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谷子的局-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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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衍点头道:“在下也是听到这个音讯,方在这儿收拾行李!”
“公孙兄欲去何处?”
“河西!”
朱威颇是惊讶:“公孙兄,眼下战火在卫国,你却到河西去?”
“卫国无事,事在河西!”
朱威大惊:“此话何解?”
“公子卬屠城之事已传遍列国!不但是卫人之心,纵使天下人之心,也尽寒了。听说卫公诏令全国,人在城在。卫国百姓害怕城破,必死守待援。就公子卬那点才具,莫说是列国出兵,纵使列国不出兵,单是卫人之力,他也要啃上半年!”
朱威仍是不明所以:“这——这与河西有何关联?”
“列国出兵,在下早断定了。不仅是在下,君上等的也是这个!不仅是君上,秦人等的也是这个!”公孙衍话至此处,停住不说了。
纵使在这五月天里,朱威也是浑身发冷,禁不住打个寒噤,颤声说道:“公孙兄,你是说——秦人——”
公孙衍点了点头:“白相国忧心的也是这个。朱兄,你随便想想,公孙鞅是何等样人?秦孝公又是何等样人?依秦国眼下之力,即使一战,鹿死谁手亦难预料,可他们仍要屈尊议和,嫁女进贡,低三下四地讨好公子卬这等草包,下了多大的注啊!唉,可惜的是,君上的眼睛整个让人蒙上了!”
朱威面无血色:“这——在下立即上奏君上,陈明利害!”
“朱兄,”公孙衍苦笑一下,轻轻摇头,“君上若是肯听,怎能是今日这个局面?”
朱威默然不语。
“朱兄,公孙衍此来寻你,是有一事相托!”
朱威抬头望向他。
“主公临终时,最放不下的唯有两事,一是河西,二是白少爷。河西为国事,白少爷为家事。主公将国事托付龙将军,家事托付在下。在下忧心的是,龙将军固然善战,但与公孙鞅这样的对手过招,恐怕不占上风。在下欲去河西,或可助龙将军一把。至于白少爷,”公孙衍冲朱威拱了拱手,“在下只有转托于朱兄了!”
朱威亦抱拳道:“公孙兄放心,白公子之事,自有在下照管!”
“白少爷浪荡惯了,最好让他做点事儿!”
朱威略一思索:“让他看守刑狱如何?”
公孙衍点头道:“如此甚好!”
两人又说一会儿话,公孙衍急着要走。朱威送至西门,驱车返回司徒府,独自愣会儿神,使人请来白公子,问他愿不愿意出来做事。
白相国过世之后,老家宰按照相国遗嘱,将库中金库盘过,留下三百金予白虎,将七千金全部交付龙贾,运往河西了。老相国的突然过世亦使白虎深受触动,再加上老家宰等苦口婆心的劝说,少夫人哭哭啼啼的唠叨,白虎真还发誓戒去赌瘾,已有十多日不去元亨楼了。今见朱威这样问他,白虎心里不免一动,当即应道:“谢司徒大人关照!只是——在下一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能做什么呢?”
朱威笑道:“只要公子愿意去做,没有学不会的东西!这样吧,刑狱那儿暂缺人手,公子若不嫌弃,可从那儿干起!”
白虎料定朱威定是让他做个什么官儿,当即应允。朱威引他径至刑狱,早有司刑迎到门口,叩拜道:“下官叩见司徒大人!”
朱威摆了摆手,走向大堂正位坐下,指着白虎道:“这是白少爷,自今日起,就在此处守值,你酌量一下,为他派个差事!”
司刑忙朝白虎深揖一礼:“下官见过白少爷!”
白虎回揖一礼,语气十分倨傲:“白虎见过司刑!请问司刑大人,你为本少爷派何差事?”
朱威看在眼里,眉头略略一皱,见司刑向他投来征询的目光,大声吩咐:“为白少爷拿套狱卒服来!”
司刑不无惊诧地望着朱威:“司徒大人,您是说——让白少爷先做狱卒?”
朱威瞪他一眼,厉声责道:“难道你是聋子?”
司刑赶忙出去,不一会儿,将一套粗布狱卒服摆在白虎面前,小声禀道:“白少爷,您先穿上!”
自小到大,白虎从未穿过粗布衣服,此时自不肯穿,顿时脸色一沉,拿脚挑起卒服,顺手接上,抖了几抖,啪地朝地上一掼:“就这身破玩意儿,也配本少爷穿?”
朱威看在眼里,并不说话,刷刷几下脱下司徒官服,弯腰拣过白虎扔在地上的狱卒服,仔细穿上,语气严厉地转对司刑:“为白公子再拿一套!”
司刑见朱威震怒,不敢怠慢,急取一套,再次摆在白虎面前。朱威亦望过来,缓缓说道:“白少爷,请您穿上吧!”
白虎脸色羞红,见无退路,只好一件接一件地脱去身上的华贵衣饰,换上粗布卒服。待白虎穿戴停当,朱威点了点头,转对司刑:“司刑大人,派差事吧!”
司刑的声音有点发颤:“下——下官——”
朱威喝道:“什么下官?眼下你是长官!”
司刑打个愣怔,急忙点头:“是是是!请两位随下官——不不不,请两位随本官巡视囚室!”
司刑引领朱威、白虎巡过几个牢房,回至大堂。
朱威吩咐司刑:“打今儿起,白少爷就在此处当差。若是白少爷干得好,你一并受赏。若是白少爷出了什么差错,你一并领罚!”
司刑打了个寒颤:“下——下官遵命!”
朱威换过自己服饰,步出刑狱。听到朱威的脚步声渐去渐远,司刑转对白虎哈腰赔笑道:“白少爷,您今日第一次当值,随便转转,没什么急做的事。少爷若是有何需要,只管吩咐在下,在下尽力去办!”
白虎白他一眼,忽地将卒服脱下,重重摔在地上,换回华服,“哼”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走出刑狱。
第五章张仪避祸入洛阳
朱威步出刑狱,本欲回到司徒府,耳朵里却又响起公孙衍的声音,不由自主地驾车驰向宫城。无论魏王爱听不爱听,身为臣子,他一定要将行将来临的危险禀报君上。
将近宫门时,朱威远远看到两个褐衣人站在那儿,其中一人正与人争执。
二人正是墨家巨子随巢子和弟子宋趼。他们昼夜兼程,踏破几双草鞋,方才赶到安邑。这日不上朝,宫门较往日冷清,但宫门两侧钉子般扎着的八个持戟甲士,却为冷清的宫门平添了几分威严。
随巢子走前一步,递上拜帖,朝甲士揖道:“烦请军士通报魏侯,就说齐人随巢子觐见!”
众甲士却似没有听见,也似没有看见,依旧钉子般持戟扎在那儿。随巢子略略一愣,正欲再问,望见一个军尉模样的从宫门内侧走来,上下打量随巢子和宋趼,见他们褐衣简装,脚穿磨破的草鞋,以为是贱民,语气甚是蛮横:“喂,那个老头,何事喧哗?”
随巢子再揖一礼,缓缓说道:“齐人随巢子求见魏侯,烦请军尉通报!”
军尉眼睛一横,厉声责道:“你个老东西,想找死咋的?我告诉你,这儿没有魏侯,只有魏王陛下!”
宋趼震怒,正要发作,随巢子摆手止住,转对军尉:“烦请通报魏王陛下,就说齐人随巢子求见!”说完,再次递上拜帖。
军尉看也不看即伸手推回拜帖,眼睛又是一横:“什么随巢子不随巢子的?你个乡巴佬知道什么叫做陛下吗?陛下就是天子,岂是你个乡野村夫想见就能见上的?”
随巢子轻叹一声,正欲转身走开,朱威已到近前,上下打量随巢子一眼,转向军尉:“怎么回事儿?”
军尉行个大礼,小声禀道:“回禀司徒大人,这个贱民欲见陛下,下官马上让他滚蛋!”转向随巢子,“老家伙,你再不走,大牢里关你仨月!”
朱威白他一眼,转向随巢子,态度甚是和蔼:“请问老丈,您从何处来?又有何事欲见陛下?”
随巢子深揖一礼:“回大司徒的话,齐人随巢子特来求见魏侯!”
军尉一听“魏侯”二字,极是震怒:“你个乡巴佬,找揍咋的?不是魏侯,是陛下!”
朱威瞪他一眼,转对随巢子:“老先生可是墨家巨子?”
随巢子应道:“正是老朽!”
朱威一揖至地:“在下朱威不知前辈驾到,失敬!失敬!”
军尉见司徒大人如此礼让,目瞪口呆。
朱威朝随巢子再揖一礼:“巨子请在茶房稍候片刻,晚辈朱威马上进宫奏报陛下!”转对军尉,“他就是闻名天下的墨家巨子随巢子前辈,你等好生侍候!”
军尉这也回过神来,不无尴尬地拱手揖道:“下官不知是随巢子大人,乞请原谅!”
随巢子亦还一礼:“老朽有扰了!”
朱威此番面见陛下,心里一直在打鼓。他知道魏侯的脾气,一旦痴迷进去,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且眼下陛下对秦公和公孙鞅信任有加,若是禀报河西有事,说死他也不肯相信。真可谓天遂人愿。朱威正不知如何劝谏,偏巧遇到墨家巨子。朱威推断随巢子此来,必为此事。依随巢子在列国的声望,陛下不会不听。
心中有了指望,脚底自也轻快起来。不一会儿,朱威就已走进正殿,问过当值太监,得知陛下正在御花园的凉亭里与上卿陈轸对弈。
朱威知道那个凉亭,遂大步流星地急急赶去,远远望见魏惠侯果在与陈轸对弈,赶忙趋前,跪在凉亭的台阶下面。
毗人瞧见,转对魏惠侯道:“陛下,朱司徒求见!”
魏惠侯啪地落下一子,缓缓说道:“哦,是朱爱卿,让他上来吧!”
毗人转对朱威,朗声宣道:“陛下有旨,宣朱司徒觐见!”
朱威起身,匆匆走上台阶,跪地叩道:“微臣叩见陛下!”
魏惠侯呵呵笑道:“爱卿平身!来来来,快来观局,寡人赢定了!”
陈轸亦叫道:“朱司徒,快来救我!”
朱威起身,走至棋枰(棋盘)前面,细审那棋局,果见一大片白子惨遭围困,眼见已成瓮中之鳖,回天乏术。陈轸似已经放弃抵抗,束手待毙。
魏惠侯不无得意地抖动一条粗腿,呵呵笑道:“陈爱卿,莫说是朱司徒,纵使神仙老子,救你也是难喽!”
陈轸两手一摊,现出无可奈何的表情,轻叹一声:“唉,微臣本有一线生机,陛下方才落下那子,硬将这线生机掐断了。”
“不瞒爱卿,你这一片孤子,寡人早就瞄上了。本欲容你再活几时,不想你却放着生路不走,自寻绝路,如何怪得寡人?”
陈轸复叹一声,话外有音:“唉,微臣眼下的处境,简直就跟姬速一般无二!”
魏惠侯扑哧一笑,点头道:“嗯,这个比喻不错!说起卫公,前方情势如何?”
陈轸拱手应道:“回禀陛下,上将军神勇,大魏武卒锐不可当,连克卫国十余城邑,楚丘、帝丘不日可破了!”
“好!”魏惠侯赞赏道,“你可捎信予上将军,要他不必着忙。姬速这条老狗,要细火烹着吃!寡人听说,几只猴子动窝了,可有此事?”
“据微臣所知,卫公派使臣向赵、韩、齐求救,三国眼下是否发兵,微臣正在关注!”
魏惠侯微微一笑:“让他们发吧,寡人候的正是这个!”转向朱威,“朱爱卿,你是百忙之人,此来不是观棋的吧!”
朱威叩道:“陛下圣明!微臣特来奏报陛下,墨家巨子随巢子宫外求见!”
“随巢子?”魏惠侯眉头一紧,转对陈轸,“好一阵子没听说过这个老夫子了,怎么今日又冒出来?”
“陛下,”陈轸接道,“墨家主张兼爱,见不得打仗。微臣料定,此番随巢子来,必是替卫公做说客的!”
魏惠侯点头道:“嗯,料他也是!老夫子爱管闲事,此来少不了又是一番聒噪!”
“陛下若是不愿见他,微臣使人打发他去就是!”
朱威再次叩道:“微臣以为不可!墨家已是当今显学,与儒门同列,弟子遍及天下。陛下素以礼贤下士享誉四海,墨家巨子亲自登门,陛下若是避而不见,岂不有失礼贤之名?”
“嗯,朱爱卿说得也是!”魏惠侯连连点头,“老夫子既已登门,不见的确不妥,只是这——见面又得忍耐他的唠叨,叫寡人如何是好?”
陈轸眼珠子一转:“陛下,微臣有一计,或可支应老夫子!”
“哦,是何妙计?”
陈轸凑近惠侯,附耳低语有顷,惠侯连连点头:“嗯,就依爱卿所奏!”转对朱威,“朱爱卿,传墨家巨子书房觐见!”
朱威不无狐疑,小声应道:“微臣遵旨!”
朱威料知陈轸出的必是孬点子,然而,转念一想,只要陛下肯见随巢子,依随巢子的智慧和德行,必有办法应对。想到这里,朱威心中稍安,回至前殿茶房,引随巢子径至魏惠侯书房。
御书房坐落在后花园里,是五进重院,环境雅致,藏书甚多,有史官日夜守值。除上朝之外,魏侯最爱在此处理朝务。遇到重要客人,尤其是天下名士,他也总在此处召见。畅谈之余,魏惠侯的其中一个嗜好就是亲自导引客人参观他的丰富藏书。据说天下典藏,除洛阳周室太学、临淄稷下之外,再数下去,就是他的这个书房。
远远听到脚步声,陈轸满脸堆笑地迎出院门,深深一揖:“魏国上卿陈轸恭迎巨子大驾!”
随巢子拱手还礼:“齐人随巢子见过上卿!”
“巨子请!”
“上卿请!”
陈轸坚持让随巢子走在前面,让进客席坐下。一名宫女走出,在各人几前摆好香茶。
陈轸端起一杯:“巨子,请用茶!”
随巢子亦端起来,小啜一口:“谢上卿香茗!”
陈轸拱手道:“陛下听闻巨子前来,特别安排在此召见,请巨子稍候!朱司徒与晚生有俗务在身,不便久陪,也望巨子见谅!”站起身子,以眼示意朱威。
朱威未听明白,见话被他说死,迟疑一下,只好跟着站起,向随巢子揖礼辞别。
随巢子起身还礼:“上卿、司徒不必客气!”
两人离开后,厅中只有随巢子和沏茶的宫女。茶过三泡,仍然不见魏惠侯露面。厅中静寂异常,计时的滴漏声清晰可闻。随巢子心里有事,眉头略皱,抬头问道:“请问姑娘,老朽还要等候多久?”
宫女怯怯说道:“回禀丈人,奴婢不知!”
“烦请姑娘禀报一声,就说随巢子在此候驾多时了!”
“奴婢只管茶水伺候贵客,不敢僭越!”
随巢子略略一想,再不说话,两眼微闭,坐在那儿运气息神。茶水又过两泡,奴婢仍不换茶,喝起来已无半分滋味。
随巢子正自着急,忽见毗人从屏风后面转出,朝随巢子深揖一礼:“巨子久等了!”
随巢子起身还礼:“随巢子见过内宰!”
毗人不无抱歉地说:“陛下有旨,巨子是天下宗师,不可待以常礼。为示恭敬,陛下正在后宫沐浴薰香,特使在下转禀巨子,务请巨子稍候片刻!”
听到沐浴薰香,随巢子倒是怔了:“这——”
毗人赶忙解释:“巨子不必着忙,陛下特别敬重您老,听闻您来,定要沐浴薰香才肯相见!沐浴很快,想必这阵儿已经完毕,只是薰香尚需少许时辰。巨子在此守候想必枯燥,在下这就请您欣赏一曲雅乐!”不及随巢子应声,当即击掌。早已候在屏风之后的众乐手立时转出,乐声响起。
不远处的凉亭下面,魏惠侯仍旧坐在凉亭下面,与陈轸又开一局。棋枰上星星点点,已布有十余枚棋子。
惠侯的心思显然不在棋枰上。他斜靠在一张由精竹做成的摇椅上,闭目欣赏从书房里隐约飘来的雅乐,身下的摇椅随节拍前后晃动。一名宫娥手持羽扇站于身后,有节奏地扇风。陈轸盘腿坐在对面,也是两眼紧闭,两手按在棋枰上,微微起伏,似在打节拍。
魏惠侯听了一小会儿,缓缓睁开眼睛,斜睨陈轸一眼:“听说老夫子甚有耐心,爱卿此计未必打发得走他!”
“陛下放心,”陈轸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微臣均已安排妥了,此曲是《阳春白雪》,他或能忍