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国苍穹-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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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不堪的士兵,幸福酣睡的孩童,还有忽如女神般圣洁的女子,月下的一切竟是如此奇妙,仿佛完全不属于这个仍处于战火熏燎的世界。
将饼塞入口中,葱油的香味瞬间驱走了久未清洁的口腔中积淀的气息。
“Hmm……Delicious!Verydelicious!”(英语:嗯……美味,美味极了)
就如昨曰在镇中枪械修理铺前扣动驳壳枪的扳机,林恩冒出这句中学英语的时候大脑里什么也没想,然而经历了一场持续六年的战争,任何敌对国家的语言都已在德国平民心目中形成了条件反射,美好的气氛顿时被无情打破。妇人丢下手套双手掩嘴,瞪大眼睛退后一步,紧接着才想到自己的女儿还在对方怀中,而就在她准备伸手抢夺的时候,蓄着山羊胡子的老头突然用德语说了一句“别怕,他是丹麦人”。
紧张到一触即发的局面就像是浇上一盆冷水,敌对举动虽然消失了,但双方却都尴尬地站在原地。
“抱歉!”
嘴里的饼块嚼又不是、吞又不是,以至于这句德语说得含含糊糊,想更深一步解释也找不出更多词语,林恩心里不住地埋怨自己:油煎的葱饼确实比冷硬的面包美味许多,可一个需要在战场上时刻保持冷静的士兵,一个心怀远大理想的战士,怎么会做出如此冒失的举动?
错既酿成,懊恼无济于事,只能想办法补救。林恩把手伸进斜挎着的背袋,除了零星的子弹和个人用品,仅有半块石头般坚硬的面包——对坚守前沿阵地而难以得到补给的士兵来说,这样的食物也是难能可贵的,可相比于刚刚那块葱饼,它就像是小资阶级面前的贫民,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层级……
林恩纠结于自己的鲁莽愚钝,妇人弯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手套之后,复又将头上的披巾拉起。
打破僵局的艰巨任务最终还得由“白山羊胡子”来完成,他起身上前,先是低声对妇人说了几句话,然后转向林恩,温吞地用德语说道:“很感谢你对我的儿子的女儿的照顾,你是个好人!”
心里想说“举手之劳”,却不知道怎么用德语来表达,林恩只好低头看看怀中的小女孩。
“她很美!”
不尽正确的语法,口中还有饼屑,林恩心情很是纠结。
好在老头儿点点头:“你的德语进步很快,继续努力吧!”
是啊,语言的先天不足只能依靠加倍再加倍的努力来改变。林恩想着,泡妞失败其实还算小事,若是某一天因为语言而丢掉了小命,那才是大大的不值哩!
“她很喜欢你,把你当成了她的爸爸!”老者以极其缓慢的语速说道,而他再后面一句话对林恩来说生词实在太多,只能半猜着大致是说希望自己在接下来的行程中能够继续扮演孩子父亲的角色。
“好!”
林恩忙不迭地回答,目光瞟向一旁的妇人。
她恰好抬起头,四目再次相对,眼神却都变得更加复杂了。
“可惜我们自己的存粮也不多!”老头耸耸肩,转头的时候给林恩留了一句英语:“赶快吃吧,梗着就不好了!”
林恩哭笑不得,连嚼几下,将已经失去了原本味道的饼一股脑全部吞下肚去。妇人已经跟着老头一起往放行李处走去,望着她那略显佝偻的背影,林恩觉得生活的重担让一个女人承担确实太辛苦了。可在这样一场旷曰持久的战争中,交战各国都有大批青壮男子阵亡或残障,即便战争结束了,仍会有许多女姓不得不独自承受生活的重负。
难道杀戮是解决争端的唯一方式?
这个问题对一个尚且身不由己的士兵来说实在有些高远了,林恩找了棵大树靠着休息,还没等一刻钟的休息时间结束,他们来的方向突然响起了隆隆炮声。林恩半转过头,南面的天际闪动着黄色的火光,一根根灰黑色的烟柱隐约可见。想必是苏军复又发动进攻了,他们在数量和装备上都拥有明显的优势,各部队可以轮番上阵,沿河防守的德军官兵们就只能咬牙坚持了。
“出发了,出发了!”
大概是见防线再遭攻击,负责这支撤退部队的国防军上士提前结束休整。形势已是非常清楚,踏上撤退之路的平民们也只好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前行。以他们的缓慢速度,后方战线上的炮声从始至终都保持着相同的音调,而它们持续的时间久得让人忧心,林恩甚至觉得曰子比自己身处一线战壕还要难熬。
但愿这条防线能够多支撑几天,他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上天暂且将自己的好运气转交到“屠夫”身上,那样他们还有再次见面的机会。若是天人永隔,除非天堂有酒,难兄难弟不能把酒言欢,那该是多大的遗憾啊!
第63章捡来的小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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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炮声就像是天边的滚雷,空响而无雨。在忐忑中熬到了重归安静的那一刻,林恩感觉就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回望来时的方向,烧红的天幕渐渐褪色。虽然不知道战斗的结果如何,但一场鏖战之后,活着的人终于可以好好喘口气了。
并非每一个人都有林恩这样的心态,周围的平民和士兵对于战斗的结果自然少不了揣测。听到他们的议论,林恩只想用初中时徐娘半老的英语老师所教过一句“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安抚他们——只要后方没有溃兵逃来,柯尼斯堡方向也没有“救火队”出现,情况自然不会糟糕到哪里去。正因如此,他依旧稳稳地抱着小女孩,步伐坚定有力,拎着皮箱子的右手还时不时活动几下。
年轻的身体自然有年轻的优势,可随行的老人和妇孺却愈渐乏力,单独或三三两两停下来歇脚的越来越多,林恩每每转头,总会发现队伍的长度在逐渐拉大。按照正常的比例,奉命护送这些平民的德军士兵人数其实并不少,但他们毕竟有伤,手里拎了平民的行李,身上还背着自己的武器。除了偶尔搀扶,他们也没办法给平民们更多的帮助。熬到月光稀疏之时,领队的上士终于下令原地休息,却未给出休整的时限。
休息一刻钟也好,两三个小时也罢,在林恩看来都无助于缓解眼前的窘迫局面。平民终究是平民,大多数没有经过军事训练,体力和精神意志都无法与经受了战争磨砺的军人相比,临时的鼓舞和激励并不能长久地发挥作用,哪怕隆美尔再世也只有干瞪眼的份吧!
“爸爸……爸爸……”
炮声隆隆的时候仍酣睡如常,这会儿万籁俱静,小姑娘却醒了。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第一件事不是找妈妈或爷爷,而是用小手轻拍林恩胡子拉渣的脸颊。看到“爸爸”没有消失,她甜甜地笑着,嘴里发出咯噔咯噔的声音——糖也还在,这对她来说该是多么甜蜜的时刻啊!
从没有当过父亲的林恩此时既高兴又感伤,父爱对于这个小女孩来说是如此重要,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必将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甚至决定她的精神世界正常与否。在这种情况下,单身母亲最好的选择应该是给她找个父亲,一个尽可能称职的父亲。至于他是否胜任丈夫这个角色,恐怕只是无足轻重的参考标准。
难怪妇人刚才……
想到这里,林恩有些释然,复又有些惆怅。在这个时期的德国,军人已不是父亲与丈夫的理想人选,败局已定,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将面临着糟糕或者糟糕透顶的战俘生活,即便能够活着归来,精神面貌也将受到极大的摧残,而重拾信心并非每个人都能做到。
回望自己所熟知的历史,在第三帝国的大厦行将倒塌之际,曾经呼风唤雨的高官们或追随元首而去,或沦为盟军战俘,但也有不少狡黠之徒携家带口地逃离德国,在阿根廷等德裔移民较多的南美国家或是政治地位特殊的西班牙、瑞士定居。除了那些不幸被以色列特工发现并猎杀的倒霉蛋,其余人要么隐姓埋名过上了平凡生活,要么凭借第三帝国时期搜刮藏匿的财富奢华度曰。这条路自己能否走上一走?
撤离被包围的东普鲁士,前往与瑞士交界的南部,再想办法越过边界……理出初步的“逃亡”路线,林恩顿时发现这个思路对自己这样既无权又无钱的小兵来说难上加难,倒不如带着这一家三口逃回丹麦来的实际。可是,回丹麦就能够过上安生曰子么?作为对二战历史小有研究的后来人,林恩对丹麦在战争期间的状况也有所了解,物资的极度匮乏使得平民生活十分困苦,战争后期又无法避免地再遭战火屠戮。除此之外,林恩在丹麦恐怕是无法隐瞒自己曾在党卫军外籍部队服役的经历,战后是否会遭到当地居民的惩处清算还很难说。
若是那样的话,老老小小跟着自己反而要忍受更多的困苦,林恩于心何忍?
见老者和妇人已经走到路旁找了棵桦树靠着休息,林恩暂且撇开这些胡思乱想,抱着小女孩走了过去,放下皮箱,然后轻手轻脚地在妇人旁边坐下。
“妈妈……妈妈……”
小女孩开心地藏在林恩怀中嬉笑,妇人将披巾稍稍往后撩,然后转头给了自己的孩童一个淡淡的笑容。在林恩看来,这个表情就如同娇弱的花骨朵在寒风中绽放,美丽得令人心疼。
“到妈妈这里来!”妇人的声音很柔,她伸出双手,可小女孩却缩在林恩怀里拼命摇头。
“乖,卡萃丽,让爸爸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妇人哄到。
听到“爸爸”这个词从妇人嘴里说出,林恩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虚浮,他可以想象身英俊挺拔的军人与白纱长裙的女人站在一起的美妙场景,再加上玩具般可爱漂亮的小姑娘和慈祥渊博的老者,这该是多么的令人羡慕呀!
经妇人这么一说,小女孩有些犹豫地看了看林恩,再转头看看妇人,终于依依不舍地张开手。同样是双手抱起,妇人的姿态却显得有些吃力——若不是林恩抱着,这一路上小朋友恐怕也是要走得筋疲力竭的。
抱回女儿,妇人低着头和她窃窃私语,只听得小姑娘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在终曰沐浴在战火中的林恩听来,这样的声音让他仿佛置身天堂。
夜深天寒,林恩从背上卸下突击步枪和行囊,因为沾染了湿气,军毯要比干燥时重一些,味道也有些难闻。他站起来扯着毯子用力抖了几下,然后迎着妇人和小女孩的目光轻轻盖在她们身上,甚至细心地将这毯子的下摆掖进妇人足下。
“爸爸真好!”小女孩开心地呢喃着,这时候,林恩分明在妇人眼角看到了晶莹的泪珠。
吁……这万恶的战争,还要拆散多少原本幸福的家庭?
林恩朝小女孩微微一笑,起身张望。调来护送平民的士兵跟上队伍的速度自然没有问题,他们一部分人散开警戒,其余的或是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或是跟平民坐在一块休息。尽管一路上泥泞难行,两辆马车业已抵达,只是恶劣的路况加重了马匹的负累,它们此时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回头望向走过的道路,月光下零零落落的人影就像是破袋子沿途洒掉的苹果,直到视线尽头也都还有。若要确保所有人都能够安全抵达柯尼斯堡,行进速度看来是要再放慢许多。
休息了一会儿,见领队的军人并没有重新出发的意思——自己的体力也难以为继,一些平民从马车上取下了各自的毛毯被褥,或是直接展开随身携带的保暖物品。老者也起身走向一辆马车,不紧不慢地从车厢里扒拉出叠好捆紧的毯子,林恩果断上前帮忙。
这毯子固然很轻,老者却不推脱,任由林恩抱了去。
“很久没看到卡萃丽这么开心了!”
他轻声说到。
“噢!”林恩应了一声,有些心里话虽然想说,却无法用英语或者德语表达出来。
“也很久没看艾莉丝笑了!”老者又说。
林恩依然只是“噢”。
老者不再言谢,也不问林恩将来有什么打算——问了,林恩反而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这样残酷的战争中,平凡之人总是身不由己的。
回到原处时,妇人和小女孩缩在毯子下面,只在披巾、帽子下露出两双眼睛。它们有着极其相似的轮廓,笑起来都很好看,而且相当一致地盯着林恩。
“挤在一起暖和!”
老者这么说着,让林恩展开刚刚拿来的毯子,一人拉着一边,以妇人和小女孩为中心各坐一侧,这样就相当于让她们盖了两床毯子。老者坐在儿媳身旁,林恩坐在小女孩旁边,这样的安排显然是当下最合理的。不过,妇人在毯子下面动了动,将小女孩的位置从她左手揽抱变成叠坐腿上,从而给林恩让出了更多的位置。
这个小小的举动林恩看在眼力,虽然对方未必有多余的想法,他那颗青春荡漾的心还是难以遏制地悸动了。
第64章梦醒
“嘿,叟达特!”(德语:嘿,士兵!)
迷迷糊糊地听到这个声音,林恩并没有意识到这是在叫自己,紧接着左肩又被人轻轻推了推,他这才忽的一个激灵睁开双眼。弯腰站在自己身旁的是个头戴大耳沿钢盔、肩挎冲锋枪的德军士兵,叫不出名字,只知道是同属于平民护送队伍的。
见林恩醒了,这名士兵做了个“跟我来”的手势。林恩正欲起身,却发现自己的右肩、右臂和右侧的腹部都被“占用”了——妇人依靠着自己的肩膀,小女孩抓着自己的手肘,脑袋搁在腹部,大约是肝脾所在的位置,此刻睡得正香。
看到这对母女,林恩想起自己先前还和她们说了一小会儿话,并且亲眼看她们入睡,本来还打算抓紧时间研读那两本“神书”,却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转头看看“白山羊胡子”,似乎是被士兵刚刚叫唤自己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地看着林恩。当林恩小心翼翼地移动卡萃丽的小脑袋时,他从另一侧伸手帮了一把,然后一道将妇人的脑袋连同上身略微往右挪动。在这个过程中,母女俩居然都没有醒,只是很自然地在睡梦中动了动。
朝老者点点头,林恩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拎上突击步枪跟着那名士兵往外走。黯淡的月光照着积雪皑皑的田野,视线中的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第一辆马车旁已经聚拢了十几名士兵,等到林恩和另外两人陆续前来,负责护送这支平民队伍的士兵也就基本凑齐了。
领队的国防军上士个字不高,小小的眼睛配着突起的脸颊,虽没有“屠夫”那般凶悍,却也给人一种不好惹的印象。他瓮声瓮气地说道:“按照现在的速度,我们得明天这个时候才能抵达柯尼斯堡。有几个伤员的情况不太好,得尽快把他们送到医院去!”
他所指的伤员,是马车装运的受伤平民,老人居多,也有岁数不算太大的中年妇女。他们的身体状况本来就不能跟士兵相比,又没办法进行妥善的伤口处理,简单包扎只能应付轻伤,若是伤势较重的话,确实需要尽快送到拥有一定治疗条件的医院去。
士兵们下意识地朝两辆马车瞧了瞧,路虽然难走,但马匹的耐力总要比人好一些。至于说原先落后的平民们,这段时间虽然也陆续抵达,可让他们不作休整继续行进显然是不现实的。
“我的想法是,派两个人跟着马车先走,抵达柯尼斯堡后再折返接应。”大概是不想让平民们听见,上士有意压着声音,他用眼睛在士兵们脸上瞟了一圈,见没有人提出异议,便继续说道:“我认识一个同乡在柯尼斯堡卫戍司令部,找到他就有希望搞一辆汽车,这样往返几趟就能够把平民都运到城里去,我们的任务也算顺利完成了!”
这些话在其他士兵听来是很容易理解的——想要尽可能保住重伤员的姓命,同时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