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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7章

十国千娇-第3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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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沉吟道,“今上竟让杨将军带兵入城,真是占尽了道理。若是连杨将军带兵、折公也拒开城门,那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天下人定要诟病折公六亲不认。”

杨业不动声色,低声道:“我认为折公至少无性命之忧,最大的可能会被削了兵权,内迁东京高官厚禄坐享富贵。”

魏海超道:“杨将军言之有理。今上若想赶尽杀绝,又为何重用杨将军?”

杨业听到这里,也颇觉纳闷。起初郭绍如此厚待重用自己,怎么现在又把自己置于火上,左右难做人?

第六百五十八章初学乍会

京兆府的城头,郭绍站在那里观赏着关中风景。城下一众官吏躬身站在那里,内外禁军岗哨特别多。此时的郭绍,走到什么地方都是随心所欲,这些土地都是自己占有的地盘。

城头的黄色旗帜有气无力地晃动,为灰蒙蒙的景色增添了一分亮色。

京兆府便是以前的长安。这里曾是秦、汉、唐的心脏,气候很让人适应,郭绍及禁军将士来到关中没有任何不适……但是景象就不那么好看了,此时的长安完全比不上东京大梁。长安已经破败,连整个关中也非秦汉时的八百里肥沃湿润秦川。

《长恨歌》里杨贵妃生活的花香鸟语的长安大明宫已不复存在,此时满目都是陈旧的房屋,城池中一片灰蒙蒙的景象。

岁月,已经让曾经的繁华改变了模样。

一旁的卢多逊正和魏仁浦小声说着什么,等郭绍转头看他们,他们才走上前来躬身作拜。魏仁浦道:“卢使君担心邠州有变,臣正与他说此事。”

卢多逊忙道:“陛下威服四海,静难军理应不敢轻举妄动,臣只怕他们一时不敬……”

郭绍径直说道:“朕西巡带着禁军,却并不想打仗。”

魏仁浦侍立一旁,不再多言。

郭绍所作所为,大多与朝臣商议过了,很多事儿也是大臣们在安排……但他并不是所有事都和人商量,一些微妙的作为,连魏仁浦也不知情。

比如郭绍西巡忽然任命杨业为前锋,便是他一个人的意思;接着又下令杨业带兵进邠州,大臣们才明白皇帝重视的是折德扆。折家崛起府州,本来就是个有实力的军阀。而且折德扆与郭绍有隙。这次西巡,恐怕折德扆没那么轻松了!

郭绍看魏仁浦一言不发,猜测魏仁浦也不认为有战事发生,否则魏仁浦作为此行的枢密院高官,肯定会对军事行动出谋划策。

折德扆应该不敢动,西北各镇虽多有半独立的格局,主要是节镇内部权力比较大,但依旧奉大周朝廷为主。折德扆一旦妄动,又没有道义和足够的实力,不仅要面对禁军、还会遭受皇帝号令下西北各镇的围攻。

不过正如郭绍刚才那句话的态度,他也不想对折德扆动兵,不仅无益地劳民伤财,而且强灭节镇,也会在西北这边带来不好的气氛。

就在这时,卢成勇走上城头,抱拳道:“陛下,前锋来报。”

郭绍招了一下手。魏仁浦等人无不纷纷侧目看着上城的口子。

不一会儿,便听得卢成勇的声音道:“有旨,传来人上城。”这时一个背上插着三角旗的传令兵从层层岗哨走了上来,单膝跪地捧起一份文书道:“杨将军报,前锋已顺利入邠州,收到了静难军节帅的款待。”

郭绍身边的人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卢多逊道:“恭贺陛下!”

郭绍站在城头,却极目眺望着北边没说话。魏仁浦这才上去把文书接了。

良久,郭绍道:“传令,大军开拔,前往邠州。”

……

邠州静难军军府,折德扆坐在一把红木椅子上,端着茶杯,拿着盖子抚弄着水面,做着一些琐碎的动作。

下面坐着文武数人以及折家的子弟。

折德扆已经四十四岁了,这是个叫他莫名忌讳的年纪,数字谐音不太好。不出所料,终于遇到事儿了!

上代家主折从阮长寿,折德扆四十多了才接手家主及静难军的位置,刚掌权没多久。西北这边,只要不出意外,节帅的位置和世袭差不多,都是传给儿子。

折德扆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诸位好生准备,接待官家和禁军。天子临幸邠州,也是邠州百姓之幸也。”

下面发出些许的叹息。

事到如今,还能怎地?几千禁军精锐已经进城了,要是再不恭顺,禁军里应外合,邠州能守住一天?再说折德扆能放杨业部入城,也早已权衡过得失。

就在这时,众人纷纷侧目看向一个年轻人折德良。折德良涨红了脸,嘀咕道:“当初谁知道皇位能轮上今上……那会儿他只是不上不下的一个武将而已。”

折德扆放下茶杯,终于开口道:“五郎,等官家到邠州了,我去面圣,你和我去罢。”

德良顿时一脸忧惧,用哀求的目光看着折德扆:“堂兄……”

折德扆道:“躲是躲不掉的。”

德良的脸色纸白,连折家家主都保不住他,他的样子非常无助。

折德扆看了他一眼:“你也不用太怕。”

德良的声音走样,颤声道:“官家真的能饶过我?”

折德扆道:“三国时有个狂士,见过很多雄主,连曹操都敢骂,但曹操还是放过他了;结果此人死在刘表手里。今上已经贵为天子,与你计较什么?别说你与他有点私人恩怨,就是当众骂今上,也不一定会杀你。”

德良听罢微微点头,神情稍安。

折德扆又道:“陛下就算对我怎样,也不会拿你如何。”

这时一个文官沉吟道:“主公应无大忧。下官以为,主公会迁入东京,依旧封官拜爵。像蜀国主曾称帝,依旧封了秦国公,今上待人还算仁厚。”

众人纷纷议论,很认同这个判断。

折德扆也这么认为的,所以才很快开了城门。不过他这样的人,就算在东京拜官,没有实权、日子恐怕就不会很好过了。

……忐忑不安中,折德扆率邠州文武等来了天子銮驾。一众官吏出城十里迎接。

黄伞、顶盖、旌旗如云、衣甲鲜明的雄壮骑兵侍卫,郭绍此行的仪仗排场还是很大的。折德扆等人走到銮驾前面,在道旁行叩拜之礼,高声自报官职性命,然后口称“万寿无疆”!

连皇帝的人都没见到,只看到了四驾的华丽大马车。然后一个白胖的宦官走了出来,说道:“官家说,折节帅保国靖边,朕心身慰。”

折德扆听到这口话,十分高兴,激动地说道:“谢陛下!”

虽然好像是官腔套话,但皇帝的意思是夸赞的,并没有表示不满,这已经是很好的迹象了。

折德扆等人爬了起来,跟着銮驾步行,走了十里路返回邠州。

从城门到行宫,杨业的人马已经部署了护卫岗哨,郭绍的车驾径直进了作为行宫的大宅邸。折德扆当天没有见到皇帝,据宦官说皇帝旅途劳顿,先歇着了。

折德扆急忙安排了十几个处子去服侍皇帝,但又被送了出来。

他在忐忑中等待着。

次日,终于有人到军府传旨,让折德扆去面圣。此时禁军两万多精锐已经在邠州城内,折德扆不必多想祸福,赶紧穿戴整齐,带着折德良去行宫。

折德扆身穿武将戎服,在大门外取下佩剑,搜完身走了进去。周围很多侍卫,但被宦官带进一个月洞门之后,里面就没什么人了。安静得出奇,一路上几乎没遇到人。

很快到了书房,见身穿紫色旧袍的郭绍坐在一张椅子上,旁边只有个高个丰腴的妇人,正在煮茶。

白胖宦官躬身小声道:“陛下,折节帅到了。”

郭绍叫折德扆进屋,折德扆忙抱拳鞠躬道:“臣等拜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

“折公会下棋罢?”郭绍开口第一句竟然这样说。

折德扆忙道:“象戏、西域象棋、围棋,臣都略知一二,只是不精。”

“那快过来坐。”郭绍笑道。

折德扆忐忑地走了过去,竟在皇帝跟前被赐坐,他的屁股轻轻做到椅子的边缘,一副恭敬的样子,后面的折德良则站着,此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郭绍道:“我最喜和武人下棋,折公可知为何?”

折德扆沉吟片刻,答道:“臣愚钝,不知。”

郭绍道:“因为文官一般都通琴棋书画,下棋太厉害,下不过。”

折德扆差点没笑出声了,脸顿时憋红了。

郭绍抓起黑子,说道:“先来一盘。别说,无论什么戏耍,刚学会的时候最喜欢。”

“陛下言之有理。”折德扆道。

折德扆伸袖子轻轻擦了一把汗,他是见过阵仗的人,倒不是吓的,确实很费力!下棋这事儿,最难的不是和顶级高手下,大不了输嘛……难的是和皇帝下,似乎不能赢,但是也不能输得太难看,叫皇帝兴致索然。

也有人可能不怕在棋盘上赢皇帝,毕竟只是消遣之物;但折德扆不能,此时让皇帝心情好点,说不定将来去了东京能封个好过点的官。

来回几手,郭绍道:“观棋不语真君子哩。”

折德扆兄弟都愣了一下,德良终于吞吞吐吐道:“是,是……”

折德扆忙道:“陛下夸赞你。”

德良这才道:“谢陛下……”

难怪这世上之人,都在追逐功名权力,德良此时此景的样子,不就是因为郭绍拥有了极大的权力?

就在这时,那白胖宦官来到门外,又道:“陛下,杨将军到了。”

郭绍道:“哈,正好,叫他进来。咱们定个规矩,谁输谁观棋,轮流来下。”

第六百五十九章人生难得一知己

郭绍上次到关中,大概已经五年了,当时秦凤之战前夕,路过关中去查探地形。那时静难军节帅还是折德扆的父亲,郭绍对折德扆没太多印象。

对现在侍立在一旁的折德良倒是有印象,不过现在的郭绍已经懒得理他,也不想报复,就让他站着……当年这厮因为倾慕李圆儿,干了些很下作的事,这下好了,既得罪了当今皇帝,还得罪了大周最高级别的武将李处耘。

郭绍从余光里见他战战兢兢的样子,心道:当一个人为了一个女子似乎要不顾一切的时候,只因为如此作为威胁太小,觉得人家好欺负罢了。现在折德良要为李圆儿不顾一切来试试?

“啪!”郭绍落了一子,道,“折公,朕此番西巡专门在邠州逗留,你可知为何?”

……折德扆脸色顿时一变,欠了欠身道:“臣愚钝。”

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却见郭绍看着棋盘作沉思状,仿佛注意力投入到棋盘上了。

西北好几个藩镇,皇帝偏偏针对静难军,折德扆心里想了很多,一则可能是以前的私怨,二则皇帝不信任自己?

而且皇帝现在竟然当面说出来,是要翻脸么!

窗外的风吹到折德扆的脸上,他几乎打了个寒颤,夏末的风原来这么凉了。在这深宅之中,折德扆有种与世隔绝之感,他在自己的地盘上,却一时间仿佛被抽掉了所有权力势力……有种在梦中的感觉。

此时折德扆很恐慌,或许之前判断的被削夺兵权、内迁东京的期待,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一瞬间,仿佛十年。安静的院子里,如同一个闲适风平浪静的午后,但此时邠州无数人都在等待着结果。

郭绍的抬起头来,说道:“年初李筠造反,他派人找过杨将军。”

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事儿很简单,李筠联络杨业,不惜让亲儿子去冒险,可见对拉拢杨将军的期望很大。”

杨业欲言又止,没有轻易吭声。

郭绍继续道:“杨将军此事做得好,不仅亲自到东京来禀报;而且禀报的时候,朝廷还不知道李筠会那时造反。杨将军的忠心,显而易见。”

杨业终于拜道:“陛下待臣厚恩,臣岂敢忘恩?”

“不过……”郭绍话锋一转,“既然李筠如此看重杨将军,折公是杨将军的岳丈,怎么能不顺带争取一下?李筠有联络过折公?”

折德扆听到这里如坐针毡,脑子“嗡”地一声,作势要站起来:“臣有罪!臣一时疏忽……”

郭绍伸出手,在空中往下轻轻做了个按的动作,“坐,坐下说话。咱们就是谈谈,很多事说开了就好,折公以为如何?”

“是,是。”折德扆的眉间露出三条竖纹,心都堵到嗓子眼了,“臣当时着实收到过李筠的书信,可是他在河北,臣在西北,相距数千里,只当是无稽之谈,便没有理会……”

“河北离邠州确实很远,折公没有重视是合情合理的。”郭绍点点头。

折德扆道:“臣着实疏忽了,又听说杨业要去东京禀报,便觉得李筠的事会公诸于世。”

“那么……”郭绍道,“折公不必亲自来东京,上书言语一声是不是可以的?”

折德扆忙道:“是,是。”

就在这时,杨业站了起来,抱拳弯腰道:“臣也有罪……”

郭绍饶有兴致似的看着杨业,一个站着一个坐着,他便仰着头问:“杨将军何罪之有?”

杨业道:“臣不明大义,未分清忠孝。臣因顾及岳父大人,没提前禀报李筠也联络过岳父之事。”

郭绍点点头:“杨将军还是明大义的。”

杨业道:“请陛下责罚。”

郭绍却道:“大义灭亲着实是气节忠义,可是人非草木,六亲不认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做的?朕也不是不懂亲情的人,朕不会怪杨将军。”

“陛下隆恩!”杨业动容道。

折德扆呆坐在那里,脑海中一时间几乎一片空白,感觉手脚都不受控制了,说不出一句话来。良久,他几乎带着哭腔道,“臣从未有过二心……”

郭绍道:“其实这就是件小事,干脆说开了就好,朕只是觉得此事折公确实疏忽了点。”

折德扆道:“臣悔之莫及!”

“下棋罢,该折公了。”郭绍道。

折德扆脑子里一团乱麻,早已将棋盘上的局势忘得一干二净,此事看了好一会儿竟然没看进去。又怕皇帝等急了,便小心翼翼地放了一粒白子,手都在微微抖动。

事情完全不在预料之中,折德扆措手不及,也没能事先猜到皇帝的心思。

本来以为,皇帝不过是因为私怨造成这几年的关系疏远和不信任;本来也猜测,自己没干什么无伤大雅的事,最多也就失去兵权,去东京坐享富贵……可是现在呢?

他在等待着命运的宣判。

一开始的气氛已经不见了,刚刚一会儿之前君臣还有说有笑。现在书房里十分安静,陶瓷棋子落盘的声音清脆而清晰。

一番折腾下来,折德扆的棋下得一塌糊涂,郭绍已经在棋盘上掌控了赢面。倒不是郭绍的棋术多高,实在是折德扆的心境太差了。

就在这时,郭绍开口道:“折公不能在邠州任职了。”

折德扆颤声道:“臣自知有错,请陛下惩处……”

郭绍道:“灵州的朔方节度使冯继业性格暴戾,不知自律,常年对西北党项人烧杀劫掠,这等作为不符合此时朝廷对西北诸部的国策,不能让他继续在边陲。”

郭绍顿了顿道,“折公移镇灵州,代替冯继业吧。”

折德扆顿时愣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反应过来!

“这……这……”折德扆发出两个无意义的声音。

郭绍看了他一眼:“折公在西北诸部心中还是有些威信,特别对党项人……折家在府州时,就应该与党项人打过交道。朕觉得让你去灵州,对稳定边陲颇有好处。”

折德扆这时才回过神来,感激涕零道:“陛下不仅不责罚,还委以重任,臣肝脑涂地尚不能报皇恩于万一!”

郭绍皱眉道:“我为何要责罚折公?”

折德扆:“……”

郭绍“哦”了一声:“你说那事儿,刚才我便说了,只是小事。折公什么都没做,就是一时有点疏忽,朕不能因为重臣的一点小疏忽,就要问罪吧?”

折德扆忙道:“陛下心胸如东海一般宽阔……”

郭绍好言道:“你们可以完全放心,只要无伤大雅,什么事都不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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