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国千娇-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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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绍坐不住了,急忙传令将中军行辕搬迁至和州(马鞍山市采石矶对岸的和县),就近关注江南的战况。又派人催促庐州虎贲军一部,急行赶往池州。
下旬,芜湖南唐驻军空虚,大败。李处耘的陆军一万余众占领此地后,留驻少量兵马,继续窥欲采石渡口附近的当涂镇……郭绍得到奏报之时,李处耘已经向当涂进发。
……和州府衙大堂内,郭绍能做的只有拿尺子不断丈量着各地之间的距离。
王朴在旁边说道:“李处耘比史彦超还冲得快……”
史彦超的表情十分尴尬,此时也没法揭李处耘的短。
郭绍有种踩刹车都刹不住的感受,芜湖到当涂不过数十里,就算现在派人去下令李处耘停止进攻也来不及,说不定现在李处耘已经到达了当涂……更何况郭绍压根不想制止李处耘,否则他早就该下令。
当涂镇就是兵书史册上老是提起的“姑孰”,书上总是提起的地方,就是非常重要的战略重地,因为老是在这些地名发生战争,才会被多次提起。此地控额采石、江宁府上游,江南地区非常要紧的地方……打下这个城,采石渡口就是囊中之物。
只要占领此地,战火就直接烧向南唐国中枢江宁府,长江天险的阻挡作用就如同荡然无存。中央突破,非常快速的进攻路线;相比从上游逐城逐地推进,这条路就是捷径。李处耘贪功,郭绍同样心急。
南唐国这国防经营得实在有漏洞,郭绍也不愿意制止李处耘,否则将来重提此役,他可能会被质疑胆小怕事怠误战机。
但同时郭绍也承受着极大的心理压力……南唐国的实力仍旧很强,各地少说也有几十万兵力,这不是虚数。而李处耘几万人在其国境中部,四面都有威胁,他还在后援未到、准备不足的情况下,将战线拉了几百里长,孤军深入至南唐国战略重地。
郭绍感觉到李处耘的做法非常冒险,承受不起任何一次意外,一旦战败,从当涂到池州、池州到江北,整个战线都要断裂。
“时近十一月,开战已经一个多月了。”郭绍沉吟道,“南都敌军仍旧按兵不动,他们不来了?”
王朴道:“朱令赟若是会从湖口来,早就该来了。李煜或朱令赟能让湖口援军拖延一个多月,就会拖延更久……”他又劝道,“李处耘能在大江一路穿针插线,定是有见识的人,他急着进攻当涂,应该有胜算才是。”
郭绍来回踱着步子:“江宁府(南京)要增援当涂,路程也并不远……只希望李煜继续失误,南唐国朝堂依旧像此前那样反应迟钝。”
……
当涂镇,李处耘率先策马奔到了姑溪河南岸,大军还在后方,他们一路过来还和南唐军斥候发生了冲突。
古旧的城墙城楼隔河相望,李处耘勒马先观察了一番视线内的城池,这座城并不大,但南唐国在地处置有一个节镇雄远军;砖包的墙、还有护城河,都让它看起来与别的小城不太一样。城南的姑溪河成了当涂南面天然的护城河,城墙中还开有水门,东西北三面也挖掘了护城河……这城若是用心防守,并不好攻打。
姑溪河上有南唐军零星战船巡航,上面的人都看得清楚,但战船并没有贸然过来威胁李处耘这队人马,他们只在河上远远观望。
李处耘回顾周围,一片平坦的开阔地,非常适合大军摆开战阵。他站的这地方,正面北边就横着姑溪河和当涂镇,东边是南北流向的青山河汇入姑溪河,然后向西流入长江;李处耘站的西边,以及当涂城西边都是一片开阔地。
身后远远传来了马的嘶鸣,李处耘转过头,只见几条大路上的军队已经出现在视线内,自己的人马正在向这边挺进。
而当涂城西边、姑溪河对岸也隐隐有南唐军的迹象,南唐军似乎在西边城外部署了兵力。
李处耘侧目看偏西的太阳,便道:“传令各部,择地扎营。晚上派出细作过河,禀报南唐军的状况。”
“得令!”
龙捷军右厢都指挥使张令铎这时问道:“李公已有取当涂之策?”
“没有。”李处耘坦然道,“此城工事严整,咱们现在人太少了,强攻难以凑效。”
张令铎问道:“是否等待高彦俦援军?”
李处耘不以为然道:“蜀国人哪愿意为咱们卖命,不太中用,别惦记了……不必等待,我军不攻城,先渡姑溪河,夺占采石矶。
当涂城守军没有实力挡住我部。首先他们的水军很薄弱,显然没有援军前来加强防御;其次南唐军龟缩在姑溪河北岸,一副死守的迹象,只有兵力不足才会如此保守。”
李处耘骑马沿着河流向西走,一直走到长江边上,太阳都快下山了。众将士劝他返回军营,他仍旧坐在马上亲眼观察周围的情况。
向西看去,长江江面在此处十分狭窄,但对岸不是江北,而是江心洲;如果不是事先探明了地形,走到这里一看,可能还以为长江在这里变窄了,对面就是江北陆地……其实不然,只是因为这片江心洲太大,把江水分作了两股。
北面不远的地方,就是长江下游最重要的渡口之一采石矶,只不过现在李处耘用眼睛还看不到。他的目光望着北面的地平线,想象得到那个地方。
采石矶对面是江心洲北角,对岸就是江北和州地盘了。李处耘已得知郭绍将中军行辕迁到了和州,此时俩人之间已经离得很近。
采石矶这个地方非常重要,历来就是北方进攻江南的突破口;而从郭绍制定的攻南唐方略来看,目标也是这里,此地将是全盘战役的核心。
李处耘暗地里琢磨:拿下采石,别的武将的功劳谁也没我大!只要将来郭绍一旦登基,老夫凭借去年东京兵变、今年攻南唐之战的两大最关键的功劳,就将奠定李家百年的气运!
“明日渡河清扫当涂城外的南唐军,然后攻打采石矶,达到目的就在采石架通大江浮桥,到时候江北援军渡江,再图当涂城。”李处耘对部将说道。
……次日一早天刚蒙蒙亮,龙捷军右厢精锐主力便在姑溪河南岸,靠江布阵摆开。早晨水面上先打起来,南唐军水上很快就被扫荡干净。此地最重要的作用是控额长江渡口,但南唐军在这里的水师居然很少,完全不是周军三百多艘战舰的对手。
太阳升起时,吃水较浅的周军战船已进入姑溪河活动。
北岸南唐军大片人马与周军战阵隔河相望,但这并不能阻挡周军渡过狭窄的姑溪河。光是城池西面,河岸就有十余里地,南唐军不可能把原本就不多的人马分散在江畔。
周军水师一部两百多人率先在一个地方上岸,南唐军向那边调动骑兵过去了。李处耘策马赶到渡河的地方时,只见南唐骑兵已冲散了水师步兵的方阵,对岸杀声震天,刀枪乱舞正在混战。更多的水师将士弃舟登岸,在江边集结战阵。
厢都指挥使张令铎的性子有点急,看了一会儿便嚷嚷道:“看那帮水军打仗看得憋气,让我带兵乘船过去!”
张令铎和李处耘没多大关系,他一个厢都指挥使现在也不能掌握龙捷军右厢兵权。于是李处耘没有制止他。
张令铎遂带着亲兵弃马上船,渡过姑溪河。河面并不宽,从南岸也大概看得清那边的厮杀。见张令铎跳下船就拿着长枪扑了上去,顷刻间就亲手杀了二人。这厮武艺着实不错……张令铎在上头没人,能做到厢都指挥使基本靠战功,这些武将都不乏勇猛的特点。
李处耘见南唐军没法攻灭登岸的一群人,判断从此处渡河有希望。当下便下令赶过来的侍卫司精兵乘船渡河,对岸的周军将士越来越多。
更多的登陆地点出现了周军将士,这时战船开始运马了,一些骑兵得到了战马正在西边聚集,组成马队。南唐军从东边来了第二支骑兵增援,但就近周军一股百余骑的马队已然成势,当下就在张令铎的亲自带领下直扑过去。
第四百三十二章采石之役(一)
“当涂守将是个蠢材。”李处耘沿着河岸骑马跑了一阵忽然说道。
向对岸看去,见张令铎正在马背上舒展猿臂,随着姿势,前面一个正在狂背的骑士从马背上摔了下去。一大群南唐军马队刚过来不久,就掉头向东慌乱逃奔,远远看去就好像一群受了惊吓的蚁群四散乱跑,人群中间密集周围稀疏。
太阳刚刚从东边的地平线上升起不久,南方的秋季旷野上依旧带着绿意,冷兵器战场上没有硝烟,也没人放火。李处耘在南岸观战,离得比较远,闻不到血腥味、看不到厮杀的景象,连人们的喊叫声都隐隐约约,只能听到周围一片嘈杂。
“来人,去给张令铎传令。”李处耘喊了一声。
旁边的一个文官幕僚听罢便招呼一个小将过来,不多时带来了两个传令兵。
李处耘这才说道:“两件事。第一,叫张令铎的马队停止追击,撤到东边,聚集更多的马军……”李处耘眺望,已经看得到远处一大股南唐军步兵正在向这边列队增援,“第二,让张令铎指定一个部将为排阵使,组织渡河过去的步军抵挡敌军反扑。”
那文官又叫两个传令兵各自复述了一遍军令,也不用书写,径直就叫他们渡河去了。
……郭绍捣鼓出“传令兵系统”的简化版后,得到王朴的大力称赞,从枢密院很快就推广到了几乎整个禁军;这法子在此时战争模式下也比较严密、漏洞不大,最主要是简单方便,迅速得到了武将们的认可接受。
传令兵都是各级武将送上来的亲兵,彼此之间认识,不容易被敌军故意误传军令,而且传令兵系统的人员时不时要调换;免去了不稳定的中间环节,方法简洁效率。
常规命令直接就口授了,重要军令需要书面用印和备档。枢密院派遣的文官来管理书面军令的备档,以独立编号的方法做成卷宗,方便以后有真凭实据追究武将的责任。
然后这套系统又被郭绍设计出了层次性。郭绍的战略级中军行辕里,有李处耘、韩通、罗彦环、高彦俦等主镇一方的大将派遣的亲兵,郭绍只需要对这些大将传令意图,就可以控制整个战役;而李处耘这等级别的大将身边,又有副将、军、指挥级的传令兵,从而从战术上控制战场;军都都指挥也有都头一级的体系,更加细化战术的运用。
现在周军的指挥体系里,哪怕有几十万人,郭绍也可以间接地掌控都一级的单位动向。
……李处耘身边这个文官,就是“江南前营军府”里的人,主要过来协助李处耘确认中军军令、管理书面备档;当然暗地里也对大将的执行程度起到监控作用。那文官原来是枢密院的小官,最近才加入到临时组建的军府。
李处耘见文官返身过来,便问道:“当涂城的守将叫什么来着?”
文官脱口便道:“主将是杨收,监军是孙震。”
“这两人都是草包。”李处耘毫不客气道,“如果我是杨收,就把兵力事先隐藏在可能渡河的地方,等敌军刚渡过河,以有备击无备,以攻代守。
杨收想不到这个法子也就罢了,他居然这样把人马挤在一起,等到我们渡河时才临时仓促四处补漏……难道预见到我军肯定会从多处渡河很难吗?”
文官拜道:“若是南唐军都用贤人,李公如何敢长驱直入至此地?”
李处耘听罢捋着自己的又黑又浓的大胡子,忍不住笑了:“我观当涂城工事,本来没想攻此城,如今看来,既然敌将如此草包,倒真可以试一试。”
这时对岸增援过来南唐军步卒在很远的地方就开始整顿队列,组成一个个方阵,向这边逼近。李处耘不在理会,赶着去了临江的西边,乘船渡过了姑溪河。长江上的水军调来船只,正在姑溪河上搭建浮桥,这条河有一些地方河面狭窄,拿船只来架设一道简陋的浮桥要不了太久。
东边战场上的张令铎接到了李处耘的军令,一般武将都不敢抗拒这种意识明确的命令,已经收兵朝李处耘这边来了。
“河岸的步兵作战部署好了?”李处耘问道。
张令铎道:“第一军军都指挥使本来就是前锋主帅,末将照李公的军令,让他为排阵使,统领河岸步兵列阵作战。”
“甚好。”李处耘道,“南唐镇兵仓促迎战,在正面战阵上不是我侍卫司精兵的对手;等一下步兵将其援军击溃,败兵必向南唐军中央的大营溃逃。叫前锋武将尾随其后,趁机攻击南唐军主力正面,告诉他别怕兵力不足,只管照我说的做,我自有计较……”
李处耘说罢转头看了一眼军府来的文官。那文官也还知事,立刻就帮李处耘找人传达军令。
李处耘又看向张令铎:“你为北岸马兵主将,等到前锋趋近南唐军大营,便率马兵主力击其侧背,争取以迅雷之势攻破其大阵。”
张令铎抱拳道:“得令。”
李处耘回顾左右,指着一个武将道:“陈牧,等你本部人马过河后,即收马兵二百人准备待命。一等南唐军主力溃败,向当涂城西门撤退,你便从北面靠近城门,趁机冲过去夺了城门,死守待援。”
陈牧抱拳道:“末将得令。”
李处耘又问身边的人都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了没有,几个人纷纷应和。
吩咐妥当,李处耘又下令一个军都指挥使在渡口整顿兵马,自己赶着骑马到东边去了。他身边的亲兵扛着一面很高的红色帅旗跟着,以便部将派人过来找主将时能很容易看到。
这时远处传来鼓号声,都是南唐军的动静。李处耘部的东西还在姑溪河南岸,现在正忙着调动兵马过来,那些杂物还没送到前线。周军人马中偃旗息鼓的样子,看起来人马在到处乱跑,其实都忙着执行各自的军令。
李处耘等人骑马奔了一阵,已经看到了战阵上的景象,空中隐约有密密的黑点,那是箭矢在飞。李处耘越走得近,嘈杂声就越大。叮叮哐哐的金属撞击声和人马的嘶叫在耳边嗡嗡作响,两军已经短兵相接,加起来可能有两三千人,一些方阵如同堆砌整齐的沙堆被踢了一脚似的已经散乱,各个地方冲杀混战,方阵之间的空虚已经变得模糊不清。
果然如李处耘所料,南唐军镇兵的战斗力显然不如周军禁军,仓促调动的人马兵力也不足,根本不是对手。没一会儿,南唐军前面的死伤稍多就崩溃,然后带动了各个方阵调头就跑……李处耘打了很多仗,这等场面太熟悉了。
一旦太多人在跑路,人们就会跟着跑。南唐军大溃,大多数人从众跟着一起向东边自己的阵营跑,少数边缘的人乱跑逃命,沿途丢盔弃甲,兵器扔了一路,逃兵只顾狂奔。周军步卒掩背追杀,把跑得慢的败兵射杀,但还是追不上大多数败兵……那帮人丢掉了所有负担,闷头只顾逃命,跑得非常快。
但李处耘没有下令赶来的大股骑兵去扩大战果,只让步兵慢慢跟着败兵向南唐军主力方向追击。这边李处耘和张令铎等人也带着兵马逐次跟进。
人们在姑溪河两岸一番折腾,此时太阳都已经升到半空了。阳光下的旷野上躺着的尸体被晒得散发出一股非常浓烈的血腥味,人血的气味和鱼腥味完全不同,更加难闻。
远处大量的溃兵向南唐军陈列的阵营中奔去,前方全是败兵,南唐军的方阵不可能急着射杀自己人。方阵之间是有比较大的空隙的,一开始还好,溃兵从空隙中退回阵营。但很快就控制不住了,后面过来的败兵正被追杀,惊慌失措地朝阵营中乱窜……因为步兵方阵在静止防御状态时是长方形横队,以增大远程攻击面,大阵横面很宽;败兵冲过来,后面还被敌军放箭,哪里顾得上绕行方阵空隙?他们径直就向方阵里挤。此时南唐军将士也没有人下令攻击制止溃兵,反应迟钝。
周军追兵同样不成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