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14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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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干什么?”薛崇训瞪眼道。
王昌龄道:“生的时候我没能为他周旋,逝后我要去祭奠。”
薛崇训怒道:“崔日用是被我们定的头等叛贼,你去祭奠他?到时候朝廷京官先来复查,说你王少伯也脱不了干系!”他自然是气话,王昌龄是薛崇训的人,谁吃饱了没事干搞这些无聊事。
王昌龄抱拳道:“行得正坐得正,由别人说。主公见谅,告辞。”
薛崇训看着那瘦弱的背影头也不回地走了,心下一阵郁闷,脑子乱糟糟的。
这时刘安又来了,见薛崇训脸色不好便问何故,薛崇训便道:“少伯出城祭奠崔日用去了。”
第三十九章亲王
正当薛崇训心情有点烦躁,刘安却哈哈笑起来。薛崇训皱眉道:“有什么好笑的?”
刘安笑道:“那崔侍郎与少伯的交情比得上薛郎?我听说当初崔侍郎待门人并不甚厚,而且少伯离开崔府,是因崔侍郎的夫人发妇人脾气。因为这么点小事便义绝,我看不出崔侍郎对少伯究竟有多少恩义。就算如此,如今少伯也念及旧谊,不顾牵连谋逆中去祭奠故人,何故?”
薛崇训默然。
刘安又道:“崔侍郎世家出身,从京师到地方,多少旧交好友!而今一朝零落,人们撇清关系还来不及,谁为他说话?又有谁为他祭奠?人情冷暖,到最后了敢当众为他哭的人竟然只是一个曾经被扫地出门的门客!少伯既然对崔侍郎都能如此重情重义,那与薛郎既是主幕又是好友,薛郎还信不过他的为人?”
薛崇训怔了片刻,很快也露出了笑容:“起先那李鬼手来让我有些生气,便未多想,刘侍郎这么一提醒,我倒是豁然明白过来,哈哈,确是如此!”
……
待王昌龄回来之后,薛崇训便没提那事,二人和好如初。时鲍诚在招募兵勇,刘安在清查黄河大仓及洛阳府库的钱粮,宇文孝王昌龄等人在定制俘虏文武将官的初级卷宗,薛崇训也在过问人事,事情还有点多,暂时没有回朝的安排。
就在这时长安来了官文,让薛崇训早日班师回朝让有功将士接受封赏,但薛崇训想趁洛阳暂时权力真空的机会安插自己人,扩大势力,便借口处理战后问题一拖再拖。
这么一来长安朝廷里有人心里还隐隐有些担忧:河东王手里几万精锐,还有嫡系人马控制军队,驻守潼关管理后勤线的将帅也是太平党一系。手握重兵之下迟迟不交兵权,他想干嘛?
自然大多数人并不认为薛崇训会造反,既无必要也不容易成功,他为何要铤而走险?但是重兵横在关中大门口,总是让人们心里凉飕飕的……
大伙自然都希望薛崇训早点把兵权交回兵部,遣散大军分驻各地。这时有官员在左相面前说:“河东王破敌十万,有大功于朝廷,但朝里却未说如何封赏,他可能心里不服。”
左相陆象先是个厚道人,听罢便脱口道:“薛郎已是食封五千户的郡王,还要如何封?难道要封异姓亲王、万户侯?”
进言者道:“论功行赏而已,众人皆赏,唯独对主将不问不理,如何叫人心服?”
陆象先沉吟道:“薛郎虽三代与皇室联姻,终究是异姓……这事儿我到政事堂说说,听诸相公是何意见。”
政事堂七个宰相始终没法拧成一股绳,大事总是在扯皮,左相陆象先够威望,可不够魄力决断,其他人威望和实力都没法慑服众人。这事儿也是一样,有人反对有人赞成。
好在相公阁老们倒是明事理,没人说薛崇训拥兵自重在威胁朝廷,因为大伙都明白这时薛崇训根本不可能反叛朝廷。他现在无论是功劳还是地位都几乎达到了非李姓王侯的顶峰,也没人要对付他,有啥必要孤注一掷?
大伙说不到一块儿,而且封王封侯本就应该是皇帝说了算的事儿,最后只得上书。李守礼是不管的,只有让窦怀贞去宫里头问高皇后。
高皇后本来有心参与朝政大事,但这会又是棘手的问题,她也拿不定主意,久久没有表态。
众人猜测高皇后的心思应该是怕薛崇训功高震主,地位太高之后无人制衡。这时鱼立本又找了机会进言。
初时高皇后以为鱼立本是说薛崇训的事儿,不料他左顾而言它,说起了另外的事:“上次听说左相在政事堂提议立太子呢,诸相公都很赞成,娘娘可知此事?”
高皇后不动声色,点头以示知晓,没有表态只是听着鱼立本究竟想说什么。
鱼立本躬身站在御座之侧,左右看了看,宫人都在栏杆下面远远地站着,他便低声说道:“如立国本定是立长,何况娘娘没有子嗣。宋王(去年封的亲王李承宏)年长,应为太子,就算不是宋王,也有许多亲王郡王有名分。相公们欲督促陛下确定储君,无非是想以此让太子监国,稳定朝局……届时太子的生母被娘娘压了一头可是心服?娘娘和太子又如何相处?”
高皇后的眉毛一轩有些动容,但转念之间便看不出弥端了,她微|张涂得朱红如血的檀口,想说什么话的样子,但最终却一言未发。
鱼立本闭嘴了一会儿,又沉声道:“宫里多有殿下(太平公主)的人,如今殿下有恙,大家都希望殿下的长子薛郎能出面庇护,免遭他人欺压。此时此刻娘娘如果明确表示真心与薛郎联盟,宫里的这些人不都听您的?就算立了太子,能奈何得了娘娘?”
高皇后总算开口轻轻说道:“鱼公公是劝我支持封薛郎为亲王?”
鱼立本默认,但恐不答话有失礼仪便把腰弯得更低,躬着身子以表明态度。
高氏淡淡地说道:“我不是想打压薛郎,只是隐隐听人说诸相公的意思,自古异姓封亲王并不一定是好事。所以才有些犹豫。”
鱼立本不以为然道:“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如薛郎不能稳住局面,届时咱们这些人凋零之后,殿下又说不得话,她老人家的安危也是堪忧。就算出于孝心,薛郎也该立稳根基,只要等殿下醒来,便可主持大局。他焉有推辞之理?”
……就在高氏一番权衡之后,一次和汾哥一起接见大臣,便把这事儿说了出来问汾哥可否,汾哥自然说可以。于是朝臣们也无异议,朝里一番折腾之后,在洛阳的薛崇训忽然得到从长安来的消息:自己居然要封晋王了!
他首先的反应当然是非常高兴,虽然以史书为鉴身处高位危险更多,但是当晋升的荣耀降临到自己头上时,有多少人能如此理智淡定呢……否则就不会有那句话了:知进易、知退难。
不过薛崇训手下的谋士很快就意识到了荣誉与危机的并存,王昌龄便引经据典劝说薛崇训不要得意忘形,反而要更加谨小慎微。
薛崇训表面接受了建议,但心里却依然欢乐。此前他还在犹豫是进取还是养晦,不过他这个人想问题不会长久地左右摇摆,当左右为难的时候,他一般是凭直觉选择一个便一条道走到黑。
此时他的决定当然是全力进取,能发展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既然朝里要封亲王,没问题,亲王便亲王,亲王国府的官吏规模大得多,可以合法拥有的权力和势力也大得多,到时候他甚至可以试图让皇室同意飞虎团作为他的正式卫队。在长安拥有几百人的骑兵,一般人想对他玩阴的就不容易了。
这下薛崇训很想早点回朝了,当下便安排了人事,让刘安主持洛阳府军政,鲍诚节制洛阳守备军及黄河大仓守备军;擢升飞虎团右旅旅帅李逵勇为校尉兼左旅旅帅,公冶诚为右旅旅帅。同时东都近左的守备军将领多出于飞虎团旧部,薛崇训又招募了一些河东壮士补充飞虎团。
当世人的注意力都在薛崇训手里的四万部队的时候,他重要关注的却是飞虎团一脉发展的军事力量。不知不觉,河东武将集团已经初成规模,如今神策军、洛阳军、护粮军上下都被这个集团把持。这种势力可不是让几个自己人掌兵权比得上的,它要更加盘根错节更加复杂稳固,就算是换了主将,也不一定能掌控得了三军。
腊月底,薛崇训正式调集大军离开东都,向西撤退,班师回朝。大军行至潼关,兵部来了调令,让讨逆军四万分散回各地驻扎,神策军原本是驻吐谷浑王城的军队,但此时路途遥远便被调到京畿渭南市。
薛崇训接受了兵部凋零,遣散大军,自率飞虎团卫队及各部将帅回朝,大伙要去论功行赏的……自然要听令散了军队,否则率几万大军兵临长安名曰“班师回朝让君王阅兵”,你想吓死皇帝啊?
除岁(除夕)他们是在路上过的,风尘仆仆的却是有些遗憾,但人马一少之后沿驿道回京,也许能赶上元宵节,也能高兴热闹一回。
大伙商量了一回,都想到长安过元宵,于是快马加鞭赶路,总算在节前达到了。众人进城之后并未遇到沿途夹道欢迎的百姓,正是过年过节的时候人们都忙着张灯结彩团圆去了,薛崇训等人回朝还没有进洛阳城的时候有气氛。
不过皇帝在含元殿专门开了大朝迎接功臣,这却是莫大的荣耀。
众人连家也不能先回,首先去大明宫面圣,数十将帅进宫之后,薛崇训骑马(去年他便得了圣旨特准宫中行车行马),大伙走路,向含元殿走。大家都穿着盔甲,可是铁甲铮铮的一队人在恢弘的宫室之下依然显得如此渺小。巨大的建筑群,宽阔的道路,人在其中犹如蝼蚁一般渺小,情不自禁对帝国皇权产生一种敬畏之心。
第四十章猜迷
皇帝开临时大朝会接见薛崇训以下数十将帅,无法就是颁封赏诏书。国家赏罚有度论功行赏,多数人皆有升迁,但封侯或升爵位者只有二人。封侯者自然是殷辞,上奏抓获李三郎者就是他,兑现去年朝廷的悬赏令,封了平阳侯。
然后便是主将薛崇训,大捷的最大功劳当然要算在老大身上,他从郡王升了亲王,封万户,号“晋王”!那句“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在唐朝绝非虚言,王侯将相当然是通过大战之功升得最快。不过他这个异姓亲王真不是一般人敢接的,也只有他薛崇训三代皇室血统,无冕之王太平公主的长子,才敢兴高采烈地接了封号。
颁了诏,大臣们今日显得特别沉默,没多久就散朝了。
李三郎一死,中央更没有了外部的威胁,一下子就仿佛变得死气沉沉。好在元宵佳节临近,满城火红热闹,才将那死寂一般的气氛掩盖下去。
薛崇训心里也七上八下的,担心自己的势力过快膨|胀会导致多数当权者的警惕。不过从朝里回到家之后妻妾家人们非常热情地为他接风洗尘,府里又忙着布置佳节装饰,搞得热热闹闹和气一团,倒让他仿佛掉进了温泉里一般,暂时把那些烦恼给淡忘了。
到了正月十五,只见家中各处屋檐下张灯结彩,上到主人下到奴仆丫鬟都穿得光鲜体面,各处厅堂院落都摆着美味食物,气氛十分到位。薛崇训随意一问,才知这些安排都是岳母孙氏在主持,心道家里总算有个主内的,不然如何能这样有气氛?虽然正室李妍儿年小能力有限,不过岳母能帮忙也是不错的。而且李妍儿娘家也没什么至亲了,她们母女在薛崇训的庇护下好像也渐渐产生了归宿感,让薛崇训心里也暖洋洋的。
到得旁晚天还没黑,晋王府便设了家宴,连奴仆们都有宴席,吃了一顿热热闹闹的家宴。
后来宰相张说约同僚一块儿去看灯会,也顺带邀请了薛崇训。薛崇训二话不说就爽快答应了下来,而且很匆忙地换衣服准备出门……他可知道宰相们准备拥护皇帝立太子的事儿,这帮宰相以前本来都是太平公主一党的人,太平出了事儿,眼看他们便要树倒猢狲散,薛崇训得拉拢一部分是正事,否则他纵是亲王也没有名分参与朝廷决策,却是十分不利。
既然张说还挺给面子,薛崇训自然一拍即合,赶着和他们应酬逢场作戏。
几个人在约定地点见了面,都是布衣打扮,带着一些家奴随从,一块儿去灯会上凑热闹乐呵乐呵。
除了张说其他几个官档次都不够位极人臣,见了薛崇训自然是点头哈腰大拍马屁。正好大伙一时兴起要猜灯谜,相互谦让之下,都叫薛崇训去猜……
薛崇训对那些文辞玩意实在不甚精通,急忙推辞道:“薛某一介武夫,也就是凑凑热闹,对如此雅事哪里敢班门弄斧?倒是张相公文武全才,不如让我等一开眼界?”
张说是宰相,百官之僚,自然有人马上又让张说一展才华,但也有个人揪住薛崇训道:“薛郎休得过谦,您在东都那首‘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堪称千古绝唱,如此文采武功之人古今几人?”
薛崇训十分郁闷,脸色自然不好,倒是张说善察言观色,见状便解围道:“诗乃性情之物,薛郎会作诗,不一定有空看那灯谜般的戏耍之物,既无兴趣,大伙休要难为薛郎,让他做首诗便罢。”
又作诗?薛崇训的额上泛出三根黑线,有什么唐诗描写灯会的?他真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就算想出来了,吗的诗名越来越大,唐人又喜欢作诗,以后逮住就让作,该当如何是好?老子要是能把唐诗三百首记全了也许还能勉强应付一阵,何况他能背全的根本没几首,无非就是那些在后世实在太普及的名诗。
不能再作诗了!薛崇训情急,又不好意思借口说上次是幕僚写的,自己承认抄袭是多尴尬的事!就算大伙怀疑,那便怀疑罢,一个王爷偶尔附庸风雅一回也不是多大的恶事;但自己直接承认就太伤面子了。
他没办法之下硬着头皮道:“我看还是猜迷得了。”
众人无非就是图个乐子,让薛崇训也一起参与,也不难为,他要猜迷便猜迷。
薛崇训回顾四周,只见这条街正处东市附近,属于商业地带,灯火辉煌的街上摆满了花灯,却多数都是商人们摆的,猜迷得要付钱,猜对了能选一样彩头。适逢佳节,人们也不在乎那点小钱,无法图个气氛,商人无法图个利润,两厢情愿的事儿。有的商贾有头脑的,会让美貌的奴儿摆摊,送些手帕扇子坠子之类的雅物,又便宜又有情|趣,勾引得那无知少年郎争相表现大把花钱,生意非常好。
他便随意挑了一家,让随从给了铜钱,然后揭开一个灯谜看谜语,答案在后面看不见,要猜了之后才给看。众人凑上来一瞧,笑道:“便宜了薛郎。”
马脸张说平时很严肃,老是拉着一张脸,今晚日子好他也笑道:“这个太简单了,店家是摆明了要送人东西。”
大家都摇头表示没挑战时,薛崇训却紧皱眉头,硬是猜不出来。他前世对这谜语没兴趣也没怎么接触,今世是个武夫,猛一下看谜语,一时倒懵了。听得众人说太简单,便趁机说道:“那我重新拿一个。”
于是薛崇训不等大伙回答,便再揭开了一个,一看过去傻了……连谜语中的一个人居然不认识,那还猜个毛?
他的脸顿时涨红,张说等一看,心里猜了个大概,便打圆场,把谜底说了出来,然后道:“这些灯谜没什么好猜的,咱们找地方喝酒。”
就在这时,薛崇训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原来是孙氏带着几个丫鬟奴仆在逛灯会,薛崇训便一边答应众人一边往那边挤,想去打个招呼。孙氏难得出来闲走,这样的热闹夜晚估计也是来看热闹的。
……这时孙氏身边的丫鬟也认出薛崇训来了,提醒孙氏道:“夫人,你看郎君正在那边呢,要过去见见么?”
孙氏穿了件红色的袄子,打扮得就跟富人家的少|妇一般,并不愿意以身份示人。她听得丫头说话,便顺着指的地方看过去,果然见得薛崇训正在人群中往这边走,后面还有张说等几个当官的。其他几个人她认不得,但张说当了好多年宰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