篡清-第268章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这种场面,大清二百余年,何时见过?
末世气象……
不知道为什么,听了一肚皮评书的白大知府心里头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
钟山虎踞,石头龙蟠,可是这座城市,只怕是中国见证了最多王朝末世气象的帝都!这大清的末世气象,也要在这座城市最先预演么?还是一个新的时代,就在这旧朝子弟的哭声当中,将冉冉升起?不知不觉的,白斯文竟然忘记了心头那点担忧后怕,负手踱到了当先耄老之前,抬头看着远处:“……这世上,还有长久富贵之家么?想明白这个道理,你们就不用如此了……两百多年前,崇祯爷,可比你们惨!喀的一声儿,就吊死在那儿了,那会儿死了多少人哇……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大帅如何处置你们,谁也不知道,可气运如此,还有什么说的!就走吧。各位老爷子!”
在督署签押房里头,徐一凡也负手站在窗前。神色悠远,似有无限感慨,翻涌心头,好像在思考着末世气运,到底在向什么的方流动。半晌之后,他才神色凝重的低低自语。
“……我瞧着那几个丫头有点不对劲儿。兆头不妙,大大不妙!”
门外突然响起陈德压抑不住的欢喜声音:“李小舅子。你他妈可算回来了!听说上海洋医院全是漂亮丫头,舍不得回来了?瞧瞧你,又白又胖!”
接着就是李星笑骂的声音:“你他妈的不是小舅子!我们谁也说不着谁。再这样叫我,老子揍你!大帅呢?”
陈德赶紧压低了声音:“不知道吵没吵着大帅!赶紧进去吧,大帅见着你,不知道多欢喜呢……”
“溥老四那头叫驴呢?这么些天没见着贝勒爷,还真有点儿想他!”
陈德的声音一下沉默了,徐一凡却回过头来。对着门外大喊一声:“李星,给老子滚进来!住医院久了。走路都象娘们儿了?”
门哗啦一声被推开。就瞧见李星大步走进来,啪的一声普鲁士式磕脚后跟立正。敬礼大喊:“大帅!李星归队!在医院都憋死了!大帅有什么活儿给属下干没有,听说大帅在两江如此威风。属下在医院的心思跟猫抓的似的……”
李星胖了一些,不过气色极好。满满的都是精力,一身军服包也包不住。想起当初他在肃川里身带九伤倒下,躺在担架上喃喃的叫着妈妈,真是恍若隔世。
这南洋的热血富家子弟,硬生生在自己手下磨炼成了百炼长剑!
徐一凡笑着走过去,一拳打在他肩膀上,李星晃了一晃,笑着压低了声音:“大帅的大业,正是如火如荼的时候儿,属下还舍不得死,还有什么带劲儿活儿没有?打完日本鬼子,属下总觉得有点没劲儿,国内的敌人,只怕没有小鬼子那么硬了……”
他既然是正牌小舅子,和徐一凡说话自然随便一点。徐一凡瞅他一眼,坏笑道:“还想找小鬼子麻烦?有机会给你,最后送他们一程!……今儿你来的时间不错,等会儿就有一场好戏给你瞧瞧……”
“什么好戏?”李星兴致勃勃的。他实在无聊得久了。
洋人教会医院,说实在的,这个时候的中国,没有比那里医疗水平更高的了。禁卫军虽然尽其可能的设立了医疗系统,用了不少在南洋学过医的新式人才,包扎所可以设立得比较完善,野战医院一级,就差强人意了。朝鲜东北战事的重伤员,徐一凡花了大价钱,尽量转送到天津,上海,甚至还送到了广州的各个新式医院里头。这次孔茨他们商议的要开设的军事教育学校里头,也就有军医养成学校,光是添购的教育器材,野战医院各种设备,药品等等,就开出了一百二十万两的大预算出来。徐一凡摇头咂嘴半天,还是画了行。
李星在教会医院里头,那些修女护士,不知道怎么的现了他是基督家庭长大的,这下这些修女们可是抄着了,开教会医院本意就是为了传教。禁卫军几百上千的重伤员送过来,那是多大的传教资源!这可是清季第一强军的人!不过这些当兵当军官的心里头,大帅第一,皇上都不知道排到哪里,更别说洋神仙了!一开始还碍于面子听点儿,后来烦了就赶人。现了李星这么一个有威望,又信基督的军官,这还不算是抄着了?
不过从此开始,李星在医院的日子就成了噩梦。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修女护士过来跟他聊着主的福音,请他在传播主的福音上做出更大的贡献。一堆苍蝇在耳边嗡嗡嗡嗡的绕,当禁卫军已经野惯了的李星如何受得了!伤还没完全大好,就在一个月黑风高之夜,翻墙溜出了圣约翰教会医院。现下站在徐一凡面前,别说徐一凡有热闹给他瞧,就算徐一凡马上要他去把天捅个窟窿出来,他也二话不说!
徐一凡笑着还没有答话,就听见外面陈德的声音又惊又喜的响起:“溥老四。你怎么来了?你……”话到半截儿停了下来,相是陈德想问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溥仰的脚步声音重重的敲打着签押房外面的木头回廊,然后听见的就是他那压抑到了极处的声音:“大帅在里头?”
外面陈德似乎叹息了一声:“在里头,老四,没带武器吧……别做傻事儿!我们都是一起冲杀过来的兄弟!”
溥仰的声音一下爆了出来:“老子现在宁愿对自己脑袋来一枪!你他妈还怀疑老子会伤害大帅?陈德。你给老子滚开!”
徐一凡脸色缓缓的沉了下来,冷淡的将双手环在胸前。李星不解的看看徐一凡又看看门外。也悄悄的闭上了嘴巴。
门轰隆一声被推开,就瞧见溥仰呆呆的站在门口,看见徐一凡报臂站在那儿,冷冷的打量着他,溥仰就一下僵住了,还保持着一手推门的架势。陈德紧紧的跟在他的身后,看见里头情形,悄没声的退开。
溥仰瘦了许多。本来他在朝鲜差不多就磨炼成铁打的汉子一般,身上也全是军人的气度。一瘦下来,脸上线条更如刀砍斧削一般。只是两眼里头全是血丝,全是愤懑,全是迷茫。一身禁卫军的军服,依旧一尘不染的穿在他的身上。马靴擦得光可鉴人,苍龙领章钉得端端正正。他的军风纪,一向只能说是还说得过去,如此干净整洁还属次,仿佛这是最后一次穿上这身军服一般。
秀宁来拜徐一凡,为他求一条路,溥仰已经知道了。陈德传徐一凡的话给他的时候,几乎不敢对视他的眼睛,溥仰却没有多大的反应。几天来,他就抱着自己脑袋,苦苦琢磨一个问题。他溥仰是谁?是大清的四贝子,还是光绪皇帝的同父弟弟,还是一个禁卫军的军人,在国战当中奋勇厮杀,对得起自己良心的汉子?
送来的东西,他不吃。秀宁也没有多打扰他,只是长久的在窗外,用无比爱怜的目光久久的看着她的这个直肠子弟弟。久久以来,一直被溥仰压在心底,从来不去想的问题就这样汹涌而来,直至将他淹没!他到底是谁?他到底该做什么?哪条路才是他该走的?
他自己无力挣扎出这个漩涡,下意识里只有一个念头。他现在的全部成就,全部骄傲和荣誉,全部走过的有意义不丢人的道路,都是徐一凡给的。现在的他,既然想不明白,也只能向徐一凡要一个答案!
主意打定,溥仰就沉着脸将自己军服军靴整理了一遍又一遍,穿戴完毕,大步出门,直奔督署而来。他本来就是戈什哈的头子,徐一凡的亲卫,进督署自然没有人阻挡。溥仰甚至没有留意到,一顶小轿,始终跟在他的身后,里头那双带着疼惜怜爱的眸子,一直目送着他进了徐一凡的督署……
徐一凡冷淡的目光一直在溥仰身上打转。这个当年抽了他一鞭子的贝子爷,也是他亲手磨砺出来的。如果说当初收下他当戈什哈,还有点闲暇无事可以报复着玩儿的味道在里头,现在,溥仰已经算是一个合格的禁卫军军人了。
他也知道这小子到底卡在了什么问题上面,他的智商,比这傻小子高上一倍那是肯定的。往常他倒也不大在意,多少大事要自己做,逆而夺取的道路上面,他要做的是全神贯注的抓住这大势,要顾及到身边每个人的心意,那怎么可能?天下如此之大,自然会有很多人抓住这大势,成为他徐一凡身后的同路人,也自然有很多原来的同路人,会从队伍里头掉出去。这些都无所谓,自己只要保证能始终站在这队伍最前面就可以了。
气运如此剧烈的变化,很多人在痛苦的做出抉择的时候,就已经远远的落在后面了。
不过这次,他愿意稍稍停顿一下,等待溥仰做出抉择。
只此一次,就为了他在朝鲜在东北,曾经那样在他的大旗下面奋不顾身的冲杀!
只是这个原因,也只有这个原因。不是象手底下有些人猜测的那样。他徐一凡始终用溥仰,就是为了给天下做出一个他能容满人的榜样。真到了气运鼎革之际,愿意在他徐一凡手底下充当这种幌子的旗人权贵,可以说要多少有多少,能排出二里地去!
为了他那个漂亮眼镜娘姐姐和那对双胞胎小萝莉,那就是更无稽了。他徐一凡现在开口要女人,那不是要多少有多少?收一堆担惊受怕的木头进门儿,只怕他回了内宅,越看越烦,那不叫放松,那叫受罪。手底下对他磕头的人太多了,还不如李璇那点小刁蛮你来我往的更有情趣。溥仰在徐一凡冷淡的目光下僵立良久,突然双膝一软,跪了下来,大声喊了出来:“大帅,溥老四求您赏个答案!属下糊涂。想不过来了,属下到底该怎么做?”
声音之大,连一直屏住气息的李星都被吓了一跳!
徐一凡哼了一声:“起来。禁卫军没有两腿都朝下跪的规矩……老子能给你什么答案!这答案还不是要你们这些家伙自己想明白,气运变了,你们该如何自处!老子没义务给你们这个答案!”
他语调森然,似乎预示着不祥:“老子做的是什么事情,你又不是不明白!装傻装到现在,也算够没心没肺的了。躲……就躲得过去?要不是你小子热肚皮顶着冷刀子冲杀过几次,老子管你想的是什么!想回去吃你的铁杆庄稼,脱了这身皮,滚蛋!吃了两百多年,瞧瞧你们这堆废物脓包样!再瞧瞧你们把这个天下吃得多么千疮百孔!多么死气沉沉!
不想滚回去,就得和老子一起将你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手里头的饭碗砸碎!舍不得丢饭碗的,你还得冲他们开枪!怎么,狠不下心来了?舍不得亲戚了?我劝你还是滚蛋的好!”
溥仰胸口剧烈起伏,死死的看着徐一凡,突然又大吼出来:“大帅,你准备杀多少满人?是不是您就要报这两百多年的仇?”
徐一凡高傲的扬起了下巴:“放在两百多年前,不用说,不死不休。可现在,你们配么?配得上这个天下用全部精英,全部力量将你们赶下台再复仇么?
没错,你们举族是生是死,在老子一念之间。可是不光是你小子,就是光绪和慈禧捆在一块儿,也不够资格问老子这个答案!天下,早就不在你们掌中了!你们只要等着接受安排的命运罢了!现在,起来,立正,向后转,滚回去想清楚,三天之内,要不把这身皮送回来,要不就别问老子要任何答案,只管接受命令,哪怕老子命令是血洗北京城!”
徐一凡一个口令,溥仰呆呆的一个动作。起立笔直转身站在门口,却不知道朝何处去。李星也只是偷眼看着徐一凡冷冰冰的倨傲面孔。他隐约也猜到是怎么回事儿。这种事情上,李星怎么能说话,又如何敢说话!
唉,大帅妹夫这里还真热闹,比医院里头有趣儿多了……
陈德的身形又悄悄的闪了出来,他没看还呆在那里的溥仰,只是立正朝徐一凡行礼:“大帅,白知府他们到了,正在督署门口,求大帅赏见……”
徐一凡重重的哼了一声,大步朝外走去,一边走一边下令:“李星,跟我来,让你瞧瞧热闹……”
在徐一凡经过的时候儿,溥仰下意识的让开了一步,看着徐一凡的背影,只觉得自己脑子都要炸开了。陈德不动声色的捅了他一下,也不说话,就大步跟上了徐一凡。溥仰仿佛被这一下子捅醒,咬咬牙齿也追了上去。
徐一凡却始终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督署外头,已经是人山人海。最里头的是一帮白苍苍的老头子,大帽子都摘了一下,一排排的跪在督署门口,人人手里捧着三炷香,哀告的声音此起彼伏。
“徐大帅万代尊荣!”老头子们也机灵,知道不能说公侯万代,喊这个出来。这不是骂人么!
“求大帅爷赏咱们满城子弟一条生路!”
“老头子们无所谓了,婆娘娃娃可怜!”
这堆耄耋外头,是江宁府的壮班快班,还有督署禁卫军亲兵营的官兵在维持秩序。白斯文就满头大汗的守在督署大门口。这些耄耋一路走过来,江宁城就被惊动了。不管手头有事儿没事儿,伙计丢了手里的桌布,掌柜摔了算盘,吃饭的人跑得干干净净。也没人叫他们结帐,赶车的,卖菜的,补锅的,修鞋的,穿短装的,穿长衫的……全都哄动了,挤挤攘攘。都跟在后面儿,到后面人越来越多。将督署外头挤成了人头涌动的海洋!
徐一凡到来。这样的热闹,已经不止一次了。
所有人都在看着。这位徐大帅怎么料理满人!
两百多年延续至今的气运,似乎就在这一刻完全颠倒。人群里头有笑的,有骂的,有喊打喊杀的。更有凝神细看的,吵得天上飞鸟都远远避开,吵得鼓楼上头铜钟嗡嗡回响,吵得似乎整个天下都听得见!
衙役和禁卫军组成了人线,在人潮里头一个个东倒西歪,尽力维持着秩序,到了后来,这声浪汇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声音:“徐大帅!徐大帅!徐大帅!”
督署大门突然被缓缓推开,就看见穿着军便服的徐一凡沉着脸走了出来,他身形挺拔,双手背在后面。江宁城百姓也算是熟悉了这个总是戴着禁卫军大檐帽的年轻身影,声浪陡的又高亢了起来,接着又迅速低沉,所有人都屏气凝神,等着看徐一凡如何处置这些江宁满人。转瞬之间,刚才还沸腾的人潮当中就咳唾不闻,静得似乎连一根针落的都能听得见。
在督署大门缓缓打开的时候,这帮满人耄耋,就已经深深的拜伏下去,头都不敢抬起。
几十柱香的烟气儿,在徐一凡身边缭绕。他负手站在台阶之上,冷冷的看着眼前头也不敢抬的这些满人耄耋。在他身边,并无一人。
……这条路,终于看到尽头了,不管还有多少波折,多少血色,大势所趋,已经是无人能挡了。
想起自己出现在蒙古草原上时候的仓惶落魄,真的是恍如隔世。
陈情满人耄耋当中领头的是江宁八旗正白旗的一个参领,二等伯的世爵。算起来正是豫亲王多铎的后裔血脉,虽然早就不入八分了。江宁城是多铎当年受南明朝廷之降的地方,现在子孙却要在同样的方乞命求活,老头子虽然也觉得无味得很,可是性命要紧,这么一大家子,谁还顾得上什么祖宗脸面!
徐一凡可以在那里摆POSE展现王之气,他们却不能跟着等。老头子艰难的膝行几步,双手将八旗黄册奉上:“大帅,小人等在大帅虎威之下,只求残生!江宁满城七千一百四十一户,三万三千六百三十口,京口蒙八旗一千六百三十五户,八千五百二十九口。造册在此,求大帅赏一条生路!我等屏息以待雷霆,不胜惶恐之至!”
人群当中出一声巨大而的叹息声音,虽然其间大多数人讲不出太深的道理。但是他们也明白,这个顽固而落后,封闭而保守,庸懦且贪婪,以早就被扔进垃圾堆里面的部族体制压制华夏两百数十年的八旗体制,终于在眼前这个彗星般崛起的年轻大帅面前,开始彻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