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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9章

十国千娇-第4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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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身材魁梧的宦官杨士良走上前,举起双手示意,等近处稍稍消停了。杨士良才大声道:“官家言,天下亿兆子民,百户才能养精兵一员,尔等忠于朕,即忠于国家百姓。将士乃大许之利剑,宣扬国威,严惩不义,开拓万里!亦乃国家之盾,黎民要温衣饱食,天下要繁华富庶,必得坚盾护国境,方得国富民强。

朕信兄弟们皆赤子,保国泰民安!”

欢呼声再度升腾,东京无数的街巷、辽阔平坦的大地,与天空之见,都被这炙热的气氛充斥。

郭绍袍服里双腿发颤,便转身缓缓离开墙边,在后面黄盖底下的椅子上坐了下来,说道:“传旨,让李处耘、史彦超、魏仁浦、昝居润等上宣德门见朕。”

“遵旨!”

随后陆续闻讯过来的,还有朝中诸臣,宣德门上站满了文武官员、宫人和守城的禁卫将士。众人围着黄盖,表情凝重地等待着。

……等了良久,李处耘等人才接到旨意,策马赶到宣德门下。皇城宣德门大小几扇门都大开着,外面就是数万披坚执锐的凶悍武夫。

但又怎样?皇帝往上面一站,整座城都沸了,武夫们是谁的人,瞎子都看得出来。

李处耘额头上全是汗,在阳光下闪闪发光。他骑马到门前,又和另外几个人一起翻身下马,把缰绳丢给亲兵,看起来一切都很从容,但他此时的脑子完全是懵的。

回想起来,李处耘觉得自己从出征到回京,都听从朝廷命令,什么也没干!但心里却明白很多事儿瞒不过官家,莫名十分害怕。

他板着脸,硬着头皮一步步走上宣德门墙后的石阶。李处耘有一种预感,这将是自己一生最后的一段路!

魏仁浦和监军昝居润会告他的状,符皇后的话也会对他不利。明显拖延行程,意图不明!控制大军外围斥候,侵占前营军府权力!连白纸黑字的奏疏,也有逼迫警告朝廷的嫌疑……这些都不算是确凿的大罪,但造成的嫌疑就是必死的大罪:不够忠心!

李处耘早就知道,一旦涉及到朝廷大权,就分外危险,父子兄弟都可以相杀相残……

他现在毫无办法,纵是断头台,也只能束手就擒,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了。

猛然之间,从宣德门上看到的壮观景象激了他一下,视线一下子开阔,李处耘才幡然醒悟,自己在这阵子中一阵都在糊涂之中!所作所为没一件是对的……自己为何那么蠢,关键时刻竟然没有参破!可惜现在悔之晚矣。

李处耘一张红脸发烫,变得更红了,红脸黑胡子倒是相得益彰。虽然机会微乎其微,他心里还怀着一丝希望和侥幸……

毕竟郭绍一向还算仁厚有心胸,自己跟着打下江山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说不定能免去国公爵位,下半生享个清闲富贵。走到眼下这般境地,这样的下场也是很欣慰,很值得感恩的。

一行四人走到銮驾前面,李处耘低着头,抱拳单膝跪地道:“臣叩见陛下,陛下万寿无疆!臣有负陛下重托……”

另外几个人也行大礼,魏仁浦说的也是套话,但语气里的轻快喜悦掩都掩不住。李处耘听在耳里,更是酸楚,心里只觉自己虽号称儒将,但比起真正的官场老东西还是差了火候。

郭绍一声不吭。李处耘虽没敢抬头直视,但依旧从余光里发现他瞪着眼睛,不过眼神似乎没有以前那么明亮,没什么精神的样子。

皇帝没说平身,大伙儿便跪着也不吭声,这样的沉默,更让李处耘心里过了万重山一般。

第八百五十二章复合之信

刀枪铁甲的人海上方,白云在广阔的天幕变化莫测。郭绍开口道:“开国公,朕还是觉得自己比你活得久。”

李处耘的身体顿时又矮了一截,看不到他的全脸和眼睛,但他看起来着实吓惨了。不过毕竟是国公,李处耘没有任何失态,只是说不出话来了,说不定他现在身体比郭绍还虚。

就在这时,郭绍又道:“辽人在东北方围困辽西堡,相比之下,辽国更值得我朝重视。李公卸任河西军统帅后,重新挂帅,出任辽西军统帅,带兵援救张建奎,趁机将辽西走廊的契丹势力扫荡干净……”

“啊!”李处耘惊得发出声音来,刚才他陷入极度恐惧中没有失态,现在的意外却让他打断了郭绍的话,“陛下之意,要重新授老臣兵权?”

郭绍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现在宣德门上一众文武在场,皇帝不能打胡乱说闹着玩儿罢?

“臣……”李处耘抬起头来,怔怔地看郭绍。

刚才一番时间很久的沉默,郭绍已经想了很多事。虽然君主集权制度运行了无数个世纪,但此时文化还没被彻底阉割掉血勇之气,要留着一群勇猛的武夫保持武力强盛,势必会有一些副作用,比如有时候不是很听话……就像活泼有精神的男孩儿,通常都会比较捣蛋不服管教。又要将士们仿佛顺从的忠仆,又要他们勇猛,显然比较难。

郭绍还记得当年东京兵变,李处耘等人是提着全家脑袋跟着自己干的。他是个记好的人,这么多年同甘共苦过来,不能仅凭特殊时期李处耘表现得不那么听话,就把他往死里整吧?

只要自己还坐在这里,李处耘并不是什么威胁。

郭绍依旧不变以前的看法:在这世上,若是只用真心实意、高尚无私的朋友,那么几乎就没有人才可用了;从中央到地方几百州数以万计的官员,能要求每个人都对自己忠心耿耿吗?

相比之下,这帮老兄弟或许不是绝对忠心,起码比一般人靠谱。郭绍不愿意干自减羽翼的蠢事。

他也权衡过,经过这件事,李处耘对自己的忠心,反而会以前更多……就好像当年杨彪威胁自己要背后捅刀,郭绍反而在战场上救了杨彪,杨彪后来会觉得他软弱可欺么?

还有李圆儿,那女子傻傻等了他那么多年,又给他生了个儿子。郭绍实在不想辜负大伙儿。

郭绍把手伸进怀里,摸出了一张破破烂烂拼凑粘在一起的纸,递给旁边的宦官。宦官将纸转送到李处耘手上。

郭绍道:“朕不管尔等想什么,只看你们做了什么。朕相信李公的心,正如相信同生共死的兄弟们。”

“陛下!”李处耘忽然咚一声重重把脑袋磕在地砖上,双手捧着那张破烂的纸,奥陶痛声大哭。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大汉,这么哭起来实在有点滑稽。

郭绍挥了挥手,“聚集辽西军后,朕命你先把国内那些乌七八糟的人,清扫一遍!”

此言一出,周围如同死寂,只剩下李处耘呜咽的哭声。郭绍微微侧目,见范质的脸已变得毫无血色。郭绍一时间没吭声,只觉精力实在不济,便叫宦官们上来,把他抬离宣德门,不再理会别的事。

……李处耘在宣德门上跪了许久,等魏仁浦等人都无趣地爬起来离开了,他还在发怔。

良久他才低着头拿袖子擦干净脸,独自从地上爬了起来,向城下走去。值守在城墙上的侍卫也不动声色地侧目悄悄打量他。

李处耘出皇城,骑马回家去了。

他刚一回府,妻妾和四个儿女都过来了,上前嘘寒问暖好不高兴。李处耘见着他们心里渐渐好受多了,他的脸上渐渐露出了笑容。

有时候人到了一定地位,图上进不是为了更大的欲望,却是为了安全,让有能力控制自己命运的人更少。皇帝对自己人如此宽容,这样都不计前嫌,还有什么能威胁李家的地位?李处耘觉得分外安心,甚至觉得只要保今上郭绍位置稳当,他的一切就一定能稳当!

李处耘放松下来,感觉十分疲惫,大起大落的情绪让他的脑袋乱糟糟,便道:“老夫要静一静。”遂去了书房。

他坐了一会儿,便从怀里摸出那张拼好粘过的纸出来,这张纸就是当时契丹人的信,李处耘撕了之后重新粘好送到东京来的。他放在桌子上,一面看一面琢磨。

皇帝肯定不怀疑他会叛国,李处耘疯了才去勾结辽国。

李处耘从这封信的时间推测,担心皇帝的病和辽国的阴谋有关,犹豫之后送回东京,是为了提醒朝廷……

而郭绍在宣德门上把它交还李处耘,又说了那番话,表明皇帝明白了李处耘的心……终究还是希望皇帝好,不愿意看到皇帝被人害,为了这个心不惜冒着私通辽国的嫌疑。就是那么个意思。

李处耘想了一会儿,伸手在脸上抹了一下,长吁一口气:总算干对了一件事!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心情渐渐愉快起来。

这时,他听到门外一个声音道:“交给老夫,你们无事别来打搅,老夫有事与李公商议。”那是仲离的声音。

接着一个女子的声音道:“是。”

李处耘等了片刻,果然见仲离端着一只茶杯进来了。李处耘皱眉看着他,心里老大不满意,觉得这幕僚的水平也那样……以前觉得还算老练,这回一比,比魏仁浦那帮官僚的眼光套路简直差远了!

仲离把茶杯放在书案上,顺手把放茶杯的木盘放在椅子背后。作揖道:“李公见了官家,发生了什么事?”

李处耘不悦地看着仲离:“幸得官家待旧人厚道。”

仲离点头道:“老朽猜到了,不然李公怎得这么快安然回来?”

李处耘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想想,我实在羞愧,只觉无地自容!”

仲离摇头道:“李公防的不是官家,而是符家。”

李处耘听罢沉默不语,皱眉深思,仿佛入定了一般。确如仲离所言,他心里提防的并不是皇帝,大伙儿一起九死一生过来,李处耘完全没有要挑战皇权的想法,但是符家……如果皇帝不在了,他确实对符家掌权很不放心,就算自己想做忠臣,也想自己主动去做,而不是将生死起落授予对手。

良久他才道:“反正咱们确实没干对,人魏仁浦经历一次风浪,什么事都没有,反而又在官家心里又多得一分信任。”

仲离道:“符家并不会把一个文官视作对手。”

李处耘不置可否,他总觉得这事儿自己干得荒疏了,一定有更老练的做法。他一边苦思,一边端起茶杯缓缓饮了一口,只觉得茶水有股难闻的怪味,便把茶杯放在桌案上,皱眉看了一眼。

就在这时,李处耘忽然感觉喉咙仿佛被许多蚂蚁撕咬一般,又是刺痛,又是发麻,他顿时瞪圆了眼睛,转过头看着桌子上茶杯,又用手指指着仲离,但是说不出话来!眼睛看到的东西也飞快地发黑!

模模糊糊的视线中,见仲离涨红了脸,又是疯狂又是冷笑,笑得却像哭。

李处耘心里只有诡异和不解,指着仲离的手僵直,身体渐渐歪了下去……

……李处耘的双眼、鼻子、嘴角、耳朵都流出了黑血。眼睛大瞪着,眼神焕然,死不瞑目的样子,到死都不知道仲离为何会害他!

仲离也发愣地看着李处耘,他的老泪渐渐流淌下来,忍耐地咳嗽了几声:“老夫等不了报仇那天了。”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来,上面写着:奉旨命你除掉李处耘,将功补过,求得你的亲朋好友太平。

他想了想,这东西放在身上有点欲盖弥彰,便揉成一团生吞下去,十分不容易,仲离长伸着脖子,眼泪都噎了出来。

就在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道:“阿郎,阿郎,有人递贴求见。”

过得一会儿,门外的人没听到回应,便走到门口来瞧。那是个青衣奴仆,看到国公李处耘竟然躺在地上,七窍流云!奴仆顿时惊得眼睛都掉出来了!

“救……救命!来人,杀人啦,杀人啦!”奴仆带着哭腔一边大喊,一边调头就跑。

仲离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茶杯,便端了过来,对着杯子猛喝了一口,使劲把纸团往下咽。不多时,他也一阵心悸,喉咙难受不已,倒在了地上,手里的茶杯“哐当”掉在地上摔成碎片。

片刻后,陆续有人进来了,先是拿着棍棒的家仆。大伙儿见到堂堂开国公竟然就这样死了!个个惊惧非常。

接着大夫人也带着人来了,夫人一看到地上李处耘的模样,眼睛一闭,径直倒在地上。“夫人!夫人……”书房里乱作一团,有的人去扶李处耘的尸体,有的人扶夫人。

还有人大喊:“快去叫郎中!”

整个李府混乱不堪,叫喊声、哭声不绝于耳。

第八百五十三章危险动作

“禀大娘娘,开国公不幸亡故!”曹泰急匆匆地走进金祥殿便道。

符金盏愣了一下,满脸疑惑,过得一会儿才问道:“怎么死的?”

曹泰喘了一口气,说道:“听说好像是毒死!”

符金盏立刻道:“这事肯定不是官家所为。”她太了解绍哥儿的为人了,就算绍哥儿真的会用下毒这种下作手段,便必定不会在宣德门上惺惺作态。

她当下又道:“事关重大,你赶紧去禀报官家。另船只杨士良带人去开国公府看个究竟。”

“遵旨!”曹泰道。

良久后曹泰回来回禀。金盏问:“官家说什么了?”

曹泰瞪眼道:“官家骂了一句,接着又面色悲痛,久久未语,奴婢不敢强留在蓄恩殿招官家厌,只得先回来了。”

金盏一时间只觉得皇城中气息混乱,暗流涌动。不过幸好绍哥儿好转,她心里毫无理由地有了底……今天白天时满城铁甲,绍哥儿三下五除二就解了局,男儿做事确实和女子不同,大气自信,胆子大得多!

“先叫杨士良弄清楚怎么回事,立刻禀报。”金盏皱眉道。

……时近酉时,开封府衙门一大队人马急匆匆地出来,因为国公府的人报官了。皇城里也有人马赶到了马行街南行。

而这时范质正独自坐在家中厢房里,紧闭着房门。

他仔细回忆着先前在宣德门上的光景,皇帝杀气腾腾地说先把内部乌七八糟的人清除,然后眼睛看了一下自己!会不会只是皇帝无意识的一个动作,并非针对自己?

范质想了一会儿又摇摇头,当时郭绍身体和精神都还不太好,眼神儿明显比平时呆滞,在场那么多人不堪,看他作甚……范质自觉在朝中本来就不是说话有分量的人。

郭绍杀气腾腾的眼神反复出现在他的眼前,仿佛现在就看着他!范质越想越觉得事情可能败露了!

加上他刚不久前才派出信使南下,想告诉郭进:时机已失,暂且偃旗息鼓静待。

既然皇帝已经怀疑,会不会已经截获了那个信使?范质拍着脑门,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忧惧交加,怕得呼吸都不敢大声。

他坐立不安,在屋子里转了一会儿,便从席子底下拿出一根白绫来,拿一条腰圆凳垫着,将白绫搭在床幔后面的房梁上。以防万一半夜有人要抓他,趁早自我了解……容易死的剧毒物是违禁之物,范质一时间没来得及准备,拿剑抹自己的脖子似乎不容易下手,对于他来说,无奈窘迫之时上吊是最好的办法。

他做好准备,犹自坐在床边上,暗忖自幼读书,没吃过皮肉之苦、也受不了侮辱!自己好歹是两朝宰相,正儿八经身居庙堂之高的士大夫,就算死也必须得体面一些!

主要也是为了防止受不了严刑拷打,牵连更多的人,特别是郑王郭(柴)宗训。

不料刚准备好,忽闻府院外传来一阵急促清楚的马蹄声!范质心里立刻一紧,东京内城禁止驰马,这会儿正当一天中热闹的时候,怎会有一大股人马明目张胆地驰马?!

范质瞪圆了眼睛,转头看了一眼床幔后面的白绫,又看一眼闩住的厢房内,未免被破门抓到活口,便不动声色地走到里面的腰圆凳边爬了上去,用手扶住白绫,转头看着房门。

就在这时,忽然听到他的奴仆急迫地大喊:“阿郎,阿郎!”

范质脸色苍白双手哆嗦,赶紧把脑袋套在活扣里,转头看着房门,等着判断外面的动静。

“阿郎!大事不好了!”奴仆喊道。片刻后忽然房门被拍了一声,范质被一吓,腿上一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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