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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8章

十国千娇-第44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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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仲离心急如焚的担忧非常真诚,简直比谁都急。

仲离的底细早已在下狱时被查得一清二楚,此人没有子嗣,年龄也大了,实在没有替自己谋前程的必要;他的情绪激动和焦虑,除了忠于主公,李处耘实在想不出别的原因。

“李公明鉴,今上当初就是通过在京城兵变得到的大权,接着趁出征在外手握禁军,于宋州被拥立黄袍加身。前事之鉴,不过才刚刚过去几年,符皇后不可能不提防。

况且大符皇后与贵妃同为今上之妇,妇人最善妒,她能与李贵妃真心结好就奇怪了。现在离心离德,势所难免。

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谁还会心慈手软,在有机会时放别人一马……”

“你下去罢!”李处耘忽然冷冷地打断了仲离的话。

仲离一愣,默默地抱拳深深地作了一揖,转身离开。

只剩下李处耘独自站在洛河之畔,迎着河面的风,久久不能挪步。

李处耘拥有的东西太多了,因为以前什么都没有,所以额外看重。他贵为国公、皇亲贵胄,又不是亡命之徒,绝对不愿意随随便便就押上全部去赌。

这阵子他被巨大的精神压力折磨得头发都白了不少,想了太多太多。

但是,当年赵匡胤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都有了。一夜之间,不也是身败名裂,最后依然身首异处……

大军在洛河岸边驻扎一夜,次日拔营仍旧照大路向东行军,一时什么事都没发生。

数万人马已入中原腹地,路过西京,大许的都城东京已经非常近了。

第八百五十章三思

金祥殿低垂的帘子后面,侍立在外面的几个大臣能看见里面来回走动的身影。

王朴抱拳道:“东北面辽西堡尚未建成,已遭契丹大军围困……另有兵曹司的人报枢密院,西北各族都出现在黄河附近,恐在密谋大事……”

里面的身影是符金盏,她双手抱在绶带前面,眉头皱着一言不发。旁边的京娘刚刚还密奏了一个消息:确定郭进在寿州招兵买马,正在秘密准备。

这些事要是在平时都是急迫的大事,但现在金盏顾不得,她心里最关心的、似乎是大伙儿都在场面上回避的事:李处耘的五万大军正在接近东京!

良久后,她才开口道:“王使君请到养德殿议事。”

“遵旨。”王朴的声音道。

等到王朴从东殿书房那道门进养德殿时,见符金盏身边就两个人,一个宦官曹泰、一个京娘。

王朴抱左右看了一眼,抱拳道:“大皇后,风闻符家大郎进京了?”

符金盏皱眉道:“就算召昭序进京能有什么用?一时间,他能在禁军中有任何作用?”

王朴一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符金盏又把两份奏章丢在桌案上,轻轻扬了一下下巴。曹泰便立刻走上前,默默地把东西传递到王朴手中。

王朴展开浏览了一遍,一份是魏仁浦的亲笔,禀奏军中无异动,一切遵枢密院令返京;一份李处耘的请功书,禀奏“河西军”在丰安大败党项诸部联军。

王朴看完立刻鞠躬道:“魏仁浦这封信发出时已经让李处耘看过。”

“哦?”符金盏想了想,微微点头。

王朴见状,觉得大皇后已经想明白缘故了。李处耘回来的时间,几乎是出征到西北的一倍,明显有拖延,可以大胆料想李处耘早有猜忌,因此魏仁浦很难私自送信出军营;且从书信的内容看,丝毫没有说拖延的原因,所以魏仁浦的信是一份公信。

“李处耘的奏章,则非请功,而是告诫。”王朴又道。

金盏听罢冷冷道:“据报罗延环私下见过左攸,又派人出了东京,不是与他那好友李处耘内外私通是什么?!李处耘已经知道官家昏迷卧床,许久不视朝了。”

王朴沉吟道:“李处耘这份奏章看来,他虽暂有兵权,却不想铤而走险。只是告诫朝廷,他刚立战功,并无过错。若此时动他,会让大皇后失德……以大皇后的威望,摄政本来就不易服众,擅杀大将可能造成朝政不稳。”

王朴又不动声色道:“老臣以为,以目前的局面看,真正麻烦的是今后朝廷可能内斗……不过毕竟几万精兵聚集到东京,慎重一点确是应当。”

金盏沉默许久,道:“等李处耘到京,让杨彪节制东京守备,下令四城戒严,在西门部署内殿直精骑。下令李处耘和前营军府把卫军人马调到北门校场、禁军到西门校场,先分为两股。然后从内库运银币铜钱,封赏将士,叫各军交付甲胄兵器,分批解散、从南门进城。”

王朴顿时吃了一惊,忙道:“只要大军先清付兵器,自然可化险为夷,不过……如此一来会让李处耘的猜忌更甚!”

金盏颤声道:“顾不得那么多了!”

王朴皱眉道:“皇后,还请三思。”

金盏冷冷道:“我没有派人拿着圣旨,将李处耘径直带进皇城,便已三思过了。”

……符金盏不知道自己做错了没有,或许真的错了。

她对王朴的告诫仔细想过,完全清楚由此带来的后果。她不是任性,而是不能过自己心里一道坎……那年疯狂的乱兵直接杀进李守贞内府的往事,如一个阴影,在无数次的噩梦中让她加深印象。

几乎每个人都有弱点,那件事对金盏不是一个回忆,却是内心深处的一个噩梦。

虽然王朴和她自己从头到尾想了很多遍,李处耘不太可能铤而走险;但是如今这局面,城内的大将是拥兵大将的兄弟,朝臣又与大将有隐隐若现的关系,都让符金盏忧惧不已。

还有王朴暗示她,魏仁浦的信都不能擅自送出来。谁知道那些武夫是不是布了什么局?

她想了对手可能设的很多局,但都是凭空猜测,身在皇宫,实在不知道军中具体是怎么回事!

符金盏内心深处最不信任的就是武夫,因为他们有了刀枪根本不讲理……但荒诞的是,她却在武夫中的名声极好,有宽恕信任将士的美誉。

实则一切都是她做出来的样子罢了,她对一些人越提防,越是要伪装。她算妇人之中很聪慧者了,不过依旧是个女子,依然不是几千年才出一个的武则天,哪能如强主似的对付武夫?

当夜金盏一夜未眠。

次日她到金祥殿养德殿,下旨召见国公杨彪。平时国公们不上朝办公的,等待杨彪进宫比较长,金盏不安地等了好一会儿,不知不觉竟然用手臂支撑着头、坐着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之间,她忽然看见一群凶神恶煞披坚执锐的甲兵冲进来了!恍惚之中她分不清是在李守贞府还是在东京大内,武夫们疯狂地怪叫,有的还在大笑,金盏怕到了极点,只想用死来逃避难以忍受的惊慌恐惧……

她猛然惊醒,发现背心里全是冷汗,胸中咚咚咚直跳如同擂鼓,呼吸也有点困难。

一个声音道:“娘娘,辅国公(杨彪)奉旨觐见,正在殿外等候。”

金盏目光茫然,过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宣。”

不多时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传来,杨彪身穿戎服披甲入内,抱拳道:“臣拜见大皇后。”

金盏心中惊魂未定,但神情姿态已恢复了端庄从容,她不动声色道:“据说当年辅国公与官家义结金兰。结义时应该说过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哐当!”杨彪忽然单膝沉重地跪在地上,斩钉截铁地说道,“为护官家及他的后人,杨某便是肝脑涂地碎尸万段,眨一下眼皮就妄为男儿!”

狠话让金盏听得有些心悸,她深吸一口气道:“官家幸得有辅国公等忠臣。”她说罢拿起一张盖了玉玺的诏令,“辅国公接旨罢,枢密院也会下军令给你。”

杨彪爬起来,眼睛看着地板,躬身上前双手接过东西,猛然一拜:“谁若敢接近皇宫,必从臣的尸首上踏过!”

接着金盏又分别单独召见了韩通、董遵诲等人,一一授予机宜。

……

东京大梁,在这座城池曾经上演了多次改朝换代的大戏,突然的戒严让整座城笼罩在恐怖之中。

城门关闭戒严的命令,无疑是加剧人心惶惶的直接原因。

东京已经多年没有点燃过烽火了。近些年来,战争仍频但总是发生在国门外,城门戒严也几乎没有再出现,饶是两次在幽州发生大规模决战,东京也没有戒严……而现在,内外城的城门陆续关闭了。

衣甲崭新的宫廷禁卫骑着高头大马,以整齐的队列在御街上行进。步兵的脚步声更是震撼着城池。城门关闭的消息正在市井间扩散,各处的商铺陆续关门了,平素繁华到拥挤的东京城渐渐变得人迹稀少,那么多人谁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而此时的西城外,驿道上、城厢中,全是铁甲战兵,人马汹汹,旌旗如云。

诸军行至城外,发现城门紧闭便停了下来,后面陆续到达的只好向两侧展开。几万人慢慢到达城墙外面,一时间人山人海,场面也是分外可怕。

“驾!”李处耘拍马从阵列之间向前赶了一阵,亲眼看关闭的城门。

正值上午,城门关闭实属特例。

李处耘心里“咯噔”一声,一下子凉了半截。

“李公。”随从过来的仲离不动声色地唤了一声,便没了下文。周围的武将也在场,正纳闷地看着城门。

不多时,便见有人从城门口过来了,李处耘眯着眼睛看清楚,只有礼部侍郎卢多逊和几个官吏骑马过来,他便骑在马上等着。

“拜见开国公。”卢多逊等人近前来先在马上抱拳一礼,随即翻身下马。

李处耘用马鞭指着城门,不悦之色露在脸上:“卢侍郎,这是啥意思?”

仲离和诸将都一声不吭地看着来人,一时间感觉有些凝重。

卢多逊道:“大皇后懿旨,枢密院令。”

李处耘等人当即从马上跳下来执礼。

卢多逊展开祥云背图的懿旨,大声道:“枢密院令,开国公及河西军将士,一举击败党项叛军,为国效命,居功至伟。朝廷论功行赏,赏钱已至南门,先行赏,后论功加官晋爵。河西军人马众多,未免混乱,令前营军府将禁军调至西门诸校场军营、开阔之地,卫军至北。朝廷官员与军中文武论分赏事宜,不得混乱。”

李处耘闷头上前,双手接过懿旨道:“臣谨遵懿旨。”他说罢回顾身后,对卢多逊道,“人太多了,魏副使没在这里,老夫派人去找来,告诉他一声。”

卢多逊镇定地点点头:“是得告诉前营军府长史一声,这事儿也得他来主持。”

第八百五十一章宣德门上

蓄恩殿卧房里白烟腾腾,水汽弥漫。郭绍赤条条地半躺在一只大木盆里,里面装着黏糊糊如同泥浆一样的东西,还有热气;脑袋已经剃光了,被包在一团纱袋中,袋子冒着烟。

他被弄成这幅滑稽的模样,全是陆娘子的主意,因为御医们实在找不到解药的方子,连毒物也认不出来,只好由得陆娘子用奇怪的驱毒之法。

郭绍这样已经躺了快一个月了,现在醒了过来,仍旧躺在那里。旁边站着京娘,正轻言细语地描述着最近的状况。

郭绍听了半天,伸手把脑袋上的东西抓掉,挣扎着想站起来,却发现浑身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便道:“叫人进来,把朕弄到金祥殿去。”

“陛下?”京娘愣了一下。

郭绍折腾着要从盆里爬出来,京娘赶紧扶住,喊道,“来人!”

很快进来了几个御医和一众宫女宦官,大伙儿七手八脚地弄了身衣裳给他穿上,又拿幞头给他遮住光头。接着他又被弄到了轿子上。

郭绍一时间感觉自己有了好转,若是医治无效,中毒那么长时间应该早就挂了,不会还能渐渐动弹。他在轿子上转过头对陆娘子道:“朕记得陆娘子的恩情和功劳。”

……符金盏在东殿里坐着,如坐针毡地等待着消息。

就在这时,忽见一个宦官简直是跑着进来了,金盏顿时一惊,盯着那宦官。宦官上前便道:“大娘娘,官家来了!”

“什么意思?”金盏瞪圆美目。

宦官道:“官家醒了,叫人抬到金祥殿来啦,正在路上。”

金盏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声音颤抖道:“官家好了?”不等宦官回答,她便起身,提着长裙快步向外走去。

出金祥殿北面,果见一群人簇拥着一架轿子从长街上而来。

郭绍的轿子被径直抬进后殿,金盏上前用力地抓住他的手,充满着期待地看着一声不吭躺在上面的郭绍,因为感觉他的手在反捏她有回应。

他睁开眼睛来,看着金盏点了点头,便放开她的手,从轿子上折腾了几下,周围的人感觉把他扶着坐了起来。

郭绍的脸明显瘦了,坐在那里呆了一会儿,说道:“弄碗粥来,糖和盐都要放。”

“快去!”金盏下令道,人们立刻忙活起来。皇帝为何要吃又咸又甜的粥,不得而知。不过这点要求肯定能很快满足皇帝。

等到粥送进来,符金盏亲口试了一下冷热,才拿勺子小心翼翼地喂着郭绍。郭绍显得十分沉默,喂他就张嘴,慢吞吞地吃了不少粥;金盏却是双眼都噙满了泪,却又渐渐露出微笑,她的朱唇在轻轻地颤动,见郭绍张嘴,她的小嘴也随之张开,关心之情溢于颜表。

郭绍把一整晚粥吃完,坐着歇了一会儿,便拿手试着支撑在轿子上。旁边的宦官赶紧上前来扶,不料郭绍怒视道:“让开!”

殿室内顿时变得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关注着郭绍。

郭绍微颤颤地竟然慢慢站了起来,昂首立在中间。金盏的眼泪顿时涌出眼眶,跪倒在地上,欣喜地仰望着那魁梧的身躯,众人纷纷跪伏于地大呼道:“陛下万寿无疆!”

“下旨,打开所有城门,解除东京戒严,叫李处耘等河西军将士进来。”郭绍站起来后当即便下旨。

……郭绍在金祥殿呆了近一个时辰,听金盏说完重要的事情和奏章,这才命人换上一身紫袍乌纱,叫人抬着到皇城正门去。出发前,他还照了一下铜镜,光头戴乌纱着实看着碍眼,主要是两鬓没有头发。

他被人抬上宣德门城楼,接近城楼时从轿子上下来,要自己走到人前,宦官王忠想扶,再次被他斥退。

身体状况似乎有所好转,但他依旧非常吃力,牙关咬紧,强撑着一口气才挪动腿……吃奶的力都用上了,这辈子从来没走过如此吃力的几步路,全凭身体里不放弃的一股狠劲!郭绍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蹒跚学步的年纪,一切都回到了起初。

但是每迈出一步,世界都重新向他敞开一大截!视线中,先是蓝蓝的天空,然后东京仿佛一望无际的屋顶从女墙上头进入他的眼前……

布满御街的铁甲人群出现面前,房屋之间仿佛到处都是人,有河西军,也有东京轮守的兵马和宫廷禁卫。将士们一下子聚拢到城里,仿若人海。

郭绍站在墙上,望着成片的将士。他知道,方圆数千里的广袤国土养起来的精锐,近半都在这里了。

陆续有将士发现了宣德门上的皇帝,人们纷纷仰头看过来,渐渐地郭绍被超过一万双眼睛瞩目。本来闹哄哄的场面忽然间反而安静了不少……想来皇帝重病不起的消息已经流传到了军中,但现在郭绍就站在人们前面!

大许禁军的主要兵员,依旧是周朝留下的禁军原班人马,而郭绍曾长期在禁军做武将,与将士同食同寝,大部分人不止一次见过他,当然认得。

郭绍一手扶住女墙,没有力气大声喊话,只是一手猛地举起剑鞘。

顿时人海呐喊震天,“万岁……”之声响彻整个东京。脚下的城池渐渐沸腾了,在这个时代,恐怕只有一个人能激起这么多人的反应。将士们举起刀枪刺向天空,有的高声喊叫,有一些地方的人群跪倒一大片,仰望着古朴城楼上的人。

不一会儿,身材魁梧的宦官杨士良走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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