静静如睡,也许船上的考生真是睡了,养精蓄锐啊,张原检查了一遍考篮、文具、炉子、瓦钵、食物、木炭、油布,检查没有错漏,便和衣卧下,闭目养神,船上的穆真真等人走路都是蹑手蹑脚,那船外的天色黑得很快,雨点仿佛是墨水,不停地落,将这天地山川浸染得浓黑深沉——二鼓后,张原坐起身,一直候在舱室外的穆真真听到动静,立即进来点亮灯,问:“少爷,休息得好吗?”

张原道:“很好——真真,去备水,我要沐浴。”

泡了一个热水澡,吃了一大碗肉馅匾食,这是真真做的,最合张原口味,张原吃匾食时穆真真帮他梳理头发,张原道:“随便挽个髻吧,等下搜检时又要解散头发。”

穆真真不肯随便,还是给张原发髻扎得紧紧的,很有精神。

邻船的张岱在叫:“介子,过来一起吃阁老饼——”

张原推开篷窗应道:“大兄,我吃过了,你们自吃。”雨飘进来了,赶紧关窗。

子时初刻,细雨濛濛,张原、张岱、祁彪佳、王炳麟、周墨农、黄尊素、倪元璐来到杭州贡院东门外,绍兴府八县,毎县都有一块长牌灯,灯罩上写着考生的名字,因为下雨,灯罩上的名字都有些糊了,可防小雨的高脚灯笼高高低低举在人头之上,人潮之上有灯海,嘈杂嚣张、荧荧闪闪——且喜现在只有一丝雨沫,张原把手里的伞收起交给穆真真,从来福手里接过考篮和捆在一起的炉钵等器物自己背着,那祁彪佳十四岁,背着这些东西就比较吃力,但这时也没人可以帮他,自顾不暇,只有靠自己——赶考的、送考的,一个劲的挤,似乎抢先就能高中一般,好好排队本可以更快捷地顺次入场,时间也还充裕,可就是要挤,那些送考的也不退开,乱糟糟一团,张原、张岱、周墨农护着祁彪佳,免得他让人挤散,四个人一起挤到东门外本县长牌灯下,见本县儒学朱训导正在灯牌下招呼山阴的考生聚齐,孙教谕想必被抽调到内帘分到各房准备阅卷了——大约等了一刻时,监门官打开东门,充任提调官的浙江布政使何如申亲自点名,绍兴府八县的学官站在几盏明亮的灯笼下一一辨认本县考生,点名、确认无误,便进门接受搜检,负责搜检的是杭州的营兵,一辈子只有一次当这差使的机会,格外认真负责,解衣、散发、脱袜一样不少,考篮的笔、墨、砚,食盒里的食物一一检看,那油布也展开对着灯光照一照,看上面是不是有字迹——张原现在已不象县试、道试时被搜检时感到屈辱而愤愤然了,这一道道的考试的雄关必须跨越,苦我心志、劳我筋骨,乃是为了那天降大任,只有这样自我宽解,再说了,不搜检也不行,举人功名的诱惑太大,人的**膨胀起来连圣贤教导、礼义廉耻都约束不了,好比一个大学毕业生参加公务员考试,一旦过了关就能当局长甚至县长,那还不红了眼无所不用其极,不严加搜检行吗,就在张原前面,一个山阴的考生被营兵从砚台下搜出一叠写着蝇头小字金箔纸,被叉出去戴枷站在龙门前示众,张原记得前年府试时有个老儒生也用这种方法作弊,被当场抓获,看来他们绍兴人流行这种作弊法——张原带的两支蜡烛被没收了,军士说号舍会发放蜡烛,不许考生私自带进去,张原结好发髻,收拾了衣冠,提了考篮和炉钵食盒,领了草卷和正卷各十二幅,看分到手里的号舍牌,是“龙”字号舍第六号房,杭州贡院规模宏大,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千字文字序命名,每个字号的号舍有十间房,最多可容纳一万名考生同时应考——张岱已经先进去了,祁彪佳跟在张原身后,也搜检过了,张原问他:“虎子,你是哪一房?”

祁彪佳奋力提着考篮等器物,闷声道:“我在龙字一号房。”

张原“呃”的一声,心道:“虎子好惨,一号房边上就是公厕,所以一号房被称作‘屎号’,分到这房可算是倒足了大霉。”安慰道:“现在天气凉,又是阴雨天,气味不会太大,你只管专心考试就是了,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嘛。”又道:“我也是龙号房。”

祁彪佳“嗯”了一声,这少年神童心里很不快活。

走过两重大门,就见飞檐三层、气象雄伟的明远楼,此楼居高临下,监试官、巡绰官可登楼眺望,稽察考生是否有私相往来的举动、执役者是否有传递交通的弊端——过了明远楼,正中是大堂七楹的至公堂,两边楹联曰:“号列东西,两道文光齐射斗;帘分内外,一毫关节不通风。”这至公堂是考官办公之处,专辟一堂供奉考神,据说考神就是三国的张飞,为什么是张飞而不是关二哥,没人说得清,考神前还升着一面大红旗,上书八个大字“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是在招呼冤鬼来报仇,据说那做了伤天害理缺德事的考生会被冤鬼缠身,会在考卷上写下自己的罪过而不自知,当然,这只是传说,大明朝至今两百年,没见过哪个考生不写八股文却写认罪书的,然而这样,科场的气氛就既森严又阴森了,尤其此时还只是三、四更天——甬道两边灯笼高张,雨丝在灯笼光中飞舞,那一排排的号舍在暗夜里简直看不到边,“龙”字在千字文中排序为第七十三,张原和祁彪佳一排排找过去,过了“翔”字号舍,就到了,每个号舍有门,门前有军士守着,看了张原二人的号牌,让二人进去,号舍里十间号房,有一条四尺宽的小巷,墙高八尺,一头一尾悬着两盏灯笼,还有两只水缸,这是用来救火的,十个号军在候着,乡试考试极严,每名考生就有拨一名军士看守,叫号军——十号房在最外面,一号房在最里面,祁彪佳向张原一点头,背着考篮等器物往里面走去,张原站在自己的六号房前,前胸后背前印着“陆”字的号军打量着他,问:“相公贵姓?”

张原含笑道:“姓张,还要请这位军大哥多多关照。”

这号军听张原称呼他“军大哥”,这个新鲜,咧着大嘴笑道:“好说,相公只管考试,发炉子、烧水这些杂活小人代相公干。”

张原道:“不敢有劳,在下没银钱酬谢。”进科场哪能带银钱呢,想行贿吗。

这号军道:“相公说哪里话,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张原道了声谢,将泥炉留在门前,提着考篮进到号房,这号房前低后高,矮屋风檐,进去要弯腰低头,号房深四尺,宽三尺,高六尺,借着窄巷的灯笼微光,张原看到两块厚达一寸的松木板竖在边上,便将一块大的木板放在砖托处架着,这就是写字的案板了,另一块窄一些的木板垫在下面砖托,这就是座椅,极其简陋,双肘都没法完全撑开,但见识过县试、府试考棚的联座,这单人间当然是很不错的了——砖地很潮湿,这号房可能有些漏雨,张原便将油布钉在号房矮梁上,遮住写字案板那一块地方就行,考卷是绝不能被水弄湿的,否则就白考了。

做好了这些,听得“龙”字号房的闸门放下,这就表明“龙”字号的十名考生全部到齐了,这时才四更天时间,离天明还有一个多时辰,这时也不会传考题下来,张原便将两块松木板拼起,蜷着身子侧卧在上面,不管睡得着睡不着,先养养精神,迷迷糊糊刚有些睡意,听得不远处明远楼的鼓角声,有个沙哑的嗓门在叫着“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喊一遍又喊一遍——张原一轱辘坐起身,喃喃的咒骂,这纯粹是折腾人嘛,这得神经多大条才能睡得着啊,难道这是在考验士子的心理素质!

张原又骂又笑,摇摇头,又歪倒睡觉,觉得才刚睡着,那号军就叫了:“相公快起来,题目纸来了。”

张原赶紧坐起来,就见天才蒙蒙亮,那号军手里拿着一张一尺见方的考题纸,纸色微黄,接过来看时,上面印着七行字,正是首场七题,首题是“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嘉靖二十二年癸卯科科场舞弊案之后,规定考题在开考前的两个时辰由主考、副主考、监临官及同考官临时翻书决定,随手翻,翻到哪一页就在哪一页上找题目,内帘执役的工匠立即刻字印刷,随即分发,这样泄露考题也很难,当然,即便这样也不是没有作弊的可能——看到题目,张原先前所有的不安、忧虑、忐忑、焦躁都烟消云散了,坚持不懈的的八股训练让他迅速进入作文情境,破题,破题,先破题——张原先把七道考题看了一遍,四道四书题,《论语》、《孟子》、《大学》、《中庸》各一题,本经《春秋》三题——看清了题目,张原先支好桌椅,然后去小解,看到紧邻厕所的祁彪佳正在支桌案,考生间不能交谈,二人对视一眼,含笑点了一下头。

张原看到有些考生已经急不可耐地开始磨墨作文了,七篇八股文哪,的确要抓紧,张原却不急,他回到自己的号房前,先发炉子,那号军要来帮忙,他客气地婉拒了,借了个火,燃起木炭,开始煮八宝粥,煮八宝粥的时候他抓紧时间磨墨,表面看似在做这一切,脑子却是在构思首艺“畏大人畏圣人之言”,待磨好墨,首艺在脑海已成,提笔便在草卷上写道:

“更徵君子之所畏,由天命而兼及之也——”

这一破题仿佛一剑西来千崖拱列,极有气势,有夺人眼球的效果,张原笔不停书,承题、起讲、股股相对,待八宝粥煮好,他的首艺也作好了,三百多字,有意涂改了几处,草卷就要象草卷,若一字不错,会被人疑心事先获知考题了,虽说君子坦荡荡,但注意一下这些小细节,世故一点,可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首场首艺之重要自不待言,张原岂敢轻率,他这篇制艺作得典雅纯正,有归有光、唐顺之的文风,这正是钱谦益崇尚的“以古文为时文”,而且张原此文的思想也很正统,因为考卷先得经由阅卷官过目,阅卷官看中了,在卷末写上评语,推荐给房官,房官看中了,写评语推荐给副主考,再由主考官钱谦益定夺,若象徐光启那样旁杂心学、释道,遇到思想古板的阅卷官先就通不过,总不能把希望寄托在钱谦益来各房搜落卷啊,焦老师和徐师兄那样的佳话不常有,常有的是很多八股名家名落孙山——张原看得很透,八股文是敲门砖,科场并不是发表独特见解、表达自已思想的舞台,要宣扬标新立异的思想尽可以在场外、在其他场合,在这里,只需要作出能通关的八股文即可,晚明人性发扬,很多才智之士反感传统儒学,拒绝被洗脑,所以往往在场屋作文时才华横溢不可遏止,纵横挥洒,尽情发挥,当然有高中的,而且往往名次居前,就象徐光启那样,但大多是困于场屋,好比徐文长,好比文震孟,好比冯梦龙——而张原,并非被传统儒学洗脑洗得没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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