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相-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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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这次声势浩大的盟誓完成之后,至少在表面上看来武李两家的关系和谐了不少。当即便有不少人去探问久矣不还京的庐陵王李显及狄仁杰。
眼见狄仁杰被人围的水泄不通,唐松便去寻上官婉儿,留下杜审言与沈佺期冥思苦想该如何完成这一次的煌煌巨制。
在人群里找来找去的时候,福祥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唐松会意,低着头跟在福祥身后,最终来到了殿右隔出来的一间房中。
这也是一个签事房般的布置,上官婉儿就坐在屋中的书几后疲惫的揉着眼耳之间的位置。
见她一脸的憔悴疲惫,唐松反手关上门,快步到了她的身后替她柔柔的按捏起来,“你瘦多了”
上官婉儿侧过头去将脸贴在唐松的手背上,“这段日子真是乏透了”
“武李党争,殃及池鱼啊。看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找一天出城玩玩,你也好好发散发散”
听到这话,上官婉儿一脸的神往,“嗣君之位已定,这阵忙碌也该要过去了。若寻着空闲时我去寻你”
唐松正要说什么时,忽然听到隔壁传来推门声以及轻轻的脚步声响,随即便听到武则天呼唤上官婉儿的声音。
上官婉儿一边答应一边低声嘱咐唐松现在莫要出去,也别弄出什么响动来。
为怕人无意中闯进来,上官婉儿出去后特特的从外面锁住了门户,随即就听到她推隔壁门户的声音。
唐松悄无声息的走到隔开两房的墙角处,将落地的帷幄挑开一道缝隙,这才发现隔壁那间比这间稍大的房屋正是武则天下朝后批阅奏章的所在,至于他所在的这间类似于后世的秘书房,两房中间以下实上虚的木雕板墙隔开,上面又覆着一层遮挡视线的帷幄。
透过那道细细的缝隙,唐松见到那边房中站着七人。武则天、武承嗣、李显、武三思、狄仁杰之外,尚有上官婉儿及一个十几岁的富贵清俊少年。
武则天坐在批阅奏章的御案后,面带笑容向狄仁杰温言和煦道:“狄卿,由尔出任政事堂首辅实是众心所向,汝就不要再推辞了”
狄仁杰依旧是适才在大殿上的那种平静神色,“臣年纪早过六旬,近来发白齿摇,垂垂老矣,实不堪如此显职。俯请陛下另选贤能,一并准臣乞骸骨告老还乡,于山野林泉中歌舞此太平盛世”
狄仁杰这番拒绝的话还不曾说完,便听“啪”的一声,武则天拍案而起,“狄仁杰,朕三番五次好言相请,你道朕真的不敢杀你?”
这还是唐松第一次见武则天发脾气,身材高大的她本就气场强横,这番凤眼含威的发作出来,隔壁房间顿时如坠冰窟,就连帷幄之后的唐松都恍然觉得空气似乎冷了几度。
武则天这一罕见的发作让房中所有人都低下头去,尤其是那庐陵王李显最为不堪,唐松虽然因为角度的原因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身子筛糠般的颤抖却是瞧的清清楚楚。
狄仁杰躬身为礼,一言不发。这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要杀就杀,老夫何惧杀头?
武则天怒目而视狄仁杰许久之后缓缓的,缓缓的坐了回去。转而移目到庐陵王身上,“李显,你可想做天子?”
闻听此言,原本就在筛糠的李显刷的一下软到了地上,双手连摇,口中颤声道:“儿臣不想,母皇,儿臣真的不想啊”
“噢!你若是真的不想,那狄卿怎会为了你连首辅相公都不肯为?”
李显一愣之后方才反应过来,人也不敢站起,居然就此跪行到了狄仁杰面前,抱住这位赤胆老臣的膝盖连连摇动,“怀英,我知你待我赤诚,但我真是不想做天子啊,你快应了母皇,应了母皇吧,就当是为了我,你快应了吧”说到最后时,又急又怕的李显已是语带哽咽。这情景在唐松看来真是又鄙夷又可怜,凄惶到了极点。
此前脸色一直如死般平静的狄仁杰眼圈慢慢红了,最终仰天一声长叹后“扑通”一声对跪在了庐陵王李显面前,以无尽的心酸与苍凉嘶声喊道:“陛下……陛下……”
随着这两声痛呼,狄仁杰紧闭的双眼中已有滴滴老泪滚滚而下。
也不知是不是隔壁屋中光线的缘故,唐松远远看去,狄仁杰紧闭的双眼中滑落的浊泪居然隐隐透着红色,像极了史书中所言的忠臣血泪。
这老浊的血泪流下的同时,狄仁杰揽住面前年纪堪为其子的庐陵王李显,君臣两人抱头痛哭,尤其是狄仁杰的声音之惨,如老狼失子后的空谷哀嚎,使人不忍卒听。
帷幄外的唐松看着这一幕,看着刚强自持了几十年,如今老而弥辣的狄仁杰居然哭成了这个样子,心里顿时涌起一片火辣辣的酸热,其中滋味实在难言,实在难言!
任两人哭了一会儿后,武则天起身到了两人面前,先是亲手扶起了庐陵王李显,柔声道:“哲儿,这些年是母皇委屈你了,你放心,母皇今日愿对满天神佛立誓,绝不伤你。你尽管安心在京中住下,做一个富贵丰足的安乐王爷”
庐陵王李显原名李哲,武则天小时候叫惯了故而虽然如今庐陵王改了名字,却依旧惯以“哲儿”称之。
武则天言不轻出,出则无悔;此外其崇佛天下皆知,如今她当众以满天神佛为誓不伤李显,就连心中无限悲怆的狄仁杰也不怀疑这个誓言的真假。
终于彻底放下心来的李显自然是千恩万谢,待其谢过之后便被武则天打发出去了。
李显走后,武则天转身亲手扶起了狄仁杰,将这老臣看了许久后方才一声低叹,“非是朕偏心不肯将这天下传于哲儿,狄卿你看他的样子能为一国之君否?”
不待狄仁杰说什么,武则天先已摇了摇头,“哲儿与他弟弟一样,俱是性子太弱,若其一日登基为帝,必定为人挟持,却让朕如何将这天下传于他?也非是朕定要屈你之志来做这首辅相公,只是你若不肯就此位,朕为安朝堂,为安天下,说不得就要做些不欲为之事了”
武则天话虽不曾说明,但唐松却能听的明白,此言的意思就是说狄仁杰若不肯为相,势难自安的李党难保就会有反弹,只要有这个可能,武则天现在就要下手清洗李党,届时必定又是一番血雨腥风。
反之,以狄仁杰的威望若肯出任首辅相公,首先就能使李党的人心真正安定下来,这就给武则天从容布置并最终消弭李武两党之间的隔阂提供她最需要的时间。
武则天对狄仁杰说的的确是实话,看来她也是真的不想大肆屠戮了,这一方面是出于政治考量,另一方面未尝不是杀累了,亦怕此举会为武氏宗族种祸,毕竟西汉吕雉及吕氏家族的阴鉴不远。
狄仁杰沉默良久后,废然一叹,这一叹之中的情感之复杂,唐松已是只能意会而无法言传。
听到这一叹,武则天终于是笑了。
经过一连串的精心布置之后,内廷皇城乃至天下的喧嚣终于在狄仁杰出任首辅相公后归于平静。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嗣君既立,天下已安时,仅仅过了一个月,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在整个武周万里河山上空炸响——刚刚登上嗣君之位不过几十天的武承嗣……薨了。
第一百九十四章 卷入
武承嗣之死的消息唐松是在衙门里听到的。
当素来无事绝不乱串公事房的姚崇轻声说出这个消息时,唐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管武承嗣人怎么样,他的地位都是嗣君,那可是嗣君哪!怎么就这么死了?说死就死了?“消息确实吗?”
姚崇点了点头,虽然他对武承嗣晋位嗣君很不满意,但此刻脸上却没有半点笑容。
就在这时,宋璟也到了位于他与姚崇公事房之间的唐松公事房。
在唐松的公事房里看到姚崇,宋璟颔首为礼时就已经明白了原委,“元之,你也知道了?”
姚崇无言点头,同样不支持嗣武的宋璟脸上也没有半点幸灾乐祸,反倒是忧形于色,“储君者,国之重器也。他这一死,朝堂复又多事矣”
闻言,姚崇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唐松却没心思像他们忧的那么长远,他更关心另一件事,“嗣君是怎么死的?”
姚崇被陆元方抽调到这里之前已经是兵部主司的一把手郎中了,这已是中阶官员中含金量最高的,他品秩本就不低,加之又是个慷慨大气的性格,所以结交的朋友就多,消息也灵通,“太医署会同刑部正在严查死因,不过据传出的消息是死于心悸,据说他患此症已经多年,如今府里还养着两个从河北道寻来的名医”
唐松从类似后世办公桌的书几后站起身来,缓缓踱步到站着的姚崇、宋璟身边。踱步时心思转动不休,他知道此时的心悸之症其实就是后世冠心病中心肌梗塞的一种表现。
早有此症,府里还养着远自河北道请来的名医,再考虑武承嗣的年纪,他若是因心肌梗死猝然而逝,还真是能说得过去。但唐松总觉得这个合乎逻辑解释的死因后面玄机重重。
这也死的太巧了吧!再者,他府中既然有从河北道千里迢迢请来的医生养着,又怎会如此容易就死了?如果真的只是因为心肌梗塞的原因,那他在嗣君之争结果没出来之前死才更有可能吧,毕竟那时候心理压力太大。但现在结果都出来了……
姚、宋两人并不知道唐松在想些什么,倒是宋璟听到姚崇的话后,如释重负地说道:“对于朝堂天下来说,死于心悸之症实是最好的解释了”
姚崇称是,“如果太医署与刑部真查出什么疑点来,武氏宗亲岂肯甘心?此前支持嗣李的官员们必将人人自危,便是刚刚回京的庐陵王也难自安,真到那时,莫说朝堂,就是天下大乱也非耸人听闻之语了”
这时,唐松插话问道:“以元之、广平两兄之见,武承嗣这一死,谁最有可能继嗣君之位?”
听到这个问题,姚崇、宋璟交视了一眼,复又沉吟了许久后,才由姚崇缓缓声道:“武承嗣死后,狄相必定会向圣人进言以庐陵王继嗣君之位。但某料定圣人最终只会在武氏宗亲中选定继任人选”
宋璟点点头,显然是同意姚崇的说法,唐松闻言也是缓缓的颔首以应,此前他在瑶光殿侧已经明确听到武则天对两个儿子的评价——性格太弱,继位之后必为人挟持。只从这一点上便彻底否定了两人的继承权。
就不说武则天对两人的这种看法,放到更大的朝局中来说,武党花费了这么大精力才争到嗣君之位,这时若因武承嗣之死而一朝易手,他们岂肯甘心?那便又是无穷风浪了,若是在武氏宗亲中选定继承人就没了这个担忧,毕竟李党如今已经接受了武氏嗣位的结果,且收尾的安抚工作也都做的差不多了。
归根结底,不管从武则天个人的看法到朝局大势,选武都是最省心,亦是将朝局动荡的风险降到最低的上佳选择。
“若是从武氏中选,那究竟是父死子继,还是兄终弟及?”唐松的这一问让两人都没法回答,毕竟武承嗣还没有登基,只是嗣君而已,而其长子武延基的年纪又是半大不小,这就使得父死子继与兄终弟及都说的过去。
宋璟向窗外远处内廷的方向瞥了悠远的一眼,“这就要看圣人的心意了”
姚崇与宋璟都是忠于职守之人,这回也实在是武承嗣死掉的消息太惊人,所以他二人才会来串串公事房通报个信息。此时消息说完又议论了一会儿后两人便各自回去了。
送走他两人后,唐松整个上午剩下的时间里再没了干任何公事的心思,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武承嗣之死的消息,以及武三思那张脸。
一想到武三思,唐松便悚然而惊,若真是这厮成了继承人,那他可就真没活路了。
此前他因为瞧不上武承嗣与李显,所以一直主动与嗣君之争拉开了距离,以一种悠然超脱的心态看着潮起潮落,却没想到,武承嗣之死却使形势发生了惊天大逆转,嗣君之争就这样锋利的进逼到了他的面前,他,乃至家人的生死都被紧紧绑在了那个目前还未知的结果上。
等皇城里中午散衙的钟声敲响,唐松一刻都没耽搁的急奔回了家,直接就到了上官谨兄弟住的那一进院落。
上官谨与上官明兄弟都不在屋子里,房间被负责洒扫的下人收拾的整整齐齐,唐松走到门边时又转身回来在房内的小几上轻抚了一下,而后走出房来举起指尖细看。
虽然极浅而轻,但指尖边缘处刮起的一小层浮灰在正午的光线下依旧清晰可见。
只看积尘,上官兄弟当也有两三天没有回来了。
“老黄”
负责本院洒扫的下人老黄到了之后,见唐松正在捻着指尖的浮尘,顿时脸色一变,以为自己素日偷懒的事情被发现了。
虽然规定的是房间每日一洒扫,但上官谨与上官明皆是边军精锐的捉生将出身,历来对房中的卫生没有太多讲究,看得过去就行了。时间长了,老黄也就能偷懒就偷懒,这才出现今天的情况。
唐松打断了老黄的检讨,直接问道:“大爷他们多久没回来了?”
“前个儿中午就没回来断中(午饭)晚上也没回来一直到现在”
“这样的事儿以前有吗?”
老黄摇了摇头,“大爷和五爷以前也有回来晚的时候儿,但不管再晚总会回来歇宿。小的倒是听五爷说过一嘴,说回来睡觉心踏实”
上官明之所以会这样说,只怕与他们当年在边塞捉生将的经历有关了。但唐松此刻没心思想这个,撂下老黄后直接就到后院寻着了唐缘。
自唐缘来后,家里的钱财就都由她掌管着,原本聘的那位老账房如今只是负责记录进出的账目而已,这也是柳眉的叔叔柳尚从上官谨手中接过管家的差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
听唐松问起上官谨兄弟最近是否支领过大额钱财,唐缘点头说有,又道:“这不是你吩咐过的吗?大爷五爷需要用钱时尽支就是,不用跟你说的”
“我不是说你不该给,我只是问问有没有这事”唐松摆摆手回到了自己房中。
支领了一笔不小的钱财后两三天再没回来,他们究竟去哪儿了?联系到他们此前很长两个多月一直在做的事情,再想到武承嗣之死,唐松本就不宁定的心有些焦躁起来。
别的先且不说,他与上官兄弟相处了这么久,当日白马寺刺杀案中,这两人一个为他挡过刀,另一个为他挡过弩,甚至差点为此死掉。这两人对他而言实实在在是有救命之恩的,又是上官婉儿托付过来的人,唐松岂能不担忧他们的安危?
下午上衙后唐松先就到姚崇公事房里告了假,这是他第一次请假,姚崇自不会驳他。
离开尚书省后,唐松便直接寻到了京兆衙门。
副总巡赵五奇听说是他来访,一路迎到了衙门口,神态恭谨里带着些亲热。
进了他的公事房后,唐松也没跟他绕弯子,直接就说要查找上官谨与上官明的行踪。
赵五奇见唐松有急事的样子,遂也就把许多个感激话语都收了起来,直接找来衙门中的绘像高手,在唐松的描述下绘出了上官兄弟的面相。
所谓术业有专攻,这个头发半白的绘像高手画的还真挺像,只是在绘像将要完成时,此人向赵五奇投去了奇怪的一瞥。
赵五奇不动声色,等他画完之后亲自送他出去,又交代了几句什么后才回到公事房中,反手就将公事房的门给闭住了。
“公子,你说这两人是你的大哥、五哥?”
见赵五奇的脸色异常郑重,唐松也坐正了身子,“是啊,怎么了?”
“就在今天上午,适才那个绘像的老郑也绘过这样两张像,虽然没有描述的像公子这么清楚,但老郑确定应是同样的两人无疑”
唐松“唰”的猛然站起,“向老郑描述他们相貌的人是什么身份?为何要来京兆衙门查我大哥五哥的根底?”
“这事我也知道,上午带那人去寻老郑的是本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