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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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个大臣沉吟道:“这事说到魏知古面前了,今上肯定会知道。不管是怎么回事,也不管今上信不信,到时候定然要问消息的来源,薛郎在今上面前该怎么说?这样的事薛郎怎么不事先向殿下说一声呢?”
“把崇训抬过来问问不就清楚了?正好他的伤没好,让他到我府里养养。”太平公主道。
……
魏知古长得白白胖胖的,圆脸双下巴,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看起来非常和气。他一看完徐震写给他的信,当即就觉得不可思议,但想了想此事事关重大,写信的人又是卫国公的人,不能直接扔掉了事,还是要尽快秉奏皇帝才行。
但他又寻思了一下:要是我这么跑到麟德殿去在今上跟前一说,到时候谗言太子之事,我不也是帮了忙的么?
魏知古离开大明宫外朝,并没有急着去见皇帝,直接去了东宫,见了李隆基便说道:“殿下,我刚得到一个消息,有人说殿下您有不敬之心……当然我觉得是无稽之谈,但恐别人居心难测,殿下要有所提防才是。”
李隆基原本带着微笑,听到这里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得干干净净,他先是一惊,然后脸上出现了挺纳闷的表情。
刘幽求等人建议政变的事,知道的没几个,现在居然魏知古都知道了,这是怎么搞的?
李隆基本来就没打算采用刘幽求的建议,早已打消了那样的念头,只想着怎么安抚手下的人了,最主要的就是保住高力士给大伙吃颗定心丸,稳住气势……谁想到那消息会走漏?
他踱了几步,突然想起张韦,此人豪气有余,人也算靠得住,可就是喜欢喝点酒,恐怕纰漏就是出在张韦身上!
李隆基忙问道:“是谁谗言我?”
魏知古道:“这人是太常寺博士,不过他提到了卫国公,此事除了太平公主那边的人还能有谁?”
李隆基沉吟不已,要说太平公主如果再用谗言他李隆基谋逆的法子,已经没有用了;现在她连“废长立幼”的流言都不再去散|布,看样子策略已经调整为缓和局势稳打稳扎……由此看来,太平公主绝不可能凭空捏造这种事,此法根本不管用,反而有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可能。
那她为什么这样做?很可能是手里已经掌握了凭据……最主要的是太巧了,正好两个心腹向李隆基出馊主意,太平那边就马上有动作了。
就在这时,魏知古执礼道:“殿下知道了,那我就先行告辞。”
李隆基沉声道:“魏相公这是要去对父皇说?”
魏知古脸色有些尴尬,说道:“我不说,别人也会说,不过挑起此事的人最终只能自食其果,不是明摆着吗?殿下不必在意。”
确实是明摆着的,问题是太平公主也是挺老辣的人,她能犯这样明摆着的错?魏知古的这句“明摆着”更让李隆基觉得有蹊跷。
今上也许不会相信他李隆基会谋逆,但如果不是完全没根据,刘幽求和张韦这两个人恐怕是跑不掉。而且今上对他李隆基确实是有点戒心的……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李隆基当即便叫住魏知古道:“魏相公且留步,我马上进宫面见父皇,当面对父皇说这事。”
魏知古想了想道:“这样也好,抢得先机,免得恶人先告状。”
第三十五章命运
“禀殿下,出大事了。”一个宦官急匆匆地走到太平公主面前,一边说一边喘气,“刚刚在麟德殿,太子向今上说刘幽求和张韦不是好人,在背后挑拨他和殿下您的关系,要请今上从重发落呢……这刘幽求和张韦不是太子的人么?”
太平公主刚不久才派人去薛府抬薛崇训,准备等他来了问来龙去脉,没有想到短短的时间内,事情又有新的进展。
那个禀事的宦官下去后,窦怀贞说道:“这样看来,事情倒是慢慢浮出水面了,恐怕薛郎向魏知古说的那事确有根据,太子知道之后才会‘弃车保帅’,抓住先机主动到今上面前请罪。否则刘幽求和张韦都是太子的得力干将,太子为何会出此下策?”
殿中的几个人说了一阵话,等着薛崇训。旁晚时,薛崇训来了,因为他胸口上有伤,便坐在一把梨木椅子上,由四个侍卫抬着椅子进来。
侍卫们放下椅子便退出了殿廷,太平公主道:“你免礼了,就坐着说话。”
薛崇训看起来精神不错,抱拳对旁边的三个宰相道:“失礼。”三人也只得抱拳回礼。太平公主道:“崇训,你叫徐震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而刚刚宫里又来了消息,说太子在今上面前揭发刘幽求和张韦二人挑拨离间,这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里,薛崇训心里马上明白了,一定是徐震跑过来给母亲透露的消息。他心下顿时有些沮丧,朝里连一个心腹都没有,自己提拔上来的人还不是要看母亲的脸色行事,真正属于他的人不过就是府上的方俞忠等几个河东奴仆而已。
但听说太子是这样的动作,薛崇训也松了一口气,便说道:“张韦此人喜欢结交豪杰,我便安插了一个人进去,趁他酒醉时打听到消息,太子确实有不轨之心。当时我想对母亲说,但母亲一定不信,所以我才叫徐震把消息透露给宰相魏知古,现在太子知道密谋已经泄|漏了,这才迫不得已把刘幽求和张韦二人弄出来做替罪羊。”
“刘幽求是宰相,张韦是禁军将军,都是太子身边很重要的人,若非确有此事,太子是不可能丢这两颗子的。”窦怀贞也说道。
太平公主皱眉沉吟道:“李隆基为什么会想着谋反?真让人匪夷所思。”
窦怀贞道:“以我的看法,恐怕太子并非此意,而是依附太子的那些人因为高力士的事人人自危,到太子面前说说而已。”
太平公主冷笑道:“李三郎到底太年轻了,他这事到头来损失两员大将,现在宰相里没他的人了,原本我们想对付禁军将军张韦,现在也省了事。”
就在这时,薛崇训突然说道:“母亲,我从张韦那里获悉消息,完全是偶然,如果没有这个偶然,太子那边的动作就是密不透风。万一他们真的突然发难,母亲该当如何?”
太平公主一语顿塞。
窦怀贞站出来说道:“薛郎,你也太年轻,有些事完全是想当然。李三郎贵为太子,今上能登上皇位他也有大半功劳,位置稳稳的,他为什么要冒险?薛郎再在官场磨练几年就会明白,越是高位越是稳重,大家都没必要放弃手里的东西弄个鱼死网破,有什么好处?所以太子的人不过就是关起门来说说,绝不会真那么干。”
窦怀贞这口气让薛崇训很不舒服,完全就是倚老卖老地装|比,薛崇训冷冷道:“求稳?去年韦皇后当政,窦相公很看好她,也是以为大伙会求稳吧?”
当时窦怀贞确实很看好韦皇后,要不也不会迎娶一个又老又丑的奶妈回来,后来韦皇后一失败,那奶妈也可怜,直接被他勒|死了。
窦怀贞脸上一红,十分尴尬,潇洒从容的气度仿佛也萎缩了几分。
太平公主饶有兴致看着窦怀贞的表情,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但口上却说道:“崇训,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做人要谦逊!”
窦怀贞终于厚着脸皮左顾而言他:“现在太子越来越势微,情势对咱们一片大好,不求稳咱们还能怎么着?”
太平公主道:“崇训年轻,窦相公别和他一般见识。总之今天是值得高兴的,崇训也功不可没,大家就别吵了,都回家吧。”
听到太平公主这么说,几个官员便执礼告退。
薛崇训仍旧坐在椅子上,让人抬着走。一行人出了前殿,走到回廊上,太平公主在前边说道:“那天我很生气,后来气消了一想,我确实对你们照顾得不够……”薛崇训听到这里心里一暖。
太平公主又道:“你的伤没好,就留在府里养养,我这里不缺上好的药材。”
薛崇训心下暖暖的,但他只说道:“母亲,我还没吃晚饭,今天能一起吃饭了吗?”
太平公主回头笑了笑:“你别再气我就好。”
薛崇训也笑道:“那我把气您的话先装肚子里,吃了饭再说。”
这时他们母子俩又走到了上回吵架的廊道上,不过今天没有下雨,周围的屋檐下都挂着红灯笼,亮成一片,分外漂亮,灯火映着巍峨的殿宇,竟比白天还要华丽迤丽。
太平公主停了下来,示意随从退避,她说道:“别憋着了,说吧。”
薛崇训摇头道:“又是在这里惹母亲生气吗?”
“这次我不生气,其实我能猜到你想说什么。窦怀贞这个人,你可以笑他势利,但他是从下面一步步走上来的,以前并不是靠攀附权贵,他在官场的经验很丰富,比起太子那几个人要可靠得多。就说刘幽求,以前是什么不知名的小角色?不过是凭借去年的唐隆大事,直接爬到宰相的位置,根基很浅,只有奇谋诡计,没有大见解。”
薛崇训也不辩驳,直接说道:“窦怀贞刚才说得对,李隆基的位置还是稳稳当当的,这么稳当下去,迟早要登基,他一登基,现在不敢做的事,那时敢不敢做?”
太平公主低头沉思,好似在揣摩李隆基这个人。
薛崇训趁热打铁道:“我就说母亲的两个弱点。其一是支持母亲的人看似很多,但母亲最大的弱点是很依靠今上,虽然今上和母亲兄妹之情不浅,但我早看出来了,今上靠不住!其二母亲的弱点是不好掌控禁军,一旦发生非常之事,朝廷里的宰相也好官员也好都没用,最后还是靠武力说话,拼禁军!李隆基这次为什么忍痛割爱弃车保帅?就是他缺少皇帝的名分,对禁军没有把握。假设他能完全调动禁军,会和你纠缠不休讲经说法吗?直接武力就平了。”
太平公主看着薛崇训的眼睛:“你是怎么知道这次太子的阴谋的?”
看来在殿中说的那个理由母亲不怎么信,薛崇训一时也不好找理由,只得说道:“用了一点诡计……”
“刺案肯定不会是你自己演的戏,那你用的是什么诡计?”太平公主逼问道。
薛崇训有些仓促,真没顾得上想理由,他想:不能说出萧衡那件事,如果说出来,母亲会认为太子和人密谋是事出有因,不关太子什么事,这样的话就白忙活了,不能让母亲认识到太子的危险心机。
薛崇训佯装有些尴尬地说道:“计谋有点下作,还用了女人……母亲就别问了好么?”
太平公主笑了笑,总算放过了薛崇训。
薛崇训又道:“母亲,我敢肯定李隆基一旦登基,马上就会果断行事!真到那时候,我们再要行非常之事就更加不利,名不正言不顺等同谋反,几乎没有多大可能;况且要做那种事对我们来说本就很麻烦,需要很多准备,必须尽早下决心,早作准备!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母亲要三思!”
太平公主没有生气,比起上次薛崇训的劝谏效果,这次薛崇训又进步了一点,但他观察母亲的神情,觉得还是没能坚定母亲的决心。
“崇训,你要惹我生气的话都说完了么?”
“说完了。”薛崇训颓然地说道。
太平公主招呼随从过来,说道:“那我们一起吃饭吧。”
薛崇训神情忧伤,突然感觉好累。或许他确实缺|少政治经验,有些事太想当然了,母亲的做法是对的……按照他薛崇训的方法做,也许会死得更快。
我错了吗?薛崇训抬起头,看着漫天的星斗,夏天的夜空,星星更加明亮。
大概是错了,那么真的是天命难违,没有办法了吗?
心里一个声音说:认命吧,还有一点时间多享受生命,反正人迟早都会死。但另一个声音却执着地说:死了就回归死寂,不,比死寂还要可怕,就算能多活一天,也要全力以赴!
这时又听得母亲说道:“刘幽求和张韦这两个人很让人头疼,我也没有想到你势单力薄居然也有办法把他们搞下去,这次你立了功。别愁眉苦脸了,一切都有我这个做母亲的在,把心放平,今晚我为你庆功。”
薛崇训默然无语。
太平公主带着薛崇训来到后廷的祈福殿,吩咐了宦官几句,没过一会,一群奴婢就鱼贯而入,各种山珍海味佳肴送了进来。太平公主见薛崇训坐在下方,又叫人把他抬上玉阶,和她坐到一块。
两人面前的大桌案,摆满了珍馐,饶是薛崇训出身世家,很多东西他也是见都没见过,大概是地方的官员进贡上来的。
过得一会,一群身着异国服装的女子便来到了殿中,跳起了胡舞,乐师也奏起了欢快的曲子,那些歌姬踏着鼓点翩翩起舞。
太平公主笑道:“母亲府上的歌舞如何?”
薛崇训随口答道:“和大明宫的宴舞比也不寒碜。”
太平公主见薛崇训坐得直直的屁事没有的样子,看来伤已无大碍,便说道:“听说你还到民间青楼去逛,那地方都是些什么货色,你也不嫌降低了身份,以后别去了。这里的歌姬你看着,看中哪个,就指一下,叫她今晚陪你。”
薛崇训点点头:“哦,不过我不喜西域那边的胡姬,就算不是大唐的,新罗(朝鲜)人也不错。”
太平公主道:“新罗人长得难看,给你换江南歌舞。”说罢轻轻拍了拍掌,乐曲顿时就停了,那些胡姬也低头退下,另一拨女子从旁边的小门里碎步走了进来。
她又笑道:“这可是母亲府上姿色最好的人了,但是你看中了谁也不能动情,我的长儿媳要在公主里面挑,你自己挑也行,下回宫里有节庆宴席,我带你去,你瞅瞅。”
第三十五章密谋
大殿中数十名姿色上等的舞姬载歌载舞,长袖飞舞,身材妙曼,更美妙的是她们都穿得很少,身上的衣裙半透明的,有如凝脂一般的肌肤让人看得眼花缭乱。
于是薛崇训的心情也似乎好了起来,沉浸在欢乐的气氛之中。太平公主注意到薛崇训神情的变化,她也不禁露出了笑容,笑道:“这么多美人,你挑一个今晚陪你。”
虽然太平公主是母亲,但身为皇家成员她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妥,反而是一种表示关系亲近的手段,当初武则天在位时,太平公主就送过男宠。
薛崇训无法拒接,只得说道:“母亲府上的好东西果然不少,这里如此多佳人,她们看着都差不多,一时真不好挑,要不一会随便要一个就行。”
太平公主摇摇头:“你再看看,一会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美酒佳肴,美人如玉,暖洋洋的氛围让薛崇训的身心都软绵绵的。他的心里其实十分沮丧,这两个月在长安没干成什么事,一门心思就想怂恿母亲政变,用政变的办法能不能成功他不知道,但他知道不政变肯定要玩完……结果绞尽脑汁做了那么多事都没能说服母亲,怎么不让人沮丧呢?
没办法,他这点实力要和国家机器玩,实在就像蝼蚁憾树,唯有寄希望于母亲了。
他仔细寻思了一会,记得历史上的唐玄宗只当了两年左右的太子就登上了帝位,登上帝位没多久就把太平公主一党全部灭掉……算来也就是明年大家都得玩完,还有一年时间能干什么?扯起大旗种田造反?估计还没开始种就被地方军灭了或者被自己人干|掉,他不觉得在盛唐这样干会成功……
就在这时,太平公主提醒道:“崇训,你在想什么心事?”
薛崇训忙笑道:“没,我在琢磨哪个舞女更好看些。”
这时只见殿中罗裙飞扬,舞女们聚到了一块形成了一个圈圈,都前俯着身子,就好似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伴随着一阵悠扬的琴声,她们一甩长袖,柔韧的腰肢支撑着上身向后缓缓后仰,就如花瓣慢慢盛开。
忽然薛崇训的眼睛一亮,只见中间冒出来一个嫦娥一般的女子,垫起洁白如霜的玉足,婀娜的娇躯旋转而舞,罗裙上的玉带也随之飘扬,仿佛凌波微步,宛若月宫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