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莫罗博士的岛 [美] h·g·威尔斯-第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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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脸汉一言不发地闪跳在一旁。
我继续登上舱梯,几乎不由自主地还在盯视着他。蒙哥马利在舱梯脚下稍停了一会儿。
“这儿没你的事,要知道,”他故意用不慌下忙的腔调说道。“你的地方是在船前头。”
黑脸汉畏缩着身体。“他们??不要我到前船去。”他慢慢地说,音质粗哑古怪。
“不要你到前船去!”蒙哥马利恐吓他说道,”可是我偏叫你到那儿去。”他差点又要骂出些什么来,然后突然抬起头来看看我。跟着我登上扶梯。我在舱口止住步,一脚在里,一脚在外,回首望去,对这个黑脸家伙出奇的丑陋仍感极度的惊奇。我过去还从来没有看见过如此令人生厌的奇特的面孔,然而,如果这个矛盾是可信的,我同时又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不知是在什么场合下,我的确和这个现在使我如此惊恐的容貌和表情曾经相遇过,随后我想起,可能就是在我被抬上船的时候,曾经看到过他,而这一念头还不足以解开我过去似曾与他见过面的疑团。可是,我继而义想到,曾经亲眼见过如此奇丑面孔的人,又怎么能忘记那确切相见的场合呢。
蒙哥马利随我之后登上扶梯,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转过身去,环顾四周,望着这只小纵帆船自船首至船尾一样平坦的甲板。从听到过暄嚣声中,对于我看到的景况,我已经何思想准备了。当然,我从来没有见到过如此肮脏的甲板。胡萝卜碎块,散碎的蔬菜、草木,以及没法描绘的污垢,把甲板搞得杂乱不堪,不成个样子。用铁链子拴在王桅上的一些相貌可怕的鹿①,冲着我扑了过来,狂吠不止。在后桅旁的一个小铁笼子里,紧紧地关着一头大美洲山豹。笼子实在太小了,这头山豹在里面简直没有回转的余地。此外,在右舷墙之下的一个笼子里,还关着一些兔子。在前面一个笼子里的一个间档里,单独塞进一头美洲驼②。那群狗都戴着皮带口络。甲板上唯一的活人,是一个把持着舵轮的面貌憔悴、沉默寡言的水手。
【① 鹿:一种猎鹿的猎狗。】
【② 美洲驼,又名骆马。南美产的一种被毛很厚的驮兽。】
这条小船打了补丁的,污脏的后樯纵帆顺风张满,象是扯满所有风帆,破浪前进。晴空万里,红日半落西天;万里海浪,浪头上掠过带着泡沫的微风,在追逐着我们。我们走过舵手,来到船尾栏杆处,并排凝视着船尾底下泛起的水沫和在船道里跳跃着又消失了的水泡。我转过身来,四下看着这条船长长的甲板上令人厌恶的景像。
“这是海上动物巡回展览吗?”我问。
“看起来很像,”蒙哥马利说。
“这些动物是干什么用的?商品?珍贵的奇禽异兽?船长是想要在南海的什么地方把它们卖掉吗?”
“很像是这样,不是吗?”蒙哥马利说道,又转过身去看船后的航道来。突然,我们听到从舱梯下传来一声嗥叫和一阵愤怒的咒骂声,只见那个畸形的黑脸汉急匆匆地顺着舱梯爬了上来。他身后紧跟着一个戴着白色软帽,长着浓密红头发的男人。这时候,对着我吠叫得已经疲倦了的那群猎鹿狗,看见前面那个黑脸汉,顿时又兴奋起来,疯狂地嗥叫着,扑跃着,想要挣脱羁绊它们的锁链。黑脸汉在这群狗的面前踌躇了一下,那个红发人趁机赶上一步,朝着他肩胛骨之间的地方,猛击了一掌。这个可怜的家伙,就象是一头被打倒了的公牛,乖乖地被制服了,在那群狂怒兴奋的狗中间,蜷曲在脏物污秽之中。给这些疯狂的狗戴上口络,对黑脸汉说来真是走运。红发人得意地怪叫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在那里。照我看来,他踌躇了,是返回身主走下舱梯,还是扑向他的受害者呢?
红发人刚一露头,蒙哥马利就猛地惊跳了起来。“当心!”他用一种规劝的声调叫道。在前甲板下的水手舱上,又露出来两个水手。
黑脸汉用奇特的嗓音狂叫了一声,在那群狗的脚下打起滚儿来。没人想去帮他一把。那群畜生尽力地拱咬着,欺弄着他,用它们的口络冲撞他。只见这群狗柔软灰色的躯体,在趴在地上的这个粗陋的黑脸汉身上跳来跃去。水手们走上前去助兴,对着它们大喊大叫,好像这是多么美妙的娱乐。蒙哥马利愤怒地叫了一声,大步地走下到甲板上。我紧跟在他的后面。
眨眼间,黑脸汉已经爬了起来,蹒跚地向前走去。他被护桅索绊了一下,踉跄地撞在舷墙上,大口地喘着粗气,侧过头来怒目瞪着那群恶犬。红发人满意地笑了起来。
“我说,船长,”蒙哥马利牢牢地抓住红发人的胳膊肘,用他的大舌头稍微加重语气说道,“这样不行。”
我站在蒙哥马利身后。船长半转过身来,用醉鬼所特有的那种感觉迟钝、一本正经的醉眼注视着他。
“什么不行?”他说,睡眼惺松地直盯着蒙哥马利的脸看了一会儿后,又说道,“该死的接骨大夫!”
他突然挣脱了胳膊,两次想把手插到侧兜里,都没能如愿,最后总算是把他那满是斑点的双拳插进了侧身衣袋里。
“他是个船客,”蒙哥马利说,“我已经劝过你别去招惹他。”
“见鬼去吧!”船长高声喝道。他猛然转过身未,踉跄地向船舷走去。
“在我自己的船上,我高兴干什么,就干什么!”他说。
我以为蒙哥马利看到这个家伙已经大醉,不会再去理睬他了。谁想到他的阴暗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跟着船长走到了舷墙旁边。
“我说,船长,”他说。“不要再虐待我的这个随从了自从他上了船,一直被欺侮戏弄着。”
船长被酒气搞得一时缄口无言。
“该死的接骨大夫!”就成了他认为必须说的唯一发泄。
我看出,蒙哥马利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我还注意到,这场口角已经越来越激烈了。
“他已经喝醉了,”我可能有点多管闲事的说;“你这样做毫无益处。”
蒙哥马利下垂的嘴唇难看地扭了一下。
“他总是喝得大醉。你以为这样就可以原谅他对于他的船客的侮辱吗?”
“我的船,”船长张口说道,摇摇晃晃地挥舞着手,指着那些铁笼子,
“是一艘清洁的船。现在请你看看。”当然,这只船根本就不清洁。“水手们,”船长继续说道,“爱清洁的、值得尊敬的水手。”
“是你同意载运这些动物的。”
“但愿我从没看到过你那可怕的小岛。到底他妈的在这么个岛上要这些动物干什么?这么说,你的那个随从知道他是个人了。他是个疯子。在船尾没他的事。你以为他妈的这整只船是属于你的吗?
“他一上船,你的水子们就开始欺侮戏弄这个可怜的鬼家伙。”
“正是这样,他正是个鬼,一个丑陋的魔鬼。我的人受不了他。我也受不了他。我们都受不了他。你也是一样。”
蒙哥马利转身走了开去。
“不管怎么说,别去招惹他,”他一边说,一边用头点了点。
可是现在船长却打算争吵下去。他提高了嗓音:
“如果他再到船尾这儿来,告诉你,我就把他的五脏六腑揍出来,把他该死的五脏六腑揍出来!你算老几,敢说三道四地指挥我该怎么做。告诉你,我是这条船的船长——船长和老板。在这里,我就是法律,告诉你,我就是法律和先知。我讲好了价钱,载运一个主人和一个仆人往返阿里卡,并载回一些动物。可我从来没讲好运一个疯鬼和一个愚蠢的接骨大夫,一个——”嗯,别管他把蒙哥马利叫做什么了。看到蒙哥马利向前跨了一步,我立即介入,插在两人的中间。
“他喝醉了,”我说。
船长又骂出了比那最后一句更为肮脏的字眼。
“住嘴,”我猛地转过身未冲着他说,因为我从蒙哥马利惨白的脸上,已经看出来要出乱子了。这么一来,我把那倾盆大雨似的咒骂全部引到了我自己身上。然而,我却是很高兴,因为防止了一场眼看就要爆发的混战,那怕豁出去承受船长酒醉后的恶意,也在所不顾。尽管以前我也曾多次遇见过怪癖的同路人,可是却从来没有从任何一个人的嘴里听到过如此滔滔不绝、如此丰富多样的卑鄙下贱的话。虽然我是个秉性温和的人,可也觉得对于其中的一些咒骂,简直难以忍受。
可是,当我喝叫船长住嘴的时候,无疑我是忘记了我只不过是一个失事船上微不足道的幸存者,是个断绝了资力财源,尚未付过船钱的流浪汉,只不过是依赖于船上慷慨仁爱——或者是投机生意——的一个靠他人施舍的流浪汉。这位船长以他相当有力的行动,提醒了我这一点。
可不管怎么样,我的确是防止了一场格斗。
《莫罗博士的岛》作者:'美' H·G·威尔斯
(本书资料收集于网上,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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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在纵帆船的围栏旁
就在那天晚上,日落西山之后,看到了陆地,我们这艘纵帆船顶风停了下来。蒙哥马利暗示,这就是他要到的地方。距离太远了,难以看清陆地的详情细貌;在这变化莫测的蔚蓝色的大海中,那时它给我的感觉,只不过象是一个朦胧蓝色的斑点,低低地横卧在大海里。一缕几乎垂直而起的青烟,从那里冉冉升入蓝天。
看到陆地的时候,船长没有在甲板上。在对我发泄了狂怒之后,他步履蹒跚地下到舱里去了。我知道,他是到他自己船舱里的地板上睡觉去了。大副实际上承担着全船的指挥任务。所说的大副,就是我们曾经见过的操纵舵轮的老兄,瘦削憔悴,沉默寡言。他显然也在对蒙哥马利发着怒气。对我们两个人,他简直视若无人,不屑一顾。在和他一起进餐时,尽管我几次试图引起交谈,但都没有得到反响,他绷着脸沉默着。我觉得,他对我的同伴和那些动物,也抱着特别不友好的态度。我发现,蒙哥马利对于他对这些动物的用途,对于他要去的地方,一直是话留半句,言未尽意的。尽管我的好奇心有增无减,可我并没有极力敦促他说出实情。
我们一直坐在后甲板上交谈着,直到繁星布满了夜空。除了从闪着黄色灯光的前甲板下的水手舱里偶而传出一声声响,以及动物不时活动的响动外,夜间万籁俱寂。在笼子的一角,美洲山豹黑呼呼地蜷缩一堆,卧在那里,眼睛一闪一闪地盯视着我们。那群狗看来是睡熟了。蒙哥马利拿出来几支雪茄。
他以一种对追忆往事怀着不少痛苦的声调,和我谈起了伦敦,向我提出了各种各样的问题,询问伦敦发生的变化。听他所说,他似乎对他在伦敦的一段生活十分留恋,但却又突然地、无可挽回地被切断了和伦敦的渊缘。我东拉西扯,尽我所知和他漫谈起来。蒙哥马利不可思议的奇怪的影子,总是在我的脑子里浮动着。我一边说着话,一边就着从我身后罗经柜航灯射来的昏暗光亮,凝视着他奇特而苍白的脸。随后我又望着朦胧的大海,他的那个小岛就隐藏在这朦胧夜色之中。
在我看来,来自苍茫大海的这个人,就是为着救我性命而来的。明天他就要离船而去,同时也将从我的生活中消失。就算是在一般情况下,这也会使我产生一点忧思,更何况又是在如此满腹疑问的情况下呢!首先,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竟独身一人生活在这个人所莫知的小岛上,此外,还有他那些离奇的托运物品。我发觉,我自己也在重复着船长的问题了:他要这些动物究竟干什么呢?还有,当我开始谈起这些动物的时候,他为什么要假意地说这些动物不是他的呢?再有,在他的那个可称之为人的随从身上,有那么一种奇怪的特性,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像。给这个人的周围包上了一层神秘的疑雾。这不仅抓住了我的想像,而且锁住了我的舌头,使得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快到午夜了,我们关于伦敦的闲谈才渐渐地少了。我们并排靠着舷墙站在那里,梦幼地注视着寂静平稳、星光闪烁的大海,各自追随着自己的思绪。这是适于抒发感情的气氛,我开始表示我的感激之情。
“假如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停了一会儿我说,“是你救了我的命。”
“碰巧啊,”他回答道,“只是偶然的机会。”
“我倒是愿意向你这位起了绝大作用的温和的人,致以我的谢意。”
“谁也不用谢。你有这个需要,我有这个学问,我把从一个人身上所能得到的,都注射给你并且喂你喝了。我烦闷无聊,正想找些事做,假如那天我疲惫不堪,或者假如我不喜欢你的长相,那么——那该是个引人好奇的问题了,谁知道你现在身在何处呢?”这使我的情绪有些沮丧。
“不管怎么说——”我开口说道。
“跟你说,这是个偶然的机会,”他打断我的话,“就像人的一生中所遇到的一切事一样。只有傻瓜才看不到这一点。我——一个被现代文明驱逐出来的人——现在为什么会在这里,而不是一个享受着伦敦各种乐趣的快活的人?只不过是因为——十一年以前——在一个浓雾之夜,在十分钟的时间里,我一时冲动,失去了理智。”
他停了下来。
“说下去呀?”我说。
“就这些了。”
我们又重新陷入寂静。一会儿,他笑了起来。
“在如此星光闪烁之下,的确是有什么东西松开人们的话头。我是个傻瓜,可不知为什么,我愿意告诉你。”
“无论你告诉我什么,你可以相信,只会是我一个人知道??假如这就是你所顾虑的。”
眼看他就要开始叙述了,但又满腹猜疑地摇了摇头。
“别讲了,”我说。“对我反正都是一样。归根到底,最好还是保守你的秘密吧。假如我能够取得你的信赖的话,你可以向我倾吐秘密,从中你将一无所得,只不过是一点安慰。假如我不能得到??那么?”
他犹豫不决地咕噜了几声。我觉得,我使他处于窘境,使他进退两难地处于轻率地吐露真情,而又感到欠慎重的心境之中;说实话,其实我倒不是那么急于想知道究竟是什么把这个年轻的医学院学生赶出了伦敦。我猜度着,耸了耸肩,走开了。船尾栏杆旁静静地靠着一个黑影,注视着繁星。那是蒙哥马利奇怪的侍从。听到我的脚步声,侧过头来迅速地瞥了一眼,又把视线移开了。
也许,这对你来说,不过是小事一段,可对于我,这却像是突然的一击。靠近我们的唯一光亮。就中舵轮旁的那盏提灯。一瞬间,这家伙的脸从船尾的昏暗之中,转向了这一束亮光,我看到,在我身上瞥过的眼睛,闪着淡绿色的光。
那时,我并不知道,至少淡红色的光在人类的眼睛中并不是希罕的。这东西,就象是什么僵硬的非人之物向我走来。那黑色的身影,加上两只闪光的眼睛,穿透了我那已经成熟了的所有思维和感觉,一时间,童年时代已被忘却了的恐惧,又回到了我的脑中。随后,这一感触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了。对着星光,靠近船尾栏杆,只不过是个粗野的黑人影,一个毫无特殊意义的人影。我发觉蒙哥马利正在和我说话。
“那么,我想去睡觉了,”他说,“假如你呆够了的话。”
我不甚和谐地回答了他。我们走下甲板,他在我的船舱门前,向我道了晚安。
那天夜里,我做了一些非常不愉快的梦。下弦月升起得很晚。月光横跨我的船舱,投下了一束可怕的朦胧暗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