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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凤书三国-第6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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否要跟他说什么?”

诸葛亮也是静了好半天,最后低声道,“什么也莫要说,让他在军营中待着;待此事了结再做计议。”

那一夜我都是坐立不安。陈泰那小鬼显然是看出来我神色不大对劲,但大概没往寿春方面想,居然什么都没问。一直到第二天站在寿春城下,我仍是心神不宁。

献城的过程缓慢而压抑。诸葛亮将人马在西门外排开,静静地候着。午时,荀彧准时出现在城头上,和诸葛亮说了几句,便亲自走下城头开门。只听见几声巨响,城门便一点,一点地晃开了。或许是因为水退去不久,到处潮湿泥泞,又或者是因为城内兵士仍有几分犹豫不平,总之开门这个过程慢得让人心烦。但两扇硕大的门板终于大开,就看见一个孤独单薄的身影从门后步出,急急走近。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了秋天里盘旋哀鸣的孤雁。我忍不住又转头看身旁的诸葛亮。他直直地看着正步出城外的身影,连眼睛都不眨一下。那人直走到我们面前这才停下。

这位名闻千古的王佐之才荀文若,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

他看上去憔悴极了,又让我眼睛发酸。他本是美到极点的一个人,和荀谌很像,兄弟两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般的修长身材,面如冠玉,眉眼间仿佛含着远山秋水。曾几何时,他一定也像当初在交州悠闲的荀谌一般,潇洒舒展,笑容里自有桃花源。可如今,他看上去瘦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到,冠帽下露出的鬓发几乎是全白了,一双长眉锁得紧紧的。

荀彧站在那里,仔细打量了诸葛亮片刻,眉头似乎稍稍舒展了些。他叹了口气,微微一礼,说道,“诸葛军师,可仍需城内守军列阵出城?”

“还烦令君请城内将领出城相见,之后亮再遣军入城,”诸葛亮轻声说道。

两人俱是无话,只是看着两方军士入城,验兵,交接武器,最多偶尔给将士们发发命令。待交接的差不多了,荀彧终于转过身来看着诸葛亮,清俊而沧桑的脸庞上隐隐浮出一个几乎看不出来的微笑。

“阿亮,”他轻唤了一声。他的声音那么轻;我就站在诸葛亮身边,都几乎没听见。诸葛亮猛地转过身去,目光炯炯地瞪着这位名满天下的王佐之才;便是一向波澜不惊的诸葛亮,如今也是满眸子的热切和希望。

“许多年不见,阿亮长这么高了,”荀彧微笑着说道,“吾当年便言道阿亮有经世之才,如今果然不负所望。”

“先生,您…”诸葛亮说了三个字,声音就哑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我隐约看见他的眼眶里泪水在闪动。

荀彧居然直接挽过他的臂膀,又轻声说,“阿亮,陪先生走走。”

说着,他就拉着诸葛亮,直接往淮河岸边走去。我们一堆人呆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边上一员副将喊了一声“军师!”,拔剑就想追上去。我一把拉住他,说,“把剑收回去!叫上几个人,我们远远地跟着;远远地!”

我们跟着那两人,一直保持着十来米的距离。本来还能隐约他两人说话,只是不想他们竟走到了淮河岸边的一处峭壁之上。那崖壁原本高出水面六七米,但如今河水暴涨,离水面便只剩一层楼的高度;汹涌的淮河水奔驰而过,流水声完全盖住了其余所有的声音。连田若在我耳边说话我都听不大清楚了,别说十来米外的荀彧诸葛亮两人的谈话。只见他们两人执手相望,似乎在说些什么。

说了许久,只见诸葛亮突然退后两步,在荀彧身前跪下了,大礼一拜到地。荀彧伸手,本来似乎要扶他起来,最后却一把将他揽入怀中。两人就这样拥抱着,仿佛是久违的挚友重聚,但却又是离别在即。也不知过了多久,荀彧突然一把推开诸葛亮,然后转身从悬崖上跳了下去。

我呆呆地看着,一时没有反应;就看见青色的衣摆“哗啦”一下随风飘开,像大雁展翅,然后就消失了。

诸葛亮也没有反应;他直直地跪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刚才还把他搂在怀里的人就这样在他面前跳入了怒吼的淮河。

我又呆了两秒钟,然后冲向河岸。混账,这两个神经病兼混账!如果不是事态紧急,我或许还会拽着诸葛亮的衣领臭骂他一通,但现在我没空。我一边跑,一边扯下袍子和外衣。到了悬崖边,只看见崖下波涛翻涌,水流急促;我隐隐看见一幅青色的袖子,随波浪翻了上来,又沉了下去,消失不见。

还在!这已经足够了;我懒得再想,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23。 葬礼

在飞流不歇的淮河里找一个落水的人,这当真堪比大海捞针。荀彧一心求死,自然不会挣扎也不会呼救;我没有任何办法,只能顺着水流往前游。我和荀彧的落水点差不多,如果我顺着水流往前游,应该能找到他。只是许久我连荀彧的影子都没看见,几乎想哭了,却又不敢停下,仍是拼命往前游。也不知游了多久,我终于看见一片青色在我前方二十米的地方沉沉浮浮。我欣喜若狂,几下猛划游到他身边。想要从河里捞上来一个人,这比绑着手在淮河里漂还要难得多;好在我当年受过点救生员训练,总算还能反应。我用左臂扣住他的脖子,尽量保证他的脸能露出水面,然后一手划水,拼命往岸边游。

当我好不容易把他拖到岸边,尽管只觉得浑身上下所有力气都干了,我也还是先伸手探他的口鼻和脖颈。没有脉搏,没有呼吸;什么也没有。我用最快的速度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溺水患者的急救,心下暗自祈祷千万别忘了什么关键。我抬起他的下巴,扳开他的嘴,深吸一口气,然后凑了上去,缓缓吐气,重复。我再探他的脉搏,仍然什么也没感觉到。我将双手放在他胸口,按压三十次,再两口气。我数着重复了大约两分钟,再伸手探脉搏,便感到极其微弱的搏动。我差点没高兴疯了。他的心跳多半没有彻底停下,只是太微弱,以至于我刚才没感觉到;这样的话能救回来的希望便大了很多。只是他仍然没有呼吸,我也不敢松懈,仍是继续人工呼吸;一口气,数五秒,重复。我自己都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他几乎叹息般地呼出了一口气,然后看见他的胸膛开始起伏。

我靠着肾上腺素一直坚持到现在,在危机退去的那一刻我一下就瘫了。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觉得连呼吸都困难。我躺在水里一动不动,直到我听见边上的荀彧突然开始咳嗽。他咳得停不下来,几乎感觉要把肺都咳出来;接着他又开始吐,先是吐清水,后来连胆汁都吐出来了。我忙又爬起来,扶住他的肩膀脖颈——千万别被呛到,我实在没力气再来一次CPR了。

待到他终于缓过气来,他这才回头看了我一眼。他的脸上没有惊讶,没有欣慰,也没有什么不满;那张雪白没有一丝表情的面孔当真不像活人的脸。

“小姐活命之恩,吾先谢过,”荀彧说,声音虽轻,却是温和沉稳,“然小姐本不该不顾自身救一必死之人。”

我怔怔地看着他,无言以对。我本想问他,你为什么是必死之人?后来又觉得这问题太笨,当真说不出口。以他的身份心志,自然不可能降;曹操本就不想让他活,我们也不可能放他走。于是他还有什么别的出路?我看着他,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此起彼伏;我想起了还睡在我帐中的那个小正太陈泰,我想起了在番禹被我一场戏搅得心神不宁的荀谌,我想起了几乎在三军之前哭出来的诸葛亮,还有自己那种直接跳淮河救他的条件反射…想着想着,我突然哭了出来。

我太累了,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解决办法;面对着这些让人肝肠寸断的事实,我只能哭。

我哭得伤心,甚至没听见兵士赶到的脚步声;诸葛亮带兵到了。看见诸葛亮,我更止不住眼泪,只是哭得更凶了。诸葛亮走到我们身边;他牵过我的手握着,柔声道,“书凤莫要再哭了。”对我说了这一句,他便转向荀彧,压低声音说道,“先生,亮有三事相告。张文远将军由宛城突围而出,半月之前已北渡淮河归邺,此乃一。陈先生之子如今在亮营中,但亮即刻送他归邺,此乃二。这最后一事…”诸葛亮顿了一顿,低头说道,“先生若无异议,亮即刻为您发丧。”

荀彧闭上了眼睛,不说话,甚至没有叹气。

诸葛亮故意缓缓行军,以至于我们回到军营的时候已经都快第二天天亮了。荀彧本和我坐一辆车中,但回到军营中后就不知道他被诸葛亮藏哪去了。他用最快的速度写了封书信交给我们俘获的使者,然后让他回邺城给曹操送信,带回荀令逝世的消息。紧接着诸葛亮便开始设置灵堂,齐备棺木。我回自己帐篷的时候陈泰这个小鬼已经在等着我了;他显然是隐约听说寿春城破,荀令丧命,但也没有听到什么正式消息。于是我刚走进帐篷就正对上了少年焦急悲愤的脸。

“阿翁他怎么了,你们把阿翁怎么样了!”他朝我吼道。

“令君他,他死了,”我疲倦不堪地说道。我不想跟着小鬼多说;一来我怕被他看破什么,二来我真实在太累了。好在诸葛亮的人来叫小鬼过去和诸葛亮说话,才叫他没接着烦我。

我倒在榻上,片刻就睡得人事不知了。待我再醒来的时候我只觉得手脚冰凉但是浑身发热,头疼欲裂——果然还是发烧了。

我在军营里直躺了四五天,整天只是睡觉,吃饭,喝药。诸葛亮来看过我几次,亲自给我问脉开药。我猜他最近已经差不多该忙疯了,但是当我问他事情进展如何,有些什么需要帮忙的,他总是坚定地一口回绝,让我安心养病。于是我连荀彧的“葬礼”也错过了。

诸葛亮告诉所有人,包括陈家那个小正太,说是荀令坠河,尸骨无存,于是棺中只有衣冠,省却了还得造尸体的难处。灵堂的香烟未散,诸葛亮便急匆匆地安排了船只人手,将陈泰送走。好在我们在寿春城打了很久的攻心战,如今入城百姓颇多欢欣,我们的工作也还算顺手。

走到这一步,也该差不多暂时收场了。半年时间,我们和江东居然一路横扫,真把曹操踢回了淮河北面。如今战事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这场大战带来的无数大大小小的混乱,又都要如何收场?

24。 故人叹

打下整个淮南后,孙权那边却没了动静,估计还没反应过来。诸葛亮却在寿春城破后立刻千里加急给成都传书了。隔了两天,他又给合肥的孙权送了封长信。我还在养病,他也不肯对我多说,只是道需要汇报淮南的事,请成都派人代表刘备来和江东协商。我隐隐觉得,诸葛亮在寿春简直坐立不安。我自己琢磨着,也觉得能理解。虽说曹操输了这一仗,但绝无伤筋动骨;而我们的战线却是拉得太长了些。关羽拿不下襄阳据汉水而守已经是够玄了,但他好歹有人有船,掐着汉水也能进退。而我们靠不足万人横跨江夏,弋阳,安丰,淮南四郡去,确实叫人担心。

九月初,刘备的信到了;他信中说会亲自来和江东商谈,最多十日之后便将抵公安。他让诸葛亮暂时留在寿春,联络孙权那边准备会面,但让我先去公安见他。诸葛亮考虑了半天,最终还是让我带上荀彧回公安。虽然说这个心如死水的荀彧也从未试图给我们惹麻烦,但他的存在就是一个麻烦;现在只有把他弄回我们的领地才能让人彻底放心。我一路上忐忑不安,荀彧倒是似乎不在意,偶尔也和我说几句话,但是他太平静,太坦然了,却反而让我觉得恐惧。重阳节的时候我们抵达公安,刘备也在三日之后到达。他方抵达公安,听说我们已经到了,立马把我叫去给他汇报情况。我说了整整一个下午,这也才只说了个大概。荀彧的事诸葛亮不放心在信中说,于是只字未提;如今刘备乍然听我说到荀彧未死,也被惊得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还真从未见他这般吃惊过。听我说完,他仍是顾不上休息,直接找去见荀彧了。我不知道他和荀彧都说了些什么,但两人聚了有一个多钟头。

待到吃晚饭的光景,刘备又把我叫去了。他皱着眉头,一副心思重重的样子。我以为他要说荀彧,没想到他开口便是问道,“你们和国让之间到底有些何事,细细说来,切不可漏下什么。”

我顿时呆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无比愧疚地说道,“主公,这件事。。。这件事都是我不好。”我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麦田中田豫来访,和诸葛亮针锋相对,淮河上的偷袭,死守黾县,我想出来的诈降之计,还有用田豫逼降弋阳郡。。。说到后来,我几乎不敢抬头看刘备。

听我说完,刘备叹道,“难怪国让宁愿为商人爪牙,固穷陋巷一瓦一瓢也不肯受元直一钱,难怪元直几次拜访他也不见,如今便是备亲至他也不愿开门!”

“主公,我。。。”

“书凤;战场千变,有此机变之举也是自然。”他拍了拍我的手,笑着说道,“书凤何必自责?你看备若要是去问孔明,他定是坦然得很。哎,书凤到底是姑娘家,本不该做此等事的。你先在去歇着,备再去寻国让。他不是固执不知变通的人,和备又是故交,终会来见。”

“主公若要去见他,便带我一起去见他吧!”我忙道,“我。。。我想我应该去道个歉。”

刘备看了我片刻,摇头道,“不妥;国让乃备故交,备亲去见他倒容易说话。书凤莫要多想,回去歇着。淮南此事该如何和江东相商,书凤心中可有甚计较?回去仔细想着,备明日还有事相商。”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闷闷不乐地回自己的房间想事情。没过多久,我就听见刘备带了几个人出去了。我几乎有点坐立不安。话说,我这已经是第几次让他给我收拾烂摊子了?我心不在焉地坐在那里翻了会儿书,再也忍不住了,直接找到徐庶的房间。

“徐先生,求你告诉我田国让住在哪里,行不行?”我懒得兜圈子,开门见山地直接问道。

徐庶正在批卷宗,听见我这句话,放下笔来打量了我半天,最后叹道,“小姐就莫要再前去…”最后一个词他没说出来,但明显的,他想叫我别去添乱。

“我,我决不会去添乱的,”我小声辩道,“我是担心主公。是我惹的麻烦,我总得想办法帮着弥补。再说,我是真心想去给田先生赔罪道歉。”

徐庶看了我半天,最后说道,“城南铁钩巷子最深处的那间小屋,小姐自便。”说完他便又是低头看他的卷宗。我忙道谢行礼,然后匆匆赶了出去。

徐庶说的地方也不难找,可是当我找到之后却有点不敢认。刘备说固穷陋巷,一瓦一瓢,可我也没想到田豫的家会简陋到这个地步。这差不多是公安最挤的一块了,挤得仿佛火柴盒一般;我都不知道这些房子院子怎么排的,就只看见一扇门接着一扇门,朝向不一乱七八糟。小巷一头有两口水井,两个开放式灶台。我站在巷子口探头探脑看了半天,好不容易看见在巷子最深处,似乎有一人坐在一扇木门外。我蹑手蹑脚地往哪里挪了几步,尽量躲在砖墙的阴影里。走进了几步,我就听见说话声音。

那居然是刘备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忙后退了一步,紧紧靠在墙上。刘备的声音隐隐约约,但偶尔飘来的几句也足以让我渐渐听明白了。

“…当年备和你玩笑,说要跟你好生学学孔孟经典,结果你说还不如看看《管子》,”刘备说道,“那个时候备才听你说了两段,便忙说不是粗人能学懂的事物。后来在荆州,平日里倒也闲着,就还真看完了…子初此人,尤擅管公之学,阿豫见了他,定然谈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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