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骚-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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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紧上酒菜。”把城徨庙当酒店了。
老庙祝道:“只有一些残羹剩饭,酒肉一概没有。”
张萼叫道:“你这老庙祝好生吝啬,我张家每年给你这里的香火钱可不少,难道讨不到一口酒喝!”
老庙祝陪笑道:“小道吃斋,实没有酒肉。”
张萼道:“你又不是和尚,吃的什么斋!”
张岱道:“三弟,莫要聒噪,等下苍头会送酒来,我们且先赏月。”张原和张岱并肩坐在城徨庙山门前,看山脚下的绵延开去的山yīn城,万家载雪,街道皆白,只有纵横交错的河道黑沉沉的流水勾勒出山yīn城的轮廓,才分得清哪里是府学宫、哪里是绍兴卫张岱对张原道:“介子你看,这岂不是一幅天然生成的水墨画,可惜我不会作画,稼生叔的画技三弟又没学会。”
张萼之父张稼生精于收藏,书画俱佳,曾得董其昌、陈继儒赞赏。
张萼辨道:“谁说我不会作画,大兄,你忘了,前几日我不是画了一幅绝妙好图给你看吗。”张岱笑了起来,连连摇头。
张卓如问:“大兄,三兄他画了什么?”张岱只是笑,不肯说。
张萼道:“说亦无妨,我画了一幅春宫,赛过唐伯虎。”
张岱笑道:“你学唐寅画春宫也就罢了,但你画得也太不堪了,不说也罢,莫污了这雪山月sè。”
雪雾后的夜空无云,本应是月sè朗朗、寒辉洒地,但因为群山雪sè相薄,竟让半空的那轮将圆的月亮失sè,呆白暗淡如纸。
张原看着这雪月上下一白的晶莹世界,心道:“澹然小姐却能作画,若她看到眼前这奇景,定能画出一幅冷隽清雅的水墨画来,可惜不能携她同游。”不禁又想起《浮生六记》里的沈三白与其妻芸娘携手游山玩水的事来忽听能柱叫道:“酒来了,酒来了。”两个苍头小心翼翼抬了一瓮洞庭春酒上山来,到城徨庙里让老庙祝将酒烫了,用大胱每人喝一大甑抵御寒气,那老庙祝也偷喝了一大碗,被张萼看到了,问他怎么开斋了?
老庙祝笑道:“公子家的这酒太香,小道实按捺不住,且开斋一回。”众人皆笑。
张原也喝了一大胱,但觉xiōng臆间酒气冉冉,好生畅快。
马小卿唱《凤仪亭》,李畹生吹洞箫和之,箫声被寒威所逼,喑哑咽涩,声不能出。
张岱对张原道:“昨日按察司张分守来拜会大父,说要请杭州织造钟太监来山yīn观灯,张分守知道我山yīn张氏的灯精美冠于绍兴。”张萼喜道:“如此说明年元宵灯会要大搞一场了?”
张岱道:“那是自然,太监最喜热闹,总要让他满意才行。”听到山下鼓楼敲了二遍更鼓,众人便起身下山,离山脚还有百余步,这一段山坡较平缓,那马小卿与潘小妃借着酒劲,两个人互抱着,竟从山道上旋滚而下,很快就到了山脚下,站起来成了两个雪人。
山下有张氏仆人接应,还有一辆羊车,是方才运酒来的,张萼抢着坐了,拖着冰绫滑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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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一百一十章 年节、灯景、拙荆
山yīn灯景,海内所夸,从乡绅大族到篷门小户,没年元宵前后,家家户户以不能张灯为耻,绍兴竹子多、蜡烛贱,制作一架灯费不了几分银子,寻常民户也负担得起,而且制好的灯可以张挂几年,当然,这只是对小户人家而言,象山yīn西张这样的豪奢大族,每年张灯都要求新、
求奇、求多,制作更是精益求精,所费银子以百两计明年也就是万历四十一年的元宵灯会,因为按察使张其廉将邀请杭州织造太监前来赏灯,所以在十一月初绍兴知府徐时进就特意召集会稽、山yīn两县的长官以及本地乡绅,要求明年的元宵灯会要盛张灯彩,按察使张其廉还特意拜访了张汝霜说及此事近年来万历皇帝对臣子们的奏章往往拖延批复甚至留中不发,独对矿税太监、织造太监以及各地钞关的收税太监的奏章批复甚快,各地的矿税太监因为扰民过甚,民愤极大,闹出了很多sāo乱,前几年已罢去,但织造太监和钞关税监是不能罢的,这是万历皇帝内库银的主要来源,万历皇帝爱财如命,宠信太监,派往各地的太监都是趾高气扬,地方官员奉承犹恐不及,浙江按察司张其廉是三品大员,主管一省刑名并监察考核本省官吏,与布政使、都指挥使同为三司首脑,权力极大,却也要对杭州织造太监曲意奉承,钟太监要来绍兴看灯景,这就成了绍兴府明年初的头等大事了,会稽、山yīn两县都有差役里老去各家各户晓谕,家家户户都要准备添置新灯,不要把一些陈年旧灯挂出来,那样不喜气,城中那些穷苦民户虽有怨言,但毕竟是过年热闹的事,而且费钱不多,尚不至于去抵制一张汝霜命长子张耀芳和三子张炳芳张罗明年元宵灯会的事,定要出奇、出新,让那钟太监一见而终生难忘,huā费多少银钱在所不计。
张岱、张萼这个冬天也都跟在父叔辈后面忙碌,张原依然是读书、
习字、作文,但既然县府有令要制新灯,张原家自然也不例外,张母吕氏便命石双去找善制彩灯的工匠,做六对新灯,石双道:“太太,小人就会做灯架子,只是灯面彩绘做不来。”
一边的张原道:“有了,灯面绘画我来想办法,石叔只管做灯架子。
张母吕氏奇道:“我儿又不会绘画,怎么”忽然醒悟,悄声问:“你要去请商小姐帮你绘图?”
张原笑道:“母亲厉害,儿子动一点心思母亲就一眼看透。”
张母吕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看不透你谁看得透你,呵呵,为娘知道你是借机又想去看商小姐,好,去吧。”
冬月二十日,张原便来到会稽商氏府第,向商周德道明来意,商周德笑道:“这个我作不了主,你自去问澹然。”
依旧是隔帘相会,少不了有小景徽忙忙碌碌,说好了画六幅灯画,用粉红绢丝作画到了腊月十二下大骋行纳征礼时,张原由张岱之父张耀芳作为男方长辈一同前往,纳币之礼有簪huā、戒指、金珠、宝石、玄穗、白羊、
灰雁、清酒、白酒、粳米、合欢铃、九子墨、以及各sè礼盒,礼盒均用柏枝及丝线络果作长串,或剪彩作鸳鸯,又用万年青、吉祥草,以此为“吉祥之兆”女方则不须还礼,只等成婚时陪嫁的妆奁,因张原年龄尚幼,商周德与张耀芳议定近两年不请期亲迎,待张原满了十七岁后再议一既已行大聘,那么男女双方便有夫fù之名,张原可以与商澹然sī下相见了,依旧是在第三进小厅,苏绣仕女屏风已收起。两个大火盆炭火玫红,张原走进去时,就见商澹然已经在那里脸儿红红的等他,那jiāo羞美丽的新嫁娘模样让张原心中就是一dàng,想:“这要等三年后成婚,算得上是一种折磨了吧。”
以身体而言,十六岁的商澹然显然比十五岁的张原成熟得多,纤腰秀项、绰约窈窕,已具有成年女子之美,而张原呢,身体跟不上心理,虽已做过春梦,但显然还nèn点,目光却是灼灼火热,显示少年的心在sāo动,爱情就在这sāo动中,没有sāo动就没有爱情商澹然有些慌张,不知该怎么称呼张原,按理说应该叫夫君或者相公,但一时怎么叫得出口,向张原施礼时就想含糊过去,偏偏小景微就在边上,问道:“姑姑叫张公子哥哥什么?”
张原笑了起来,说道:“嗯,我也没听清,小徽帮我问清楚。”
商澹然半羞半嗔斜睨了张原一眼,心下放松了一些,对商景徽道:“我也和你一样叫他张公子哥哥。”
小景徽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姑姑十六岁,张公子哥哥十五岁,大的怎么能叫小的哥哥呢。”
商澹然心里对自己比张原大一岁还是有点芥蒂的,这时被侄女这么当面说出来,有些羞恼,说道:“那你也叫不得他哥哥,要叫一”
小景徽仰头问:“我不叫张公子哥哥那又叫什么呢?”
商澹然又被问倒了,无奈道:“随你叫吧,我管不了你,你这个磨人精。”
这就是一个害羞的刚订亲的少女与可爱小侄女的对话。
商澹然的六幅灯景画已画好,一幅画配一首诗,张原携了绢画回去,自己设计灯式,石双削木剖竹,夜以继日,赶在了过年前一天将六盏大灯做好,藏在西楼阁上秘不示人,单等正月十二夜张灯让人惊喜,绍兴灯景从正月十二至正月十六,号称五夜灯。
父亲张瑞阳和姐姐张若曦的回信先后送到,张瑞阳随信带回五十两银子,助儿子行聘订亲之用,张瑞阳在信中虽然矜持克制,但老怀大慰的喜悦溢于字表,一年多不见,儿子竟这般长进,那两篇八股文比他这个老童生还作得好,又能与会稽商氏女郎订亲,真让他不敢置信,但老妻附信言之凿凿,不由他不信,张瑞阳在信中说,如果周王殿下容他辞归,那他明年夏、秋之间将归山yīn姐姐张若曦的信更是充满了惊喜之情,在信里说若不是快过年了,她真想立即赶回娘家看望小弟,看到小弟的信和制艺八股,还有与商氏女郎订亲的事,她真是要快活死了,说明年二月初就会派得力家仆从青浦来山yīn接张原去,希望张原在县试中先传捷报从腊月二十四送灶王爷上天后,年节味道骤浓,堕民中的乞丐,涂抹变形,装扮成鬼判到各家各户叫跳驱傩,索取利物,家家户户换桃符、门神、春帖、钟尬、福禄、虎头贴在门前和房壁,街坊箫鼓之声,通宵达旦。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从送灶王爷上天这日起便来张原家帮忙,打扫堂室,清洗器物,事多繁琐,忙忙碌碌,转眼除夕便到,张原去西张那边的祖堂与族人一起祭祀祖先,回来时已是亥夜时分,见穆敬岩砍了一堆松柴架在前院竹篱门内空地上,点火烧柴,这叫烧*,烟火腾腾,温暖热闹,松香弥漫,张母吕氏、伊亭、兔亭等人都立在大门前笑嘻嘻观看一癸丑新年第一天五鼓一响,张原便带着武陵去里社神祠用糖豆米团祭灶神,称为“接灶”回来后把米团分发给家人食用,称为欢喜团。
张原这日极忙,要向东张和西张的族叔祖和族伯、族叔们拜年,临近午时去县衙向侯县尊贺新年,侯县尊不在,也不知去哪里拜年去了,张原便在廨舍礼簿上写上自己名字,将槽礼交与执役,这也算拜过年了。
没得歇,还得赶往会稽向商周德和王思任拜年,先去商家,在商家用午饭,与商澹然只匆匆见了一面,邀商澹然去山yīn看元宵灯会一忙忙碌碌,欢欢喜喜,就已是正月十二,当日傍晚,石双和穆敬岩在竹篱门前搭了一个木棚,待天一黑,便将六盏点上蜡烛的大灯悬上,还有几盏往年积存的魁星灯、烧珠灯、剔纱灯,一时明明耀耀,绚丽夺目。
张岱、张萼兄弟带着几个奴仆走了过来,张岱一见那灯景画,便赞一声:“妙极!介子,这是请谁画的?”
张原微笑道:“拙荆。”
张岱、张萼兄弟二人愕然对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张萼笑道:“介子想入洞房都快疯魔了,拙荆都叫起来了。”
张岱一边笑一边看那六盏灯景画,其一是画茅屋一角,有蔷薇huā开放,huā上一碟,题曰:“晓凝端lù极清匀,不占园林最上春:忽发一枝山谷里,似知茅屋有诗人。”
其二是牡丹huā下一青蛙,huā绚烂、蛙生动,题曰:“牡丹皆对本谁栽,细雨无声蛙自来:说似与人三不见,烂红如火一里开。”
张岱又赞道:“野趣天然,书画俱佳,介子,好福气,好福气。”
张萼叫道:“介子这是在张灯炫耀啊,气人,着实气人。”
张原笑,说道:“我去大兄那边看灯去。”
张岱摊手道:“一盏灯也没有。”
“为何?”
“专等钟太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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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当时年少春衫薄 第一百一十一章 点灯(求票)
西张状元第前的元宵灯景乃是山yīn一绝,往年从正月十二傍晚晚开始,城中fù女就会相率步行往闹处看灯,西张状元第是必来的,今年又联袂而至,却见冷冷清清,只有墙门外的白皮松天天矫矫,不禁诧异,四下打听是怎么回事,得到的答复是:元宵当日在龙山放灯,人间胜景,若错过,后悔终生一乡村夫fù大多在晴天白日进城,钻灯棚、走灯桥,也要到状元第门前转一转,问状元第门前为何今年不张灯,得到的也是这样的答复一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不仅山yīn、会稽县城里的民众知道元宵当日龙山将有盛大灯会,四郊八乡的百姓也都知道了这一消息,那在城中有亲戚的乡民便先一日进城住在亲戚家,等着看这终生难得一见的灯景一正月十五这日午后,张原正在书房临摹王思任老师的《洛神赋》,这是每日雷打不动的功课,张萼跑过来说:“介子,你门前这六盏大灯征用了。”张原问:“怎么?”
张萼道:“就是挂到龙山去,多一盏是一盏,今夜我们要来一个银河倒挂一本来也不差你这几盏灯,是大兄在三叔父面前说尊阆所绘灯面清雅不俗,挂到龙山去可以增sè,所以就征用了。”
张原笑道:“这是强征哪,钟太监可恶,逼着满城百姓都要奉承他!”张萼道:“也不是因为钟太监来,主要是借此事显我山yīn张氏的豪阔和手段,介子,别练什么字了,赶紧一起去。”张原道:“我还有点事,等下再去。”他要等商澹然来,大年初一就约好今日午后来山yīn看灯的。
张萼便让几个奴仆摘了门前的灯,一路往龙山去了。
张原又临摹了几行《洛神赋》“~
橄纤得衷,修短合度。肩若削成,腰如约素。延颈秀项,皓质呈lù。芳泽无加,稽华弗御。云髻峨峨,修眉联娟。丹chún外朗,皓齿内鲜。明眸善睐,靥辅承权。瑰,姿艳逸,仪静体闲。柔情绰态,媚于语……”
王思任的小楷透媚多姿,《洛神赋》这一段文字又竭力刻画绝sè美女,张原就有些不大专心了,想着商澹然呢,又想:“红袖添香夜读书,真能专心读书吗?”
“少爷,商家来人了。”武陵跑进来禀报。
张原赶紧出到前院,就见那个商家管事候在厅前,一见张原出来,赶紧叉手施礼道:“张公子,我家老爷已到府学宫社学门前,还有大小
姐、景兰小姐和景徽小姐。”张原大喜,说声:“请稍待。”快步进去告诉母亲。
张母吕氏喜道:“为娘也要去看看商小姐。”便命伊亭赶紧帮收拾一下。
商澹然到了张原家门前而不入,不是无礼,而是规矩如此,未经亲迎是不能进夫家门的,那成了sī奔、yín奔了,但在外面相逢则无妨。
大丫头伊亭和穆真真一左一右搀着张母吕氏,兔亭搬着一条小杌子跟在后面,张原和武陵走在稍前一些,张母吕氏是小脚,走得不快,且喜接连晴了几日,街道的雪已化尽,路也好走,社学位于府河左岸,距张原家不过一里地,转过府学宫,再往东走一段路就是社学,现在是年节放假,社学大门紧闭,两辆马车停在那里,车旁有几个婢仆。
张原先一步赶过去,向商周德见礼,说道:“商二兄,我母亲也来了,要看看澹然小姐。”
商澹然也料到张原母亲会借这个机会来看她,已有准备,闻言赶紧从车上下来,景兰、景徽小姐妹也下来了,1小景徽应是得了叔父和姑姑的严嘱,只向张原眯眯笑,没有说话。
两个婢女从车厢里搬下一卷红毡,铺在地上,商澹然含羞恭立,见一个面目慈和、鬓发微斑的fù人走近,张原上前搀住:“母亲,这位是商二兄,这位就是商澹然小姐。”
商周德以晚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