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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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是啊,人家男人在外头打仗,家里妇人被欺负。”“那不是绍哥儿的妇人,以前陈家的……”
玉莲非常紧张,昂着头在众目睽睽下小心翼翼地走到了轿子跟前。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脑袋尖瘦的半老徐娘扑倒在街边,“玉莲夫人,您大人不计小人过……”一边求她一边用膝盖把身体挪到了玉莲的脚下,竟然一把抱住了玉莲的脚踝。玉莲眉头一皱,低头看,原来是杂货铺的李婶。
人们纷纷侧目,郭绍也笑眯眯地瞧着看戏。
突然人群一阵骚乱,只见一个肥婆娘奔了过来,二话不说,“扑通”一下就跪倒,一大堆肉像小山堆一样轰然趴在街上。这不是猪肉铺的老板娘么?或许是李婶的表现鼓舞了她吧,连李婶都怕成那样了,胖婆娘终于依样画瓢,正道是一只鸭子上岸、一群鸭子就会跟着上。
“俺错了!俺错了!”胖妇一跪下来,比李婶更狠,咚咚直磕头。接着她又用那粗声粗气的嗓门喊道:“玉莲啊,你可不要叫人杀我!”
玉莲直着脖颈,连正眼都不看她们,只是用余光俯视二人,终于开口说话了:“我根本就看不起你,就算你们以前欺负我,我也只有鄙夷。”
“是,是。俺们怎敢和玉莲您比呀!您不计较了?”
玉莲又轻轻说道:“你连嫉妒我的资格都没有,我懒得和你计较,放手!你碰到我的脚让我很厌恶,嫌脏!”
李婶急忙放开手,玉莲走到轿子后面。郭绍的动作很有点现代绅士一般的装模作样,主动为她掀开帘子,并伸出有力的胳膊让她做扶手上去。
被一个身穿官服头戴乌纱的人躬亲照顾,被两列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恭候。在拥挤的人群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在她的身上,有了强权者的衬托,一时间玉莲就像一个高贵的贵妇、成了万众羡慕的焦点。
她豁出去了,起码在这一刻,哪怕仅仅在一刻,她没有了自卑、没有了伤心。见郭绍伸手臂,她便顾不得许多,坦然地轻轻伸出手扶住郭绍的手臂上轿,她的掌心里有茧子,但人们看不到,手背却比较白净……对,要把自己最光鲜的一面露在人前,把艰辛的茧子默默藏在手心。
她最后回头看一眼铁匠铺,目光一扫,又看到了一个认识的人,街道里边的楼上,那个娼妓。涂脂抹粉打扮得妖里妖气,这贱人!已经沦落到成为在家里接客的暗娼,还不忘在人前践踏玉莲的自尊,说“她迟早要接客,接客也甭想和我抢生意,没那姿色”。不要脸的贱人!一脸的粉就是姿色?哼!现在怎么样了,只能躲在窗户后面悄悄看,都没胆子出来!
玉莲上轿了,轿子调了个方向,拿牌伞的人换位置,后军作前军开道。
郭绍也翻身上马,就在这时他忽然有个想法:如果是符皇后面对这些人,会是什么样子?她肯定不会和这些人说话,更不会允许别人碰到她。而且可以揣测符皇后的心思,恐怕人家根本不关心这些人是什么想法,怎么看自己……也许,这些市井七姑八婆在她眼里就好像一群蚂蚁?人会在乎一群忙着搬家忙着一点蝇头小利的蚂蚁对自己有什么看法么……
也许吧,只是揣测。毕竟符皇后从来都是锦衣玉食,哪怕兵荒马乱也从未坠落过凡间,她在世人眼里根本不是人、而是仙女一样在天上遥不可及的存在。
但玉莲完全不同,她今天装作若无其事,其实是忍着没流于表面罢了,细看她的神情,细微之处真是丰富极了。她会生气,会伤心,会羞涩,会要面子,会想报仇……只是方式和男人们不一样。她不是在报仇,当面不带脏字地羞辱那几个妇人做什么?也许她的报仇还是比较无力的,不是所有人都要脸、更不是所有人都脸看得很重要,对一些不要脸的人,你羞辱她有什么用?
不管怎样,郭绍觉得今天这事儿还算圆满。当下便对围观的人众置之不理,骑马走在轿子前头,依旧和他刚领到的仪仗队、卫队大摇大摆地上朱雀大道。
朱雀大道是交通要路,东京又是周朝首都,这里每天都会遇见有富贵人家、小官小吏走,不过高级文武一般不会在大街上乱晃,早上倒可能遇到;因此寻常人走朱雀大道是不会走正中央的。而今天,郭绍的人马便是光明正大地在中轴大道上开进,路上不必回避,让别人让路就行了。
第三十三章你们都不是人
符家卫王在大相国寺北边的别院,现在是内殿直都虞候郭绍的府邸。
这座宅子占地已经够大了,但在王侯富贵世家中,确实只能算座别院;哪怕是座别院,也是尽显气度和讲究。宅子一共可以分作三部分:前院和正院,中间一道门楼,后面有个园子;全部的房屋可能有数十间。中间的门楼修得像阙台一般,骨架方正线条流畅,楼上的封闭走廊成拱桥一般的弧线,粗狂的构造中又有华美之感。
后园以一座池塘为核心,中间开凿出的一口泉眼就尽显这地方的选址考究了。深层的地下水通过这口难逢的泉水流出地表,形成活水;活水注入池塘,池塘的水又通东京的排水渠……风水一下子就活了。
难怪符皇后也只是让郭绍住,没有给地契。这院子虽然不大,可能皇后出手的时候也有点舍不得。
郭绍把玉莲接到了这里。玉莲今天很高兴,刚下轿就悄悄对他说:“我会回报你的。”
郭绍也正琢磨着给她另外一个“惊喜”,迫不及待地把董瓦匠和董三妹叫出来与她“相认”……他猜测过董三妹是玉莲的妹妹。一个姓,那地方又属于高平地界,记得玉莲曾经提起过,老家在河东高平;然后董三妹有个姐姐“嫁出去”了,郭绍见识了董瓦匠想卖女儿的事,当时就怀疑三妹那个姐姐是被卖掉的。
诸多迹象,让郭绍有理由假设三妹和玉莲是一家人。虽然想来似乎巧了一点,但以前玉莲是河中府李守贞家里的丫鬟,在东京都能遇到一块儿,有时候也说不准呢;再说高平那地方,姓董的地方可能并不多。
不料三人见面后,相互都没认出来。三个人面面相觑,玉莲和三妹更是相互对瞧,气氛真是怪异极了。
看这状况,郭绍便明白了:不是一家子的。如果是从小长大的亲姐妹,分开几年也应该能认出来;更何况董瓦匠如果是玉莲的爹,一个老汉几年时间不可能变得面目全非,董瓦匠并没有毁容。
不过大小俩小娘站一起,郭绍发现她们确实有点貌像……正因为揣测她们是亲姐们,郭绍才大老远把董瓦匠父女带回东京;否则如今天下吃不起饭、可怜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不能全弄回家里养着。如此一想,自己的猜测倒成就了一桩善事。
尴尬了一阵,可能董瓦匠也瞧出来玉莲和三妹的面相有点像,便开始攀谈。一说起来,终于就攀上关系了,真是一个地方的人,而且还有点沾亲带故的关系,究竟是董家哪一辈的却连他们自己也理不清了。玉莲的父亲和董瓦匠是熟人,一起干过活服过徭役;说起来玉莲家就在董瓦匠家的山后,那边有一处聚居的村子,叫“坳上”。但据董瓦匠说,几年前家乡大灾,玉莲的父母早就病饿死了。
董瓦匠讨好地说了一会儿,便忍不住问:“玉莲嫁了好人家哩?是主公官老爷的贵夫人?”
玉莲抿了抿嘴,摇头否定。她的脸色不太好,可能是听到父母死讯的原因……不过并没有表现得太夸张,她什么也没说。
郭绍听明白他们之间不过是同乡,不是一家的,顿时就没了兴趣,离开时交待道:“以后我不在家,这里就是玉莲说了算。她说什么,你们都得听,别到处乱跑惹事。”
董瓦匠忙点头道:“是,是。”
说罢便把从铁匠铺里带回来的一些东西交给玉莲,又把一个布口袋给她,里面是一些打碎了的金子银子,还有从殿前司领回来的五十贯铜钱,都一股脑儿放里面。他带着一大袋十分不便。
他便随手抓了一把金银出来放自己的腰袋里,又说道:“杨彪他们找了个铺子,请大伙儿吃流水席,我先去付钱,下午才回来。老黄……把马牵到门口去。”
董瓦匠见郭绍抓出来一把金子银子,眼睛都直了,这家伙也不知道掩饰。郭绍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一眼,暂时也没空理会,便走到门口,忍不住对老黄说道:“董瓦匠跟我的时间不长,留意这厮,等我回来再说。”
“哎。”老黄应了一声。
……不料才半天工夫,等郭绍下午回家来,真就出事了。那董瓦匠找机会偷偷溜进里院,想翻找玉莲藏的那袋钱。不料玉莲本就看他不实在,留了心眼,没一会儿就把老黄叫了进去,将那厮逮个正着。
郭绍回来的时候,董瓦匠已经被绑住了,正问郭绍要不要送官铺呢。
沉默少言的憨厚人老黄也骂起来:“好好的日子不过,学那偷偷摸摸的歪门邪道!”
郭绍也心道:董瓦匠那厮的家远在河东,家里也没人了,真是光脚不怕穿鞋,留着是祸害;老黄却是可靠的多,在铁匠铺帮工几年了,不仅早就知道他是个憨厚人,而且家里有儿有孙都在开封府。
郭绍转头问玉莲:“玉莲想怎么处置他?”然后饶有兴致地等着她的回答。
玉莲皱眉道:“念在同乡的份上,我还是替他求个情,别送官了。”
董瓦匠忙千恩万谢,说自己一时财迷心窍。
玉莲又对郭绍说道:“但是不能再留他在郭府上,这里是郭郎的家,别胡乱收些乱人到自家里了!就把他赶走算了罢。”
董瓦匠急忙跪地哀求:“给俺口饭吃就行了,俺不过是一时糊涂,以后再也不敢了……你爹以前和俺还一起干过活呢,你不……”
“住嘴!”玉莲突然变得很生气,她平素是很安静和气的人,今日不知何故,难道是想起自己被卖的事?她变得很生气:“你又不是郭郎什么人,给你一次机会只是运气好,还想要第二次机会?我替你求情不送官,已是仁至义尽!”
郭绍一言不发,玉莲的言行处事条理清楚、合情合理,让他非常满意。
他又看向董三妹,那小姑娘可怜兮兮地站在那里,脸色发白,看样子很害怕却不知所措。郭绍问玉莲:“董三妹呢?”
小姑娘的眼神顿时充满了哀求,向郭绍这边挪了两步。郭绍好言问道:“你要跟你父亲走么,你们到底有父女之情。”
小姑娘更没有任何掩饰,毫不犹豫地摇头,小声道:“爹没钱了,一定会拿我卖钱。”
郭绍听罢毫不客气地看着董瓦匠道:“悲哀,难得见有你这么悲哀的人,别说外人,连自己养的女儿都留不住。”
他在路上对董瓦匠还算客气,但一知道他和玉莲压根没什么关系后,说翻脸就翻脸;就算董瓦匠没偷东西,今天也得从这里离开,无非理由不一样而已。
郭绍也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念头通达:和我没关系,我能管得了那么多?如果对谁都好,那甭干别的事了,投身慈善事业算了,反正需要善举援助的人到处都是。
不过这个小姑娘,他倒是挺想帮她的……或许因为女孩子更容易博得郭绍这个有着现代人观念的人的同情心吧。没法子郭绍就是个俗人,就算在现代社会,如果有一个相貌还算端正的小女孩遭遇了什么悲惨的事,显然比其他同样悲惨的人更容易让人同情。
“玉莲?”郭绍准备给予她在这里最大可能的权威。
董瓦匠顿时嚎哭:“你们不能这样啊!老三你这个坏种,俺给你吃给你喝、十多年!养不熟的东西,早知道摔死你!”
玉莲道:“每个地方的人都有好歹,这件事和董三妹没什么关系。她不愿意和她爹走,可以买下来。”
董瓦匠顿时就止住了嚎哭,抬起头道:“您要出多少?”
郭绍满脸鄙夷,心道:你不会稍微装一下么?
他伸手进自己的腰袋子里一摸,摸出一把碎金银。中午请酒席没花多少钱,那铺子上的流水席九桌,并不贵。郭绍便把手里的钱递过去:“别啰嗦了,这世道兵荒马乱的,一个人还不如一只羊值钱,这里不少了。”他干脆把话说绝:“你要再啰嗦,一文钱拿不到信不信?”
“信!信!”董瓦匠被松了绑,迫不及待地双手捧住钱。竟然还高兴千恩万谢,说话漏了嘴说够他吃香喝辣很久很久……然后掉头就走,临走时连看董三妹一眼都省了;董瓦匠拿着这么多钱,激动坏了,走路都蹦蹦跳跳的,言行简直和他的年龄不符。
“你们都不是人!”忽然听到玉莲情绪激动地骂了一声。郭绍转头一看,只见她的眼睛里泪水在打转。她捂着嘴,扭过头去就往里跑。
郭绍又低头看了一眼矮他很多的小娘,小姑娘也抬头看他,一双黑白分明的明亮的杏仁眼,睁得老大,十分无辜。
第三十四章彩虹以及浅浅的涟漪
“三妹。”玉莲轻轻唤了一声。
“嗯……”小娘子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位大姐姐似乎没有下文,便又继续用那双明亮的眼睛默默地看着周围的雕楼画栋、水榭楼台。夕阳挂在那道空中弧线走廊上,给它镀上一层金色的美丽光辉,小娘子的大眼睛里映出两道彩虹。
三妹肯定从来没出过河东,甚至连她们那个小村子可能都没离开过。
河东高平,因为是北方西线的主战场区域,经年累月的战争。干旱、蝗虫、兵祸、赋税横行,在这样的地方,一个村子里,三妹肯定没见过东京这样的景色。别说和河东比,符家这座别院就是在东京也算得上好宅子。
三妹那样聚精会神地看着,连玉莲都不搭理。
见到她的眼神,玉莲恍然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走进河中的李家时的景象。那时,自己也是第一次见到那样明净、如此漂亮的地方;认为这样的地方连角落里都充满阳光。
小女孩的心不深,玉莲从三妹那双眼睛里,似乎已经对她此时的心情感同身受。
玉莲轻叹了一口气,柔声说道:“三妹,或许有些路是命中注定的,你会长成和我完全不同的女子么……”
小姑娘抬起头,不是很理解玉莲说的话,她看起来有点茫然。
院子里很安静,偌宽的后园,现在就玉莲和三妹两个人;还有正在外院的绍哥儿和老黄,整座府邸现在只有四个人。不说别的,打扫起来也很多活吧。
郭绍上无父母,下无儿女,连妻子、兄弟甚至亲戚都没有,人丁单薄到了极点。不然此时此刻可能会有亲人亲戚来分享这一切,同时也会帮忙充实这座宅子。不过现在的状况,郭府空荡荡的。
玉莲在后园面对池塘的正屋旁边,给三妹定了一间房间,告诉她:“以后你就住在这里,这间屋子属于你,收拾一下吧。”
三妹很少说话,偶尔说简短的话也是一口的河东方言。
玉莲从那间屋出来,本想考虑一下怎么打理这座院子,绍哥儿是没空管的。但她一时间只觉得心绪烦乱,天还没黑就觉得很累。走到有荷叶的池塘边上,她便往水里照了一下,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今天的情绪真是大起大落。上午她真是这一生最激动最耀眼的时候,至今都还在梦里一般,没有完全回过神来;那些幻想和做梦才能见到的景象,竟然一个上午全经历了!她照着水里的自己,总觉得好像是在梦里。绍哥儿突然就满足了她原本觉得虚无缥缈的不可能实现的场景,她几乎来没来得及有心理准备……虽然这样的心愿是那么表面,像池塘里的无根之萍,但玉莲还是觉得弥足珍贵,值得好好记住。
但为什么自己又会陷入眼前这种莫名的伤感之中?
也许是听闻了父母都死了……他们才真正连一天好日子都没过;也许是亲眼看到一个父亲怎么卖掉女儿。
就在这时,忽然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