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3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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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又策马来到渭河边,薛崇训见夕阳西下,便回顾众官道:“此情此景,让我想起张九龄的一首诗,念出来与诸位共勉。”
大伙听罢不假思索就纷纷附和,天子要吟诗当然不能拦着,还得大声叫好。再说是张九龄的诗,张九龄是谁?皇帝的嫡系大臣,现在在内阁里呆着,在官场上的地位算是重量级的人,这样的人写的诗能不好吗,能不大声叫好吗?当然不能光叫好,还得说点有见地的话,所以大伙都聚精会神地听着,不然听都没听懂诗是什么,如何能评论?
薛崇训一时心血来潮,便背诵起张九龄的诗:“西日下山隐,北风乘夕流。燕雀感昏旦,檐楹呼匹俦。鸿鹄虽自远,哀音非所求。贵人弃疵贱,下士尝殷忧。众情累外物,恕己忘内修。感叹长如此,使我心悠悠。”
萧旦等一听明白了,这诗定然是张九龄落魄的时候写的,而且还在埋怨那些官场发达的人不知道修炼自己的品德。至于和夕阳西下的景色是没多大关系的,关键是后面半截的抒情。不过在场的人听到这样的诗居然是张九龄写的,多少感觉有点怪异,主要那人现在实在太发达得惹人眼红了,还什么“贵人弃疵贱”,皇帝都背他的诗……
最先开口的定然应该让给神机署令萧旦,武功县令也是不够资格的,人萧旦是中央北衙的官,时不时还能见着天子和朝中大臣。萧旦沉吟片刻便说道:“《孟子》曰: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张学士昔日未入内阁,便操宽以待人严以律己之高尚品性,终入内阁效命于陛下,实乃我等之楷模。”
武功县令接着说道:“治大国如烹小鱼,陛下英明神武,又有张学士等贤才当国,大晋焉有不治?微臣等定以张学士为楷模,不忘内修,代天子治理好地方,让百姓安居乐业……”
刚说到这里,忽闻远处一个声音大喊道:“还俺娘子!”
众人纷纷侧目,只见河面上飘来一叶木筏,上头站着一个戴笠帽的人,太远了也看不清是何等人,撑一支竹竿正顺流向这边而来。李逵勇反应最快,踢马就带着几名骑士冲到了薛崇训等人的前面挡住。薛崇训身边穿窄袖男装的女人三娘倒没什么反应,这边这么多人,河面上就一个人,确实也没啥好紧张的。
薛崇训回顾左右:“你们谁抢了人家老婆?讨上门来了。”
武功县令的神色顿时像要哭出来一样,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自己的幕僚,好像在说:你是怎么办事的?幕僚无辜地说道:“此刁民胆敢惊扰圣驾,拿了再说。”
那木筏顺流而下,行驶得挺快,没一会儿就靠近了许多,已看得清楚了,原来是个壮实的后生,身穿短衣上身还披着毛皮,腰胯长刀背负长弓,倒像个猎人一样。这地区靠近小太白等山林,农户也多有上山打猎的,瞧他那打扮恐怕不是纯粹的猎户应该就是个农户百姓。
李逵勇见那后生竟然带着兵器,平时也就罢了,可皇帝在这里,你想谋反吗!别说一个五品无级的百姓,就是朝中大臣面圣也得卸下佩剑,否则说杀就杀了。李逵勇扬起马鞭喊道:“小子,别不知死活,现在回头赶紧走啥事都没有!”
后生发现了武功县令的幕僚,遥指喊道:“就是他,把俺娘子骗走!俺早知不太对劲,幸好跟了过来。把俺娘子还来,这就走。”
薛崇训皱眉顺着方向看向后边的一个小官道:“你们在武功县欺男霸女?”
那县里幕僚扑通一声就跪倒在泥地上,脸唰一下就白了,在官场的传闻里当今天子不仅好色而且杀人如麻,这不微服出行身边还带着几十号精壮汉子,一句话砍了还不是砍了。但县里幕僚到底在官场混了那么多年,见过世面,并没有因为吓了一跳就胡言乱语,马上就说了一句极具水准的话:“卑职万死,都是卑职一个人一时糊涂,私自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
果然县令的神色也变了一点,从一开始的畏惧到现在竟有一些感动,到底是自家的心腹!
李逵勇见状对河上汉子喊道:“把兵器扔了,过来说话,今上为你作主。”
“先把俺媳妇还来!”那汉子不知是脑|抽还是没见识,说着说着还来劲了,竟然从背上取下弓来,又抽了一枝箭羽喊道,“还人!”
众飞虎团侍卫面面相觑,李逵勇骂了一句,喝道,“敢在陛下面前以兵器相向,嫌死得不够快。”喝罢也取了重弓,搭箭射了一箭,结果距离太远,箭矢“波”地一声掉进河里去了。旁边一个明光军营留守的武将说道:“大营码头上有水军战船,开船去拿刺客。”
李逵勇摸了摸圆脑袋嘲笑道:“捉一个人要用水军,我看你比我还傻。”他左右一看,只见不远处的水排上游靠着一条小船,便回顾众骑士道:“有会水的没,去俩人,划船过去把那汉子捉过来。”
立刻就有两个操|南|方口音的骑士策马上前请命,李逵勇道:“来人,把他们俩的盔甲先给剥下来再去,不然掉水里不是和抱着石头落水一样?”军士们以为善,便下马来七手八脚地帮忙脱盔甲。
那河上汉子还撑着竹竿和岸上对峙。这边捣鼓了一阵子,两个军士脱光了盔甲,连长兵器和横刀也一并丢下,一人带短刀一柄弩一副加上箭矢数支,就跑去解开小船上的绳子,一人划船一人持弩向河中间划过去。他们确是通水性的南方人,不然那双桨也不是掌在手里就马上玩得转。
双桨小船位于上游又在划水,行得飞快,那木筏上的汉子见状跑不过也不去拿长竿,先把手里的弓箭调转对准小船。船上的军士拿着弩喊道:“我这弩是军用的,可比你那打猎的弓靠谱,你不放箭我便不害你性命!你也想清楚了,咱们是刚拔下盔甲的北衙禁军,你要是伤了咱们,王法也容不得你!”
船上的军士没盔甲,还真有点怕那厮破罐子破摔射箭,射|进肉里疼还是自个不是。划船的军士也帮腔道:“你要敢袭击禁军,能算得上意图行刺皇帝,给你定个谋逆也不过分,到时候整个村子被牵连也不算什么大事。”拿弩的军士接着道:“全村都被喀嚓,你还想找回媳妇吗?”
俩人一阵忽悠,木筏上的汉子真被吓唬住了,他不怕山中虎狼,可官府比虎狼还可怕……主要也是官府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人总是会畏惧未知。汉子便喊道:“你们打算干甚?”
军士好言道:“当然是过去讲道理!你不是说媳妇被抓走了吗,是地方官干的,陛下想让你去说清楚来龙去脉也好为民做主哇。你不去怎么有人证?”汉子道:“俺不想得罪官府,就想找回媳妇。”持弩的军士脸青一阵白一阵,回头对同伴低声道,“这厮长得挺壮,可是也太没见识了!”然后接着喊道:“你拿着兵器,比得罪官府还严重。赶紧丢了,咱们才有话好说。”
汉子转头看向岸边,但并没有看见什么“陛下”,戏里唱的皇帝不都穿龙袍吗?遂将信将疑。但这时小船已经飞快地靠过来了,他急忙拉开弓来:“站住,把我家妇人送来再说!”
“娘|的!”小船刚撞上木筏,那持弩的军士就骂开了,往前一跳粗着脖子喝道,“你给老子放一箭试试!”趁那汉子不知所措,一个健步冲了上去,不料那汉子一急真就放箭了,幸好准头不对没伤着人。军士侧身站了个马步稳住下盘,拿手肘一撞顺势就夺了那汉子的弓箭,并将他撂倒在木筏上,这么一摔木筏失去平衡,两人都扑通落进了河里。这军士是飞虎团的骑士,虽然没品没级可也不是一般军士能相提并论的,能进飞虎团的就是培养军官来的,又习兵法又习武艺,普通的将士都不是对手别说这个业余打猎的汉子。
两人落水之后,船上的军士丢下木浆去帮忙,一会儿就将汉子制服了,扑腾了一阵就弄上了小船。那汉子身上的刀和弓箭都被扔进了河里,之前持弩的军士按住他,另外一个依旧划船,就向岸边行驶过来。
有官员见抓住了人,便说道:“陛下,此刁民大逆不道,竟敢用兵器威胁,理应斩首。”
薛崇训却是装作一副很仁厚的样子:“百姓不懂规矩情有可原,不必以朝堂之法要求。先问问情况再说。”说罢回头看了一眼武功县县令等人,几个人急忙弯腰垂手,冷汗也冒了出来。
第六十九章独行
薛崇训本来是没想在人前装作一副忧国爱民的仁君模样的,他对于一件两件民事刑案完全没兴趣,这些事根本不用他管。但既然遇上了,还是要以正面的态度来处置……总不能自己承认这种有悖于大义的事是合理的吧?他看着河面上泛着夕阳流光的缓和流光,这才意识到自己一路走到现在,已经少了以前的愤怒或感动,心绪已如这河水一般平缓了。果然无论是走什么路、无论是坏人好人,终会慢慢失去棱角的。
过得一会,两个水淋淋的军士就把那个壮汉给押过来,其中一个因为差点被射了一箭心里有股子怒气,过来时就一脚踢在汉子的膝弯里,喝道“你挺行,见了天子都不跪!”那汉子吃痛单膝跪了下去,平白挨了一大脚火了就想挣扎着起来,不料刚刚动一下,就有两把明晃晃的刀挥了过来:“最好老实点。”
薛崇训上前两步问道:“别急,怎么回事你说出来。”
“我只想找回新婚不久的媳妇!”壮汉道,他估计没上过公堂,连自我介绍都忘了,还好也没人计较薛崇训也不想知道,他叫阿猫还是阿狗都不重要。看来有时候威信确实需要一些仪仗和排场来表现,薛崇训虽然贵为天子权力极大,这汉子却不是很怕,估计还没上公堂面对两排拿风火棍的衙役有压力。
壮汉想了想又说道:“今下午村里来了一个当官的带一队官差,说县城里要赶工修城墙,要征在我们村子里征一些妇人去给役夫煮饭,我家也被点了。我家的媳妇貌美,好多人都惦记……”
刚说到这里,周围的人有的没忍住,就笑出声来,因见皇帝都一本正经的就急忙忍住了,总算了哄笑。壮汉的脸微微一红,继续说道:“我担心便跟着到了县城,果然见到别的妇人都送进城去了,唯独我家媳妇被一队官差往这边送,这哪里是去煮饭?”
薛崇训看向县令,一旁的幕僚生急智忙说道:“本来就是来煮饭,京里来了人咱们这里人手不够,临时调一两个人过来帮忙。这种轻松的徭役本来就是好事,不然你想去边关修城还是去河上去修堤?”
这时薛崇训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从壮汉口中的“貌美”到地方官搞出的诸多曲折,猜也猜得到。不过他并不想当着众人和这百姓的面揭穿谎言,毕竟最好的办法还是要维护官府的威信,再说一会叫把人送回去就什么事也没有了,犯不着动不动就拿自己的官员开刀祭旗。于是薛崇训便道:“官府征民妇为煮饭杂役一般都征老妇,你既然如此担忧为何不让家里的老妇顶役?”
壮汉道:“老母腿脚不便,也是没有别的法子。”
薛崇训道:“念你无知鲁莽,朕便不与你计较了。百姓又没犯法,官府怎会扣着人不放?你且回去等着,村子里来的那些人干完活就回去了。”他说罢再无兴趣,转身就走。
一旁的官吏吓唬道:“还不快叩谢大恩?若不是陛下仁德,当场就依律法治你十条死罪!”
众人见薛崇训翻身上马,都丢下壮汉跟着走了,陆续离开了渭河边。薛崇训走了一阵用马鞭指着县令等人道:“你们好自为之。”
县令等忙伏倒在尘土中,恭送薛崇训的马队远去不敢跟上去。等人马走了,幕僚才急忙赔礼道歉:“请明公责罚,卑职没把事办好……可当时真没料到那汉子竟然会尾随而来,确实一点都没想到啊!”
县令想起刚才幕僚开口就一副“全是我的责任与他人无关”的正确态度,心下感念便好言道:“世上难有完全之事,这也不能全怪你。刚才惊险一场,现在应无大碍,算了。”
幕僚道:“那妇人如何处置?”县令道:“当然放了,你还嫌麻烦不够大吗?”幕僚轻轻咳了一声,不好明说只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道:“既然是合情合理征调民丁,马上就放回去反倒不妥,人都来了就让她干些端茶送水的轻巧事,也算是服徭役。”
这么一说县令立刻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便不动声色道:“人在哪里,我去瞧瞧。”
俩人遂来到神机署的厨房,见到了那个在河边洗过衣服的妇人,县令一瞧之下果然觉得丰腴美妙,比自己买的那几个年轻小妾强不只一倍,当下就有了信心。妇人认得旁边的幕僚,便屈膝行了一礼,这么着县令更高兴了,连赞道:“还挺懂礼数的……你别在这里呆着了,去沐浴更衣,一会去陛下房里做些打扫之类的活。陛下就是当今天子!你要是乖巧一些,说不定把你带回宫去过锦衣玉食神仙般的日子,再不济一高兴赏你一些红蛸绫罗做衣服穿穿。”
两个官还怕她不愿意,不料这妇人“嗯”了一声答应得挺干脆,倒也省去了许多口舌。
……薛崇训回到神机署衙门时天已黄昏,便打算在官衙里歇一晚上。吃过晚饭,官僚们安排的节目竟然是傀儡戏,这些戏耍在大明宫都是看腻的节目,他更不相信地方上的水准会更高,顿时兴致全无直接回房休息去了。
夜色降临但时间还早,薛崇训一向不习惯太早睡,身边只有三娘,但她是几乎天天看到的人,看久了自然就没那种急色的心情,一会睡觉的时候倒是可以叫她挨着自己睡。左右无事,他干脆叫三娘磨墨,想把修墙方面的一些设想写下来。
原本打算明天才对萧旦面授机宜的,不过现在写清楚明天一早就可以直接回京,出来了几天把科举方面的准备也搁下了。现在他觉得也逛得差不多了,可以回去继续干那事。
修城墙工事方面,主要是考虑将要在河北修长城要塞的问题,降低国力消耗当然是十分重要的,不然税收和徭役过重到时候万一地方上造反,又要花钱调兵去平叛,在国内折腾无利可图又属于是瞎折腾。修墙的用的烧砖技术此时应该不存在问题,陶瓷都烧得出来,别说砖头了。主要是粘合剂,此时应该是靠糯米汁,薛崇训还听说过在灾年无粮时,饥饿的百姓偷着抠城池墙缝的土来吃,就是因为粘合砖石的土里面用了糯米汁。那些百姓真不知是怎么把土咽下去的,世间的苦难不是史书能全数记载的,连观世音也救不了。
作为这种土木工程的重要材料,薛崇训当然很容易想起水泥,可他记不得现代水泥究竟是怎么生产的,如果能查资料当然可以了解,可是现在没地儿查。回忆了多日,他总算想起另一种法子,依稀是从一本关于欧洲航海故事的书上看到的,用粘土、石灰石、矿渣混合煅烧,生产出来的材料也能用,至于叫不叫水泥就不知道了。效果如何他也没亲眼见过,还是只能用老办法,让神机署开窑自己去试验揣摩,反正这个衙门建立起来就是为研制军用装备,水泥能用来修防御工事和城墙,也是一种军事物资。
他想了许久,见砚台里已经装上墨水了,上面还搁着一支笔,便随手拿起来开始书写。三娘已经习惯了这样默然相对的生活,便找了一条凳子坐下来发呆,时不时看薛崇训一眼。每当薛崇训干正事的时候,确实挺认真的。
过得一会,听见有人敲门,然后进来了个女子,低着头端着茶杯慢吞吞地走到薛崇训的面前,把茶杯搁到了桌案上。薛崇训抬头一看,最先注意到的是面前的妇人有丰满的胸脯,而且是不认识的人。他愣了愣,又瞧了一眼只觉此女皮肤光滑颇为好看。大概在这里呆了一整天除了三娘面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