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16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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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符昭序和郭绍告退,符金盏也离开了金祥殿。她躲进寝宫,心坎还“扑通”直跳,有点心神不宁。
日上三竿的阳光洒进宫室,紫色帷幔旁边侍立着许多宫女,但符金盏还是感到莫名有些孤单。长兄昭序到来……除开献首级的公事,她感受最大的不是重逢喜悦、不是亲人的亲切,感受最强烈的却是羞愧不安。
今天郭绍在殿上言谈自若,不知道他见了符家长兄为什么没有惭愧。
兴许符金盏是个女人,心思更敏感一些……反正她刚才面对二人差点装不下去了。符昭序的到来提醒了她,若是符家的人察觉到自己和绍哥儿的心思,自己该如何再面对符家的人?
符家三代封王了,祖上再往前也是达官显贵,门庭非常高大。它是武将世家,却也有了门阀的气度,十分重视名声和威望的积累。所以昭愿娶妻,众人都很关心对方女子的品行。
所以当年符金盏的前夫李崇训家破碎后,她的父亲和母亲都一致要求她自裁、或出嫁赎罪,便是很重视名声礼法的结果。
“我要沐浴更衣!”符金盏烦心地说了一声。
近身侍从首领穆尚宫立刻满足她的要求,赶紧派人去准备。不到半个时辰,符金盏便到了已经准备好清澈热水的浴池里。
九月的天寒冷已经降临,浴室内却是热气腾腾十分温暖。水汽弥漫上来,将整个室内笼罩上浓雾一般的白雾。周围侍立着清一色十几岁的娇美宫女,服侍符金盏宽衣解带。
另外一个长相秀气皮肤光滑的小娘也在宽衣,她从来不做别的活,一双手养得又白又滑,专门侍候符金盏沐浴。以前那小娘不必脱衣服,现在符金盏在池子里,她只有去掉厚外衣穿着薄衣裳下浴池才能帮符金盏揉捏身子。
符金盏腿去衣裳,连宫女们的脸都红了。在宫廷里见得最多的就是女人的身体,宫女们原不会在意,但像太后这样美艳的身体却再也见不到。
那些乍看细皮嫩肉的宫女,在太后面前都缺少一种神韵,一旦站到一起,她们就显得单薄、苍白。侍立的宫女们垂着头,却都在身后偷偷看太后。那圆润挺翘的后臀,其美妙的轮廓弧度连工笔画精雕细琢都描绘不出来,在婀娜柔韧的腰身和修长雪白的大腿衬托下,叫宫女们不敢直视。
二十七岁的太后,比十七岁的宫女更加娇美,且比小娘们多了灵气和气质。
符金盏拿玉足轻轻一试水温,便款款走下水池。木头池边有一处打磨光滑的浅水,上面铺着白棉毛巾,符金盏便趴在了毛巾上,双臂放在枕头上,她清幽地长叹一起,放松泡在水里。
这时一个宫女跪在池边,在矮脚木案上小心地放下一只精致的琉璃杯,“哆哆……”紫红色的葡萄酒均匀倒进晶莹的琉璃杯里。
符金盏伸手,宫女便一手将杯盏放到她手里,另一只手轻轻握了一下她的玉手。符金盏看着那杯子里红色液体,懒懒地吟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大半身已经湿透的小娘站在她旁边的池水里,小声道:“太后真乃巾帼豪杰,虽大丈夫不如。”
小娘子说罢轻轻把手指放在符金盏的后腰上,娴熟地由轻而重揉捏起来。
“罢了!”符金盏忽然说道,“有点腻歪了,消停会儿吧。”
“喏。”小娘子不敢多问,站在侧后,脸上露出一丝委屈的神色。
符金盏的身子泡得软绵绵的,不经意间又想起了另一种感觉,那粗糙的手掌、滚烫的嘴唇、蜇人的浅胡须,还能闻到一股清淡的能叫人心坎跳到窒息的气味,低沉而温柔却急切热烈的声音。
刹那之间,符金盏就觉得自己的脸颊发烫,连耳根都火辣辣的,当下便把琉璃杯放到朱唇边抿了一大口。因为她喝点酒就会脸红。她的结实修长的大腿在水面下顿时绷紧,双腿控制不住尽力向下伸展,连玉足都伸直了。贝齿咬住,这才没扭动自己的身体,只是一动不动地忍耐着。
“你们都到门口去,我要静一会儿。”符金盏颤声道。
“喏。”宫女们微微屈膝,池子里的小娘也“哗”地带出一摊池水,爬了上去。
绍哥儿其实不是什么美男子,今天和符昭序站在一起对比,更显得十分普通。但是,那已经叫她熟悉又信任的脸、每一个口气、动作都叫她感觉很亲切很温暖。符金盏无论是在煎熬还是委屈的时间里,心气一直都很高,她根本看不起大部分自称大丈夫的人,却不知绍哥儿怎么走进她心里的,一进来了便藏得很深。
符金盏忍不住,贪婪地再度回忆起那一次叫他查验完璧之身的经历……她的记忆力非常好,从头到尾没放过一个细节,沉迷其中。身体里有暖洋洋的东西在流动,好像耳朵里灌进水了,侧头倒出来时的感觉。
但另一个心思打搅了她沉迷的心,符家的人时不时要冒一个出来让她偶尔毫无心情。
要是被符二妹或父兄知道了,自己和绍哥儿做过那种事,他们会怎么看我?符金盏不断想这个问题。
人活在世间,自己不全是自己,她是别人的女儿、是别人的亲姐姐、是别人的妹妹;还是先帝的遗孀,皇帝的母后,天下亿兆人的太后……更多的身份。
如果所有与自己相关的人内心里唾弃自己,那符金盏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找不到在世上的位置了。
为了一点私欲,代价真的值得么?不,那不仅是欲望,还有更多说不清的心思……符金盏心里迷茫而纷乱。
……
而此时的郭绍仍一脸淡定,他坐在军营里的一把椅子上,分开腿昂首挺胸,坐得四平八稳。
“王成刚,原铁骑左厢第四军第一指挥马军上兵,籍贯许州,家住东京城东梨树坊;现入军籍,虎贲军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第一都第四队第二火,马军上兵。”一个文人一边念,一边招呼排队上来的一个青壮大汉,又道,“我知道你一时半会儿记不住,只要记住你的指挥使是李德,十将是李麻子,那边去认人。”
那披甲大汉上来,双手接过一只布袋,拇指蘸了一下红墨,在纸上按了个手印,说道:“俺不识字。”坐着的文人道:“画个圈。”
那文人便是军中的参赞一类的小吏……左攸以前就干这种职位,没法子的时候还能客串一下郎中。军中呆久了,多半懂一些处理伤口、治外伤的药方。
汉子拿了钱袋,走到郭绍面前,执军礼拜道:“谢郭都点检赏。”
郭绍没说话,只是微微点头。
面前的军汉走马逛灯似的经过,他大部分都记不住,但士卒们肯定记得住给他们发赏的主将是自己。
就在这时,左攸过来了,说道:“这个地方是虎贲军左厢第一军第三指挥,将接纳铁骑军马兵士卒二百人,其它指挥也差不多这个数……
原虎捷军左厢二万人照原来的人马分开,整顿为六十二指挥,一指挥约三百人;在原来的人员基础上,每指挥都接纳铁骑军士卒约二百人,成为满编五百人的指挥,总共接纳铁骑军士卒约一万二千人。”
这些都是郭绍自己搞出来的整编计划,左攸复述一遍以校检程序。
左攸继续道:“虎贲军整顿之后,有原铁骑军骑兵一万二千余、原虎捷军左厢骑兵两千余,总共骑兵一万四千余人;缴获契丹马八千匹,故骑马步兵八千人;步兵一万余人。虎贲军总兵力约三万三千人。”
郭绍点头道:“没有疏漏错误,我记的也是这个数。”
第二百九十六章旧事
艳阳高照,郭绍坐了许久便去看校场上的一个数百人方阵。
二十余人一列,正站在那里整顿队形,都头十将们正在各自的队列中认人。郭绍过去时,众将纷纷拜见。他挥了挥手,和几个武将一起走进队列里。
将士们顿时举起兵器,站直了身体。郭绍从一列列的间隙中走过,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看去,众军不敢直视他,但注意力肯定都在他身上。
“庸碌的主将不顾士卒身家性命,让将士们上去送死,英明的将帅却会带领你们不断获取胜利、荣耀、奖赏!”郭绍中气十足、口气斩钉截铁,“尔等身经百战,勇猛无比。今天我要告诉你们,上了战场,值得信任和依靠的是你们身边的兄弟!”
说罢回头看杨彪。杨彪似乎想起了什么,抱拳道:“大哥……”
郭绍训话后,还赶着去别的指挥,没留太久。就在这时忽然有人毫无征兆地喊道:“汉儿绝不为奴!”顿时众军纷纷大喊这句痛快的话。
郭绍听罢不禁又回头看了一眼,若有所悟。
他便对左攸说道:“我记得茶楼里有说唱的先生,可以雇佣几个、把武讫镇等诸事弄成话本在军营里说唱。左先生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样的事儿么?”
左攸听罢说道:“明白,交给在下去办便是。”
……郭绍一连走了十个指挥的营地,都在重复之前的过程,在发赏、造册的地方坐一会儿,然后去营中巡视。又过问了一番各指挥的战马、辎重补给等状况。
每个指挥都有一部分人是火夫和杂兵,多是武艺能力靠后的士卒,平时就干活,上阵时拿上兵器也能用。禁军在东京驻扎时,这些杂兵负责照料战马;其它士卒也会轮流当值干这等活计。
大部分骑兵都是轻骑(主要骑契丹马、达靼马,差不多属于一个品种),能成为骑兵的人不仅要精通马术、骑射、骑战,通常都很了解马的习性;骑兵部队的杂兵也配有战马。但大将通常会配备有一股重骑兵,那便比较麻烦了,好马不好养、甲胄也更重,一个重骑兵至少专门有一到两个“军随”,专门帮助骑士照料马匹、披甲等诸事。
周朝禁军都是职业兵,他们拿军饷除了卖命,平时其实也要干很多活。
所谓精锐,便是人数不臃肿,一个专业的士兵能干杂牌军里几个人的活。当然养这样的军队消耗的资源和代价是不一样的。
朝廷也多次尝试过用乡兵,组建过一些乡勇军队,但战力都不行。主要因百姓壮丁不熟悉军队诸事,军纪规则、日常协作都很荒疏,配合起来十分麻烦混乱……作战绝大部分时间就是日常协作干活,真正拼杀的时候很少。他们连行军布阵也十分困难,上阵更是一触即溃。
郭绍不到酉时就离开了军营,因为邀请了符昭序到家里作客。
……酉时后,符昭序果然带着一队随从到了门外,郭绍亲自出门迎进来,与他见礼寒暄了几句。
“这府邸好像一点都没变。”符昭序进来便说,“只是比以前更热闹了,好像住了不少人,以前这里很冷清,没几个人的。”
郭绍笑道:“听起来,符兄也在这里住过。”
符昭序微笑着随口道:“符家的人都在这里住过,不过一般都是住城西那座院子,更大一些,这里原本是当作别院的……要不我和父亲说说,郭兄弟换一座,那门庭更符合现在郭兄弟的身份地位。”
郭绍想起自己和符二妹在这里短暂却难忘的时光,好像一草一木都有二妹的身影,当下便轻轻说道:“罢了,搬家挺麻烦,房子够住便行。”
道听途说、在哪里听人说过,人一念旧是开始变老的趋向,但郭绍现在这个年纪,前世才大学刚毕业的年龄,谈何老?不过他确实忍不住有点念旧……住过的地方,特别有过想念的人在一起过的地方,他就有种说不出的情愫。连外城龙津坊那铁匠铺他到现在都舍不得脱手,交给黄铁匠了。
“也是。”符昭序笑道,过了照壁,便指着前院里的一棵树道,“哈,那棵梨树还在。郭兄弟,我给你说,几年前……哪一年我有点想不起来了,六妹不知怎么爬上去,上去就下不来,在那里哭。我在下面叫她跳,她不敢,后来终于跳下来了。”
“符兄接住了么?”郭绍饶有兴致地问道。
符昭序道:“那时候她还不到十岁,一个孩童我当然接得住。”
郭绍和他相谈甚欢,连陪同的左攸也插不上话。郭绍发现,只要与人有共同的地方,哪怕转弯抹角扯上的关系,便总有话说。
及至晚膳,仆人们陆续把酒菜摆上厅堂上。符昭序似乎专门注意了忙活的人,因为干活的全是些毫无姿色的妇人,要么是长得粗壮黑糙,要么半老徐娘,大多粗手粗脚一看就出身最穷苦的家庭。
郭绍呵呵笑着,也不言语。他知道在达官显贵家里,哪怕是奴婢,只要经常出入主人眼前,多半都是些年轻的丫鬟,可能养眼罢。郭绍倒是觉得,既然年轻漂亮,价值在于姿色、用来干活就是浪费了其价值;倒是那些粗手粗脚的妇人,很习惯吃苦耐劳,干活反而能体现其价值。
但也许符昭序自认见微知著,以为郭绍并不好色。
不过很快符昭序就见识到了另外一番风景,只见厅堂侧面的耳房里,一幅细竹编制的半透明的帘子里,一个婀娜温柔的美人款款在琴案前坐了下来。
“叮咚……”杨氏弹奏的曲子十分悦耳清幽。
果然符昭序不禁侧目,惊讶地看了一眼里面的佳人。郭绍笑而不语,杨氏的才艺可能比周宪、陈佳丽也稍有不如,却在南唐那等文化昌盛的国度也颇有名气,不是在中原战乱之地随便能找到的才女。哪怕卫王府门庭高大,有没有才艺超越杨氏的人也不一定。
“好。”符昭序眯起眼睛侧耳倾听。
杨氏在里面柔声说道:“妾身谢符将军夸赞。”
符昭序转头看郭绍:“郭兄弟府上却有妙人儿。”
郭绍并不谦虚,亲手提起酒壶斟酒,符昭序忙双手扶住:“失礼失礼。”
“你我虽是兄弟,这院子也曾是岳父家的,但现在符兄只能做客了。”郭绍笑道。琴声悠扬悦耳、佳人在侧,气氛很雅致,以至于郭绍说话也不禁随之温和了一些,人总是会受环境影响。
符昭序起杯:“我敬郭兄弟一杯。”
“为了什么?”郭绍脱口道。
符昭序一愣。郭绍这才想起自己的言行不太符合时代的习惯,便随口道:“为这座院子的缘分干杯,咱们兄弟都在这里住过嘛。”
“先干为敬。”符昭序道。
郭绍饮罢,放下杯子问道:“卫王府有个武师教头,以前教过我射箭,叫周通。不知还在府上么?”
“周通?”符昭序沉吟道,“我不认识这个人,符家府上的?这回回去,我帮郭兄弟打听一二。”
“我与符兄一道去大名府,不知行程定在何时?”郭绍问道。
符昭序道:“我本想明天一早就启程。太后也见过了、郭兄弟也见了,留在东京虚耗时日,想早些回去。”
“我是想留符兄多住几日……”郭绍沉吟道,“行程是有点急,后天怎样?我明日点一些将士一路。”
符昭序爽快地点头道:“那便后天,我没有什么急事。”
……郭绍次日选好路线,走陈桥驿、澶州(签订澶渊之盟的地方,东京东北方)渡黄河。
轻骑走东京到澶州,快马一天便到,沿路一马平川。渡黄河后的地方,和彰德军(西)、符彦卿天雄军(东)成为一个倒三角的形状;也便是郭绍等的道路在符彦卿势力的布控之下,所以沿路很安全。
渡河又是一马平川,一天到大名府。
郭绍出发后,才感觉到其实与符二妹的距离并不远,但这段距离已经让他和符二妹分别了三个月。
郭绍和符昭序的行程比较急,又是骑快马,所以到大名府时还没人通知卫王府。符彦卿年纪大了,一般见不到人。好在和符昭序一路,符昭序径直把郭绍带进了王府。
及至内宅的门楼前,符昭序便随便叫来一个奴婢,吩咐道:“去告诉我二妹,她夫君来接她了,让她出来领人。”
因为二人一起单独喝过酒,说过很多话了,已变得比较熟络。符昭序便陪着郭绍在门楼里的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