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可汗-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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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氏急忙拜谢道:“谢殿下厚恩。”
上次与李隆基的角逐之后,太平对太上皇那边的人还算比较厚待;现在事情渐渐平息下来,她又想和太上皇那边的旧人联盟壮大自己,于是慢慢的对那些人更是恩威并施,逐渐拉拢。
如今太上皇的孙女就在面前,太平沉吟片刻又说道:“李妍儿是宗室不能这么白身,我让今上封她余姚县主,食封五百户。你们暂且住在宫中,待妍儿出阁之后,准你(孙氏)出宫居住。”
孙氏听罢十分惊喜……太平公主为嘛对自己这么好了?她顾不得多想,先谢恩了再说。
“赐坐,坐我旁边。以后的晚宴,你也尽量过来。”太平平静地说。
孙氏一时没想明白太平公主为什么突然对自己一家子好起来,只得顺从地坐到下侧的塌上。戏子们继续表演起来,人们各怀心思地跟着表演欢笑不已,孙氏是一点都没看进去,只琢磨着今晚的事了。
就在这时,忽然听得李妍儿高兴地说道:“哇,好久没吃到这些东西啦……五生盘、逡巡酱,呜呜呜,还有我最喜欢的樱桃!”
孙氏的脸色顿时变白,急忙拉了一下她。太平公主面带微笑地看了一眼,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她心道:李妍儿虽然许多地方让我不满意,但也有好处,看样子没有多少心眼,以后婆媳之间倒是省去了许多烦心事。
李妍儿哪管孙氏的提醒,高兴地拿起筷子勺子便开动了,她舀起一勺子晶莹的蒸食,张开小嘴放了进去,还闭上眼睛,一脸陶醉的样子,口齿不清地说道:“好吃……真好吃!”
由于她说好吃的时候声音比台上的戏子还大,顿时引得众人都是愕然,不语地看着她。
孙氏羞愧万分,急忙执礼道:“妍儿不懂礼数,都是我平时把她惯坏的,我没有尽到责任,请殿下责罚。”
太平一拂长袖,笑道:“我觉得妍儿很讨人喜欢呢,别怪她。妍儿,以后常到我这里来,什么都能吃到呢。”
李妍儿双手合拢,眼睛笑成一道月亮湾,“真的吗?我最喜欢姑婆了!”
太平听罢开心极了,笑得合不拢嘴。
孙氏却暗自叹了一口气:其实杀她父亲的真正仇人,不正是太平公主吗?但这个念头只在她心里一闪而过,孙氏并不愿去计较宫廷权力斗争带来的恩怨。大唐开国以后,一大家子的恩怨是算也算不清楚,如果非要去纠结那些东西,那根本没法在宫里和人交际了,往上推总有什么杀父杀祖仇恨。
总之今晚孙氏是非常惊喜的,李妍儿封县主,而且是太平公主亲口说的。县主有俸禄,经济困那就解决了,还有那个什么王昭仪之流敢和太平公主玩?
就因为太平一句话,孙氏她们家的所有难题都迎刃而解。
晚宴散后,孙氏便带着李妍儿从紫宸殿里出来,但她们家没马车,来的时候倒是宦官用马车送的,但回去没办法了。孙氏抬头看了一眼月色,只得对李妍儿说道:“只有走路回去。”
李妍儿哭丧着脸道:“我走不动了。”
孙氏斥责道:“没多远,有什么不能走的!”
李妍儿红着脸道:“肚子太涨……哎哟。”
孙氏抓着她的手道:“谁叫你吃这么多,真是……妍儿很难受?”
李妍儿无辜地看着她|娘:“每天就吃野菜,我都快成兔子了!宴会上的东西真是太好吃,不知不觉就吃多啦……哎哟,不舒服。”
孙氏忙关切地说道:“我们找御医瞧瞧吧。”
李妍儿忙拉住她:“别了!那些长舌婆,说出去,我得被人笑死。”
“你还知道脸面!”孙氏没好气地说道,“娘背你回去,一会拿毛巾敷敷,给你揉揉就好。”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停在面前,霍国公主探出头来,“妍儿,上车来,姑姑送你们回去。”
这个霍国公主虽然也是李旦一脉的,但和李妍儿家没多少来往,今晚如此热心倒是有些意外。
孙氏看着她胖胖的圆脸,很亲切的样子,一想大家的亲戚关系还比较近,又见李妍儿确实难受,便说道:“那恭敬不如从命,妍儿,快谢谢姑姑。”
李妍儿捂着肚子道:“谢谢姑姑,能叫马夫赶快点吗?”
霍国抬起手掩住嘴笑道:“好的,我扶你上车。”
她们把李妍儿弄上车之后,霍国便叫马夫专向,先向太腋池东岸那边走。马车前行,这时霍国忽然望着车窗外面幽幽叹了一口,很伤感的样子。
孙氏好奇地问道:“妹妹有什么心事?”
霍国带着极其勉强的笑容,摇摇头道:“没,没什么……对了,殿下有没有对你们说别的事?”
孙氏道:“什么事?哦,殿下厚恩,要封妍儿为余姚县主。”
“这个我知道……没有说妍儿的婚事?是谁家?”霍国犹犹豫豫地问道。
“没有,她估计还没想到哪家合适吧。”
第二十一章相逢
薛崇训回家之后郁闷了好几天,因为金城的事。他是十分无奈,以前吐蕃人要抢她,一刀砍掉吐蕃人了事;现在的困难,却让人有力没地儿使,敌人就像一团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根本没有办法。
渐渐地他也觉得母亲的考虑不是没有道理……而且母亲这么一哭,真是叫人心软,薛崇训想起以前经常面对太平公主哭鼻子的李旦,总算体会到了李旦的难处。
古代上层这个圈子,婚姻就是联盟抱团的工具而已,或许他根本就无力改变什么?
几天之后薛崇训的注意力就被别的东西转移。送亲过程中发生的一切,让他更加明白一个道理:没有远虑,必有近忧。击败李隆基之后,或许自己真的有点放松大意了,结果弄出来一系列无法掌握的窘状……看来真的什么事都得提前多考虑、多做准备,否则事到临头只能靠运气,是否每次都有那样好的运气?
目前他的处境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有很多潜在的危险,悲剧收场的可能是相当大……完全依靠太平公主,让人很没安全感,他想有自己的实力。可是,该怎么做?
他想过做火器,攀科技树。仔细一想,自己有一定财力和权力,寻些工匠来慢慢摸索,火门枪或者火绳枪应该迟早能搞出来。但是以此时的冶金锻造技术做出来了火枪火炮,真能比装备精良冷兵器的唐军强么?现在的唐军骑兵,可是经常打人数一比十的恶仗。而要等带动发展出更先进的技术,恐怕薛崇训这辈子是看不到了……再说,老子干这些事有什么好处?如果以更高的角度来考虑,比如民族大义,让汉人的技术站在更高的起|点;那么火药也是汉人发明的……
热兵器对冷兵器,就算能秒杀所有敌人,但做出来的兵器最终会被谁掌握?如果高喊一声“我是火器之父,我有专利权,所以用火器的人都必须听我的”有用的话就好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再强的武力也需要人去操|控,也不可能脱离政|治和制度而存在。
总之不能瞎忙活,得分个轻重缓急,现在他的自身安全都有问题,搞什么火器完全没用,不如想些实际点的事情。
这时薛崇训想起了上月出京前后和宰相张说交往的事儿。虽然张说对他不顾大局干掉吐蕃郎氏的事情耿耿于怀,多有抱怨;但薛崇训感觉到张说有向自己靠拢的意愿。比如有件小事,张说多次提到想到王府上来做客听李龟年乐曲的事,就是一个结交的信号。
薛崇训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一个人静静地思考起张说这个人来了。
张说以前是倾向李隆基的人,所以得不到太平公主的信任,可以想象他的宰相位置坐得是多么尴尬和苦闷。那他就肯定想融入另一个集团,权力场上是需要势力和抱团的,一个人什么也干不了。
薛崇训有些担忧的是,李隆基还没有死,张说会不会还想着他?但转念一想,张说这样宰相级别的大员,应该看得清形势,还要和没有多少希望的失败者有什么关系……薛崇训不能完全信任他,但他又是一个既有价值的结盟候选人。得先瞧瞧再说。
想到这里,薛崇训便唤了一声,近侍董氏从屏风外面走了进来,他便说道:“你去传话,把薛六叫来,我有事交代他去做。”
薛六是府上的管家,名叫薛福,其实他不姓薛,姓氏是以前薛崇训的父亲赐的,本来姓什么薛崇训也搞不清楚。过了一会,便见一个胖头滚圆的中年走了进来,正是薛六。
听闲言说这货在河东和长安都有资产,这些年在薛家肯定捞了不少好处,但薛崇训实在管不过来,便由他去,只要不太过分能维持府中的收支就行了。
“郎君有何事吩咐?”薛六站着躬身道。
薛崇训沉吟片刻,说道:“听说李龟年在长安?同僚好友想听他的曲子,你拿我的名帖过去,请他到府上来问问……虽然他不太可能拒绝我的邀请,但还是先见一面比较好,省得失信于同僚。”
管家自信满满地说道:“郎君且安心,我一定把他请到府上来。”
薛崇训想了想,如果宴请宾客那天再叫张说来,人太多不好说话,于是他又道:“如果李龟年答应了见面,就约个时间。再叫人去知会张相公也一起来,听说他于音律也颇有造诣。”
薛六这人贪点小财,但办事雷厉风行,很有效率。晚上薛崇训吃饭的时候,他就回禀消息了,果然李龟年答应三天之后到府上一见。毕竟薛崇训是权贵,别人装清高也得有个度。
就在这时,薛崇训又想起了水云间的歌妓蒙小雨。这个女子好像对他没什么好重要的,但偶尔总会想起……其实他可以买下蒙小雨做小妾的,但是让她做丫鬟一样的人每天像董氏、裴娘那样做些琐事,她真的会快活吗?
这个薛崇训不敢断定。但这次能邀请到大名鼎鼎的乐届名人李龟年做客,或许能让他在音律上指点蒙小雨一二,那她的地位就能拔高一些了。
想到这里,薛崇训又吩咐人去水云间通知那鸨儿赌姐,让蒙小雨三天后到府上来表演。
三天之后,邀请的几个人如约陆续来到了河东王府。一个当朝宰相、一个音乐名士、一个普通歌妓,身份相差很大,但薛崇训觉得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风雅之人啊!
以前薛崇训没事时,消磨时间的方式不是练武就是玩|女人,或者一个人看书发呆,还真是很少和文人雅士交朋识友。作为一个郡王,至少暂时还没被撤销封号的郡王,他倒是感觉应付起这种场合有些紧张……但也很新奇。
他专门叫家奴准备了最贵的茶叶,唐朝的茶道可是很流行的,但平时他喝茶讲究不多,可不能叫人鄙视没文化!又叫人在外院回廊旁边收拾了一间雅致的厢房,挂了几幅昂贵的书画真迹,这才略微安心了些。
待客人都进屋了,薛崇训这才穿戴整齐,大模大样地走进去,只见蒙小雨和一个陌生的文士打扮的人坐在椅子上,那文士应该就是李龟年,而张说正站在墙壁边上就近瞅一副画。
张说叹道:“这是文贞公(闫立本)的真迹?!”
薛崇训装模作样地说道:“正是,大明宫的图纸便出自文贞公之手,文贞公的墨宝,宏伟严谨而又如梦如幻,是现实与艺术的完美结合啊。”其实他懂个屁,信口胡诌而已,除了知道这张纸特别贵,根本不知道它好在哪里。
这时蒙小雨和李龟年已站起身来,向薛崇训执礼,薛崇训也忙抱拳还礼,蒙小雨是熟人,他只打量了一番面前的李龟年。李龟年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面部曲线柔和,只有一撮小胡子,脸上看起来很干净,举止之间也是缓慢优雅,和薛崇训相处那些武夫完全不同,虽然唐朝的武夫很多也有文化。
薛崇训的心里又冒出来那句千古流传的诗了: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江南逢李龟年》写的就是这个李龟年!
但现在岐王已经被薛崇训搞|死了,李龟年没法再出入岐王宅了。薛崇训有点激动地想道:将来某大诗人会不会留下千古名句来记录我与李龟年的交情?
薛崇训哈哈一笑,便为他们相互介绍,说到蒙小雨时,他有些为难地说道:“这位的芳名叫蒙小雨,是一位音乐……”
蒙小雨笑眯眯地说道:“我是歌妓。”
张说和薛崇训年面面相觑,随即笑了起来以掩饰尴尬。张说看起来有些不爽,居然和一个歌妓互通姓名不是胡|搞么?倒是李龟年一副脱俗平和的表情,想来他虽然能出入豪门,其实社会地位也不高。
薛崇训指着那幅张说看过的画道:“张相公喜欢,我送给你吧。”
张说的脸上略有吃惊,忙道:“君子不夺人所爱,且无功不受禄,我岂能无名无故受此贵重之物?”
薛崇训实话实说道:“并非我所爱,我完全不懂丹青,挂着装门面而已。”他一边说一边走过去取下来,随手一裹便递了过去,“不必客气,这是友人之间的礼物而已,不用计较。”
张说迟疑了片刻,但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哈哈一笑,接了过来道:“张某惭愧受之。”
“诸位请坐,来人,看茶!”薛崇训一拂长袍,尽量让自己表现得飘逸风雅。待大家坐定之后,他便说道:“李先生于音律的造诣天下闻名,今日有幸请到府上作客,定要闻先生一曲方才不枉相逢一面啊。”
李龟年微笑着抚摸了一下小胡子,不慌不忙地端起茶杯,揭开杯盖一扇,闭眼道:“好茶!”然后笑道,“郡王如此抬举,我只能献丑了。”
第二十二章河颂
李龟年唤童子拿来了一个小鼓,又转头看向旁边的蒙小雨:“会楚音吗?”蒙小雨道:“以前学过。”
“那很好,我来击鼓,你和琵琶。”李龟年不紧不慢地说道。
蒙小雨知道李龟年的名头,听到他竟然邀请自己一起演奏,她看起来有些激动又紧张:“我怕自己弹得不好。”
李龟年捻|着下巴的一小|撮胡须笑道:“无妨。”
薛崇训忙端坐在北面的软塌上,侧耳倾听。琴棋书画是世家贵族的必修课,其实他小时候都有所涉猎,不过书法、绘画、棋艺等都没啥造诣,只懂个皮毛,唯独这音乐薛崇训倒是多懂一些,算得上一个业余爱好者。所以能听到音乐名家的演奏,他也是很期待的。
李龟年用慢拍开场,蒙小雨随即拨动琵琶,一窜低沉的旋律响起,听起来忧伤而美丽。薛崇训也学过楚音,这时闭上眼睛,脑子中便浮现出了湘夫人美丽的形象来了,可以想象不出湘夫人的相貌,像金城、像宇文姬,他还想到了那个异国公主慕容嫣……
一会琵琶又弹出了叮当之音,仿佛那女神身上尊贵的环佩,随着轻盈的步伐轻轻摇曳。
这场简单组合的“交响乐”水准之高,薛崇训确实闻所未闻。李龟年,论起地位来,那就是这个时代的贝多芬啊!
乐曲一会哀伤,一会欢乐,让人的情绪随着他们的演奏起伏不停。不知道一旁的张说究竟涉猎音乐没有,但看得出来张说的表情也在跟随着音乐变动。
最后却是凄厉的哀鸣,薛崇训感觉到一个深山怨女的千种愁,万种恨……那凄厉的调子,不正是炽烈的爱情的倾泻吗?
鼓声停歇,琵琶悄然,屋中四人久久无语,仍然沉浸在那乐曲的情感之中无法自拔、无法回神。
薛崇训高兴道:“不愧为李龟年!”
李龟年笑道:“虚名而已,郡王没发现您府上这位蒙娘弹奏得非常不错吗?”他以为蒙小雨是薛崇训私养的歌妓了。
实际上薛崇训家里根本没有歌舞妓,不过他不好说蒙小雨是某妓|院的歌妓,挺伤面子的,便笑了笑不多言。
这时李龟年又道:“其实我更擅长写曲,演奏乐器非我所长。”
张说道:“你太谦虚了。”
李龟年收住微笑,叹道:“要在一条路上有所成就,最重要的是必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