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2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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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一阵阵沉重的撞击声,唐军大股骑兵直接突了进来,天又黑战马有夜盲症,冲锋进来无法避免冲撞,顿时人仰马嘶杀声震天。
仓促出营的混乱吐蕃兵阵不到一炷香功夫就被薛崇训带兵洞穿,杀出一条血路,他们根本不管后方,直奔吐蕃大营。唐兵骑兵如一条钢铁洪流一般冲了进去,营地里点着许多篝火,顿时照射得唐骑盔甲闪闪发光。将士们横冲直撞见人就砍,正好有篝火很多人便放起火来,吐蕃军的帐篷到处都燃起了熊熊大火烟雾弥漫,火光中人马乱窜牛羊也不知从什么地方放出来了混在人群中惊慌乱奔。
众军呐喊着奋力冲杀,两千人硬是在方圆几里的宽阔营地里肆意践踏,杀得尸|横遍地一片狼藉。吐蕃的中军大营少说也有铁骑数万,但战了半天竟然无法组织起抵抗住唐军两千人突进的力量,番兵惊慌失措四处逃窜或是胡乱抵抗。
薛崇训只顾带兵向前,左右四猛将生怕他有什么闪失时刻护在左右,五人并肩作战全都浑身是血,杨猛杀得最猛目标也就大,只见他浑身都是箭羽,但手里的“电扇”依然虎虎生风,显然是没有致命伤。单单是他们前面的五个将帅,到现在的战绩起码就上百,个个凶神恶煞见人就是一刀跟砍瓜一样。他们凭借精良的盔甲才没死,但个个都挂彩了;薛崇训好点,太平公主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打造的百炼甲真不是吹的,浑身几乎是砍不穿。
“吐蕃王帐!”张五郎指着前方一座最大最高的帐篷,上面还竖着大旗和图腾。
薛崇训大吼道:“斩墀德祖赞首级者封侯,世袭罔替!”
众军遂跟着他们看准王帐的方向猛冲,沿路的混乱敌兵完全没法抵挡,箭矢火把乱飞,帐篷纷纷起火,血|腥|味在冰冷的空气中弥漫。
冲到近处时,只见王帐外已经聚集了一大群马队正等在那里。都杀到这里了,薛崇训还管那么多作甚?喊了一声“杀”便踢马正面飞奔而去。
距离数十步时,忽然天空箭如雨下,“叮叮当当”地淋在前方的唐军骑兵身上,犹如冰雹一般。薛崇训等人都中箭多处但问题不大,无奈战马挡不住箭,唐军骑兵为了提高机动已经放弃隋朝以前给马装甲的重骑兵。薛崇训只觉得下面一松,自己的战马便前蹄跪倒下去,马上又没安全带他便直接从马头上向前扑飞了出去,“哐”地一声巨响,摔得他七荤八素,各处关节疼得几乎麻木,天地一阵旋转。
待他从地上爬起来时,后面的骑兵已从身边向前继续冲过去了,将领们急忙将薛崇训救起。周围马蹄轰鸣,从马上摔下来的骑士没死的徒步奔跑着跟着一起猛冲,此时双方已经接敌,显然无法停止进攻。
“薛郎!薛郎!”片刻之后薛崇训才听到将领在耳边喊自己,他随即喊道:“别停下冲上去踏平犬戎王帐!”
他“呗”地吐掉一口血水,四下里寻了一回没看见自己的兵器,只得摸到腰间把障刀抽了出来,腰上只剩三副空刀鞘挂在那里。
“牵马过来!”旁边有将领大喊。
薛崇训的脑袋嗡嗡乱响仍然是昏的,意识倒是清楚。他一看前面不过数十步已经短兵相接拼杀起来,飞洒在空中的血雨让他心中升起一股子莫名其妙的愤怒,昏乱中脑子里闪过诸如情|妇被抢、边界常年被抢劫、手无寸铁的百姓被屠杀、妇|人被强|奸、城镇变成废墟等等印象,他恼羞成怒。
这时他马也不要提着障刀立刻便如一头疯牛一般向前狂奔,飞虎团近卫和张五郎等将帅只得跟着奔了上去,一群浑身是血的人怒吼着的样子都能吓得敌兵心惊胆颤。
只见人马交织之处,刀兵乱闪人头攒动挤作一片相互乱砍,犹如暴动的一大群的疯子一般。此时哪里还有还有怜悯或是人性?有的人在哀求有的人在悲惨地呼喊,但刀枪依然毫不留情地朝活人身上捅犹如人间地狱。就算是平时信佛教的人在此刻都变得黑暗无情只剩下杀戮,愤怒与恐惧全部溶入了滚动的头颅和流到地上血淋淋的肠子中。
“呼!”一把马上的弯刀居高临下向薛崇训的脸上扫来,他本能地一低头抬起刀就砍了过去,正中那人的手腕,他在一瞬间听到了骨头破裂的声音。“杀!”薛崇训大喊一声又猛冲了几步,只见迎面一匹马想撞自己。虽然身披重甲浑身是瘀伤,薛崇训的反应还算快的毕竟练了一二十年的技艺十分娴熟,他迅速一个转身躲避,战马几乎是擦着身体冲过,这时他突然用肩膀向侧边一撞,钢甲护肩撞在马腹上,“嘶!”地一声,人马都歪了,马上的骑士从马背上摔了下去。
就在这时杨猛正好从侧翼挥着板斧冲来,铁鞋一掌踏向刚刚摔下马的吐蕃骑士脸上,薛崇训耳边清楚地响起了一声嘶声裂肺的惨叫。
薛崇训的身体也被撞得弹开几步,待他站稳脚跟时,蓦然之间意识到天已不知在什么时候亮了。
第七十一章故人
天已大亮,只见红彤彤的太阳从草原尽头露出了一个圆弧帽子,让战场上舍生忘死的勇士们感觉到了些许温暖,那光芒犹如一只暖暖的手微微抚|摸着人们疯狂残忍的心。
但清晨的气温仍然很低,西北的秋季让刚不久从长安过来的将士们觉得像在过冬一般……
附近的吐蕃兵四散逃跑,一顿厮杀之后在王帐前聚集的番兵死伤近半足以造成军心的崩溃,一有人跑成千上万的人就如大坝崩塌一般瞬息四散,残兵败将们什么都不顾了骑着马就乱跑像是在躲避瘟疫一般。
薛崇训左右一看唐军将士个个衣甲不整疲惫不堪,伤亡也是比较大一眼看去周围的多少都受了伤,他遂下令放弃追击。本来追杀败军是扩大战果的最好方式,无奈强弩之末只得舍弃。
两千铁骑攻占王帐,显然是空前的大胜仗,可胜利之后并没有欢呼,人们只顾“哈……哈”地喘着气,在冰冷的空气中从嘴里呼着白汽。虽然气氛不太热烈,但是大伙看薛崇训的眼神都充满了崇拜,不管怎样两千铁骑直|插五十万敌军的心脏身先士卒斩杀无数,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事,甚至想做的胆量都没有。跟着能纵横驰骋扬眉吐气的人总比经常率军被歼|灭的将领好,大伙从军除了卖命养家糊口也图个存在价值。
“找找敌酋墀德祖赞死了没有,或者在不在王帐内!”薛崇训喊了一声。大伙累得不行,连吵闹都声音都很少,一句话出来附近的人都听见了。
将士们围住王帐闯了进去,只见里面席地坐着不少教徒和巫术师,这帮人没有武装都默不作声地坐在那里。一个将领嘀咕道:“犬戎好像挺信神仙的,巫师都没带走肯定慌忙,那墀德祖赞会不会装成巫师混里面了?”
大伙也不不知道墀德祖赞长什么样子,抓了几个俘虏去认人也没有结果。这时杨思勖对薛崇训说道:“干脆一把火把这大帐烧掉了事。”
薛崇训认为是个好主意,便下令纵|火,把墀德祖赞这个十分讲究的王帐一把火给点了。这时听得里面传出了诵经的声音,杨思勖笑道:“咱们也算是做善事,送他们升天能少修行很多年啊!巫师仙人应该不怕死的。”
话音刚落,就见里面的不少法师身上燃着火跑出来了,哇哇怪叫着在地上乱滚。有的滚了几圈把火给灭掉了,不过并未因此幸存,附近的唐军士卒不问三七二十一上去就是一通乱砍,临死时还对着唐兵大喊大叫。可是语言不通,杨猛旁边的部将问道:“他们在说什么?”杨猛笑道:“说他们的神灵要惩罚咱们。”正好杨思勖听到了对话,便没好气地说道:“你听得懂个屁!”
就在这时几个军士又压了一干俘虏过来,喊道:“鲜卑人,肯定是来勾|结吐蕃的!”
杨思勖又建议砍了,这时却听得俘虏中有个人用汉语喊道:“晋王,是晋王的天兵吗?我是伏吕啊!”
薛崇训听到这里忙回头一看,果见一个肥头大耳的大汉正在喊叫,不是伏吕是谁?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走了过去,笑道:“伏吕大相,好久不见啊。”
伏吕忙陪笑道:“是,是有两年不见了,一见面晋王就大获全胜,可喜可贺。”
两人刚寒暄一句就听得一个女人颤声道:“薛郎……”这时前面的一群鲜卑俘虏纷纷让开,只见一大一小俩美貌的女人正在里边,正是慕容氏姐妹。
慕容嫣的半边脸竟然是肿的,这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急忙拿了一块头巾盖在头上遮住半张脸,瞪圆了眼睛看着一身血迹斑斑铁甲的薛崇训。她的眼睛里瞬间噙满了泪水,双肩微微地颤抖,不是伏吕在场也许她就要扑到薛崇训的怀里。
薛崇训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说道:“慕容氏及时通知大唐伏吕等逆臣反叛的消息,是我们的盟友,将她们的人带走,并以礼相待,其他人……”薛崇训的脸色一冷,众人便知该如何办了。
伏吕听话里不对劲,忙讨饶道:“看在昔日之谊的份上,咱们有事好商量……”
薛崇训突然大步走了上去,一脚踢在伏吕的膝盖上他痛叫一声趴到了地上,这时薛崇训一手抓起他头上的小辫子,一手摸到腰间把砍得已经卷刃的障刀抽了出来。伏吕听得刀刃金属摩|擦的声音,大急喊道:“饶命啊!”
“不要,不要!”伏吕仰起头,万分惊恐地看着薛崇训举起障刀,吓得屁滚尿流。慕容氏姐妹也惨白着脸看着眼前的情况,她们一言不发,连句求情的话都没有。
“啊!”一声惨叫,薛崇训在伏吕的脖子上砍了一刀,不料刀刃又缺又卷愣是没有砍多深,但鲜血却飞溅起来。伏吕还没死,脖子也没断,还在大声叫唤,叫得跟杀猪似的。薛崇训皱眉看了一眼手里的刀,仍然没有放开伏吕的头发,一脚踏在他的背上,提着刀锯了几下,锯得皮肉发出沉闷叫人心慌的声音。血不断从伏吕的鼻孔和嘴里冒出来了。
周围的将士都默然看着,片刻之后张五郎才拔出自己的佩刀递了过来,张五郎善用弓箭,他那刀居然还干净簇亮一点都没破损。薛崇训便丢掉手里的障刀,接过张五郎的刀子,在伏吕绝望地大睁着的眼神中“呼”地挥下,总算砍断了他的脖子,将血淋淋的头颅提了起来,然后顺手丢到军士中间:“拿回去领赏。”
慕容嫣二人怔怔地看着薛崇训当着她的面对伏吕如此残忍,脸上的神情复杂极了……刚见到薛崇训时的惊喜,在她们绝望的时候突然杀到简直就是英雄和白马王子的完美化身;可是转瞬之间就受不了他的作为,在剧烈的悲喜交加中,恍惚中慕容嫣仿佛回到了十几岁之时背叛王室的乱臣杀进王帐将她们的父母亲随毫无人性地屠杀……
大约在慕容嫣的印象里,薛崇训穿汉服长袍的样子更有风度,知礼知节言谈风趣机智,而此时身穿钢甲的他却是一个……野兽。
就在这时,一声大喊“报!”只见一骑飞奔而来,跑到薛崇训面前说道:“吐蕃兵正在集结,要杀过来了!”
第七十二章千年
清晨的草原,草尖上还带着晶莹的露珠,四下里烟雾缭绕,但那不是雾而是帐篷等物燃烧后的烟尘。周围狼藉一片到处都是尸体、折断的旗杆、破碎的铁甲皮甲和兵刃,人们被冻得有些麻木的鼻子照样能闻到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血|腥,耳边隐隐约约能听到伤兵痛苦的呻|吟,偶尔也能听到一声“啊”地惨叫,那是被唐兵发现了没死的敌兵伤残者然后补了一刀,此时此刻什么人道完全就是笑话。
大伙倒不是专程在清理战场,大部分人在抓马,只是碰巧发现了没死的才顺手一刀。唐军的马接近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体弱的生生累死了不少或是半死不活的,又在袭营的时候被箭矢射死射伤了许多,战马大损机动降低;正好这吐蕃大营里马匹很多,人死了马就来不及带走的,于是唐军将士一打完先忙活的事儿就是去抓马了。
薛崇训接过侍卫递来的水壶猛喝了一口,漱了一口血水“噗”地吐到地上,然后再喝了一口,顿时凉水的冰冷从嘴里一直流进胃里,喉咙上冰凉一片。
一旁的张五郎说道:“薛郎咱们得赶紧撤,没法再打了。”
薛崇训道:“天一亮吐蕃兵定然从四面过来,咱们往南走,神策军在那边策应。”他说罢向慕容嫣走了过去问道:“你们二位能骑马?”
慕容嫣点点头:“从小在草原上长大,自然会骑马。”
“那好上马,要走了。”薛崇训淡淡地说了声,想了想又道,“伏吕的事……就算我不杀他,也要押送长安问罪,反叛者难免死罪。”
慕容嫣姐妹的面相带有中亚人的一些特点,比如眼窝较汉人深,大约是慕容氏祖上娶过阿拉伯女人的关系。她的眼神流露出很复杂的情绪,不过最多的还是那种礼节性的东西,和善但仿佛拒人千里之外,和上次在鄯州时不太相同。这时她说道:“王上从不愿背叛大唐,只因权臣伏吕胁迫才至此,薛郎帮助王上除掉伏吕,我们愿继续与大唐为盟,协力驱逐吐蕃人。”
薛崇训点点头:“朝廷功过分明,此中干系我已明了公主不必担心,先回去再说。”
他说罢转身欲走,又听得慕容嫣道:“等等,我还有两件事想现在就和你说。”
“请讲。”薛崇训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将士,正陆续集结,还有一点时间听听她要说什么也无妨。远处已经出现了一股吐蕃马队但人数不太多,应该是刚刚过来监视唐军的,恐怕不敢贸然冲过来送|死,唐军也无力无心追过去厮杀,双方就这么远远地看着都没动。薛崇训率军杀进王帐战斗才刚刚结束,吐蕃军猝不及防之下四散,现在要集结大军过来尚需一点时间,所以薛崇训现在立刻跑,脱离战场的机会仍然很大。
慕容嫣沉吟片刻低头说道:“听闻唐军前两日能出动的兵力就一万余,薛郎竟然率那么点的人马出战,又奋不顾身突袭吐蕃王帐,是为了……为了我们?”
薛崇训沉默了一阵,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有时候真会头脑发昏发热凭感觉行事,不过要他说出来就不必说真话,只需考虑怎么解释对自己有利就好。附近还有一些唐军将帅,薛崇训得考虑他们的感受,其实就算承认自己是为了女人才带兵冲杀也无妨:对于武将们来说,习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无论上面是为了公事私事还是家事,只要尽心尽力达到上峰的目标便行,因为神策军不是府兵而只效忠一个人,为国而战和为某人而战是一回事。
不过显然为国家大事和为女人的意义不同……于是薛崇训便答道:“我们的主要战役目标是阻止吐谷浑投降吐蕃。”
慕容嫣见他犹豫了那么一阵本来以为有什么深情对白,结果是这么一句,他的脸上掩饰不住有些失落。薛崇训又问道:“第二件事呢?”
“我与冬儿刚到达吐蕃王帐就发生了两次大战,我们并未受辱……”慕容嫣轻咬着嘴唇欲言又止,顿了顿又淡然道,“虽然冬儿名义上是要送来与墀德祖赞联姻,但尚未完成婚约,而这件事又是受伏吕胁迫并非王室的意愿,现在慕容家决定不与吐蕃结盟,于是这桩姻约便自行作废。如果大唐愿意,可将冬儿许与晋王以巩固两族之谊。”
薛崇训道:“咱们以后再商议盟约。”
唐军差不多准备好了,重伤不能骑马的都被绑在马背上带走,就算因颠簸而亡也不抛下,这倒是飞虎团到神策军发展之初形成的一个传统。
众军离开吐蕃大营按计划向南撤离,薛崇训在马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快变成灰烬的壮观王帐,上面的火还未熄灭,烧了许久都还火光冲天烟雾腾腾。薛崇训遥指后方忍不住对左右将帅说道:“这把火至少得烧一千年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