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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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鹃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小心的给徐一凡摺着他脱下来的坎肩。将上面每一点儿灰尘,都小心的掸干净了。
杨士骧目光微微有点奇怪的看了一眼高高的陈洛施,估计心里腹诽了一下徐一凡的审美观。
他又看看桌上粗劣的酒肴,享受惯了的杨才子悄悄皱皱眉头。展颜笑道:“我该称你徐大人才是,抵京不过近月的事情,就已经是特旨道升用。再过几日,怕兄弟还不在你面前站班儿行礼?”
徐一凡看他的样子心中暗笑,豪气干云的举起酒杯:“来,走一个!”
“走一个?咱们谁走?走哪儿去?”
“感情深,一口闷。感情浅,舔一舔。杨大人,您说咱们感情是深是浅吧!”
杨士骧苦笑,这小子装傻还真装出水平出来了!这些新鲜词儿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学来的。他忙按住徐一凡的手:“徐兄……徐兄!这酒不急,兄弟是为了您那封信来的。”
徐一凡停住了酒杯,笑吟吟的看着杨士骧。杨士骧却目光沉沉,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两个小丫头。
徐一凡笑道:“没事儿,这是我房里伺候的人。先生有什么话儿,尽管讲无碍。”
杨士骧轻叹一声:“还不是为先生一折搅动的京华烟云?这练禁卫军已经是在所必行之事。直隶练新军,还不是直指李中堂之事?有新军则必裁北洋,而欲裁北洋,则必将将李中堂调离直隶。李中堂并不惜此权位。然则苦心经营的一点北洋守国实力,则必然被朝中之敌摧折一空!我只是奇怪,先生此设计飞黄腾达,将不可限量……可是为什么还要留信于我,说事到绝处,只要找您,就可以轻轻化解呢?”
他目光炯炯:“士骧也鲁,曾不以先生信为然。不料近日京华风云,处处如先生信所言!北洋上下,如风雨飘摇也骤,先生如何有以教我?”
说李鸿章不在乎这个天下督臣第一的直隶总督,北洋通商大臣。他苦心经营的舰队,军队,矿山,官办企业……那才是真枉负了他老师曾国藩给他的“拼命做官”的考语!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三十七章 … 条件
此时此境。徐一凡只是叠起两根手指:“杨兄……我冒昧称呼您一声杨兄。如果我真的能为李中堂打算一二,您何以报之?”
杨士骧看着这个总是觉着有点古里古怪的小子,说他贪花好色吧。偏偏又是有真才实学。说他狂傲吧,他还真没得罪过什么人,现在还算是处处逢源。说他胸有大志吧,偏偏在这暗流涌动的时候,不拜门,不联络。带着两个小丫头出来逛庙会!说他不过是机缘凑巧,平常得很的人,那么他偏偏现在还笑得贼忒兮兮的,向他说出了能挽救李鸿章李中堂这等国之重臣局面的狂话!
搜索杨士骧平生所见识臧否的人物,竟然没有一个和他相像的。
杨士骧微笑一下,端起酒杯:“先生所言,学生敢不有闻。不知先生如何行事?眼见各地督抚议复已到,禁卫军编练已成必然之事。先生之位,不是禁卫军编练衙门的总文案,就是道台衔帮办委员。为了筹饷方便,真给先生一个道台实缺也是论不定的事情……挽回局面,先生怎么会自己坏前程呢?”
徐一凡苦笑:“杨兄真的觉得,象兄弟这个性子,在那些黄带子贵胄底下吃得开?就算现在有点小小权位。将来禁卫军真办起来,这点权位还不是要给黄带子红带子蛰摸走。天下谁不知道只有李中堂麾下,才是局面大,气量大,生发大……为兄弟自己考虑,也是希望李中堂能在直隶督臣位置上,照应一二的……”
这的确是实话,禁卫军毫无疑问将是旗人贵胄地盘。徐一凡这等人物,不过是等着过河拆桥的份儿。
杨士骧微微点头,却也讶异他居然能想到这么远的事情去。按照他一个捐班的资格,现在能有缺给他,就应该笑得见牙不见眼了。要不他巴巴的给翁同龢上条陈做什么?
难道这小子,想的远远不是眼前这点富贵?
一个念头电闪一般掠过了杨士骧的脑海。转眼又自失的笑起来自己心中荒唐。
他一个捐班出身,难道还真的想出将入相,成为重臣么?难道还是打的左右逢源的主意?不过到底如何,他才能将眼前这个已经成了定局的局面扳回来?
反正杨士骧左思右想,都觉得没有法子。满朝看李鸿章久督北洋,淮军、水师、制造局、招商局、洋务经营这么大的局面。早就是不顺眼了。旗人是担心汉臣权重,也眼红北洋军政两务每年大河淌一样的过银子。后起汉臣督抚,则是李鸿章压在头上,他们可没了出头的机会……这小子不过是因缘而起,种种矛盾积累在现在,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徐一凡只是微笑着看着杨士骧脸上的神色变幻。
两个小丫头坐在一旁,瞪圆了眼睛看着两个男人的高谈阔论。
互相对望一眼,俩人大姐不要笑二姐,都听不懂。不过看着徐一凡的眼神儿里面就多了一丝崇拜……果然老爷是有大学问的人啊!
到了最后,杨士骧只有苦笑:“学生已经寻思不来了,徐兄有何见教,就请说吧。”
徐一凡微微而笑:“我将这局面挽回来,只向中堂要求两个条件。”
杨士骧笑道:“敢不洗耳恭听,哪怕先生要恭王爷府上那一对孪生姐妹花一般的人物。学生也能给先生办来。”
自己的一举一动,在恭亲王府闹的笑话儿,他们可都明白啊!
徐一凡顿时又竖起了手指,一脸憨笑:“说错了,我要的是三个条件。”
让别人以为自己好色贪花有什么不好?让他们慢慢抓着自己这个缺点吧。
有句笑话儿怎么说来着?
要是上美人计,老子就将计就计……
“第一件求中堂的事情,就是将来兄弟分省北洋,中堂要照应一二。兄弟有几个筹饷练兵的法子,还需要中堂赏派些人,这些都需要中堂大力支持……”
“这没有话儿说,只要中堂还在北洋!徐兄怎么能确定中堂还能稳居,到底是什么法子?”
徐一凡笑着没答他的话茬:“第二就是,热河都统那儿,有一位犯人杜麒麟被押待决。我要中堂把人给我救回来,送到兄弟这儿!”
啊的一声,杜鹃一下站了起来。大眼睛死死的望着徐一凡,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面顿时汪上了一层水气。
杨士骧看看杜鹃,再看看徐一凡,微笑点头:“小事一桩,近日就为先生送来。”
徐一凡再竖起手指,突然摇头笑道:“这第三就算了,兄弟也不能不知足。杨兄,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话音方落,他就站了起来。朝杨士骧拱手一礼,转身就朝外走。两个小丫头也站起紧紧的跟在后面。杨士骧急得跟什么似的,这小子还什么都没说呢!
不过徐一凡早不给他拉着自己的机会,哈哈笑着走远了。
出门一看,三星在照,月明星稀,庙会人头涌涌,还远远没有到散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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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绪十八年十二月二十三,朝中邸报再次明发各地督抚议奏编练禁卫军事。各地督抚几乎众口一律的颂圣赞同。
这可是原则性的问题,这时候站错队,可不是好玩儿的。
都中诸公心下都明白,这事儿几乎都是那个叫徐一凡的泰西狂生一手搅出来的。没有他的条陈见识打底儿,怎么可能这么快朝廷就拿出办法出来?难得是,这次老佛爷和皇上,几乎都想到了一处!
不少王公大臣,满人红员。都开始活动起这未来禁卫军编练处的位置。内务府的笔帖式们跟忙得跟什么似的。都想钻营报效一下,混个什么委员当当。有志于禁卫军位置的王公大佬,除了一日三次的朝慈宁宫,三海园子那里钻。打听太后到底是什么主意之外。更没忘了来招揽一下徐一凡,谁都知道,编练禁卫军,还不是要靠这位狂生具体着手。有他在,办坏了都是他的主意——这练禁卫军本来就是他的条陈嘛!办好了,那可就真是名利双收了!
大家都在等着瞧,什么时候才是这位徐一凡引见的时候?他引见请训了,那可是真要明发天下,编练禁卫军了!
至于李鸿章,天下都以为,他那位北洋大臣,直隶总督的位置,恐怕要挪挪。风声早已传出,两江前湘军重臣刘坤议调直隶,而李鸿章调两江!
这个消息一传出,本来就够热闹的奔走钻营,那是又加大了三分。
这一切,将本来应该平平淡淡度过的光绪十八年岁末,变成了热闹的一锅粥。
第一卷 京华烟云 第三十八章 … 利用
谭嗣同所居住的西跨院内,一灯如豆。屋子里面坐着几个书生模样的人物。都光着头没有戴帽子,有的人还模样寒酸。一看就是寒士。
不过大家气氛可热烈得很,有的人弹着谭嗣同的长剑。有的人翻着他的手卷,摇头晃脑的读着谭嗣同的诗稿。桌上杯盘狼藉,也没有人来收拾。
谭嗣同眼睛熬得红红的,正在桌上起着一个什么稿子。不时停下笔来,和那些书生说上两句。
“复生兄,大驾一抵帝都,则风云变色。我辈书生,只能抱愧是个书蠹罢了!”
“复生兄,你和徐先生比邻而居,听说明儿徐先生就要引见面圣了?徐先生必然大用。而复生兄只要投效,你和徐先生是可以托生死的。必然蒙收录,投笔从戎,又是天子亲贵之军,班生此去,何异登仙!”
“复生兄自可一展胸中抱负!我辈瞠乎其后!”
“徐先生不知道幕下还有没有缺额,我们能不能投效?”
众人口舌纷纷,都是一副既羡且佩的样子。满清官场到了现在,八股取士,已经有渐渐没落的颓势。随着洪杨之乱以后的帝国动荡,大小战事不断。更多的文人都选择了投效军前,连升带保的就是好好儿的一副功名。在读书人眼中,状元翰林的成色荣耀,已经有点儿那个什么了。捐班大开之后,补缺更难。倒是当年几大名臣,曾文正,罗罗山,左文襄。书生而杀人立功业,才是更值得羡慕的对象!
谭嗣同矜持的一笑,放下了笔:“还没影儿的事儿呢!此次还不是朝中诸公持正,满朝清议可畏?风云激荡,眼看就是天地变色!圣君振作刷新,我辈有志之士,不能不竭力报效……至于功业,我本俗子,可不敢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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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七嘴八舌的还要说话,就听见门口传来了一个声音:“谭先生,谭先生可在?”
谭嗣同啊的一声跳了起来:“是徐先生!”
屋子里面可一下就炸营了,几个书生争先恐后的朝门外挤去。都想看看这个一朝白衣动公卿,片言折赫德的奇人。虽然据说是捐班儿,可是人家写的书,哪个读八股的人做得出来!
谭嗣同也赶紧撩着袍子迎了出去。
就见院内章渝挑着灯笼,徐一凡笑嘻嘻的站在他身后。看见谭嗣同出来,抱拳一礼:“听五哥说谭先生漏夜守候,不知道有何要事?”
谭嗣同啊的一声,越过那些呆呆看着徐一凡的书生,迎了上前,恭谨了行了一个礼:“徐先生,进屋说话。”
徐一凡看了一眼那些书生,微笑抱拳一拱手,跟着进了屋子。
底下那些书生们低声议论:“瞧瞧人家那风度!”
眼见得进了屋子,徐一凡才一弹袍子坐下,谭嗣同就笑着为他介绍:“徐先生,这是我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湖南林锐,江西黄广生,湖北刘容……都是仰慕先生,不,大人名声已久了。”
徐一凡才懒得记那些大众脸,只是露出了他六颗白牙的标准微笑。又行了一个礼。那些书生也都赶紧诚惶诚恐的回礼。
谭嗣同性格四海,现在满城也多有准备明年开春会试的公车士子。他这朋友遍天下,自己的把握可就更大一些啦……
见徐一凡微笑着在那里沉吟。谭嗣同四下环顾一眼,沉声道:“徐先生,您可知我今夜等候,究竟所为何事?”
徐一凡摇头:“不知道。”他是真不知道,漏夜来找谭嗣同,也是为了别有怀抱。
谭嗣同一笑扬起手中的纸张:“学生已经向刘方伯请辞,决意投效先生幕下,扶保圣君,做出一番事业出来!”
谭嗣同目光深沉,看徐一凡瞪大了眼睛:“读先生所著点滴,倭人区区化外小藩,都能有志士图强变法,尊皇攘夷事略。读之令人惊心动魄!普鲁士一统德意志诸邦,若非读书之人鼓吹在前,又如何有败奥破法,民气沸腾之今德意志?诸国崛起,无不鼓吹民气,尊君攘夷,更有铁血辅之。读列先贤,寻章摘句之事,学生实不愿再为!”
一席话掷地有声,屋中几个书生都瞪大了眼睛,热血沸腾,纷纷抱拳行礼:“学生等今日前来,也是为投效大人幕中打听,请大人收录!”
徐一凡眼睛比他们眼睛瞪得还要大,没想到自己也有小弟前来纳头便拜的一天!
可惜只是几个寻常举子,不是什么出名人物。自己想要名动天下,还有些日子呢。
他站起来慌忙还礼,连连道:“当不得,当不得……”
谭嗣同看了他那些朋友一眼,微笑道:“没想到你们也是这种心思啊……”转头又向徐一凡解释:“学生这些朋友,都是经世一派门下,不是那些腐儒酸秀才,林锐兄还是举人老爷呢!现在书生仕进报国之路太狭,偶然中式,也不过把候缺的冷板凳磨穿。所以学生才没有去考什么八股……”
徐一凡伸手拦住了他的话,微一叹息间,已经是满面忧国忧民的神色。
谭嗣同一怔:“先生,怎么了?”
对徐一凡他有些不摸门,这人说是读书人吧,风节不纯,但是偏偏就是极有见识。要是真拉下脸来不收录他们,这个脸可就丢得有点大了。
徐一凡轻轻苦笑:“谭兄啊谭兄,你真以为兄弟走的是条好路么?”
徐一凡负手而立,神色说不出来的萧瑟。
“兄弟这些日子避不见客,也是考虑良久良久了……这满朝风云,你还看不出来么?练禁卫军,权操圣上,是我们读书人的一腔血诚。皇上真正拿了权,就可以慢慢兴革现下的积弱局面……兄弟归国,也不就是为的这个?可是这权,圣上真能拿着么?您看看现在满京城奔走的那些王公贵胄,谁是真正为了国朝考虑的?兄弟说句诛心的话儿。就是谭兄老师翁中堂,心里也是为了对付李中堂多一些儿!”
谭嗣同脸顿时涨得通红,但是却又说不出话来。他又不是傻子,怎么能不明白他老师的心思?他本来来京是为了给幕主刘锦堂奔走联络。阴差阳错的和徐一凡同样住在了会友。阴差阳错的翁老头看中了徐一凡书中的皇族掌军的好处。他也阴差阳错的成为了徐一凡和翁老头之间的联络人。
本来一场幕后酝酿的,不见得很成熟的倒李阴谋,变成了现在动荡满朝的风波。一下变成了绝大的兴革举动!
在谭嗣同心中,倒李已经成了一件很次要的事情了。徐一凡书中描绘的那副德日两国权操于上,一个崛起欧洲,一个崛起亚洲。反而成为了他现在心中孜孜以求的美好前景!
可是当徐一凡提起,谭嗣同也不得不痛苦的承认。
这权,到了最后,还是操不到光绪的手上!
一定又是哪位老佛爷膝下奔走的王公大臣成了禁卫军的练兵大臣,又成了一个装点门面儿,靡费饷钱的地方。和他心目中设想的美好前景,差了十万八千里还有多的。
至于他们想投效的徐一凡,在满族亲贵拿权的禁卫军当中。能发挥什么作用,真是可想而知。
唯一的结果,就是太后老佛爷的地位更稳固一些儿,而李鸿章离开北洋去了两江而已。
屋中此时,一片的沉默。
徐一凡慢慢的从袖子里面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