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1909-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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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大人年事已高,不用行礼了,咱们还是去里头说话。”叶开咳了两声,掩饰尴尬,绕过他就径直往里走。
劳乃宣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叶开已经走出好远,暗叹了一声“礼法何在”后,只好撅着老腿赶忙追上,每到一处,他给叶开讲这儿讲那儿,到底他是个老翰林,意思表达的还算清楚。
“劳大人,这前前后后本官就见了你一个人,我听说编修馆还有另一位会办大臣,这么长时间了怎么一直没见啊?”
叶开停住了脚,转身问道,眉头发皱,“听说好像叫杨度是吧?”
“良大人,此人不过一乡野民夫,听了几首西洋异曲,就天天满口胡言,什么立宪,什么国会,真是匪夷所思,大人不见也罢。”
劳乃宣的表情极为不屑,似乎两人的关系也不大融洽。
“哦?有这样的怪人,那本官就更得见见了。”
“此人一宵小之徒,大人恐受其害。”
劳乃宣反复阻挠,好像他口中的杨度是什么极恶之人,要把这位初来乍到的上司拉下水。
“他在哪?”叶开不愿意再跟这个死脑壳纠缠,直接向周围人问道。
“杨大人在译文厅。”隔了半天,底下终于有人回答。
“带路!”
叶开跟着领头的向前走,不一会儿就看见前面的牌子上写了三个字,“译文厅”
“大人,就是这里了。”
“好,你们留在外面,本官一个人进去就好。”
叶开吩咐道,劳乃宣却又出来阻止了,“大人还是不。。。”
“劳大人不用说了。“
叶开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刚想要进去,迎面突然走来一个人,与此同时,周围的气氛马上不对劲了,特别是身旁的劳乃宣,表情值得玩味。
叶开嘴角微微一翘,不用说这个人就是他要找的杨皙子。
第一百四十九章坐而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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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劳大人,这位是?”叶开偏过头去,明知故问。
劳乃宣一张老脸当即就沉了下来,嘴唇鼓着气,语气也变冷冰冰的,“良大人,此人就是杨度。”
“原来这就是你们嘴里说的杨度啊。”说话间叶开略带惊讶,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突然而至的人,一旁的劳乃宣权把眼皮收敛了起来,明显是两人不对付。
“杨度拜见良大人。”
既没有下跪,也没有叩拜,杨度走到众人跟前,只是恭敬的鞠了一躬。
“哼,杨度你真是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叶开还没顾得上回答,劳乃宣却憋不住气了,横眉冷对,蹬直了眼,好像对方的所作所为是在践踏他的尊严一般。
“劳大人此话何意?”杨度也不气恼,风轻云淡的问道,叶开在旁边眼睁睁看着,面容端正,风华正茂,前者倒是和他印象中新派书生的形象差不多。
“杨度你既见上峰,却不叩拜,进退无礼,真是枉为人臣,这不是无法无天这是什么!”
劳乃宣指着鼻子,毫不客气的叱道,看来两人的关系真是势同水火。
杨度这边倒不置可否,淡淡说道:“杨度听说这天底下只有看门狗的后腿时时在地上跪着,见了生人就站起来狂吠,见了熟人安静的趴着,劳大人见多识广,不知传闻是不是真的?”
“杨度你。。。!”
骂人不带脏字,气的老家伙当即发作,两撮花白胡子上下乱抖,要不是上司在劳乃宣铁定又要大肆宣骂一番,这个杨度,自从被调到宪政编查馆,就天天推崇什么新法,废除礼法,搞得乌烟瘴气,这纲常伦理,乃人间正道,他怎么敢叫嚣着废除?那满朝上下不都成了乱臣贼子了,劳乃宣打心眼里恨透了杨度。
“诶。。。大家都是同朝为官,低头不见抬头见,未必相互攻讦,再说今天是本官头一天上任,同僚之间,何必闹不愉快,这样吧,今晚本官做东,到粤仙楼小聚一番,如何?”
眼见着一场嘴战就要发生,叶开赶紧站了出来,他来着可不是看两人打嘴架的,不过,仅凭刚才这一幕,杨度口齿倒是伶俐,不愧是当时头一号社会公知。
“此人侵淫西洋异学日久,连我中国正根立本的礼数都不懂,良大人初来乍到,他竟然把门一关,摆出一把高深莫测的样子,老朽实在不屑与之为伍。”劳乃宣把脸一摆,不依不饶。
叶开到摆摆手,无所谓,“无妨无妨,我听说杨大人曾在日本留学,正巧本官也曾在东洋武校留学三年,这东洋人便是行鞠躬之礼,本官呆久了,也觉得这鞠躬比下跪合适些,少了些繁琐,省了不少麻烦。”
“良大人所言极是。”杨度笑着说道,这话明显是说给劳乃宣听的,后者咬牙切齿。
“那好,既然同在东洋留学,本官就和杨大人详谈一番,不知杨大人意下如何?”
“大人邀请,杨度当然却之不恭。”杨度欣然答应,“大人请到杨度的办公地一叙。”紧接着,他伸手示意,“请”
劳乃宣看在眼里,心里颇不是滋味,两人不过刚刚打了个照面,前后不过十分钟,怎么感觉有股“同门知己”般的熟络感,再说这杨度又是个没礼教的山野村夫,上峰大人最会看上这种人,按照他自己的想法,杨度这种满口的邪魔歪解的人,他根本一句话也不想说,更为可气的是,两人说来说去,根本没有劳乃宣什么事。
“好,请。”叶开也善意的回答,抬腿踏进了译文厅的大门,紧接着,后面的一帮人也要跟随上司大人一同前往。
“劳大人”叶开忽然扭过头来,差点吓了身后的劳乃宣一大跳,“您刚才不是说了吗,不屑与杨大人为伍,既然如此,您老就进去了,还是回去歇着吧。”
叶开直接下了逐客令,摆明了就是不让这个老顽固跟着,一番话吓得劳乃宣慌不择言,“这,这,这怎么行,老朽是这里的主事,一定要招待好大人,这是礼法。。。。”
“不用了,劳大人还是趁早回去。”这一套,叶开早就听烦了,冷冷说道:“门外就旧东西,门里才是新东西,有的人一辈子也跨不过去门槛,时代变了,劳大人,您老推崇的这套不灵了。”
叶开说完,就叫人把门关上,根本不在看劳乃宣一眼,或许,以后也没机会看了,他对上纲上线,因循守旧的顽固派真没话说,这种人就算把脑子挖出来洗洗也不一定能洗干净,最好的方式就是眼不见心不烦,劳乃宣不知道的是,他那一套根本没人搭理,第二天,他就被新上司一脚踢到了国子监,反正都是一帮老学究,在那里他兴许还能“发挥余热”。
。。。。。。
“杨先生,”一到杨度的办公室,叶开就笑着改口,反正四下无人,他也不介意降低自己的派头,他们这些文人在乎的不就是个面子吗。
“不敢当,不敢当,这‘先生’二字无论如何也不敢当,良大人折煞在下了。”杨度急忙推辞,也是一脸受宠若惊。
“杨大人曾为赴日留学生会长,又是宪政公会领袖,学贯中西,贯通欧亚,名噪一时,这先生怎么当不得?”
杨度依旧拒绝,“大人如若不嫌弃,就叫杨度皙子吧。”
“那好,皙子。”叶开一笑,道:“刚才一直不见皙子露面,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良大。。。良公,皙子这些日子正在编译西方典籍,有失远迎,请良公莫怪。”杨度表达了抱歉。
“这些都是小事,本官也素来不喜,不知道什么典籍竟然能够让皙子如此痴心?”叶开好奇的问道。
杨度从桌子上拿出了一本书,“良公就是这本。”
“《西洋宪政考》?”叶开看了一眼,接了过来。
“这本书是西方著名典籍,包揽了西洋所有宪政观点,既然我大清正在立宪,就不可不参照西方先例,这些日子,也是颇有心得。”
“皙子不愧为宪政大家,正好,本官也想就此事与皙子讨教,不知皙子意下如何?”叶开把书放在一边,摆出一副求教的姿态。
“求之不得,愿闻其详。”杨度同样露出好奇的一面。
“那好,咱们就坐下来好好谈谈。”叶开坐了下来,他的试探才刚刚开始。
第一百五十章英国“妈”还是日本“爹”
(猜猜本章标题是哪部电视剧的梗?)
“皙子,你觉得当今世界各立宪国中,哪一国最富强?”叶开一上来就抛出了一个尖锐的问题。
杨度低头想了想,逐条分析道:“英国称雄世界二百年,现如强弩之末,颓势已露。法国首开大革命先河,但内政纷扰,至今动荡不已。而俄国虽为世界最大国,立宪刚行,与我大清不相上下,也不足法,真要说起来最富强国,应该是东洋对岸的美国。”
杨度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基本和叶开的认知差不多,十九世纪末,美国在经济上已经居于世界第一,并且遥遥领先整个欧洲,只不过受困于门罗主义,扩张的爪牙迟迟无法伸向全世界。
“这么说美国最值得我国效仿?”叶开追问。
“非也,美国虽强,却不适合中国,美国是迁徙国,开国一百余年,并无君主统治,实行的是共和制,而我中国帝王统治两千年,忠君奉主已深入骨髓,美国那一套是万万学不来。”作为铁杆的君主立宪派,杨度依然坚持他的主张,到死也坚持只有立宪皇帝才能救中国,这才有了他怂恿袁世凯称帝的荒唐闹剧。
“皙子倒是和海外的孙文针锋相对啊。”叶开哑然失笑,“那我大清立宪当效仿哪一国呢?”
“自然应该效仿君主立宪政体的国家,欧洲各国从前也都有君主皇帝,国力并不如我大清,然而一旦纷纷立宪后,变君决为公决,变一人决为万人决,自此列强并起,称雄世界,前有英法,后有八国中的意大利,比利时,日本等弹丸小国,由此可见,立宪才能变救危济世,这与我大清的国情正好吻合,学习欧日最合适。”
杨度回答道,他是君主立宪的铁杆信奉者,这个信仰一辈子没改变,再者国人最喜好以史为鉴,在当时列强中清一色的几乎都是君主国,所以君主立宪在当时极有市场,而孙中山鼓吹的共和论却备受冷落。
叶开点了一下头,没有过多插话,继续问道:“但本官还有一个疑问,现世界各国宪政无外乎两种,一种是没爹没妈的共和,内无君主,诸如你刚才说的美国,另一种是有爹有妈的君宪,诸如英德日意比云云,但这君宪国又分为两种,一种是君主掌大权,诸如日本的天皇,德国的德皇,法律虽由国会制定,但须君主裁决,这内阁也是君主任命的,此为‘爹’。另一种是君主无实权,诸如英国的女王,万事由国会公议,君主不可过问,手里面半点权力都没有,此为“妈”。皙子你说,我大清立宪,是要学日本的‘爹’呢还是学英国的‘妈’?”
叶开这个比喻倒是很贴切,杨度听得也是很稀奇,他这话到等于变相再问,君宪,君宪,是君主立宪呢,还是立宪君主呢?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制度,属于一条藤上的双生花。
杨度想了想回答道:“在下考察西洋各国宪政,与中国国情大抵相当者,只有两国,非德即日,良公你看德国为欧洲最强国,日本为亚洲最强国,此两国均为后起之秀,德意志统一不过三十年,日本维新也是三十年,而短短三十年就能变弱为强,可见立宪的实君才是强国之根本,现在我大清立宪缺的就是时间,所以只有效仿德日,才能免于沦为鱼肉之国。”
“皙子的想法倒和我一模一样啊。”
叶开听到了他最想听的话。
君主立宪只有英国这一家,而在当时,立宪君主却是包含了德国,日本,意大利,比利时,挪威,瑞典等等一大堆国家,而且,英法已经被德国压的爬不起来,德国称雄欧陆,德皇威廉甚至骄傲的宣称德国应统治世界,阳光下的土地应该重新瓜分,而就在三十年前,所谓的德意志还是由三百多个城邦组成松散邦联,甚至根本没有德国这个称谓。
哪一种更“优越”似乎一目了然,换句话说,对于一个弱国,君主立宪是一剂慢性汤药,而立宪君主却是颗速效救心丸。
杨度一番高谈阔论说的确极具诱惑力,起码给任何一个普通人说了都能引起一大堆共鸣,国人的弱国心态需要的就是这种政治强心剂。
“皙子可知,同样是君宪国,德日为何会在短短几十年迅速崛起,而英国扎根几百年了却不断走下坡路?”
叶开再次抛出了一个颇具难度的问题,而这次后者却“嘶”了一声,一时组织不上来语言。
“这。。。。。”
“依本官看,就是两个字,统一。”
叶开没有再等下去,微笑着给出了自己的解释。
“统,集中也,一,全部也,普鲁士一统德国,日本“尊王攘夷”,就是统一,故德日虽立宪,却是行统一集权之实,而英国也立宪,却是行分权让权之实,为何有此差异,都是因为国情不同,英国殖民地广布世界,须集思广益,权分于下,才能行有效之统治,而德日国小民寡,唯有集权,才能毕其功于一役,富强国家,此为集中力量办大事也。”
叶开的观点说白了,就是一句话,德日的君宪是以法律的形式集权,英国的君宪是以法律的形式分权。
任何制度只有和国情很匹配,才是最有效的方法,叶开很清楚这一点,或者说任何政治家都清楚这一点,唯一不清楚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广大民众,当今世界,有多少政权死在了“民主”了,被美国兜售的那一套民主毒药彻底霍霍了。
“当今我中华名义上虽未为一国,实则四分五裂,东北被日俄瓜分,蒙疆被俄人蚕食,西藏被英国窥探,云广受困于法人,山东被德国侵占,青海回汉冲突不断,而东南各省又离心离德,俨然一个个独立王国,内有动乱,外有革命党煽风点火,中国要立宪必须集权于上,若内耗外捣,焉能富强?”
要把中国拖出历史泥潭最实际的方法,就是借助皇帝这个精神图章,把权力慢慢集中到中央朝廷上来,然后由政府主导一系列改革,当然,这些改革必须由浅到深,逐步过渡,而不是那些咨议员口中天天吵吵的什么分权,什么“速开国会”,都是些中看不中用的花架子,对于那些人,叶开只想送他们六个字:假,大,空。蠢,笨,傻。
“皙子,不知本官的解释你可否赞同?”
“良公所言,倒是。。。。颇为新鲜,不过,在下听了受益良多。。。”
无论是深度还是广度,叶开的这一套都要更实际,这也是杨度这些理想派思考不多的,当然这些理论也只有站在后世,才能一点点发掘出来,叶开不过是捡现成的桃子。
当然,权力更不能让革命党拿了,理由自然跟上面讲的一样,况且这样做的后果叶开见识过,事实俱在,这也是杨度注定看不到的。
“良公说这些不会是白白探讨立宪吧?”杨度反应过来,目光看着叶开,似乎话里有话,“有什么话良公还是直说吧。”
“皙子真懂我心啊。”
叶开哈哈一笑,也不故作隐瞒,坦白道:“不瞒皙子,本官之所以出任宪政编修馆的总理大臣,就是为了主持法律工作,立宪先要立法,而这立法自然要仰仗皙子这个法律大家。”
说着,叶开就从袖子中掏出一页薄纸,摊在了两人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本官要立的第一部法。”
杨度低头看了看,上面的几个小字让他瞬间挪不开眼了。
“游行集会法?”
第一百五十一章宣统五大忧
(第二更)
杨度看着这几个字,眉头不知不觉得皱了起来。
给游行示威立法,别说中国了,在当时全世界也是空白,至于能不能游行示威要么取决于各国政府的许可,要么干脆就没有相关规定,这种立法还是头一次。
杨度满脑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